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暗暗地跟随。又因为前面的骡子太慢,所以走了三天才回到镇巴,灵柩已在前走进鲍家村去了。
江小鹤却无颜走进村去。他勒住马,就在村南道旁发呆,皱著眉,翘首望著天空,见天上的白云像结著无数的愁魂。再低头看,见遍地都是秋草。远处的山被秋叶染得都成了红色,小溪里流著缓缓的水。
板桥上有几个女孩子跑过来,向他指著说:“骑马的,早先鲍家的那姑娘也会骑马。”
江小鹤赶忙催马走了几步,避开了那几个惹人伤心的女孩子。可是不料眼前又看见了一株柳树,树身上的刀痕宛然,可见当初用刀砍树的那人,不但心中是恨,其中还压著一些热烈的爱惰。现在这株树垂著几条数得出来的枝叶,颓然地,像一个人低著头痛哭了。
江小鹤头一阵晕,几乎摔下马来,赶紧定了定神,慢慢策马绕过了鲍家村,连头都不忍回。一直进了镇巴城,到城内也不去见他姨夫马志贤,只找了一家店房,进去便睡觉。一连躺了两日,他就像得了大病似的,甚么东西也没吃。
到了第三日,他心中的悲伤才渐渐减轻,但用过了饭之后,仍觉得周身无力。他勉强打起精神,到马家铁铺去见马志贤。
马志贤一见著他,就说:“你回来啦?咳!你跟阿鸾早先既是很和睦,为甚么你们都不早说呢?现在你看,都弄得人死家破,究竟甚么叫冤仇?甚么又叫恩爱?干脆都是咱们江湖人混蛋,不明事体,自己把自己的事情都弄糟了!”
江小鹤愁眉不展地连连摆手,说:“姨丈不要提了!无论甚么都是命定。现在我只要再见我母亲一面,我就走了!”
马志贤惊讶著说:“你不知道吗?”又似乎想起来,说:“对了,咱们自那次分手之后,就再没有见面,你母亲死了一个月了。因为她本来是痨病,董大的生意不好,天天跟她吵闹,骂她是晚嫁的,是妨汉子的老婆。她连气加想你,又不得休养,就死了。给董大抛下了两个孩子,也都是痨病鬼!”
江小鹤听了就又挥了几点眼泪,随向马志贤询明了他母亲坟墓的所在,先回到店房中,又悲痛了一日。到次日,他就决定离开镇巴这伤心之地,拿出银钱来,命店家到外面买来许多金银纸及烧纸,将马匹备好,那些东西全挂在马上。
他付清店账,就出了县城,挥鞭催马先进了北山,就在山中烧化了一些纸钱,暗中祝道:“爹!儿子已将你的杀身大仇报了,也就只能如此。龙志起拿刀子刃了你,我已杀死他了。别的我不能作了!我给你报了仇,可是我已作出许多忍心之事,此生我的志气也都销了!你瞑目吧!”
然后又拨马出山,找到他母亲的坟地前,也烧了些纸,又私祝道:“母亲,你放心!你死了比活著还好。我现在已能自立了,大仇都报,就是在山西学生意的我那弟弟,我还没看见他。他比我好,他能安分学商,我却不能,我此生永远遁迹深山,连江湖也不愿走了!”
最后,他又骑马往南,重来到那株枯柳之下,下了马,把剩下的烧纸全都堆在柳树下,取火点著,火光熊熊地一起,纸灰都似蝴蝶一般飘飘地飞起来。
他不禁悲哽著,说:“阿鸾贤妹!你葬埋的地方必定离此不远,你的阴魂也许就在我的身旁,可是我们说甚么呢?……我要走了,以后每隔三年我必要来此给你烧些纸,你瞑目吧!江鲍两家的仇恨完了,你的身体和我的心都伤心而死了!……我走了!再会!”
天际的愁云压得很低,凉雨将堕,四面秋色无边,风紧凄凉,在村外玩耍的男女孩子部往家中走,嚷嚷著说:“要下雨啦!”
江小鹤抽出剑来,砍下一块树皮带在身边,然后即上马挥鞭,迤逦著向北。才离开镇巴不远,雨就落了下来,他冒著雨,洒著泪,且行且宿,踏过了秦岭,又来到长安。
他也不愿进城,只在南关里一家小饭馆用了午饭,打算再住东去。但牵马未走出南关,忽见迎面有人叫道:“江小鹤。”
江小鹤吃了一惊,定睛去看,原来是昆仑派的刘志远,只见他穿著一身白布孝来。
江小鹤就拱了拱手,刘志远却说:“江小鹤你是才从镇巴来吗?你看鲍家的结局多么惨!阿鸾的事情我已得了信。现在,我师父又死了,棺材停在城内卧龙寺,昨天开的吊,过两天又是一口棺材运回镇巴!”
江小鹤一怔,说:“你师父之死却不干我事,在云栖岭我放他走了。”
刘志远说:“不干你事,鲍家落得这样,全都是我师父自作自受!他对待别的徒弟太狠,对龙家兄弟护庇太深!早先你在鲍家的时候,我师父若是个明白的人,早就该当拦阻他那二儿子,别叫他欺负你,更应当把阿鸾许配你,一作了亲,冤仇自然解开了。可是他不,偏偏要跟你为敌,还弄出个纪广杰来!”
提到了纪广杰,刘志远就不由得大骂,说:“那是个甚么东西?他叫我们跟随他出潼关去迎敌你,满墙壁的那么去写捉拿江小鹤,可是你把那五个字写在他身上,他竟不觉得。
后来在武当山他跟你见面,他竟认不出,遭了你一场戏弄,他反恨上了我们。在谷城县,正阳县的官人追上了我们,他竟撇下了我们,他跑了。我跟蒋志耀,我们两人被锁到正阳县替他打了两三个月的窃盗官司。
幸亏那古家庄的护院汝州侠杨公久,为人慷慨仗义,他替我们雪了冤,才被释出监狱。我同将志耀商量著,不愿再回来缠在你们这些事里来惹麻烦。
蒋志耀他会制膏药,我们两人沿路打拳卖膏药。来到了河南卢氏县,积了几个钱,我们就合伙在那里开了一家小小的膏药铺,这是半月以前的事情了。
忽然我那师父鲍昆仑也到卢氏县,他全身是伤,刀跟马匹全都没有了。他说有一个女人在后追著他,要叫他给一个小孩抵命。
那时,若不是遇见了我们,他老人家也就连伤带饿的死在街头。我跟蒋志耀把他请到铺子里,拿膏药给他治伤,可是他老人家就疯了痴了,连饭也不吃,只是哭。
有一天,我跟蒋志耀忙著照应买卖,没有顾到,他老人家就在柜房的房梁上了吊,我们解下来时,他老人家已经断气了!”
刘志远说著,不禁摇头叹息。
原来那天鲍振飞在云栖岭遇著了江小鹤,他使赶紧逃回九仙观中。后来,他的孙女阿鸾开门迎上江小鹤去,鲍振飞便赶紧拿了昆仑刀,跑到观门外去,要和孙女跟江小鹤去拼命。
不料走到门外一看,原来他的孙女阿鸾与江小鹤是早已有了私情,心中不觉勃然大怒。鲍振飞真想不到数年来孝顺他的孙女,此时竟然会抱在仇人的怀里。他气得银鬓乱飞,一时竟蓦起杀机,正想趁此机会,把江小鹤和自己那叛逆的孙女阿鸾都结果了。
可是,此时阿鸾已然满身鲜血,悲声饮泣的态度,实觉楚楚可怜,而且,江小鹤也泪流满脸。他那英俊的身材、相貌,确实与自己的孙女匹配,并且他长得真像十年前自己杀死的江志升。他又觉得当年作事,确实干得太狠,故此鲍振飞刚才要动的杀机,马上便消失了!便不禁咬了咬牙,顿足长叹了一声,掉头不顾而去。
本来,鲍老拳师是想著要找纪广杰去,把现在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既然阿鸾与纪广杰是毫无感情,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便不如干脆地退了婚吧!以前就算是我鲍振飞一时糊涂,连自己的孙女已与江小鹤有了私情还不知道。就算把事情弄错了,但是这却是不得已的事!
鲍老拳师想著,便迈开大步,忿忿地往山下走去。可是走了一程,又觉著有点不妥,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我还好意思去见纪广杰了吗?
鲍老拳师又长长叹了一声,忿忿地想著:我鲍昆仑这一辈子可就要完了,这或许就是在我走江湖时惹来的孽果,至有今日凄惨的报应。此后,一切的事情我也不再管了,连江湖也不愿走了。
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要办:就是回到镇巴县鲍家村里去看看他残废了的二子鲍志霖,因为鲍老拳师知道江小鹤一定曾经到过镇巴县找他去,而他那个残废了的儿子鲍志霖,却与江小鹤素有旧仇。自己虽然躲开了,但鲍志霖却依然在鲍家村里。江小鹤一找不著自己,当然不会放过鲍志霖的。虽然有张志才保护著,但连自己也敌不过江小鹤了,那么一个是自己的徒弟,一个是已残废了的儿子,更哪里能够敌得住江小鹤呢!
鲍老拳师想著,心中不禁又一阵的难过,就迈开了大步,急急往镇巴县那边走去。他又恐怕江小鹤追赶下山来,所以他不敢停留脚步,只顺山路急急地走,不知又走了多少路,觉得江小鹤并未在后面追来,心里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走了不多时,就到了山下,此时鲍老拳师一路走著,一路胡思乱想。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山弯,忽然看见一条十分粗大的铁棒放在山路旁边,那条铁棒,大约也有几百斤重,在铁棒距离这点地方,竟然有具尸体,那死尸的面目,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了,死尸身上却穿著一套和尚袍,鲜血已沾满了衣服。留心看时,原来却是曾经救过自己的僧人铁杖禅师。
鲍振飞一见这种情形,知道昨晚铁杖僧一定和江小鹤交过手,败在江小鹤手下了,心中不觉一阵难过。暗想铁杖禅师若不是为了救我,不会与江小鹤交起手来,若不是和江小鹤交手,便不会这样惨死!心内一阵阵难过。但是,又恐怕江小鹤追赶自己来了,所以不敢在此流连。
略一辨别方向,便向山下走来。走了大半天,那时天色已晚,四下晚霞遍照,才走进了一座市镇,原来这座市镇,就叫“瘟神镇”。
那时鲍振飞也觉饥饿了,便找了一家客店,叫来了饭菜,草草地吃过了,他使躲在房中不敢往外走。他因为怕江小鹤找他来,到了房中,他就躺在床上,但是无法入睡,不觉间又想起来自己的遭遇,及江小鹤现在对自己的苦逼,他便非常烦恼,心里难过极了。
后来,他又想起了在镇巴县城残废了的儿子鲍志霖,因为不知江小鹤有没有到过镇已去杀害他的儿子?想到这里,心里便又著急起来,认为非要回镇巴县去看看自己的儿子不可。但现在时间已然不早,要急也急不来,同时,自己身体著实很疲倦,要赶路也无力了,不禁又长叹一声,睡去了。
次日,一清早鲍振飞便起床,匆匆洗过了脸,拿了昆仑刀就赶程回镇巴县去,心情万分地焦急,脚程便越来越快了,到中午时分,已然来到镇巴县城。
当他看见这个离别了多日的地方,想起当年自己是何等豪气道人,独霸一方的英雄豪杰,但是现在,却是一个被人逼得无路可走,颠沛流离,落难潦倒的老头子了,实是今非昔比。
鲍振飞不觉又惭见故人,随又咬了咬牙,长叹了一声,便顺著大路一直往城里去走。
可是他却不敢昂然的走著,他怕人认识他是鲍振飞,怕人看见他这样狼狙的情形。
鲍振飞走到了马家铁铺的门前,看见这间铁铺已不成样子了,心中不觉又一阵难过,只见在角落里坐著个小学徒,在那里无精打采呆呆的坐著。鲍振飞便走上前去问道:“马掌柜在吗?你快给我将他找来!”
那个瘦小的学徒看见鲍老拳师这么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子,颜容憔悴地走了进来,一时也呆住了。及后经鲍老拳师这样一问,才懒洋洋地说:“马掌柜不在家,你是谁?找咱们的掌柜干甚么?”
鲍老拳师本来想道出姓名来,及后他想:这个样子可怎成啦,还是不说好了。于是他又问,说:“马掌柜上哪儿去啦?”
那个小学徒说:“他到巩家庄巩举人的家里作护院去了!”
鲍老拳师听见这个小学徒说出了马志贤的近况,知道马志贤现在总算是找著了营生,心中便觉得稍慰。可是内心又有点自疚,怎么自己以前不早替他谋份职业?现在也不至于令他这样困难。
想到这里,鲍老拳师又长叹了一声,觉得留在这里也没有意思,便掉头转身离开这铁铺往外走去了。
一路走著,又走到了鲍家村。此时鲍老拳师心里万分焦急,总是有点凄然,记挂著家中的儿子鲍志霖,不知道现在又怎样了。
不觉间就走进了鲍家村,村中住户多半墙颓屋倒,显出穷困难于修葺的样子。
鲍老拳师见了这样情景,不觉又黯然神伤。走到自己的门首,看见景物亦略略与前不同,门前那块练武的扬子,因多日未经收拾,雨水已经冲塌了三合土,露出坎坷不平的样子,双门是关闭著。
鲍老拳师到了此时,心中已悲痛万端,连打门的勇气也没有了。
过了半天,咬紧著牙,终于用拳头捶了几下,半天,里面才有男子问道:“是谁?”
鲍老拳师回答道:“是我!”
里面又问道:“你是谁?姓甚么?”
鲍老拳师答道:“我是鲍振飞!”
里面的人一听见是鲍老拳师,好像万分诧异似的,大声叫道:“啊!原来是师父啦!”
只见大门立时打开,一个三十四五岁的青年,黄脸膛,身穿白布裤褂,手里拿著一口昆仑刀。一见了鲍老拳师就恭敬地向鲍老拳师行礼,口里却说:“师父。你老人家可好吗?怎么又回到这里来啦,可曾遇见江小鹤吗?江小鹤曾到这儿来搅闹过。”
鲍老拳师吓了一跳,忙问道:“志才!怎么江小鹤来过这里?”
原来出来的那个人就是鲍老拳师门下第十八门徒张志才。前次他和江小鹤交手,给江小鹤刺伤了大腿,现在已然痊愈了。
张志才将鲍老拳师迎进入里面,他就向里面叫道:“鲍老师父回来了!鲍老师父回来了!”
立时里院走出来几位妇人,一齐都向鲍老拳师行礼。鲍老拳师见各人无恙,内心稍告安慰。鲍老拳师一一向他们还礼后,就走入里面,即忙问道:“鲍志霖现在怎样啦?”
那时睡在床上的鲍志霖,早已听见鲍老拳师的声音,见他父亲走进来,忙即下床跪拜。可是,鲍老拳师已走近床前来,看见骆驼似的儿子还活著,心里也觉安慰点。
鲍志霖此时即向鲍老拳师问道:“爹爹!你怎会回来了,是否已经将江小鹤杀死了?江小鹤他曾经来过这里,可把我吓坏了。”
于是鲍志霖就将江小鹤上次来找他的情形,从头再说了一次。并且说出张志才怎样拼命护院,却被江小鹤砍倒,后来马志贤又赶来劝解,但江小鹤仍向里院闯。
说到江小鹤走进来,将他由床下揪出之时,鲍志霖的面色变得苍白,毛骨悚然,真是谈虎色变。后来鲍志霖又说:“江小鹤发觉不见爹爹你,他非常愤恨,他立即面现怒容,拿著宝剑想要杀我,后来我向他认过错,更得马志贤讲情,他才放了我。爹爹,江小鹤的武艺十分厉害,你可曾遇上他吗?”
鲍老拳师不禁长叹了一声,又说起自己离家之后,往汉中鲁志中处,接到江小鹤的传书,自己又如何利用纪广杰来捉江小鹤,自己避到朋友家里,及至后来又由朋友家里出来,走往川北,在川北又遇著龙志起。
而龙志起却被人诬告作贼,自己为替徒弟龙志起伸冤,就和阆中侠的儿媳秦小仙结仇,误杀了秦小仙的弟弟秦小雄,因而引起和阆中狭的一场庄前大战。
后得程八从中调解,将两家的事言和,在酒楼设宴。岂料那时江小鹤已听声赶来了,于是两人就在酒楼上动起武来,自己和江小鹤交战了一会,就败在江小鹤手中。一直被江小鹤和伍金彪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