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此时也注意地去听,就听张老实说:“该死!连癞小五子、杨二彪子、红脸猴子、白毛虎,他们全都遭不了好报。山神爷有眼睛!”他又摆摆手,说:“细情我亦不知道,在关王观我听人说,我就赶紧躲开啦!我怕遇见山上的人。等杨二彪子回来,也许知道详情,你再去问他吧!我只听说那江小鹤是昆仑派里最有能耐的,堕鹞峰那么高他一耸身就能蹿上去。听说他有神通,会祭法宝。胡立的飞镖哪儿成?也没怎么打,胡立就死了!”
阿鸾见那婆娘已发了呆,仿佛连嘴都不会动了,自己心中又不禁一阵欢喜,又撩来对于江小鹤的爱慕的心情。同时却又想:这里距堕鹞峰不远,婆娘所认识的杨二彪子、癞小五子,大概都是那峰上的贼人。倘若他们晓得了我在这里,率众前来,我身体既受著伤,手中又没有兵刃,怎能够将他们打退呢?我寻死不成,若再遭他们的毒手、那未免太不值得了!因此就想即刻走开。
此时又听那张老实说:“那伙人,没有了管主,以后不定更要怎么闹了!连我的柴以后都难打了。可是又听赶会的人说,现在有个比江小鹤还厉害的人,是个和尚。昨天有人在北山口崇福镇看见了这个和尚,听说是又高又大,肩膀扛著一根铁棍。那铁棍至少也有三五百斤,关王观举大刀卖艺的黄牛费老大都说,像他那样的大汉子十个人也举不起来那根铁棍。那和尚现正在那镇上化缘,不定那天就许进出来。那时山里便更热闹了,十八路反主全都来了!”
阿鸾听了这些话,不由更是惊异,心说:“早先听爷爷讲过,江湖上有个怪侠铁杖僧,他的力大无比。虽然爷爷没与他紧过头,没较量过,可是也常常嘱咐徒弟们,以后如遇见此人时,应当特别谨慎。张老实现在所说的那怪和向,一定就是他了。不知他来此是要作甚么?大概决不是化缘,也许是他要找我爷爷或是江小鹤作对吧?”因此又很有些忧虑。
张老实谈完了话,他就坐在地下打呵欠。待了一会儿,他就拿了一床破被褥趴在地下,呼噜呼噜地睡著了。窑洞里点上灯,门窗也关上了,并且拿了一大块石头顶上。
那婆娘将那块锅饼都没吃完,只不住地发怔,不像白天那样的精神了,也不大爱跟阿鸾说话了。
阿鸾却做出镇定的样子,就近了那盏青油灯,替婆娘纳那只鞋底。窑洞里除了地下张老实的鼾声之外,就是阿鸾手中的嘶嘶拉线之声。她的臂伤虽是被镖打的,不十分重,可是若一伸臂拉线,也就觉得很痛。因此纳上几针就歇一会儿,这样消磨著时间。
待了些时,那婆娘也倒在她的身旁睡了。阿鸾也想吹灭了灯,自已去睡眠。不料在这时就听外面有一点脚步声,很是轻微;又听窗口上的纸嗤的一响,阿鸾赶紧转身向里,却听外面呼噜呼噜的吹哨。哨子响了几声,床上那婆娘的身子蠕糯动了一下。
阿鸾就赶紧倒下身子,假作是睡眠,婆娘却起来了。外面的人又扑扑的向窗纸上吹气,婆娘却向窗外呸的“啐”了一声。外面哑著喉咙笑著,屋里的婆娘就先把灯吹灭,随后她轻轻搬开石头,开门出去。
阿鸾赶紧也翻身下炕,到窗前向外偷听。只听外面“吧”的一声,大概是婆娘打了男子一个耳光,男子却低声地笑著。
先是听外面两人轻轻地说了几句也不知是甚么话,后来就听男子的声音说:“长得是不是很漂亮?”
又听婆娘说:“她漂亮又怎么样?你就起了心了吗?”接著又听婆娘说了几句话,阿鸾只听明白了一两句,是:“她身上有伤,衣裳上有血,这都是你们那群里的人干的。”
男子却像吓得半晌无话,就听说:“老娘!在你们屋里的,别就是那鲍昆仑的孙女阿鸾吧?”
阿鸾却吃了一惊,心想:外面的贼知道是我了,他一定闯进来!只要他一进屋,我就趁势将他打倒。他手中如有兵刃就更好,我可以就势将他杀死,夺了兵刃。于是就站在门旁准备著,可是半天也没见著外面的男子进来。
此时,他们外面说话的声音更低,阿鸾在窗里简直无法听得清楚。
末了只听那婆娘说了一句:“快点去,叫他们快点儿来!”接著又是脚步声,似乎是那男子急匆匆地走了。阿鸾就晓得这婆娘所结识的一定就是山上的贼人,就是银镖胡立的手下。他这一去一定是勾来贼人来要害自己,因此突然怒气填胸。
这婆娘又在外面站立了一会儿,然后她开了门,轻轻走进屋来。
阿鸾却蓦然一拳就打在婆娘的后背上。婆娘哎哟一声,身子跌在地下睡觉的那个张老实身上。
张老实的觉正睡得香,忽然一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吓得他也不禁啊了一声。
阿鸾却又按住了那婆娘,一面用手握住了婆娘的咽喉,一面威吓张老实说:“不许喊!只要喊一声,我立时就要你们的命!”随又把婆娘的咽喉稍松了松,就逼问说:“刚才跟你在窗外说话的那是谁?”
婆娘浑身打著哆嗦说:“那人是癞小五,他是胡大掌柜的手下!”
阿鸾又追问说:“你们两人谈甚么?说实话!”
婆娘哭出声来说:“他说你是鲍甚么阿鸾,他去找红脸猴子去啦……”
阿鸾气得咚的一拳,便将婆娘打晕。然后阿鸾站立了来,又怒声问张老实说:“你们这里有刀枪没有?”
张老实也颤颤的用声音答说:“刀枪没有,就有一把斧头。”又说:“姑娘!他们干的事我可都不知道。我婆娘该死,我可是个老实人!”
阿鸾说:“我知道!”不想要跟张老实要过斧头使用,但又想:一把砍柴用的斧头,那能敌得过贼人的刀枪?再说我的身上又有伤,脚下又只有一只鞋,红脸猴子也是个盗首,既然他来便不会只来一个,不如我趁这时走吧!于是她便赶紧走出了窑洞,四下一看,月光朦胧,烟云飘纱。
阿鸾顺山路急急地走去,她也不辨方向。走了一会儿,见山路旁有山石可登,她随就负著伤痛,谨慎小心地攀树登石。山石嶙峋,阿鸾便手足并用,但当她手一使力,胸前就一阵疼痛,但仍咬牙忍痛往上走去。很费力才爬到了一座峰上,向下去看,却有几个火把,照著二三十个人在山路上走著。
心想:这一定便是红脸猴子、癞小五子那股人在搜拿自己了!又听有几下呼哨之声,钻透了云霄,冲到阿鸾的耳里。阿鸾便觉得在这里也不妥当,随就又努力,又咬牙忍著伤痛,爬山越岭。
走了很多时,天色已渐渐发白了。阿鸾已筋疲力尽,坐在一块石上喘气歇息,歇了多半天,气息才觉得松弛了一点。但露水已将她的衣服湿透,浸著伤处,疼痛难受。脚下不但那只鞋已磨破,另一只只穿著袜子的并连里脚布都磨穿了,脚踵已流出血来。
阿鸾此时已然寸步难行,她便不禁呜呜痛哭。心中又勾起那些新愁旧恨,真想再要找一棵树再去寻死。可是,此时手中连那条青绸中都没有了,而且又想,死在山中尸体也难免不为贼人们所发现,倘若被他们发现了,那更显得我鲍家的孙女是太怯懦无能了!她便在这山峰上呆著,又因疲倦,她便躺下了。
待了一些时,太阳已经升起,照著她的身体很觉得温暖。这地方因为太高了,所以连飞鸟都很少。
躺了半天,但是不敢睡去,直到浑身的衣服都被日光晒干了,身体精神也恢复了疲劳,她便站起来。将衣服鞋袜整了一整,就心想:昨天听张老实说在西边有一座尼姑庵,不如我还是到那里去才好。
于是她又慢慢寻找著路径向山下走去。又走过了一重山岭,方才到了平地上。这里所谓平地,也不过是崎岖坎坷的一条山路。阿鸾看著自己的影子,把方向稍微辨明,她就往西走去。
走了半天,已经过了两个山环。忽听耳边又有一阵哨子的声音,阿鸾不禁又吃了一惊。起先还以为是鹰在天空上飞叫,可是,当她抬头向上一望,却见眼前山岭上有十几个身穿短衣的人,手中都拿著刀棒,向山下跑来。
阿鸾赶紧转身就走,但她的脚下太不利便,所以才跑回去一个山环,就听见身后的喊声渐近,并且听得清清楚楚,是:“阿鸾!小婆娘!你还想走吗?……”等等村野的话。
阿鸾气得索性止住了步,暗想:我手中虽没有兵刃,但我难道就不敢跟他们拼一拼吗?随就弯腰拾起来几块碎石。
此时贼人们已经追上来了,阿鸾就一石飞去,正打在一个贼人的头上。
贼人正是红脸猴子邱二,他的头又破了,往下流了一脸的血,真成了名实相符的红脸猴子。他大怒,咆哮著,指挥他身后的人说:“打!打!杀!杀!不必要活的了!”十几个贼人刀棒齐上。
阿鸾此时精神抖起,竟似忘了身上有伤。她先将手中的几块石头乱飞乱打,然后便夺过一口刀来,劈倒了一个贼人,接著她又夺了一杆棒,便刀棒齐抡,随杀随往后退。
那红脸猴子等人却不敢向前紧逼,他们也学著阿鸾,由地下拣起些碎石来向阿鸾乱扔乱打。
阿鸾自然身上也中了几石,但她顾不得疼痛,扔下了棒,只提著一口刀,回身使跑。她这一跑,身后群贼却又都大喊著来追。
阿鸾又跑回一个山环,不防脚下被石头一绊,就跌在地上。她赶紧忍痛爬起,却觉得左腿如同断了似的,竟麻木了,连疼都不觉了,更是不能迈步行走。
危在顷刻,她不禁流下泪来,回身横刀,便见贼人们再有二三十步便要赶到。
阿鸾哭著喊道:“我看你们哪个敢上前来?”
邱二却吩咐他手下的人都站住。他拿袖子擦擦头上的血,他不擦倒还好些,这一擦满面都是血色模糊,连鼻眼都分不出了。他用刀指著阿鸾,嘿嘿地狞笑著说:“小娘们趁早扔下刀,乖乖地跟我们上山,给我老爷赔赔罪,我老爷决错待不了你!不然的话,立时就叫你的小命儿丧在此地,给我们大掌柜和余二掌柜报仇!”
旁边的人也都说:“快听我们邱二爷的话,你小小年纪,莫非真不想享福嫁汉子了吗!”
阿鸾却横刀怒骂,说:“你们哪个敢上前,哪个就是找死!”
贼人们都用眼瞧著邱二。邱二真舍不得杀死阿鸾。尤其是阿鸾这时衣服破碎,鞋袜丢失,身上的血痕,眼边的泪珠,更显得楚楚可怜。
他便心里犹豫了一下,就吩咐他手下的人说:“还是要活的!”
于是十几个贼人持棒的在前,拿刀在后,又一齐向阿鸾扑来。
阿鸾虽然脚不能动,但又把钢刀抖起。可是群贼的木棒已经打上来,阿鸾的身上又著了两棒,眼看已经不支。
这时却见出山上飞下来一个大东西,如同一条黑蛇似的;掉在地下当的一声巨响,震得山石都碎了。群贼吓得回身就跑,阿鸾也被震的腿一软,就坐在地下。
此时却有个高大的,长著蓬蓬的大胡子的和尚由山上奔下来。
红脸猴子却叫手下的人都保护住他,他持刀向这僧人怨问道:“和尚!你是个干甚么的?”
和尚却一声也不语,从地下抄起那根粗重的大铁棍,扑过去向那群贼人兵兵兵兵一阵乱打。
阿鸾耳边只听得棍声和贼人惨叫声,眼前却见那和尚如同一只狮子,力大身长,腰腿还特别的敏捷,那些贼人立时一个都没跑掉,都东歪西倒被铁棍给打死了。
此时阿鸾心中也十分恐惧,虽然想著这人就许是江湖上的怪侠铁杖僧,可是又见此人是太凶猛了,不晓得他对自己是怀著甚么心。
正在恐惧著,却见身后又跑来了一人,也是个和尚,却是又瘦又小,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到了阿鸾的近前,就要抢夺她手中的刀。
阿鸾不知这和尚是怀著甚么心,便把刀一抡。挺身将要站起,却不料这瘦小的和尚用手指向阿鸾的背后一戳,阿鸾便觉得全身麻木,心中虽然明白,眼睛虽然睁著,可是身体要想动一动却不能了。
这时,那大和尚就扛著铁棍走过来,向他的徒弟说了几句话。因为他声音太粗重,而且又不是本地的语言,所以阿鸾也没有听得明白。
当下这瘦小的和尚却把阿鸾背了起来,踏过了地下横躺竖卧的红脸猴子等贼的尸身,就往西走去。
那大和尚在后面跟随了一程,他便又扛著铁棍走上山去了。
瘦小的和尚背著阿鸾往下绕过了几个山环,想著师父已经去远了,他便把阿鸾放在地下,就施用手术,又把阿鸾救得手脚灵活了。
阿鸾晓得自己是受了他的点穴法,同时猜疑著这和尚多半不是好人,所以身体一恢复了原状,她便立时挺身而起,厉声问说:“你是甚么人?你要带著我往哪里去?”
这瘦小的和尚却摆手说:“你别疑心!我们知道你是鲍昆仑的孙女,我们特意来救你的。我那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铁杖僧,我是南江县袁家庄的袁敬元,现在出了家了,法名叫作静玄。我跟江小鹤有点小的交情,今年我们在登封县也相见过。我晓得他的武艺超群,你们昆仑派的人决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个错处还是在你!你若当初不嫁纪广杰,去嫁江小鹤,他也不至于和你们昆仑派这样的为难!”
阿鸾听了这话,又不禁心中很为难受,面红了一红,便说:“你们可知道江小鹤他现在哪里吗?”
静玄摇头说:“我不知道,我跟江小鹤在登封县李凤杰的家门前一别,便再也没见著他。”
阿鸾听静玄提到了李凤杰,不由心中又具吃惊。
静玄再说:“这两个月来我都是随著我师父,在华山上住了些日。我师父本已久厌江湖,也愿意找个地方修修道,教授教授我的武艺。却不料那时江小鹤便大闹长安,一个人压倒了昆仑派,打服了纪广杰,人都争说江小鹤如今是江湖上第一英雄!我的师父便不服了,带著我,带著他那杆铁棍下了华山,去寻江小鹤要见一个高低。
可是,我们到了长安,便听说江小鹤早已走去,葛志强同纪广杰和你也都往汉中去了,我们便也往南来。前两天到了北山口外崇福镇,我师父在那里借化缘打探,命我在山中各处访查,想要得到江小鹤的下落。可是因为我于山路不熟,在山里绕了一天,始终没有听说有人看见江小鹤由此经过。
到前天晚间才听人说银镖胡立的儿子被你杀死,你又被捉上山,并有人亲眼看见葛志强受伤的身体,抬出了北山口。我的师父便很生气,他恨银镖胡立抢劫妇女,扛著他的铁棍进山来打算救你。可是那时的天色又太晚了,他到山里寻了半夜,也没寻著胡立的山寨。
昨天才找著山路又出了山口,却又听了银镖胡立当夜被江小鹤杀死,你也被江小鹤救走之事。我的师父便更生气了,他以为江小鹤也是个好色之徒,所以才由贼人手中将你抢走,他亦是没怀著好心。”
阿鸾听到这里,便拭了拭眼泪,摇头说:“江小鹤虽然与我鲍家有仇,但他前夜往山上救我,却是好意,只是我……”
静玄说:“我晓得,江小鹤他也是一条好汉子。可是我的师父却必要见他一决雌雄。昨天我又跟随我师父在山中寻了一天,还是没见著江小鹤。今天他又带著我进山来,不料便看见你正为贼人所逼。”
阿鸾流著泪说:“蒙你们救了我的性命,我亦知道你们师徒都是有名的侠客,现在贼人既已全都死了,亦没有人再来逼害我了,你找你的令师去吧!你们同江小鹤再怎样的争斗我也不管,我还求你们无论是遇著了谁,也别说出我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