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广杰得意地笑著说:“已经许配给人了。”
江小鹤吃了一惊,眼睛瞪起来,急问说:“许配给谁了?嫁了没嫁?”
纪广杰突地把桌子一拍,厉声讯:“你问她作甚?她是我纪广杰的妻子,到秋天我就要迎娶!”
江小鹤气得突然站起身来,用手指向纪广杰的肋下就点,纪广杰当时翻身,咕咚一声就倒在地下。
刘志远和蒋志耀全都吓得跳到一旁,院中的店家和客人也齐都大惊,说是:“怎么啦?”
江小鹤气得脸色如白铁一般,紧紧握著双拳,恨不得再过去一拳将纪广杰打死。但转又一想:为争一个女人我杀死了他,显见得太不是英雄了,而且师父嘱咐我不许使用点穴法,如今我竟因一时妒恨滥用起来,也太不对!同时心中一阵难以形容的悲痛。
便喘了喘气,问刘志远说:“鲍昆仑、龙志起、鲍阿鸾,他们是否在长安?”
刘志远点头说:“真在长安!”
江小鹤说:“好,我去找他们!”
随过去踹了纪广杰一脚,忿忿地转身就走。
他急忙走回自己住的店房,付清店账,牵马携剑就出了店门,上马就走。
本想急急催马连夜奔赴长安,但不知为了甚么,心中疼痛得难受,马走不快。往北行了三四里,就见后面一骑白马飞驰而到。
马上的人正是纪广杰,手提宝剑高声喊道:“江小鹤!不敢露出真名实姓的小辈,你休走!用点穴赢人不算是英雄,你敢来比一比剑吗?”
江小鹤在马上横剑回身,冷笑道:“你也是武当派的传人,你我何必要拼决生死?我要杀你很容易,但我不肯。因为你我并无冤仇,我只找的是鲍振飞和龙家兄弟。”
纪广杰骂道:“有我纪广杰,你就休想伤得昆仑派所有的人一根汗毛,看剑!”
纪广杰的剑恶狠狠向江小鹤砍来,江小鹤横剑去挡,只听当的一声,震耳的响,就将纪广杰的宝剑碰开。纪广杰催马越过江小鹤,将道路遮住,往上探身又一剑取向江小鹤的上部。
江小鹤却用剑之下口去取纪广杰的上腕,顺势正欲砍纪广杰的头部,纪广杰却飞身跳下马去,横剑迎来。江小鹤的宝剑从高而下,有如丹凤朝阳之势,纪广杰急忙退步。江小鹤也飞身跃下,直扑纪广杰。
纪广杰又向北紧走几步,等到江小鹤赶到他就翻身一剑。
江小鹤一撤身,斜剑去掠,当的一声,两口剑又碰在一起。
纪广杰腾起步来,嗖嗖嗖三剑,其势凶猛,但都被江小鹤躲开。纪广杰仍然逼步直砍,江小鹤却反剑以迎,趁势攻取纪广杰的下部,其势如鸟转鹰翻,身随剑进。
不过一刹那,纪广杰便无法招架,只得嗖地耸起身来。江小鹤不愿再下毒手,不料纪广杰躲开这一剑,却又回剑斜劈下来。
江小鹤随手用剑挑开,猛进两步,一脚飞起,正踹在纪广杰的腹上。纪广杰就咕咚一声,坐在地下。但他赶紧一用力,立时将身站起,瞪著眼睛,双手执著宝剑,向江小鹤直劈。
江小鹤用手横剑去迎,只听当!当!当!当!
纪广杰就觉得江小鹤的力大无匹,自己的两只手腕震得发疼。
江小鹤微微冷笑说:“你龙门派的剑法怎么糊涂了?我若不是怕伤了你,此时你早已没有了性命!”说时将双目一瞪,嗖地挑剑向纪广杰的上手去刺,纪广杰赶紧躲手撤剑。
江小鹤的剑却挽正花从怀中穿出,剑势仰上,向纪广杰的当心刺去。
纪广杰躲避不及,但江小鹤的下手殊有分寸,剑尖才触到纪广杰的胸际,他使赶紧抽回。然后微微冷笑,说:“回去吧!钻到你祖父的坟墓中,再练几十年吧!”说时他抢马飞身而上,又一冷笑,便挥鞭向北飞驰而去。
纪广杰此时持剑呆呆站了半天,低头著胸口间,微微浸出点血来,有一点痛。米黄色的绸小褂,也划了不到半寸的一条小口,像胭脂似的染了一点红色。纪广杰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忿忿地一跺脚,便上马驰回。回到店房里,一见刘志远,他就咚的一声,打得刘志远几乎晕倒。
纪广杰的第二拳又打去,却被刘志远挡住。纪广杰还要打第三拳,蒋志耀赶紧揪住纪广杰的手,纪广杰还要用脚去踢,一面气忿忿地骂道:“因为你认得江小鹤我才带你出来,不想你见了江小鹤,却假装不认识,叫我几乎上了他的当。你是安著甚么心?你要害死我纪广杰吗?”
刘志远虽然被纪广杰打了,他也是愤怒,可是因为他的理亏无法争辩,便红著脸走出屋去。
蒋志耀劝纪广杰在凳子上坐下,他就说:“这也不能怪刘师弟。你想,江小鹤是江志升的儿子,早先他不过是小孩子,刘志远见了他也不能怎么留心。现在过去十多年了,他怎能还认得出江小鹤?”
纪广杰一阵冷笑,说:“你不要为他强辩,我晓得你们都对江小鹤畏之如虎;就是见了面也不敢认他,更不用说争斗。因为你们的师父就先怕他,鲍昆仑一听见江小鹤的名字,就吓得断气!我真觉得好笑。我若不是为了鲍姑娘,我真不帮助你们昆仑派,因为你们太无能了!”
蒋志耀被说得不住地发怔,翻了半天他那只单眼,就说:“纪姑爷,这话你可不能对别人去说,说出来别人连你也要笑话。鲍老师不错,他老人家是怕江小鹤,那是因为本领越高,年岁越老,胆子反倒越小。刘志远或者也是那样,他准知道江小鹤武艺高强,咱们三个人一定全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才不敢认!”
纪广杰拍著桌子跳起来发怒说:“住口!你们昆仑派怕江小鹤,我姓纪的却不怕他!方才我追他是没有追上,否则我要拿我的宝剑挑著他的头给你们看看!”说到这里,却又觉得前胸那块伤口微微有点儿痛。这样就仿佛把他的怒气全都打散了,就渐渐地和缓了,皱著双眉,发了一会儿怔。
蒋志耀就又问说:“纪姑爷,现在咱们打算怎么办呢?莫非还要捉拿江小鹤去吗?”
纪广杰说:“见了面刘志远不敢认他,叫他逃走了,咱们还从哪里捉拿他去?现在大概是北上进潼关往长安去了。咱们不如赶紧进荆紫关,先到大散关去见老师父。师父既然怕他,咱们就请他老人家远避,然后咱们到长安去追杀江小鹤。不过须要赶快,不然江小鹤一定先到长安了。”
蒋志耀说:“好!现在收拾行李,即刻便走!”
说著,他回到他的屋内,便见刘志远正坐在床上生气。蒋志耀就悄声说:“纪广杰那小子要叫咱们跟他先到大散关去见师父,随后商住长安去战江小鹤,现在就走。”
刘志远却冷笑著说:“还战甚么江小鹤?你没看纪广杰前胸的血迹吗?那一定是被江小鹤用剑刺伤的。江小鹤是没安著心害他的性命,否则昨天夜间他的头就早没有了!”
蒋志耀的脸色又不禁吓得惨变。
刘志远就叹息说:“都是怪师父生平作事太狠,杀的人太多,以至结下这个仇家。将来真难说,不但我们昆仑派是全都完了,师父那么大的年岁,恐怕也要遭不幸!”
刘志这忧愁得几乎要堕下泪来。
蒋志耀就催著他说:“快点收拾行李,赶快回大散关。纪广杰刚才对我说的话还不错,他说得请师父避一避。我也想鲁志中那里也不甚稳妥,顶好叫他老人家躲避到川北去。”
刘志远说:“可是川北又有个阆中侠!”二人说著,就把行李收拾好了。
此时纪广杰已付清店账,命店伙将三匹马都备好。他站在院中高声叫道:“快收拾!走吧!”
刘志远、蒋志耀二人就挟著行李出屋,绑在马后;然后就一同出店,上马往北了。
在路上,纪广杰心急,直嫌刘志远的马慢。他发躁地骂著,有几次他都要抽剑逼著刘志远快走。可是刘志远却怕江小鹤才走了不远,倘若赶上他,那一定又是一场恶战。自然,江小鹤他不能对自己怎样,可是倘若他与纪广杰交手,纪广杰又敌不过他,自己却不能在旁袖手旁观。所以由著纪广杰对他著急、发怒,他总是不敢催马快行。
不料才走出四五十里路,在他们后面又有四匹马飞似的赶了来。纪广杰听见身后的马蹄之声,他就赶紧回头去看。只见后面马上的四个人,是两个官人,两个穿便衣的。纪广杰那天在正阳县夜到古家去盗银放赈,未曾得手,并与他那里的护院人杀斗了半天。那时放火光之中曾著出那二人的面貌,并且也打听出他们的名姓,一个叫汝州侠杨公久,一个叫花脸豹子刘英。如今见他们偕同著官人前来,就赶紧收住了马,由鞍旁抽剑,并向蒋、刘二人说:“小心些!这两个是古百万家庄护院的人,他们的武艺都不错。”
此时杨公久等人已飞马到来,全都抽出刀来。
杨公久就用刀指著说:“纪广杰!快扔下宝剑下马来,叫我们锁上打官司去!”
纪广杰却玩笑著说:“锁上?打官司?”说时他蓦然先发制人,催马过来抡剑向杨公久就砍。
杨公久急忙用刀去迎,花脸豹子刘英也舞刀去杀纪广杰。
三个人在马上战了几合,便又跳下马来厮杀。
刘志远和蒋志耀一见有官人随来,他们都不敢上手。
纪广杰却展开了剑法,与杨公久、刘英二人战了十余合,他就一剑将刘英劈倒。
回首一看,刘志远和蒋志耀全都躲到远处去了。他就气愤著,并不再和杨公久再战,当时抢了马匹就跑了。跑出一里之远,再回头去看,远远地就见那杨公久带著两个官人,已将刘志这和蒋志耀围住,等一会儿,就见把刘、蒋二人锁著带走了。
纪广杰见刘、蒋二人替自己打官司去了,他反倒微微冷笑,觉得高兴,并不赶回去解救二人,他却催马疾驰,一直飞奔莉紫关。沿路他打听西上的路径,他就出莉紫关,过商山,去秦岭,连夜而行。
一路风尘滚滚,星月茫茫,不到三天就到了大散关。他此时也真是人困马倦了,一进昆仑镖店的柜房,就扔下了马鞭,躺在一张床上歇息。
鲁志中正在柜房里,一见纪广杰忽然只身来到此地,他就非常惊疑。等纪喘了喘气,他才上前问说:“纪姑爷你从哪里来,寻著江小鹤了吗?刘志远跟蒋志耀怎么没来?”
纪广杰却从床上一跃而起,他甚么话也不说,就问:“老爷子和姑娘在哪屋?”
鲁志中说:“住在后院。”
纪广杰就急急走出柜房,三步两步直奔后院。一直到后院的小门,就见阿鸾姑娘身穿一身浅红的绸衣,手持著昆仑刀,正作出追风掠电、伏虎沉龙之势。
纪广杰就扬眉笑著,说:“姑娘,在武当山上我寻著江小鹤了。我们二人大战了四百多合,若不是他跳下涧去泅水逃走,我可以今天把他的头带来,给姑娘拿刀砍著玩。”
阿鸾收住刀势,神色一变,纪广杰却笑吟吟地瞧著他的未婚妻。
这时鲍老拳师光著脊背由屋中走出,看见这一对未婚的新夫妻调情的样子,他就有些不高兴,但他又惊疑地看著纪广杰的满脸风尘,一身泥汗,说:“你见著了江小鹤?”说出江小鹤三个字来,他那苍老的脸上就现出一阵煞白。
纪广杰就说:“我出了函谷关就到处贴告白捉拿江小鹤,但他处处躲避著我。有一天在北谷城县街上遇见他,他自称姓高名九华,对我非常的和蔼,与我靠近,但不晓得他包藏著甚么祸心。
最可恨的是刘志远!他认识江小鹤,却不对我说明,几乎叫我上了江小鹤的当。幸亏我看出了破绽,便把江小鹤逼得到了武当山。
江小鹤并请了那里许多道士帮助他战我一个。我与他们数了三四百合,后来把江小鹤追到一座悬崖之上,我砍了他一剑,他就跳下崖去,顺著涧水泅水逃走了。我的前胸也受了一点微伤……后来,我下山就怒问刘志远,刘志远几乎同我争吵起来。
离了谷城县不到五十里,他同蒋志耀就抛开了我,他们往别处去了。我与江小鹤交手时,他发过大话;他说他将要到长安去寻找老爷子,为他父亲报仇。
我恐老爷子吃亏,所以连夜先赶来送信。我想请老爷子找个荒乡僻县再避些日,我同阿鸾,我们夫妻到长安去迎江小鹤。”
此时鲁志中随著到了这院里,纪广杰这一篇谎言,他听得也不禁色变。
老拳师浑身颤抖著,冷笑著说:“我还往哪里去躲避?除非躲到坟里去!现在事情既已追到眼前,也没有别的话说,只有我到长安去候他。他来时,我把这条老命给他!”说著便瞪起眼来,叫鲁志中去备马,这老拳师立时便要赴长安。
阿鸾姑娘却把她祖父拦住,说:“爷爷,你不能去见他,还是我去。我见了他不但一定杀他,还要在杀他之前和他说些话,我要问问他!……”说到这句,她芳容凄楚,并且愤怒,竟汪然地流下泪来,顿著脚痛哭说:“爷爷别拦阻我,我去!我一个人去见他!我这就走!”
说著,阿鸾捉刀向院外便跑,要去自己备马。
纪广杰追赶出去,拉住阿鸾的胳臂,阿鸾却回手抡刀要杀她的未婚夫。
纪广杰赶紧闪身腾步,躲开了这一刀。
阿鸾的秀目圆睁,第二刀又嗖地劈下,纪广杰撤步伏身,反向左蹿,同时挺起身来,伸起手,要托住阿鸾的腕子夺过刀去。
但阿鸾却又将刀狠狠地抡起,她想:先杀死纪广杰,再去杀江小鹤。
这时鲁志中已抄了刀,急忙赶过来,将阿鸾的刀架住。鲍老拳师也怒喝一声:“阿鸾住手!他是你的丈夫!”阿鸾听了祖父的话,她却把刀一丢,双手掩著脸哭著走回屋里去了。
鲍老拳师又狂笑著,向鲁志中说:“志中你看,我有这样好武艺的孙女和孙女婿,难道真怕他一个江小鹤吗?”
鲁志中寻思了一回,便说:“要不然便请师父仍在这里住著,请纪广杰到长安与我葛师兄商量应付办法。我也在这里,假使江小鹤来到,由我去见他。”
纪广杰刚才几乎被他未婚妻杀死,他脸上通红,正站在旁边发怔不语。及至听了鲁志中这话,他却赶忙走近了两步,摆手说:“不妥!不妥!不怕江小鹤明杀明砍,只怕他的是暗中伤人。
我同江小鹤是交过手的,我见他的剑法虽不及我,可是他那蹿耸跳跃的功夫确实比我强。我路上也听得人说:‘江小鹤是个飞贼,夜行术特别的好。’此地离著长安又近,倘若他晓得老爷子住在这里,他半夜前来杀害,那时可怎样防范?老爷子纵横江湖一辈子,假如被他暗算了,那岂不是太委屈?所以我想老爷子还是到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躲避些日,我同鸾姑娘到长安去迎他。只要见了他的面,我们夫妇两人必能把他杀死!”
老拳师一听江小鹤擅长夜行的功夫,他便不禁毛发悚然。
鲁志中也想了半天,就说:“我想还是依著纪姑爷的主意吧!我可以随著师父到洛阳县山阴谷贺铁松的家中。师父当年曾救过贺铁松的性命,二十年来他就隐居山中不再出世。他那地方极为僻静,而且他的家道也颇殷实。我想我同师父到他那里暂住两三个月,住的地方不对别人去说。江小鹤就是神仙,他也是无法找到。”
鲍老拳师忽然想起那与自己十年未通音讯的老友,便有些意转,但仍然摇头,说:“我不能去!我去了叫我这些徒弟都被江小鹤杀害,我虽活著,但我怎对得起他们!”
旁边纪广杰说:“只要老爷子一走,那就好办。因为那天我与江小鹤在武当山交手之前,他曾对我说过;他说他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