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的时候,怎么能退休呢?”
胡家辉叹了一口气说:“我真是累了,做了20多年的法官真的累了,想好好歇一歇了。”
郑平说:“您说什么也不能退的,再说院里肯定也不会同意你退休的。”
胡家辉庭长说:“有什么不同意的?我退了还可以腾出来一个调研员的名额。再说了,我确实想歇一歇了,这么多年一直在办案,天天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真是身心疲惫,太累太累了。”
郑平听胡家辉庭长说到办案的累上,深有同感。他说:“说实话,我也有这个感觉,别说您当了20多年的法官了,我这才办了几件案子呀?就感到特别疲惫,心理压力也特别大,有时候知道第二天要开庭,头天晚上睡觉都睡不好。我真是搞不明白,其实那些案子也都挺简单的,可为什么就是这么累人呢?”
胡家辉庭长叹了一口气说:“是呀,为什么这么累呀?因为我们审理案件,光依靠那些法理法条是不够的,有时候还需要良心。”
听了胡家辉庭长这句话,郑平一时无语。
胡家辉庭长接着说:“你走了好,有了这两年的实际工作经验,再到国外接触一下先进的理念和理论,将来再做审判工作肯定会大不一样的。”
郑平刚要说什么,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出来一看,原来是尚冰打来的。郑平就对胡家辉庭长说:“尚冰的电话,我接一下。”
电话那头,尚冰有点气喘吁吁,问郑平:“你在哪里呢?”
郑平说:“我在机场呢。”
尚冰又问:“我知道你在机场,你在机场哪里呀?”
郑平抬起头往旁边看了看,说:“在奥运吉祥物专卖店门口的休息区,你在哪里?”
尚冰说:“好的,我马上过来,我刚进候机楼。”
郑平说:“你那么忙,在家忙你的吧,不用大老远跑来的。”郑平的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的尚冰已经挂了电话。
胡家辉庭长见郑平挂了电话,就问道:“尚冰来送你了?”
郑平说:“是的。”
胡家辉庭长说:“我觉得尚冰是个挺不错的女孩子,你们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呀?是因为红宝石的那个案子的缘故吗?”
郑平没有回答胡家辉庭长的问话,他也没法回答。感情的事情哪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得清楚的呀。
胡家辉庭长见郑平没有吭声,就接着说:“我们这些当法官的,有时候连自己亲戚朋友都理解不了。对了,你那个叫谈志刚的朋友也很久没见着了?是不是也对你有意见了?”
郑平刚要回答胡家辉庭长的问话,却见尚冰已经一路小跑地跑了过来。
尚冰看见胡家辉庭长也在,忙点头打招呼:“庭长您好!”
胡家辉庭长笑着说:“我们的尚大记者越来越漂亮了!”
尚冰说:“您别取笑我了庭长。”
胡家辉庭长伸出手来拉住郑平的手握了握,说:“你们再聊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院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到了国外,你就多多保重自己吧!”
郑平也握着胡家辉庭长的手说:“您也多保重庭长!”说着,眼眶就湿润了。
胡家辉庭长又看着尚冰说:“你再陪小郑聊一会儿,我就先回去了,不等你了。”
尚冰点了点头,说:“好的庭长,您先回去忙吧!”
胡家辉庭长就转过身,大踏步地向候机楼出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又转过头来,向着郑平和尚冰使劲挥了挥手,算是最后的告别。
郑平看着胡家辉庭长逐渐远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下子涌出了眼眶。
尚冰见郑平掉了眼泪,拿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说:“你和你们庭长感情还挺深的。”
郑平看了一眼尚冰,接过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对尚冰说:“你不知道,庭长马上就被免职了。”
尚冰也感到有点意外,问:“为什么?”
郑平叹了一口气说:“还不是刘大建案子的事闹的。”
尚冰感叹地说:“你们当法官的真是不容易啊!”停了停,又接着说:“现在有好多人,一边想方设法去钻法律的空子,一边又义愤填膺地痛骂着司法腐败。”
郑平说:“你对法官的看法理智多了。”
尚冰说:“说实话,以前我也常常误解法官,做法制记者这两年的经历,让我接触到了不少人和事,感觉到原来的一些看法是有一点点偏激。你们做法官的也有你们的苦衷,这些老百姓是不了解的,所以他们有了怨气就往你们身上发。”
郑平又把眼睛好好擦了擦,极力装出了愉快的样子说:“好了,我们不去操那么多心了。”然后他盯着尚冰看了一会儿,关切地说:“以后,你一个人在这里,要学会照顾自己,晚上写稿子不要写得太晚了。我看你最近瘦了不少。”
尚冰调皮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说:“是吗?那就太好了,说明我减肥成功了!”
郑平知道尚冰故意这样说,是不想让自己难过,但他却笑不起来,说:“你还减什么肥?本来就那么瘦。”
尚冰说:“我马上就可以吃胖了。”
郑平不解地问:“为什么?”
尚冰说:“因为我要回家了呀。”
郑平更加有点摸不着头脑,唐突地问:“回家?回什么家?你要成家了吗?”
尚冰有点嗔怪地说:“成什么家?我是说,8月份我就要回上海了,去复旦大学读新闻硕士了,那样我就可以住在家里,天天吃到我妈妈做的梅干菜烧肉了。”
听到尚冰说要离开此地回上海去,郑平心里又感到特别难受,盯着尚冰说:“对不起,小冰。”
尚冰说:“什么对起对不起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又不关你的事。”
郑平还是有点愧疚,说:“你别怪我!”
尚冰把头低下了,明显地是在掩饰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说:“还是说点高兴的事吧。你知道吗?于锦很快就要出来了。”
听说于锦快要出来了,郑平急忙问尚冰:“你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前天还听说,法院虽然对于锦做了无罪判决,但是安北区人民检察院已经提起抗诉了。
尚冰说:“我们做记者的是干什么的?不就是专门探听消息的吗?我也是听晨报的一个同行讲的,说是市检察院经过认真研究这个案子,认为一审法院审判程序合法,适用法律准确,安北区人民检察院的抗诉不当,依法做出了《撤回抗诉决定书》,过不了多久于锦就可以出来了。”
郑平听尚冰这样说,也显得很兴奋,高兴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尚冰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郑平:“谈哥知道你出国的事吗?”
郑平刚刚好了一点的心情又伤感起来,说:“他可能不知道吧,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尚冰说:“那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告诉他?”
郑平说:“前一段我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他都没有接。我知道他一直在怪我。”
尚冰说:“在于锦案子的问题上,谈哥是有点怪你,他本以为你在法院能帮帮她,没想到你竟自己提出回避。再说他这几个月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折腾得够惨的,心情也确实不好,你也多理解他一点。”
郑平说:“我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我走后,有机会你帮着我向他解释一下吧。”
尚冰说:“我会的。不过谈哥这人你还不了解,等于锦出来了,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尚冰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又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还是尚冰先打破了这个沉默。她笑着对郑平说:“生活真是难以把握的,你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出国的,却先出去了,我这个一直想着要出去的人,却没有出得去。”
郑平说:“我是感到自己工作压力确实太大了,才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
尚冰说:“是啊,参加工作以后确实压力太大,跟在学校时想像的完全是两回事。”
郑平问:“你在晚报还好吧?怎么好长时间看不见你写的稿子了?”
尚冰说:“前一段时间我主要是复习考研。再说,我好像对写报道也没有了太大的热情,有什么线索就叫新分来的学生去写了。”
郑平“哦”了一声,又问道:“那这次你怎么不考虑直接申请出国读研呢?”
尚冰说:“考虑是考虑过的,只是我们学新闻专业的不太好申请,我也曾经试过,不是太容易办的。”
郑平说:“那你明年接着申请呀!”
尚冰说:“我想还是先在复旦把硕士学位拿下来以后再说吧。”
郑平说:“那也好,你在复旦读完硕士再出去,耶鲁与复旦也有着多年的合作关系,比较好申请的,我在那里等着你!”
尚冰听了郑平的话笑了,说:“就是去也是两三年以后的事情了,你还等我?留学生中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恐怕到那时候你早不知道把我忘到哪里去了呢。”
尚冰的话让郑平有些着急,他急于向尚冰表白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
尚冰相信郑平的话,因为她自己也无法再忘掉郑平。两个人虽然在一起时间不是很长,但都已经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了太多深刻的记忆,怎么可能再忘得掉呢?她只是嘴上那样说说而已,她知道郑平也不会忘记自己的。
尚冰又像想起来了什么,看着郑平说:“到了美国,请你帮我一个忙好吗?”
郑平说:“你说!”
尚冰显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有机会去一趟密西西比,拍几张照片传给我。”
郑平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比喻,立马领会了尚冰的意思,忙说:“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做到!”
尚冰突然拿出了手机,对着郑平说:“你站好,我在这里给你拍张照片吧,留做个纪念。”
说着,没等郑平表态,就“啪”地拍了一张。
郑平刚想要过尚冰手机看一眼照片拍得怎么样,却忽然发现尚冰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劝慰她几句,又不知道话怎么说,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了出来,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着,让眼泪无声地流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眼泪汪汪的。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尽管郑平和尚冰相对无语,但他们都能体会到彼此的心跳和心痛。
过了一会儿,还是尚冰先开了口,她看了一眼时间,对郑平说:“你进去吧,时间快要到了。”
郑平也忙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10点钟了,再不进去恐怕真的来不及了。于是,他一把揽过尚冰,深情地拥抱了一下,轻轻地在她耳边说:“我走了。”
尚冰推开了郑平,噙着满眼的泪花狠狠地点了点头。
郑平这才猛地转过身去,径直走进了安检通道。他一直向前走着,一次头也没回。
尚冰站在那里,一直盯着郑平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擦干了脸上的眼泪,恋恋不舍地走出了候机楼。
候机楼外,春光明媚,阳光洒满大地,天气分外晴朗。
作者后语
本来,我只想把这本书交付出版,不想写什么序或跋的。作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自己自然会说话,读者自然也会说话,不需要作者在这里唠唠叨叨的。但本书责任编辑李鑫先生说,这毕竟是你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还是说点什么吧!再说了,现在那些法官们办案,还都流行在判决书后面来个“法官后语”什么的,你这么一本20多万字的书,不说几句,恐怕有对读者不够尊重之嫌。
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画蛇添足地唠叨三句话。赶个时髦,权作“作者后语”。
我要说的第一句话是,这是一部迟到的作品。我是2000年7月从部队转业到最高人民法院工作的。那时,我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文学青年,仗着在部队报刊上发表过几篇所谓的中短篇小说,就不知天高地厚地给自己立下了新的远大理想:两年内创作出一部反映人民法院工作或者人民法官生活的小说作品。可是,一晃几年时间过去了,我每天机械地奔波在家和单位的途中,快乐地在人民法院报社的小楼里忙碌着,当初的创作热情不见了踪影,那个远大的理想也真的渐行渐远,远得不能再远,简直要变成幻想了。直到2004年下半年,当我遵从组织安排,奔赴距京城千里之遥的河南省睢县挂职扶贫时,孤独的我才又有机会重拾起旧日的文学之梦,在夜深鸟静人去楼空的县政府办公楼的一个角落里,开始涂抹这些文字。一部20多万字的作品,我竟拖拖拉拉写了一年多,画上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已是2005年的初冬了。与当初的创作计划相比,迟到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所以,完稿那刻我虽然如释重负,但没有丝毫的激动,孑然一人来到了田间,揉揉发酸的眼睛极目四望,乡村的原野竟看不见一丝绿色。我这才想起,今年睢县又是一个灾年,小麦种得比往年晚了一些。不过我知道,田野里虽暂时不见生命的痕迹,但种子已播在地下,它们正在积蓄着生长的力量,用不了多久,就会破土发芽,染绿茫茫大地。
我要说的第二句话是,这是一部早产的作品。虽然我供职于最高人民法院的报社,但具体做的是行政事务,一直操持着编辑记者们的吃喝拉撒,与法律业务基本挨不着边,与审判工作更是毫无关联,接触到有限的基层法院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从事文字或者后勤工作的同志。所以,我不了解法院,不了解法官。转业到法院工作的这几年时间里,我之所以迟迟没有动笔去实践自己的写作诺言,与这一点也有着莫大关系。我心底一直藏有一个奢望:有朝一日我能到一个法院去,踏踏实实地住上一段日子,跟随那些审判一线的法官们,一起送送传票送送判决书,参加一下他们激烈辩论的审委会,观摩观摩他们各种各样的开庭现场,甚至,能与他们在一起过过生活,一起吃吃饭喝喝酒,一起打打扑克唱唱歌……然后,我再回过头来写法院写法官,应该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那样写出来的东西,也才是实实在在的、货真价实的、原汁原味的。但是,我知道,在人民法院的现行体制下,我的这个奢望要想变成现实,难度相当的大,非我力之能及。所以,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无限期地在奢望中等待下去了!于是,趁着到河南省睢县人民政府挂职扶贫的机会,趁着有大把大把可供自己挥霍支配的寂寞时光,我开始催生这个孕期未满的胎儿,极其仓促地完成了这部没有足月的青涩作品。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的的确确是一个早产儿。不过,虽然早产,但也有了生命。我有时想,对这种早早来到人世间的弱小生命,也许人们还会格外多了几分珍惜和呵护,以期通过后天的关怀和滋养,弥补其先天之不足,让它能够成长得更为健康茁壮些。
我要说的第三句话是,这是一部营养不良的作品。不管它是早来的还是迟到的,都注定了它与生俱来的生理缺陷和营养不良。对这一点,我有着清醒的认知。在整个写作过程中,我也常常为此烦恼着、痛苦着、不安着。我总觉得,作为孕育它的母体,本就缺乏营养的我更无法满足它对各类营养成分的需求:写法官,我不了解法官;写案件,我不懂得审判;写法理,我又不能熟谙法律。有好多次,我实在是写不下去了,几乎要产生了放弃的念头。这个时候,理想体现出了它的作用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