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手下的喽啰头目红脸猴子邱二、焦四又都来到屋里,向他请示说:“掌柜的打算怎么办?那纪广杰是闹得厉害,我们想,不如先把他结果了?”
胡立却摇了摇头,说:“他是龙门侠的孙子,他一定还有不少的师兄弟。我们若杀了他,那个仇可是结大了,将来一定要有比他本领还高的人来找寻我们!”
红脸猴子说:“我听说纪广杰的武艺,在江湖上便是顶高的了,连蜀中龙的弟子李凤杰,都被他给驱走开关中。杀了他,便是再有人来,那也一定敌不过掌柜的银镖。”
胡立却仍是摇头说:“先将他囚在另一个窑洞里,跟那女的离远著点,别伤了他。”
红脸猴子用眼瞧著焦四,表示不赞成的样子。
焦四又问:“那葛志强怎样发落,他可还没死。”
银镖胡立便道:“将他抬来吧!”
当下红脸猴子邱二跟著铜锤焦四一同出屋,又过了些时,焦四便带著喽啰,将葛志强搀扶了来。
葛志强此时倒未被捆绑,可是肩上和背上全都受了很重的刀伤,疼得他脸色苍黄,不停呻吟。
胡立唤人扶他在一条板凳上坐了,便道:“葛老六,今天的事真对不起你,可是我并没有伤你之心,这都是纪广杰惹出来的。他大概跟你上山时,便没怀好意,你上了他的当了。”
葛志强沉吟著道:“这还讲甚么?事情弄到这地步,我也没法子。你现在既然还肯跟我讲交情,那便请你派几个人将我送到山下。鲁志中现在那里等著我,把我交给他们,我叫他们送我回长安去养伤,这一切的事我都不管了!”
胡立点头道:“好好!你既不管,那便没有你的事了。将来我跟鲍昆仑闹到甚么地步,都与你葛老六不相干。”随吩咐几个喽啰预备板子,将葛志强抬下山去交给鲁志中。
然后他使又带著几个喽啰,在山前山后,以及各处窑洞,全都查视过了。嘱咐手下的人从今天起,不许出山去作买卖,只要日夜严守著山寨。并吩咐对于纪广杰、鲍阿鸾不要缺他们的饮食,也给他们伤处上些刀创药,千万别叫他们死了。都吩咐完了,胡立便仍然回到自己的居房之中。
待了一会,那把葛志强送下山去的几个喽啰,又都回来了,他们说:“将葛志强交给了鲁志中,鲁志中说是请掌柜的多容他们几天限,他们好去找鲍昆仑。”
胡立却微微冷笑,并没有作声,便拂手令喽啰们出去。
这胡立占据秦岭二十多年,因为他的银镖百发百中,所以不但各路镖头不敢惹他,即使强盗们亦都不敢在此与他争强。
附近有三座山峰,一座是堕鹞峰,一座是西边的牛舌岭,便是他的儿子小杨戬胡保山所占据的地方。另一座是马脖子岭,早先是他的大儿子把守,现在他的大儿子亦被阿鸾杀伤,便由一个名叫白毛虎的强盗,带著几十个喽啰替他把守。
在傍晚的时候白毛虎亦来到了堕鹞峰,他先到胡保山和余大彪的棺材前哭了一番,然后便进屋里同银镖胡立、红脸猴子邱二、铜锤焦四,四个贼首在一起谈话。
白毛虎便说:“鲁志中今天独自一人骑马往南去了,我们要把他拦了,他说他是去找他师父鲍昆仑。因为是掌柜的叫他找的,我们便没拦阻他。现在便是要等著鲍昆仑来到,我再跟他算账!”
白毛虎又说:“我想鲍昆仑未必敢来,因为江小鹤将要到镇巴去找他,为江志升复仇。他已然逃走,不知去向了。”
胡立寻思了半天,便问道:“江小鹤那个人怎么样?”
白毛虎说:“听说那人武艺高超,在纪广杰、李凤杰、阆中侠之上,不然如何能使鲍昆仑这样怕他?”
红脸猴子邱二便说:“我想我们不如与江小鹤结交,设法派人去找他,把他请上山来作二寨主。至于那纪广杰,我们亦不用声张,暗暗结果了他,省好大的事。那鲍阿鸾是个娘儿们,本事究竟有限,亦不必伤她性命,便把她永远囚在这里,由我看守,管保她跑不了。鲍昆仑来,拿点银两上山看看他孙女倒行,可是若想带他孙女下山,那可办不到。因为我们得留下个押账,不然将来鲍昆仑一定要设计报仇。”
胡立听了这些话,他却犹豫不决,因为他心里盘算著两件事:一件是江小鹤,不知此人究竟能否来到山上入伙,入了伙之后是否能渐渐喧宾夺主,将自己压下去。
第二件事便是鲍昆仑,因为胡立二十年来虽以他的银镖制服了昆仑派的徒众,可是他对于鲍老拳师仍怀著敬畏之心。他晓得鲍老拳师的武艺出众,而且老当益壮,假若真将他找上山来,他舍不得他孙女,当然要向自己服软。可是将他孙女放下山去以后的事情还难道料,万一他要不顾孙女的生死,与自己拼起来,那恐怕他比纪广杰还难纠缠。
四个贼首相谈了一会,没有结果,又在一起饮酒。酒后,白毛虎、铜锤焦四、红脸猴子,又分头在各处巡逻了一番,方才各自回到屋里去睡觉。只有红脸猴子邱二他却睡不著,他脑里想著一个女人。
那女人便是今天杀死他们少寨主和余大彪的、后来受伤被擒的那个鲍阿鸾。
本来这座山峰上的女人很少,只有胡立的妻子,已是个半老婆子;还有便是胡保山和余大彪的媳妇,那都是从山里人家强占来的,全都极为丑陋不堪。
红脸猴子今年已二十多岁,作强盗已有七八年了,可是他还没弄到一个老婆。像阿鸾那样年轻,那样天仙般的模样,他简直有生以来还没见过,所以他今晚睡不著觉。他想:那个娘儿们,本事那么高强,手段那么厉害,她便是甘心愿意作我的老婆,我亦得斟酌斟酌。
可是,趁著她现在正受伤,正囚在洞里,我得占点儿便宜。于是他便提著一口刀,走出屋去。这时星月茫然,山风甚紧,红脸猴子走了几步,他可又站定了,原来他想起他手里没有开那狱锁的钥匙。这钥匙向来是用过之后,便由胡立自己收起,那个锁头又很特别,既大且沉,旁的钥匙都不能开。
红脸猴子发了会儿怔,便想明天得设法和胡立要过钥匙来,今天且去和那个娘儿们诉说诉说情意,使她的心上先有了我。
于是他悄悄地走到那囚禁阿鸾的狱洞之前,便见那里蹲著两个喽啰,一见他来了,便齐都站起身来,手挺著钢刀,齐问说:“是谁?”
红脸猴子便说:“是我!”
那两个喽啰听出来红脸猴子的语声,并藉著微茫的月光,看出来他的面貌,便齐都说:“邱二爷,我们在这儿蹲著啦,并没睡!”
红脸猴子说:“我知道你们都没睡,你们滚开吧!我在这儿把守。”
两个喽啰急忙提著刀走开了。
这里红脸猴子走到铁栏前,便见里面黑洞洞的,也看不出那美貌的小娘儿是趴在哪里养伤,他随向里叫道:“阿鸾!阿鸾!”连叫了几声,里面无人答言。
他摸了摸锁头,依然很坚固的锁在那里,他使扒著铁栏向里说:“鲍阿鸾!你醒醒,告诉你,我是这里的三寨主,人称红脸猴子邱二。我是好人,你若肯跟我好,我便能救你的命!”
里面阿鸾忿忿地骂道:“滚开!”
红面猴子笑出声来,说:“告诉你,你别疑心!我是好人,我亦很年轻,你要能依从我,今天晚上我便来会你。过几天,我准能救你……”才说到这里,忽觉背后有个人伸著双手把他的脖子握住。
他急得两腿乱蹬,刀亦撒手了,但却喊不出一点声音。
那后面的人又拿他的脑袋,同那铁栅拦猛力一撞,立刻他使昏晕了过去。
这时在狱洞的鲍阿鸾却极为惊讶,本来她的左肋和右肩上的镖伤疼痛了一天,纪广杰和葛志强为救她在这山上被擒,她更是难过。她并不怕死,只是这阴湿的狱洞,地下尽是蜈蚣和大蚂蚁,实在使她难捱。
刚才那贼人红脸猴子跟她说的那些话,便几乎将她气疯了!她想要从地下摸著个甚么东西,打出去,将那没怀好心的贼人打死。如今,突然听到两三声怪异的声音,便见那个红脸猴子已像死了似的,摔倒在地下,却有一个高大的影子出现于拦外。
阿鸾吃了一惊,只是那高大的影儿伸手去弄那铁锁,喀的一声巨响,铁锁便掉下来,随之狱门亦开了。
那条高大的影儿便走进狱洞来,阿鸾便惊问说:“你是其么人?”
那人却立定了,发著沉重的声音说:“你别怕!我是江小鹤!”
阿鸾听了又喜欢又难过,心头乱跳,眼泪纷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听江小鹤又向著暗处说:“阿鸾,你快跟我走!”
阿鸾却哭著厉声问说:“我跟你到哪里去,不是因为你,我亦落不到此地!”
江小鹤却微微叹了一声,说:“这些话现在先别说,你先随我走,我有个地方安置你,然后我还得赶快回来救你丈夫纪广杰!”
阿鸾哭泣著,勉强走近了几步。
江小鹤便轻舒猿臂,将阿鸾挟起,阿鸾便用双手紧紧抱著江小鹤那雄健的后背,她还不住的哭泣。
江小鹤却嘱咐说:“不要哭!若叫那些喽啰听见,纪广杰可是不好救了!”他随背著阿鸾出了这座狱洞,又将那昏晕垂死的红脸猴子踢了几脚,踢得滚进那洞里。他便一手背著阿鸾,一手扳著山石,很敏捷地便爬上了山去,竟未被贼人们发觉。
此时,阿鸾驮在江小鹤的身上,她仍然垂泪,见江小鹤的身手矫捷绝抡,又不由凄恻地想想小时候,江小鹤为自己上树取风筝时那样的身手。小时候自己便爱慕江小鹤,如今,江小鹤的武艺更可爱慕了。她随著江小鹤越过了山峰,有几处都是脚踏悬崖,从三匹丈高往下去跳。
阿鸾都提心吊胆,可是江小鹤的脚一点不利落之处亦没有。
少时,江小鹤便将阿鸾轻轻放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说:“阿鸾别害怕,等我一等,片时我便将纪广杰救来!”
阿鸾悲哽著答应了一声。
江小鹤便转身走去,又像一只豹子似地跳跃飞腾的往山峰上去了。
这时,那山峰上却起了一片火光,原来是那被江小鹤踢在狱洞的红脸猴子邱二苏醒过来了,他便在洞里喊唤,惊醒了喽啰,亦惊起了白毛虎、铜锤焦四和银镖胡立。
胡立一发现阿鸾被人救出,立时他命各头目率领喽啰去搜索。点了二三十支火种,火光辉煌,照得山谷里如同白昼。但是江小鹤站在高处,脚蹬著一块岩石,他们却没有照到。
江小鹤见脚下的山岩上有许多窑洞,有几个洞里都有灯光,那喽啰便都像老鼠似的,从那洞里纷纷地跳出来,走出来,跑进那些火光之处,帮助去拿人。
江小鹤便趁此时一跃而下,迎头有三个喽啰赶过来问:“你是谁?”
江小鹤一句话也不答,挥剑砍倒了两个,活捉了一个,逼问著说:“你们将纪广杰困在哪里,快带我去!”
那喽啰战战兢兢地带著江小鹤往东面一座窑洞里走去。
这时便另有几个喽啰看见了江小鹤揪了他们的人,便嗤嗤的打一声呼啸,那各方的火光和杀声,便齐向这边道来。
江小鹤急忙逼著喽啰,领他到了一座窑洞里。
这个洞很深,点著一盏昏暗的菜油灯,有四个喽啰正在著守著纪广杰。
见江小鹤闯进来,他们便齐抡刀提棍向江小鹤打来。江小鹤挥剑砍伤了二个,其余的那两个,连那才被江小鹤撒手的喽啰,便齐都跑出去了。
江小鹤急忙将在地下捆绑著手脚的纪广杰挟起。纪广杰这时已看见是江小鹤来救自己,他便说:“姓江的,你拿宝剑将我身上的绳儿割开,我自己能走。”
江小鹤却无暇回答他,便一手挟著他,一手舞剑,闯出了洞门。
这时胡立等一百多名贼人一齐追到,大声呼喊,刀枪乱上,江小鹤的宝剑飘飘急抖,挡开了许多兵刃,砍倒了许多喽啰,他便蹿上了山岩。他自己没受伤,亦没使纪广杰受伤。
这时下面飘飘几只飞镖打来,都被江小鹤躲开,或用剑挡落。
江小鹤便见那打镖的人是站在火种群中,是个有胡须的人,江小鹤便心中说:“这人一定便是胡立了。”竟便将宝剑插在背后,一条臂挟著纪广杰,一条臂却展开,等待下面的飞镖。
这时下面的银镖胡立十分急躁,因为江小鹤蹿上去的山岩,离平地约有三丈高,是一座孤伶伶的无路可登的怪石。他们在下面干仰面望著,却没有一个人能够爬上去。
胡立连打了几镖却没有打中,他便命喽啰一个登一个的肩膀,往上去爬,一面他又准备下一只镖。这回他特别的瞧准,向上一镖打去。这次的镖倒是没掉下来,但被江小鹤伸手接去了。
江小鹤微微一笑,便将得来的镖打还给胡立,当时胡立头顶中了一镖,摔倒在地。下面的众贼一阵慌乱,那将要爬上来的喽啰,亦已被江小鹤杀得滚堕下去。
江小鹤便挟著纪广杰蹿耸越跳,仍然像一个豹儿似的,便越过了山峰,来到他刚才放置阿鸾之处。
他将纪广杰平放在地上,不顾得割开绑绳,便先去找阿鸾。然而,当他眼睛触到那块平坦的大石头上,他却大吃一惊!只见石头依然在那里,可是阿鸾却没有了踪影。
藉著淡淡的月光,四下看去,只有树枝随著山风掠动,却没有一个人。
江小鹤不禁惊喊道:“阿鸾!阿鸾!”山谷的回音亦说是“阿鸾!阿鸾!”竟无人应声。
江小鹤真急了,纪广杰亦躺在地下著急说:“你先给我割开绳子!”
江小鹤过去,用宝剑将纪广杰的绑绳割开,他俩大喊:“阿鸾!阿鸾!阿鸾!”
纪广杰亦挣扎著爬起来,喊了两声。见没有人答应,他就向江小鹤问说:“是怎么回事?阿鸾刚才是在这里吗?”
江小鹤急得顿脚道:“我先将阿鸾救出来,把她安放在这里,唤她等著,我又去救你。时间不久,怎么,她便没有了?”
纪广杰一听,更是著急了,又惊慌地喊:“阿鸾!阿鸾!我来了!”
但是无论怎样唤,仍然没有人答应。
他便向江小鹤说:“莫非又被山贼擒去了吗?”
江小鹤摇头说:“不会,不会,这座山峰四下无路可登,除了我,谁亦不能够上来。”
纪广杰说:“莫非她给豹子叼去了?秦岭上可是甚么野兽亦有。”
江小鹤听了,却不禁心中一惊。四下寻找了一番,亦没有甚么野兽留落痕迹,更没有血迹。
旁边纪广杰见江小鹤急得乱转,他便更是焦躁,叫著说:“我们到下面看看,亦许她觉得这里不妥,她一个人跑落山去了?”
江小鹤焦躁地道:“她一个人亦落不下去,这前面是一片乳石,落在地的亦必死,后面是深涧,涧里有水!”说到这里,他忽然想,阿鸾莫非自尽了?当时心中越发忧愁烦恼,那边纪广杰又连唤了几声“阿鸾”,依然没有人答应。
他亦便慢慢移动脚步,过来向江小鹤说:“你办事不成,你要不多管这件闲事,银镖胡立亦不敢杀我,我亦会自己脱身,阿鸾她亦不会丢!”
江小鹤忿忿地站著,并不说话。
纪广杰又问道:“谁唤你上山来救我们?你怎会晓得我们在山上中了胡立的飞镖?”
江小鹤道:“本来你们离开长安的时候,我在暗中随著你们来的,我因为见你们走路太迟缓,我才不耐烦随著,便先过了秦岭。到子午镇我遇见了旧友钩刀戚永,我托他给我去打听点事,我在子午镇上等著他。等了两天,他还没将事情给我打听出来。今天傍晚时,鲁志中便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