见鬼子没有上当,卫队长又带着战士们在鬼子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打头的日军终于登上了山腰。“队长,雷达站!雷达站……”一眼看见了山峰上的雷达站,最前头的一名日军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便在这一刹那,阵地上,穗穗枪一横,一枪正中这名日军的脑袋。耀文喊一声:“打!”竿民、卫队一齐开火,山腰上的日军纷纷中弹滚落。 “卧倒!还击!”小队长指挥着日军纷纷卧倒,投入战斗,一面便向后面背步话机的通讯兵喊,“步话机,快,联络大队部,发现雷达站!” 他话音未落,一声枪响,通讯兵中弹,连人带步话机滚下了好几米,被一棵灌木挡住。 ——那是一直尾随在他们后面,紧盯着通讯兵的卫队长开了枪。 双方猛烈开火。在机枪的掩护下,两名日军爬过去,抢到了步话机,又拖着步话机拼死爬到了一个地窝子里。 卫队长急了,一摸身上已经没有手榴弹,向身边一名士兵一伸手:“手榴弹!”士兵喊:“队长,太远了,手榴弹从这里扔不过去啊!”“我来扔!”卫队长一把将他腰里的手榴弹抢过来,拉开了弦。 地窝子里,那名日军正打开步话机,喊起了话:“大队部,大队部,我部……” 便在这时,卫队长不顾一切地从藏身的岩头后扑了出来,机枪子弹一下子打中了他,倒下之际,他奋力将手榴弹投进了地窝子。 一声巨响中,步话机高高飞起,残余的日军尽被消灭。 时间已接近下午四点四十分。 口还没有收到有搜索小分队发现目标的消息。他沉不住气了:“所有适合目标存在的山峰都已经派出了搜索队,不可能还没有发现目标!” 少佐报告说,大队部一直在和各搜索小队保持联系,除了二中队一小队、三中队三小队,其他各小队都报告说没有发现目标。二中队一小队是在搜索预定山峰时,遭到对方放山火攻击,全队已于半小时前全部阵亡,因为山火蔓延,新派去的搜索队尚未突破山火的阻拦;三中队三小队则是于二十分钟前失去联系,至今没有消息。 口一愣:“三中队三小队,二十分钟了?” 少佐答:“是。” 口一耳光扇在他脸上:“你这个混蛋!那就是敌人雷达站所在的地点!你耽误了宝贵的二十分钟时间,你明不明白?”
同仇敌忾(9)
少佐一哈腰:“是。可为什么那就是目标呢?” 口喊道:“设有雷达站的山峰,敌人绝不会大面积燃放山火,因此可以排除。而另一个目标处,竟会有一个小队突然失去联系,可见该目标集中了敌人强大的火力!那里就是雷达站,还有什么可怀疑吗?” 口抬手看了看表:“各搜索小队,立即放弃其他目标,向该目标集中!大队部全体立即出发,向目标全力进攻!” 短暂的平静之后,祖坟山上骤然响起密集的枪炮声。雷达站里,两个站着的工程师猝不及防,被炮弹震得摔倒在地。堑壕内,耀文他们几乎被炮弹掀起的泥土完全掩埋。 这只有一个可能:日军已经发现了雷达站,鬼子的大部队已经扑了上来。 耀文一把掀去了身上的泥土,端起了机枪:“打!” 卫队士兵们纷纷开火。穗穗端起一支步枪,完全不用瞄准地横枪击发。树林里、岩头后,浑身泥土的竿民纷纷举起了火铳、张开了床弩,子弹、铁子、毒箭向鬼子齐发。主战场一侧的坳窝台上,古老的竿子营战歌中,老梯玛挥舞长幡,手摇响铃,四位徒弟和几位须发皆白的老乐手敲起高脚鼓,打起竹板,吹起唢呐、竹哨,奋力为竿军助威:“行兵须动鼓,动鼓请行兵。鸣角吹上玉皇门,天坑岭上见输赢……” 火铳声中,端着机枪的日军鲜血飞迸,床弩巨箭,将挥舞指挥刀的日军军官和身后的一名士兵钉成了一串…… 但是,在日军强大火力的攻击下,武器装备完全处于劣势的竿民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 五叔急红了眼,抓着松树炮大喊:“快!快装炮!快呀!”双成却焦急万分地回答:“阿公,炮装不得了!”五叔一看,才发现这门老旧的松树炮箍铁已经震开,临时缠上去的铁丝、麻绳也有几股震松了,再装,这门炮只怕要炸膛了!五叔却暴吼一声:“莫管那样多,快装炮!”边上的竿民只好拼命地把充做炮弹的烂铁片塞进炮膛。松树炮瞄准了山腰上鬼子的山炮,五叔喊:“点炮!”双成抄起了火把,却还犹豫地看着阿公:“阿公,这炮放不出去的!”“我讲放得就放得!”五叔吼叫着,猛然扑上去,牢牢抱住了炮身,“点炮!”望着阿公,双成点燃了引线,自己也扑上去,像阿公一样抱紧了炮身! 引线飞速燃烧,祖孙二人同时大吼,同时拼尽全力,死死抱紧炮身! 山腰上,山炮队长用炮标尺测着雷达站的位置:“标高705,瞄准目标!”装弹手填入了炮弹,炮手旋转把手,山炮炮口一点点抬高……炮手刚要发射,却轰然一声,山炮队长、几名炮手和整座山炮被掀得高高飞起,滚落山腰! 击中鬼子的,正是那门松树炮。 炮声过后,松树炮上的五叔和孙子双成却一动不动。慢慢地,两个人牢牢抱紧炮身的手臂终于垂落,松树炮竟裂开成了几块! ——祖孙二人用自己的力量放出了这一炮,自己却也被这一炮震死! 地窝子里,李二寡妇的几个伢崽——二伢子、三伢子、四妹子已经先后牺牲,最后给李二寡妇装铁子的是她最小的伢崽五伢子。数名鬼子发现了地窝子里的他们,端着轻机枪、步枪,狂吼乱叫着猛扑上来。李二寡妇一声铳响,鬼子的机枪手倒下了。其他的几个鬼子向地窝子里投出了手榴弹,五伢子稚嫩的小脸上满脸是血,倒在了地窝子里,倒在了他阿娘的边上。 李二寡妇停下来,轻轻抚摸着一张张自己伢崽妹伢的脸,静静等待着。 日军小心翼翼地摸到了地窝子上方,看到的,是几个孩子的尸体,和手握火铳,正抱着五伢子,坐在火药桶边的李二寡妇。 火铳的铳口,正对着地上的半桶火药。 “隐蔽!”日军惊恐的嚎叫声中,李二寡妇的火铳响了,火药桶骤然爆炸!硝烟中,几名日军飞上了半空…… “八格!”一直胸有成竹的口沉不住气了,咆哮了起来,“命令前锋部队,扫清山腰以上500米范围内所有敌人!”
同仇敌忾(10)
整个山坡阵地上,蝗虫般的日军又开始疯狂向前推进。 穗穗已经打空了冲锋枪里的子弹。耀文的轻机枪也打空了,他掀开旁边的弹箱,箱里是空的。手榴弹也打光了。 堑壕内,是仅剩的几名卫队士兵,大多还带了伤。四周,伤亡惨重、所剩无几的竿民老少也在且战且退。老梯玛、徒弟们、老乐手们也已经停止了吹打,停止了战歌。眼前的情景下,他们的助战显然已经失去了意义。 耀文与穗穗对视了一眼。他们明白,最后的时候到了。端起了步枪,耀文吼了出来:“上刺刀!跟鬼子拼了!”穗穗、耀文和剩下的几名士兵纷纷上起刺刀。吼声中,七八个人同时跃出了战壕。 七八个衣衫褴褛、遍体硝烟的身影,迎着二三百名虎狼般扑来的日军,巍然屹立! 挥舞着指挥刀,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军官一愣,但随即看清了眼前只有势单力孤的七八个人,顿时露出了狞笑。 “全体——列队前进!”他指挥刀一挥,冲锋的日军慢下了脚步。二三百口枪一齐端了起来,闪闪的寒光中,日军迈起了整齐的脚步,向着面前这七八个身影一步步压来。 口从望远镜里清晰地看见了硝烟中这七八个单薄的身影,和他正步步逼近的部队。瞄了一眼手里的怀表,时间正是五点二十五分。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可以向旅团长报告了:我部已扫清敌军障碍,在预定期限前,必将完成摧毁麻溪铺雷达站的作战任务。” 便在日军军官狞笑着举起指挥刀之际,猛然间,枪声大作,雨点般的子弹出人意料地横扫而来,冲在前头的日军猝不及防,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与此同时,震天动地的喊杀声骤然响起—— 那是山梁另一侧,密林之中,仿佛从天而降,正杀出一大群人马,呐喊着,吼叫着,疯虎般向日军扑来! 一色的黑衣黑裤、黑布裹头,那正是三怒率领的排帮赶到了! 三怒在锁云超棺前重重地磕下一个头后,默然回到了排帮暂时藏身的山洞。 山洞里一直为他提心吊胆的帮众们,看到他回来,都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吴疤子还兴奋地讲,他早就讲过了,姓锁的算根卵,大扛把子出手,三下五除二,肯定像切烂菜叶子一样把姓锁的收拾了。 但讲着讲着大家觉得不对劲,三怒一张脸黑沉沉绷得铁紧,目光里狠煞煞全是悲愤,哪有一点得胜而归的味道? 大先生就问他,到底怎么了。三怒一言不发,铁硬着脸,一步步走向香案。香案上,供着河伯神主,之下是历代帮主牌位,那里面,有石天保的,有麻大拐子的。开帮祖师传下的那柄桡桨,供在牌位之下。 石三怒没有回头,淡淡地问大先生,帮里弟兄是不是都在。大先生讲,按照大扛把子的吩咐,弟兄们都散在远近几个山洞里藏起了。 三怒听闻,没有做声。猛然间,他一把抄起了那柄桡桨,转身将桡桨高高举起!满洞帮众遽然色变,呼啦一下,所有人单膝跪倒,一齐抱拳过顶:“排帮老少恭领扛把子大令!”石三怒喊:“传我的话:青岩河上,大聚全帮!” 帮众们都不禁微微一愣。 大先生赶紧讲:“大扛把子,86师正在剿我们排帮,弟兄们是为这个才藏进山的,这种时候大聚全帮,万一给86师找上来……” 石三怒黯然打断他:“已经没有86师了。”面对满洞愕然的脸庞,三怒吼道:“我大聚全帮,就是要去给86师报仇!” 排帮汉子迅速集合起来,个个黑衣黑带,黑布缠头,操起机枪、冲锋枪、步枪、手枪,还有更多的火铳、大刀、梭镖、鱼叉、弓弩等原始兵器,聚到青岩河边上。 三怒对着面前一张张剽悍的脸,扯开了他粗暴暴的嗓子: “老少兄弟们!我们水面排古佬,同他山里竿子营,世代山水两不和,打过无数的冤家。我们排帮,同他新86师,更是刚交过火、流过血的仇人!祖师爷有规矩,一日结了仇,一世都是恨,仇人之间,没得别的话讲,只有你死我活!”
同仇敌忾(11)
“可是今日,我石三怒要坏一坏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我石三怒,要去同竿子营一路打日本鬼子,要去帮他们守雷达站,要去给打过我们的新86师报血仇!” “为了什么要坏规矩,为了什么要帮仇人?只一条,他竿子营也好,新86师也好,同我们排古佬这一条没得两样:娘肚子里出来都是中国人!他日本鬼子来占我们中国的地方,来杀我们中国的人,我石三怒操他娘的就不答应!” “日本鬼子厉不厉害?厉害!厉害得很!新86师人多枪多、拼光打尽还没拼得他们赢,我们几百排古佬,百把条枪,其余都是火铳、鸟枪、梭镖、鱼叉,搞得日本鬼子赢不?搞不赢。” “搞不赢如何搞?搞不赢也要搞!他日本鬼子要跑起我中国来,没得二条路走,只好同他搞,搞翻他一个是一个,搞翻他两个,是一双!” “今日这一仗,去了,就没得回来,为仇人报仇,帮仇人打仗,祖师爷手里也没得这号规矩。不愿意去的,不丢丑,也没得人怪你,只管站出来,现在就走。有没有不去的?有没有?” 排帮硬汉子静静地倾听着三怒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没有一个人动。排古佬的目光,都是那样的强悍、无畏、杀气腾腾! 三怒看一眼众人,喊:“好,都愿意,那就一起同日本鬼子拼脱这条命!” 无数条粗暴暴的嗓子就同时呐喊:“逮!” 排帮汉子们赶到雷达站的时候,正看到成百的鬼子齐刷刷地举起了枪,而鬼子面前,是手中只剩了刺刀的穗穗、耀文和几个浑身是伤的卫队战士。 “弟兄们,杀呀!”打头的三怒暴吼着,端着机枪,一路横扫,势不可挡! “竿子营的乡亲们,排帮同你们打鬼子来了!”端着机枪,吴疤子同样暴吼着,子弹如雨般向即将把山炮推上山腰的日军扫去,拉着山炮的日军纷纷倒下,山炮失去平衡,翻倒在地! “杀呀!”他们的身后,机枪、步枪、火铳、大刀、鱼叉……数百汉子黑旋风般向日军卷来! “三怒?”战壕前,穗穗不禁一愣。只愣了一愣,她已大吼出来:“杀呀!”耀文也大吼:“杀呀!”“杀呀!”剩下的卫队士兵随着他们,冲向敌人! “杀呀!”“杀呀!”“杀呀!”树林里,老寨首又举起了千疮百孔的寨旗,少年又挥起了腰刀,幸存的老少竿民又暴吼着,纷纷冲向敌人! 排帮汉子的出现,让战壕里已抱定必死决心的战士们,和树林里被日军强大火力压得几近溃败的竿民老少一下子精神大振! 已然绝望的老梯玛、徒弟们、老乐手们,又挥舞起长幡,擂响了高脚鼓,吹响了唢呐,重新为勇士们唱响了战歌! 祖坟山上,黑衣黑裤的排帮,一身雪白戴孝的竿民,漫山遍野,齐齐扑入日军之中! 乱了阵脚的日军一片混乱,他们胡乱用机枪、步枪扫射,前头的几排竿民和排帮汉子纷纷中弹倒下,但后头的排帮汉子、竿民和士兵们已经冲入敌阵。 整个山坡之上,双方顿时犬牙交错,陷入肉搏。 时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三十五分。 眼看着战场上日军士兵不断减少,渐渐支持不住,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战况的日军军官满脸焦急,转回了头:“大佐,我方支持不住了,现在怎么办?” 他突然愣住了——口正用力撕开军服,随着他双手青筋暴起,一颗颗军服扣子随手崩落!他一把甩掉了军服,狠狠甩掉了军帽,从衬衣口袋里取出写着“神风”二字的白色武士头带。 他将头带绑到了头上。 当啷一声,他亮出了武士刀:“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们!为天皇陛下流血尽忠的时候到了,全体官兵,一个不留,跟我冲!”他头一个向山上冲去。“杀呀!”山脚下,剩下的数百日军倾巢而出。 山坡上,惨烈的肉搏战已近尾声。“逮!”石三怒一刀劈翻了一个攻击穗穗、耀文的日军,穗穗、耀文趁机齐上,两柄刺刀扎透了另一名日军。
同仇敌忾(12)
喘息着,石三怒擦了一把满脸溅上的血:“穗穗,没伤起哪里吧?”穗穗摇摇头。耀文一拍三怒的肩膀:“大扛把子,谢谢你了。”三怒却道:“谢什么谢?老子又不是来帮你龙老二的,老子是来杀日本鬼子的!”话音未落,耀文突然将手里的步枪狠狠向他的方向掷来!刺刀擦着三怒的身子刺落,正扎在三怒身后一个受伤日军的胸口——原来这名垂死的日军刚摸起刺刀,正要偷袭三怒。 愣了一下,三怒才拔出那支步枪,扔还给耀文:“龙耀文,逮!” 一把接住枪,耀文笑了:“老子又不是救你,老子是在杀日本鬼子。” 放眼看去,漫山遍野,数百日军尸陈遍地,数百排帮、竿民、卫队士兵的遗体同样夹杂其中。一场惨烈的大战之下,整个阵地上,只剩了百余名排帮汉子、十几名竿民和穗穗等三四个卫队士兵还活着。 幸存的人们喘息着,受伤的汉子们相互搀扶着。 血战余生,所有的人,似乎这才长长透出一口气。 便在这时,“杀呀……”山腰下,恐怖的喊杀声重又传了上来。 所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