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说:“领导对这个案子不是催得很急吗?”
胡家辉庭长说:“他催得急不错,但我们也开庭了呀?那就够了,领导上有时候催,并不一定是要什么结果。像这个案子,拖一段时间再判,等领导工作重心转移了,逐渐把这个案子淡忘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好了,他们才不会去管了呢?拖着不判,比及时判一个领导不满意的结果要好一些。”
郑平还是有点不理解,说:“我们依法判个案,为什么还要考虑那么多的因素呢?”
胡家辉庭长说:“小郑你别有什么思想包袱,我这样说没有一点责怪你的意思。我的话你慢慢去体会,也许,对你今后工作会有帮助的。”
其实郑平也能体会到胡家辉庭长对自己的良苦用心,知道庭长是在手把手地向他传授工作经验。于是,就诚恳地对胡家辉庭长说:“事已至此,现在该怎么办呢庭长?要不要我去找院长再好好说一下?”
胡家辉庭长说:“这个不用的,院领导那边我去解释。”说罢,他又想起来什么,对郑平嘱咐道:“对了,这个案子最早是尚冰报道出来的吧?判决结果她知道了吗?你还是去好好跟她解释一下吧,别让她在报社那边不太好交代。”
郑平说:“报社那边不用管他,他们怎么报道是他们的权利,我们如何判决是我们的职责。我们只对法律负责,没有义务对他们报社负责。”
胡家辉庭长说:“话是这样说,还是要好好沟通一下比较好,别让尚冰因为这件案子在报社那边受到误解。你先给尚冰把案子判决依据解释一下,有机会我也给报社的老总打个电话,和他们沟通一下,否则尚冰那边也不好交代。”
郑平却坚持说:“不用的庭长。”
胡家辉庭长说:“你还年轻,好多事情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简单,有时讲究一下策略技巧,效果会好得多。你听我的,先去给尚冰好好解释一下吧!”
听胡家辉庭长这样说,郑平也不好太坚持自己的意见,就说:“那好的,我这就给她打电话去。”
胡家辉庭长说:“这就对了。”
郑平从胡家辉庭长办公室里出来,心情还不是很好。他搞不懂自己依法判决这么一个案件,为什么需要不停地向那么多人解释?好像自己做错什么,自己并没有错呀!所以,郑平犹豫着有没有再给尚冰打电话的必要,刚才已经把判决结果告诉了她,该说的也都说了,再打电话说什么呢?
郑平在胡家辉庭长办公室里接受程副院长问话的同时,尚冰在报社也正在接受老总的询问。
当郑平把红宝石一案的判决结果打电话告诉尚冰时,她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为了这个案子,她和郑平不知道已经争论过多少次了,郑平的态度每一次都是非常鲜明的。依他的性格,寄希望于他在法庭上临时做出改变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尚冰早早地就预料到了今天这个结果。说实话,争论归争论,心里头她对郑平的意见还是能够理解的,所以她并没有认为郑平判的这个结果有什么不妥,只是令她难以接受和不能理解的是,自己和谈志刚亲身经历的一个案子,犯罪嫌疑人却为什么可以如此逍遥法外?法院为什么就不能根据自己的暗访结果给他定罪量刑?如果错不在郑平,那错在哪里?尚冰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心情十分郁闷。
屋漏偏逢阴雨天。尚冰满腔糟糕的情绪正无处发泄,老总又打过来了问责的电话。原来,报社派去采访庭审现场的记者回来后,把法院的判决结果直接向老总做了汇报。这个判决结果虽在尚冰意料之中,却远在老总意料之外。老总听说法院宣判红宝石歌舞厅无罪,实在是大大地吃了一惊,仿佛是当头吃了一棒。他们的这组报道是受到市委领导高度评价和关注的,是这次法制电视晚会的重点节目内容,法院怎么可以这样判呢?吃惊之余,老总急忙打电话召见尚冰。
尚冰接到老总的电话就赶紧过来了。她一只脚刚刚踏进老总的办公室,老总的责怪声就急不可待地抛了过来:“怎么是这样的结果呢?”
老总的问话虽然省略掉了主语,尚冰依然知道他话之所指,就没好气地回答说:“我怎么知道?案子是法院判的!”她本来还想说一句“应该问他们”,但没有说出来。尚冰也理解,自己心情郁闷,老总的心情也未必好到哪里去,还是不要太刺激他了。
但老总已经受到了刺激,责备的矛头直接指向了尚冰:“这个案子不是你亲身经历的吗?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呢?”
见老总把矛头对准了自己,尚冰郁闷的心情里又夹杂进了一丝委屈,对老总说:“你难道怀疑那个报道是我编造出来的吗?”
老总听了尚冰的话,意识到自己问话的不妥,忙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尚冰继续表达着她的委屈:“为了一个报道,我不会沽名钓誉的。”
老总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伤害到了敏感的尚冰,就急忙一个劲地解释:“小尚你别误会,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记者亲身暗访出来的案子,公安局亲自抓的现行,法院为什么还敢这么判呢?他们也太不像话了!”
尽管尚冰自己也在暗暗地责怪着郑平,但听到老总说到郑平的不是,她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所以,她又开始为法院说话了,就对老总说道:“我想,法院的判决也许有他们的依据,他们也是在依法办事吧!”
老总好像想到了什么,问尚冰:“对了,这个案子是你男朋友判的吧?”
老总的问话再一次伤害到了尚冰,她语气很不友好地回答老总:“有错就是有错,没错就是没错,我不会因为他是我的男朋友就说他判得没错!”
老总见尚冰这个态度,也有点不耐烦了,反问尚冰:“案子是你亲自暗访的,法院判的又没有错,那么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老总的问话也正问到了尚冰的心里,是啊,错在哪里呢?她自己也正在为这个问题烦恼呢,怎么会有合理的解释呢?她还想向别人要解释呢!于是,她看着老总,欲言又止。
老总见尚冰沉默不语了,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能有一点重了,就缓和了一些语气,问尚冰:“你们以前没有沟通过吗?”
尚冰的情绪也已经平静了许多,就如实地告诉老总:“是说过几次,我们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一直不一致。”
老总继续问:“那他怎么说的呢?”
尚冰说:“他一直认为这个案子的证据不足。”
老总说:“他不知道这个案子是你亲身暗访出来的吗?”
尚冰说:“这个他当然知道。”
老总说:“那他怎么还说证据不足呢?他难道连你也不相信吗?”
尚冰说:“他的意见是,仅凭我的一次暗访经历,就说红宝石歌舞厅有敲诈勒索行为,证据不够充分,因为那个通过网络往歌舞厅拉客人的‘失恋的少女’并没有被抓到,红宝石歌舞厅只是按顾客的消费收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
老总愈发不理解了,问尚冰:“你们的亲身经历难道不足以证明对方的违法行为吗?”
尚冰继续替郑平解围,说:“从法律上讲,我们的暗访也只是一家之言,法院不可能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仅仅凭着我们记者一方的采访经历就判对方有罪。”
老总刚要再说什么,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便先接了电话。
尚冰从老总接电话的表情和语气中,知道这个电话与他们正在讨论的事情有关系。
果然,老总接完了电话就跟尚冰说道:“市委宣传部也在问这个案子的事情,问晚会上这个内容还上不上?主管副书记为这个事情很生气。”
听了这话,尚冰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委屈和不解,开始有些为郑平担心了。
老总接着跟尚冰说:“本来这个案子是晚会的一个高潮和亮点,这下可怎么办呢?全让法院的这个判决结果给搞砸了!”
尚冰本想再替郑平和法院争辩几句,但她知道老总的心中的确也很郁闷,就忍住了没有做声。
这时,采访庭审现场的记者走了进来,请示老总说:“红宝石一案的消息还报不报?怎么报?”
老总把目光转向尚冰,问道:“小尚你说呢?”
尚冰说:“那有什么好犹豫的,案子既然已经判决,作为最先报道此案的媒体,我们当然得把判决结果报道给广大关心此案进展的读者。”
那个记者又问尚冰:“那您说该怎么报道呢?”
尚冰说:“怎么报?当然得如实报了,法院怎么判的我们就怎么报,这难道还有什么好问的吗?”
那个记者却对尚冰的话不以为然,看着老总说:“那读者对我们的报纸会怎么看?我们以前详细报道过的案子,在读者中间曾产生了那么大的反响,法院现在做出了这样的判决,是说明我们以前的报道有问题呢?还是安北区人民法院判错了呢?”
尚冰意识到那个记者已经把矛头指向了自己,话里话外都在埋怨自己呢!于是,她就很不高兴地对那个记者说:“你怀疑我们以前做的报道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记者依旧向尚冰挑衅着,说:“不敢!那组报道是您亲自暗访得来的,我怎么敢说它有问题呢?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的报道没有问题,那是不是就是说法院的判决有问题了?”
尚冰说:“法院依法做出的判决结果,怎么会有问题呢?”
那个记者微笑了一下,说:“这我就搞不明白了,我们的报道没有问题,法院的判决也没有问题,那到底是谁的问题呢?”
又是同样的疑问!尚冰快要被这个疑问把头都搞炸了。
老总见他们两个的火气都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不友好,就制止住了他们,说:“既然结果已经这样了,你们就不要再这样无谓地争论下去了,现在主要的问题是这个消息怎么做?怎么个报道法?”
尚冰和那个记者听从了老总的调解,都闭口不再吭声了。
老总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就对那个记者说:“这样,消息标题你这样拟:《法院判决:红宝石歌舞厅无罪》。”
那个记者还是有点不甘心,又问老总:“现在感到为难的是,我们的报纸怎么样为这个案子的结果给广大读者一个合理的解释?”
老总说:“什么解释不解释的,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法院判决的这个事实如实地报道给读者,并不是说我们就认可了法院的这个判决,读者也不会因为这个判决结果就说我们以前的报道有什么不妥,不是还有检察院吗?他们会不会抗诉?案子不是还有二审吗?我们以后还可以接着报道嘛!我们今天的报道只是今天法院判决的这个事实,不能说明其他任何问题!”
那个记者好像听明白了老总的意思,就转身准备回去写稿子了。他刚走到门口,老总又叫住了他,对他说:“这样,标题后面你再加个问号。”
那个记者听了,大有恍然大悟之感,忙点着头恭维老总说:“您老总就是老总啊!一个问号意义深远非同一般啊!”说完欣然离去。〓
尚冰在心里也不得不佩服老总的水平。这样的标题,加上这样的标点符号,既客观报道了法院判决的事实,又隐蔽地表达了报社的观点,处理得很是巧妙,可见老总的功力啊!
老总却没有工夫为自己这个小小的伎俩而沾沾自喜,他担心的是怎么向市委主管副书记和市委宣传部那边解释?当初主管副书记对这个案子的报道给予了那么高的评价,不曾想现在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副书记的脸面往哪里搁?台阶怎么下?还有,为了这个案子,晚会创作组已经辛苦了那么多天了,现在突然节目没法上了,他们会怎么想?还有,报纸怎么面对即将到来的读者的诘问?以后读者还怎么相信晚报的消息?老总就着这个思路,越思考觉得问题越严重,法院这样的判决结果,给晚报造成的损失真是无法估量啊!
老总这样想着,抬起眼睛又看了看尚冰,知道她心里肯定也不太好过,就对她说:“小尚,你先去忙吧,案子的事别考虑那么多了。”
尚冰看到老总一副心思重重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着实有点过意不去,开始想为老总分点忧。于是,她就问老总:“那该怎么办呢老总?市委那边您怎么去答复呢?”
老总挥了挥手,说:“这个你先不要管了,我和其他社领导研究一下再说吧。你抓紧做好手头的工作就好了。”
尚冰见老总这样说,只好告辞出来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尚冰想给郑平打个电话。看现在的情势,因为这个红宝石一案的判决,郑平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市委那边能把问责电话打到报社来,也会把电话打到法院去。这个时候,作为他的女朋友,不管自己的处境怎么样,都应该坚定地和他站在一起,给他以最大的支持。尚冰为自己刚才对郑平的态度感到有些后悔,她想,应该主动给郑平打个电话过去,劝慰一下他。这样想着,尚冰就伸手去拿电话。谁料,她的手还没有碰着话筒,电话就响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急忙接了。
电话是谈志刚打来的。
谈志刚在电话中说:“小冰妹妹,我的案子判了。”
尚冰忙问:“判了多少?”
谈志刚显得很轻松地说:“27万多。”
尚冰有些吃惊地问:“怎么那么多?”
谈志刚说:“还算可以了,主要是交警认定我的车当时超速了,也负有一定责任。”
尚冰继续问道:“以前没听你说超速呀,怎么突然冒出来个超速呀?当时你超速了吗?”
谈志刚说:“那谁还能记得,我记不得了。”
尚冰又问道:“这么多钱你怎么赔啊?你的钱筹集好了吗?”
谈志刚说:“差不多了。不管赔偿多少钱,官司总算是有了结果了,心可以放下了。”
尚冰又问谈志刚:“你现在在哪里呀?”
谈志刚说:“我已经回到家里了。”
尚冰说:“那我马上过来。”
谈志刚说:“我打电话主要是告诉你一声,省得你天天也在担心。你忙你的事情吧,不要过来了。”
尚冰说:“不忙,你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到!”
挂了谈志刚的电话,尚冰又拨通了郑平的电话。
郑平接到尚冰的电话,以为尚冰还是为红宝石案的事情找他,所以他接了电话就解释说:“小冰,我没办法,我只能那样判。”郑平说完这句话,自己也觉得很无奈。案子宣判完的这几个小时里,他已经把这句话向许多人重复了许多遍了,自己简直要变成祥林嫂了,逢人就说“阿毛死了”。
尚冰却没有理会他的解释,跟他说:“谈哥的案子也判了。”
郑平一听尚冰不是为红宝石案而来,心情立即轻松了许多,忙问:“是吗?结果怎么样?”
尚冰说:“27万多。”
郑平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还可以了,不算多!”郑平知道,前几天另一个区法院判了一个这样的案子,机动车一方一下子赔偿对方将近40万元,机动车司机当庭就晕倒在地上了。
尚冰显然对郑平的这句话很不满意,说:“还不多?你认为多少算多呢?”
郑平听出来尚冰生了气,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判决还算合理。按照法律规定,他这个事差不多就得赔偿这么多。”
尚冰说:“法律法律,你一口一个法律,还讲一点感情吗?谈大哥是你那么好的朋友,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