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这样兵力,再加上这样的装备,山上那些乡亲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穗穗拿过望远镜看了看,没有说话。 他们又摸到峭壁上的另一面来观察。他们看到了这支队伍的最前头。举着望远镜的穗穗却突然一惊:“十四太爷?”“啊?什么?”耀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把抢过了望远镜——清清楚楚出现在望远镜中的,在口浩浩荡荡的队伍的前方,是数十名被日军刺刀押着的镇上老弱。打头的,正是怀抱着虎崽的太爷! 这支队伍离岔路口越来越近。岔路口前面左边的路,直通祖坟山雷达站! 耀文和穗穗一下子几乎方寸大乱:乡亲们前头带路,鬼子会直扑雷达站,他们在其他山头设的埋伏就都用不上了! 但很快他们却发现,太爷领着乡亲们,走上了往右边的那条路。 岔路口,两边是耸入天际的绝壁,草木不长,鹰隼难飞。前面往左边的一条山路向前延伸,伸到望不到尽头的峡谷之中,另一条山路则拐弯上山。 岔路口上,太爷脚都没停。他拐上了上山的山路。 身后的乡亲谁也没出声。不声不响地,大家跟着拐上了上山的路。 山势渐高,山路渐陡。 太爷的脚步,缓慢地,却是扎扎实实地一步步向前走着。 带着那样慈祥、那样温暖的笑,他一面走,一面絮絮叨叨地,仿佛拉着家常般地跟虎崽聊着。 “虎崽。” “太阿公。”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端午节。” “对喽。那昨天呢?” “……” “昨天,是虎崽满五岁,上学堂开笔的日子,虎崽忘记了?” “没有。” “没忘记就好。那,虎崽还记得先生是如何同你开笔的不?” “记得。一点忠,二点孝,三点牢记仁和爱,四点礼义廉耻信,先……先……” “先贤至理怎么样啊?” “先贤至理传万载。” “哎,虎崽真聪明,几多聪明几多乖哟。那,虎崽还记得跟先生学了个什么字不?”
同仇敌忾(5)
“中字。” “怎么写的呀?” 他伸出手掌,虎崽便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写了一遍。 太爷也便跟着他的笔画念叨着:“一竖,一折,一横,又一竖。对喽,这就是个中字。那,先生是如何告诉虎崽这个中字的啊?” “就是中国的中,中国人的中。” “哎,中国的中,中国人的中,那哪个是中国人啊?” “阿爹是中国人,太阿公也是中国人。” “哎,怎么把虎崽自己忘记了?” “虎崽也是中国人。” “这就对了嘛。不光虎崽,不光阿爹,也不光太阿公,还有阿爹的阿爹,还有太阿公的太阿公,一路太起上去好多好多辈的老祖宗,他们都是哪国人啊?” “中国人。” 祖孙二人絮絮叨叨,便这样一路对答着,走上了天坑前平缓的山坡。 虎崽问:“太阿公,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太爷慈祥地微笑着:“我们去红石林啊。太阿公带虎崽,去看老祖宗啊。” “为什么要去红石林看老祖宗啊?” “为什么呀?因为老祖宗都住在红石林啦。虎崽是老祖宗的乖孙孙呀,虎崽的老祖宗,都是几多硬扎、几多威武一个的中国人,虎崽要不要也当个硬硬扎扎的中国人啊?” “要。” “哎,虎崽真好样的,真是龙家的硬扎孙伢,太阿公带你去看老祖宗,就是想让他们也看看,我龙家出了虎崽这样硬扎、这样威武的好孙孙,虎崽讲好不好咧?” “好。” 便在这个“好”字出口之际,太爷的脚步停住了。 太爷的脚就停在离天坑不到半尺的地方! 身后,老弱乡亲的脚步也都停住了。 “怎么回事?”口从后面走上前来,“为什么不走了?” 太爷转过了身:“到了。” “到了?雷达站呢?这里哪有雷……”口边说边往前来,猛然看见脚下不远的天坑,猝然惊住! 微笑着,太爷对虎崽讲:“虎崽,乖,闭起眼睛,跟太阿公去见老祖宗。” 口猝然反应过来:“快,拦住他!” 几个日军士兵赶紧冲上来,但已经晚了。太爷轻轻捂住虎崽的眼睛,身子一斜,在汪兆丰和鬼子们的目瞪口呆之中,祖孙二人飘然落下了天坑! 天坑边上,一位老人含着眼泪,猛地暴吼出来:“乡亲们,跟小鬼子拼了呀!”他一把死死抱住了还站在天坑边发呆的日军军曹,军曹猝不及防,被老人拽着一同摔下了天坑!白发苍苍的老阿公、老阿婆,大着肚子的孕妇,残疾的中年人,七八岁的孩子,数十名老弱乡亲同时发出了刚烈的暴吼,同时向日军扑了上来,三个五个对一个,抱的抱、拉的拉、拽的拽、撞的撞……一片惊恐万状的惨叫声中,数名日军士兵被同归于尽的乡亲扑下了天坑…… 后面的乡亲也呐喊着向鬼子扑了上来。惊恐的鬼子赶紧开枪,一阵乱枪中,乡亲纷纷倒在血泊中。 盯着眼前的天坑,盯着满地老弱不屈的血淋淋的尸体,恼羞成怒的口喘着粗气,来来回回地走着。身后,却传来了扑通一声。那是唯一还活着的汪兆丰,正向着天坑,向着满地乡亲的尸体,颓然跪倒在地! 口猛然向他冲了过来:“你,起来!起来带路!” 汪兆丰筛糠般剧烈地颤抖着,眼睛是那样的空洞,那样的茫然。 口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眼泪蓦然滑过了汪兆丰的脸,颤抖着,哆嗦着,他突然伸手要去拔口的枪!口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拔出手枪对准了他。汪兆丰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站起就往口面前冲去,一边冲一边大骂:“小、小日本……狗日的小日本……没人性的畜牲!小日本!没人性的!” 口的枪响了。汪兆丰胸口连中数枪,他仍强撑着站着,木然地、神经质地哆嗦着、念叨着:“小日本!畜牲!”
同仇敌忾(6)
几把刺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前胸后背,他轰然倒在地上…… 天坑周围,一片死寂。 扫视着四周连绵起伏的红石林,口那始终坚定而自信的眼睛里,也不禁掠过了一丝茫然失措。 他垂下了头,艰难地向少佐下令:“先向旅团长报告,我部进展不利,三点以前摧毁雷达站的预定计划,已无法完成。” 少佐问:“就这样报告吗?” 口讲:“不,补上一句,我部将保证在五点半的最后期限以前,完成任务。” 狠狠地抬起头,凶残的杀气重又出现在口的眼中:“命令:第一、第二中队与重机枪中队、山炮小队居中策应,第三、第四中队分散队形,以小队为单位,对方圆五到十公里以内地带进行地毯式搜索,所有面向东北方向地势开阔、没有阻碍、标高在800米以上的山峰,一个也不能放过!” 山巅上,望着天坑边惨烈的一幕,穗穗、耀文肝肠寸断! 狠狠擦掉眼泪,他们伏低身子,原路撤了回去。鬼子没掌握雷达站的确切位置,他们得赶快行动,让大家把守好各个山头,一座一座山,分散跟鬼子干,让鬼子晕头转向,摸不清雷达站到底在哪座山! 初夏的下午,温暖的阳光静静洒在山山岭岭上。草坡、树林、岩头、山坳,一片宁静。 各个山头,战斗已经准备就绪。所有的战士、所有的竿民们,享受着大战前的最后宁静—— 五叔的孙子双成倚着炮架子,已经睡着了。五叔轻轻移动了一下身子,让他靠到自己肩膀上,好睡得舒服些…… 树下,送饭送水的妇女放下了装水的竹筒和荷叶米粑,树上望哨的老汉与妇女打着招呼,露着憨憨的笑…… 堑壕里,两位老寨首倚着寨旗坐在一起,相互交换着旱烟袋里的烟丝,装入各自的烟杆,打着火镰…… 山洞里,打鬼子和一帮细伢崽正开开心心玩着游戏。一旁,哺乳的妇人奶着婴儿,锁老太太、五婶等老阿婆给孩子们补着衣服…… 山坡一侧的坳窝里,老梯玛修补着他的法冠上一块松动了的饰片,徒弟给他帮着手…… 堑壕里,几个卫队士兵在闭目养神,享受着这柔柔的阳光…… 林湘君静静地坐在台阶边。保罗出了机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看到保罗手里那支爱尔兰短笛,林湘君淡淡露出了微笑。 这一刻,初夏的阳光温柔地洒在两个人身上,身后是青峰高矗,面前是野草如兰,宁静之中,已然没有语言合适打破这难得的静谧与自然。 保罗拿起短笛,轻轻吹响了《所罗门之歌》。林湘君随着乐曲,轻轻地唱了起来—— “起来吧,亲爱的,我的爱人,跟我一起走吧。冬去春来,雨过天晴,郊外百花开,田野鸟唱歌,斑鸠始合鸣,无花果熟了,葡萄树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起来吧,亲爱的,我的爱人,跟我一起走吧。你好像一只鸽子,深藏在岩缝里,让我看看你那可爱的面容,听听你那迷人的声音……” 这歌声便在这山野宁静之中,轻悠悠飘出雷达站,轻悠悠飘散开来。 突然,所有的人——树上望哨的老汉正与收拾茶桶、饭碗的妇女,抽着旱烟的老寨首,躺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嚼草根的二伢子……大家好像听到了什么,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起来—— “砰”!地炸子突如其来的爆炸声,骤响于山间,撕碎了这最后的宁静。 山坡上,一名踩上了地炸子的鬼子一条腿血肉模糊,翻滚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全队日军呼啦一下全趴下了…… 踩响了地炸子的那名鬼子还在挣扎,惨叫却已变成了垂死的呻吟。草丛中,数十名鬼子一个个紧张地伏低身子端着枪,谁也不敢近前。 从这里望去,前方数十丈外,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他们与竹林之间,则是一片光秃秃的坡地。 观察良久,带队的小队长不见四周有任何动静,这才一挥手:“去两个人,抢救伤员。”
同仇敌忾(7)
两名日军士兵摸向草丛中受伤的士兵。刚近伤兵身边,一个士兵却一脚绊动了一根暗藏的细绳,草丛中,一连串暗弩骤然齐发,七八支弩箭纵横飞来,一名日军被当场射死,另一个大腿上中了一箭。小队长赶紧喊:“全体原地保持位置,停止移动!”所有的日军原地趴着,不敢再移动一下。小队长向那名中箭的伤兵喊:“山口,咬牙撑住,自己爬回来!”伤兵挣扎着往这边爬来。所有日军都眼睁睁地看他使劲往这边爬,然而,才爬了一半,那伤兵却突然动作僵硬起来:“队长,我……我全身发麻……爬不动了……”手一松,他骨碌碌滚下了山坡,后脑勺正好撞在一块岩头上,仰面朝天,死在那里。 那张脸上乌黑一片,七窍都流出了黑血! “箭有毒!箭有毒!”好几个日军惊恐地叫了出来。小队长赶紧喊:“全体离开草丛!进入右前方开阔地带!”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日军纷纷移向竹林前光秃秃的山坡开阔处。哪晓得,他们刚进入开阔处,低沉沉的牛角号就骤然响了起来,竹林深处,一面“天堡寨”大旗赫然立起,竹林之中,赫然站起了近百竿民,所有竿民一齐放箭,铺天盖地的箭雨齐齐飞向开阔地上不知所措的日军,立刻就有七八名鬼子中箭倒地。 小队长红了眼:“射击!对准竹林,射击!”剩下的日军拿起步枪、机枪一齐疯狂扫射。子弹如雨,纷飞的竹枝竹叶中、倒下的整棵楠竹旁,正在张弓发箭的竿民纷纷中弹倒下! 但是,竹林里,没有人躲闪退避,还活着的竿民们继续发着箭,直到子弹击中自己。寨旗旁,正在扣弦张弓的老寨首身子也猝然一震,胸前雪白的胡须顿时染满了鲜血…… 渐渐地,竹林中不再有箭继续飞出。开阔地上,残余的日军也渐渐停止了扫射。小队长喘着粗气,疯狂地咆哮着:“全体,前进!”他端着机枪刚走了两步,却发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遍地是日军的尸体,几名伤兵还在挣扎呻吟,毒箭的发作却使他们一个个由挣扎变为抽搐,一张张脸也正发黑、扭曲、七窍流血…… 整个山坡上,只剩了胆战心惊的两三名士兵,和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歼灭的数十名部下的日军小队长。 另一个山头。山坳的树林中,满地柴草堆积。正向山上搜索前进的一队日军迟疑地停下了脚步。刺刀扎入草堆,挑开枯柴,却未发现什么异样。带队的队长挥手示意继续前进,日军踩着柴草走向前。 前进的日军中,一名士兵突然感到了不对劲:他正走过的一棵树下,柴草上摆了一块大石头,那显然是人为摆放的。转头看去,远近好几棵树下都摆了这样的石头。他疑惑地抬起头来,才看见头顶上的树枝间,竟奇怪地吊着一只瓦罐。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坡顶的几棵树上,几个竿民同时张开了弓,几支月牙箭同时射出,月牙箭呼啸而来,正好射断了吊着瓦罐的绳子,瓦罐落下,砸在他的钢盔上,四分五裂。罐里的油一下子浇了他满头满身!与此同时,其他几只瓦罐也纷纷被月牙箭射落,落在树下的一块块石头上,摔得四分五裂。 “油!是油!”几名日军乱叫起来。 这时,坡顶上,“坡头寨”、“坡尾寨”两面大旗同时举起!随着雄浑的牛角号声,一只只被点燃的巨大柴草球顺坡滚落山坳,与此同时,数张弓齐举,一支支火箭纷纷射来!满地柴草顿成一片火海! 惊恐万状中,日军陷身火海,一时间狼奔豕突,惨叫一片! 坡顶上,竿民们的火铳、弓箭对准一个个或燃起了火、或在火堆中躲闪逃避的日军,枪声中、箭去处,一个个日军接连倒下…… 口的望远镜里,远远近近,是一座座飘起了硝烟的山峰。 不绝于耳的枪炮声中,口的身旁,数百日军还在原地待命。 话务兵的步话机里,正传出焦急的求援声:“……二中队三小队遭到攻击,遭到攻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同仇敌忾(8)
少佐来到了口身边:“报告大佐,各搜索小队报告,大部分均遭到敌人攻击,部分搜索小队损失惨重,是否应该考虑加以支援?” 口惊道:“不是说对手只是老百姓吗?” 少佐答道:“是,各部队报告,遇到的,都是使用土枪、弓箭等原始武器的老百姓,不过他们准备充分,占有地理优势,到处设有埋伏,给我各搜索部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口低头不语。良久,抬起头来问:“到处设有埋伏,为什么是到处?” 少佐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 口讲:“因为敌人在扰乱我们的注意力,因为他们想掩盖雷达站的真正位置!你不明白吗?” 他下了命令:“通知各搜索小队,大队本部不会支援他们,他们互相之间也不得支援,一切以本小队搜索任务为第一,不管伤亡有多大,必须发扬皇军英勇作战的精神,按时完成搜索任务!” 说完,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十五分。 日军的一支搜索小队终于摸到了祖坟山脚下。鬼子一旦到了山腰,就能看见山顶上的雷达站。 决不能让鬼子上到山腰,必须把他们引开。耀文就对卫队长交待,鬼子要是不上当,就必须打掉他们的步话机,切断他们与大部队的联系。 卫队长就手一挥:“一班,跟我来!”他们摸到鬼子侧面数十丈外,对着鬼子开了火,然后边打边撤。两三个鬼子中弹。其他的鬼子正要循着枪声追过去,带队的小队长却喊:“大队部有命令,一切以搜索任务为第一。第二班,后方掩护,其他人不要理睬小股敌军的骚扰,继续前进!” 见鬼子没有上当,卫队长又带着战士们在鬼子后面悄悄跟了上去。 打头的日军终于登上了山腰。“队长,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