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辉说:“刘大建主任是不一样的,你千万别瞎胡来。”
侯标说:“我不会瞎胡来的,你就别管了。”
其实,胡家辉和刘大建主任也是有过交往的。
那年,胡家辉从市中级人民法院下放到安北区人民法院上班时,刘大建还是安北区人民法院院长。但当时法院里已经传着,刘院长马上就要走了,升任安北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估计过了年就该下文了。胡家辉在中院的时候也已经听说过,刘大建是全市法院系统炙手可热的人物,将来不得了的,属于政治前程不可限量的人物。
到安北区人民法院报到的那天,胡家辉没有见到刘大建院长,是政治处主任接待的他。政治处主任说,刘院长跟随高级法院的一个法官代表团到欧洲考察去了,走之前专门留下话来,让胡家辉先开展起来工作,等他从欧洲回来了再找他谈话。
胡家辉只好先到刑庭走马上任了,一边工作一边等待着刘大建院长的召唤。毕竟,他来区法院担任刑事审判庭庭长,是区法院的中层领导干部,岗位也非常重要,作为一院之长,刘大建是应该要找他谈一谈的。可是,胡家辉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时间。直到年终全院的总结大会上,胡家辉才第一次听到刘大建院长的声音,也是第一次领略到了这个全市法院系统政治明星的风采。
那天,刘大建讲话根本没有带现成的讲话稿子,这让胡家辉感到很新鲜。在他的印象中,像这样正规的会议,领导们肯定要把研究室那几个笔杆子们折腾一阵子的,不弄出来洋洋洒洒上万言的讲话稿是不会罢休的。那天,刘大建院长虽然没有带讲话稿,但他的讲话还是条分缕析,很有章法和见地,令与会者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刘大建院长说:“同志们,时光匆匆啊,又一年过去了。作为咱们法院的领头人,回忆起来这一年的工作,真是五味俱全,感慨万千,觉得有满肚子的话想和同志们说说。但时间宝贵,今天在这里,我对全院的同志只说三句话,概括起来就是三个“很大”:一、回顾过去,成绩很大;二、面对现实,困难很大;三、展望未来,希望很大。”
这几句话一出口,胡家辉就感觉出了这位刘大建院长理论水平确实不一般,领导者的气魄也确实不同凡响。话说得既亲切自然,又条理清楚,充满力度。
接下来,刘大建院长就这三个“很大”一一展开进行阐述,讲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讲完。但讲着讲着他却突然戛然而止,不再讲这三个“很大”了,开始具体布置明年院里的工作。下面的听众却还都沉浸在三个“很大”之中,意犹未尽。但很快他们又被刘大建院长的下面的新话题所深深吸引。这就好比在酒店吃大餐,上来一个菜,觉得很好吃,还没有吃够,又上来一个菜,一品尝并不比刚才那个菜差,也是很好吃。
刘大建院长说:“明年,我们安北法院要上马一个工程,这个工程我们不对外招投标,就由我们在座的大家伙自己干!”刘大建院长的这句话一下子把大家都说蒙了,主席台上其他几个院领导也向刘大建院长投去了疑惑的目光,到底是什么工程呀,不招投标怎么能行?那可是违法的!看见大家都在疑惑不解,刘大建院长喝了一口茶水,左右看了看,接着说:“现在,社会上对我们法官的议论太多了,网上几乎天天都能看到有关法院和法官的负面新闻,个别法官的自身素质和形象也确实太差了,不抓不行了。所以,我们安北法院明年要上马一个‘法官的形象工程’。”刘大建院长说到这里,大家一下子都释然了,原来如此啊。还没有等大家的心情松弛下来,刘大建院长又上来一道好菜:“搞好这个工程,最重要的是抓好三条:一是抓领导,二是抓制度,三是抓奖惩……”
那天,胡家辉一边听刘大建院长讲话,一直不停地做着笔记,他打心眼儿里佩服这位刘大建院长。他确实名不虚传,讲话确实很有水平,简直是出口成章,与那些照着稿子还念不囫囵的领导形成了明显对比。说实话,胡家辉在市中级法院待了那么多年,还没有遇见过一个院领导有这么好的讲话水平。胡家辉心想,看来平时大家的议论都是有根有据的呀,怪不得刘大建要升上去,他应该升上去!对他来说,做一个区的政法委书记,也是大材小用了呀!
年终总结大会开完以后,胡家辉还一直在等待着刘大建院长的召见。院里来一个新庭长,院里的一把手无论如何都必须亲自谈谈话的。所以,那一阵子,胡家辉每天上了班也不敢走远,生怕到时院长找不见他。他就这样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大年三十,全院通知放了年假,刘大建院长也没有召见他。
根据院里的统一安排,大年初三那天,胡家辉到院里值班。他来到值班室一看,看见刘大建院长也在,就赶紧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刘院长。”刘大建招呼胡家辉坐下,对他说:“我一直想找你好好聊聊,总也没有抽出时间,年底了,这会那会的会议太多,天天泡在区委区政府那边,开不完的会,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所以我就专门交代办公室的同志,春节排班时把我们俩排在一起,正好可以好好聊聊。”
听了刘大建院长的话,胡家辉对这位院长更加敬重了。他工作那么忙,却还想得这么细致周到,可见领导者的水平。胡家辉刚要想说些什么,刘大建院长又说话了,他问胡家辉:“家辉,咱们基层法院条件比不了中级法院,你还能适应吧?工作开展得怎么样?还顺利吧?有没有什么困难需要我这个当院长的为你服务?”
胡家辉就说:“都挺好的,就是年前一阵子案子太多,好多没结呢。”
刘大建院长说:“基层法院就是这样,案件比中院多多了,你不要急,慢慢来,你的业务水平和工作能力是没有问题的。我对你也早有了解,你可是咱们全市法院的业务尖子和办案能手啊。”
胡家辉听出刘大建院长的话有点言不由衷,甚至多少还有那么一点讽刺的意味,就说:“刘院长您是在批评我呢!”
刘大建院长却说:“我怎么是在批评你呢?我是实事求是的。你不要理会外边说的那些风言风语,做一个好的法官就需要你这样的性格,不唯上,只唯法,要坚持原则,把好底线。在咱们这里,你不要有任何顾虑,只管放心大胆地开展工作,遇见问题我这个当院长的自然会给你做主,我们做领导的就是要做你们公正执法的靠山。”还没等胡家辉表态,刘大建好像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胡家辉:“对了,有一个银行职员挪用公款炒股的案子,当事人姓何,是我一个战友的孩子,叫什么我记不住了,你给我查查案子办到什么程度了?方便时跟我说一声。”
刘大建说的这个案子胡家辉知道,年前放假时庭里刚研究过。于是,胡家辉就说:“院长,这个案子是这样的……”还没等他说下去,刘大建院长就挥手制止了他,说:“具体案情别跟我说,那是你们办案人员的事情,只是结案时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好跟战友那边有一个交代。”
胡家辉只好说:“好的院长。”
刘大建又说:“反正值班也没有什么事情,我们打一会儿扑克吧!大过年的,我们边值班边娱乐,都不耽误。”
胡家辉就赶紧叫来了法警队长和副队长,他们正好也在值班。四个人就开始打拖拉机。
刘大建和胡家辉一家,法警队长和副队长一家。他们定了个规矩,谁输就往谁脸上贴纸条,这是机关干部打扑克流行的做法。他们不能赌钱,只好采取这种方式,既让输的一方受到了惩罚,也让赢的一方有了胜利的喜悦。
说来也怪,那天刘大建院长的手气特别好,每把牌都能起几张常主,赢牌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没有多大工夫,两位法警队长的脸上都贴满了纸条。
打牌最能活跃气氛。赢了牌,刘大建院长自然心情很好,没有了一点院长的架子。法警队副队长见刘院长高兴的样子,就想趁机说些让院长更舒服的话。他说:“院长,您当院长的手气就是好,怪不得您还能升到区委当领导呢!”
那个时候,关于刘大建院长要当区政法委书记的消息已经传得全院尽人皆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法警队副队长才敢把这话说出来。
谁料,刘大建院长听了法警队副队长的话,却显得有点不高兴,指着法警队副队长说:“你小子乱讲,你是说我当这个院长是靠了手气?”
法警队副队长意识到拍马屁拍错了地方,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忙辩解说:“院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
刘大建突然又收敛起了严肃的表情,转怒为喜了,看着紧张的副队长说道:“你小子打牌不操打牌的心,净瞎琢磨。赶紧专心打牌,这一局还得往你们脸上贴纸条。”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胡家辉领教了刘大建院长的威严。作为院长,他可以跟下属们不端架子,但作为下属,却不能不对他时时保持着敬畏之心,绝对不可造次。
过完了年,刘大建没有再来法院上班,而是直接到安北区委上任了。胡家辉想把那个案子的事跟他说说,也就没有了机会。那个案子案情其实很简单明了,证据也很确凿充分,嫌疑人的犯罪性质也很恶劣后果也很严重,合议庭就按程序给定了罪判了刑。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胡家辉很快也就给忘记了。基层法院的的案子实在太多了,法官们天天加班加点也有点忙不过来。所以,胡家辉就忘了给刘大建汇报案子结果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新任院长找到他,向他问起关于这件案子的事情,胡家辉才记起还一直没有给刘大建回话呢!他赶紧跟新院长说:“我马上去给刘书记打电话。”院长说:“现在打电话还有什么用?刘书记已经知道了。”胡家辉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把刘大建书记给得罪了。不过他当时也并不太在乎,自己在中院跌了那么大的跟头,还怕什么呢?再说,当时刘大建也并没有给他明确指示什么,只是随便问问。依刘大建书记的水平,他也许不会为这样的小事情与下属计较的。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刘大建书记还是记住了胡家辉。院里几次调整领导班子,胡家辉都是考察对象,在院里的民意测验中他的票数也一直都很靠前,可每次到政法委那一关时他就会被刷下来。有一次,一位院领导还有意无意地提醒过胡家辉,问他是不是得罪过刘大建书记?胡家辉思前想后,恐怕也就这一次了。但与刘大建的这个过节,他谁也没说起过。那时,他对能不能提拔是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每天都办不完的案子,他实在也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提不了职能怎么样呢?只要能继续办案就可以了,当法官就是为了办案子,不是为了当官,想当官就去党委政府,那里的机会和岗位都比在法院多多了。胡家辉这样一个态度,也难怪提拔的机会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了。
胡家辉与刘大建的这段往事,侯标是无从知道的。所以当刘大建一再问他是否有什么需要他帮忙时,他就想到了胡家辉职务晋升的问题,想找个机会跟他说说,从自己和刘大建主任处的关系来看,侯标觉得应该是有很大希望的。
胡家辉却一直说;“刘大建主任与一般领导不一样,你不要瞎胡来。”
侯标见胡家辉这样说,就知道他压根儿对领导不了解。有什么不一样的呢?那些当领导的,不管能力大小水平高低,不管在部属面前是不是随和,终归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只不过有的贪钱财,有的贪美色,有的贪权杖,有的贪感情,最不济的也要贪几句好听的话。虽然所贪的东西不一样,但其贪婪的性质都是一样的。只要摸透了领导干部之所贪,就没有攻不破的堡垒。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侯标跟形形色色的领导干部打过交道,对此他还是很有把握的。
所以,侯标可以胸有成竹地对胡家辉说:“你不要管了,我不会瞎胡来的。”侯标心想,什么是瞎胡来呢?一样的事情,在有的人看来是瞎胡来,而另一些人看来却是正常不过的。所谓的瞎胡来,也是因人而异因事而异的,像一位哲人说的,处处都是辩证法,这里面也有辩证法。
侯标之所以动了给胡家辉跑跑官的心思,除了他们在东北时的那段交情之外,一个主要的原因是他觉得胡家辉真是个不错的人,作风正派,性格耿直,为官清廉,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升上去,他这样的人官做得越大,能做的好事就越多,对老百姓的好处也就越大。
正巧,那段时间侯标为了安北区人大常委会机关住宅楼工程的事情,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了刘大建主任,知道这个刘主任在区里的能量非常不一般。通过接触,刘大建主任对标氏地产的项目和他侯标本人都是很欣赏的。所以关于工程的事情,侯标自我感觉良好,认为一切都很顺利,标氏地产可以说是志在必得了。这样一来二去,侯标和刘大建主任的关系也处得相当熟了,一般不愿意到酒店应酬的刘大建主任很给侯标面子,和他一起到白家大宅门食府吃了好几顿饭,每次还都很愉快。刘大建主任和侯标彼此感觉都有点相见恨晚,所以相谈甚欢,关系极其融洽。每次吃完饭,刘大建主任就会问侯标,除了工程的事还有没有其他事情需要他帮忙,有事情就直接说,千万别客气。那时,侯标满脑子都是工程,还真没有其他的事情需要这个刘主任帮忙。有一天当刘大建主任再一次这样问他时,侯标突然想起来了胡家辉,胡家辉在庭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好几年,能不能再想办法往上走一走呢?侯标还记得,胡家辉以前好像还说起过,法院干部的提拔必须要人大常委会批准。于是,侯标就有了一个念头,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胡家辉的事情向刘大建主任提一提,说不定能帮一帮他。
说起来,侯标能结识上刘大建主任,也是很偶然的。
那一阵子,侯标正在开发一个高档住宅项目“标准花园”,土地已经完成拆迁,前期工作准备就绪,可这时公司的资金周转出现了一些困难,公司账上可供使用的资金已经捉襟见肘了,不足以应付工程开工后的各种花销。侯标原计划通过楼盘预售解决这个问题,不巧的是,那时市里面为了规范房地产市场秩序,刚刚出台了政策,房子没有开建,不准卖楼花。这可怎么办?上哪里去筹集开工资金呢?侯标一时间陷入了困境。
但生意人自有生意人的办法。一天,侯标和几个朋友应酬,吃过了饭去洗桑拿,在桑拿房里他无意中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说:“你们单位的住房补贴发了吗?”
另一个说:“没有呢,填过表了,市里得统一发吧!”
一个说:“国家的政策也是,一会儿一个样,说不让分房就不让分了,可苦了我们这些没享受到福利分房的人了,光靠单位发那一点住房补贴,上哪买房去?”
另一个说:“是的,现在这房价变着花样地往上涨,我们家旁边那个楼盘,三个月前开盘时均价还是6900元,昨天我晚上没事去他们的售楼处问了问,都涨到7500元了。”
一个说:“是啊,让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过呀?”
另一个说:“不过政策也是活的,条件好的单位照样分房子。我一个朋友在安北区人大上班,他们前不久刚开了会,说是单位要集资建宿舍楼,说是集资,单位补贴的是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