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韩志军虽然喝了点酒; 还是听得出于士杰话中有话; 笑道:“于总你放心; 我有分寸。”
于扬没听见电话里说了什么; 但是听见韩志军这么一说; 心里舒了口气; 刚才很想叫于士杰打个招呼; 但是又说不出口; 因为自己中途和韩志军离开; 够不给他面子; 怎好再麻烦他做事?没想到于士杰真是好人; 有心人; 自发自觉地打这个电话; 叫于扬一下子放下心来; 于扬心里感激非常。 韩志军如于士杰所说不是善类; 是个背景复杂心思也一定复杂的人; 在暗夜之下; 于扬还真有点担心。 但是现在她放下一半担心; 怎么说于士杰也是个说话有份量的人; 韩志军有这话衬着; 必得不看僧面看佛面。
韩志军车开得很快; 什么抢道压线之类的事都做; 于扬在旁边坐着胆战心惊。 不知道他驾照被扣光分怎么办; 不过这人路数那么广; 不会连驾照都搞不掂吧?相比之下于士杰开车就稳妥好多; 基本不会抢道; 车速也是不紧不慢。 很快; 车子便到了于扬说的咖啡店; 那是个光线明亮装修雅致店堂开阔的咖啡店; 于扬觉得与韩志军这种人说话要是找个暧昧地方; 无疑等于提示他点什么。
韩志军看见这样子; 自然也是心中了然; 要不是前面于士杰与他打过招呼; 他此刻心中一定会有点失望。 于扬当作不知; 给自己点了金汤力; 韩志军只要红酒; 两人一个磋商; 决定一起喝红酒谈天。 等酒过来的当儿; 韩志军看着于扬; 不知道她约他出来要干什么; 而于扬勉强对视; 觉得这人的目光咄咄逼人; 给人很大压迫感。 既然是自己约他出来; 自然得自己先开口; 微笑找话道:“韩总开车很强势。”
韩志军道:“你不如直接说我开车很霸道; 屡屡犯规。 ”红酒上来; “咱们干了这杯?”
于扬笑道:“随意吧。 ”便自己拿起来喝了一口; 韩志军见她这一口不算小; 便也作罢; 一男对一女; 灌酒的话意图太明显; 没意思。 “韩总这么好的车在城里开还真是伤料。 听说韩总以前大落大起过; 大落时候开车还那么猛吗?”
韩志军不屑地道:“我自会摸方向盘开始就那么开车; 以前开普桑是那么开; 后来开捷达也是一样; 现在这车看着好看; 其实驾驶起来手感不如捷达。”
于扬道:“那你买自动档的干什么; 运动型车多的是手动的; 开起来才有味道; 红灯过去抢道也快人一拍。” 韩志军笑道:“我要不再去换一辆; 这辆给你用吧。”
于扬听得出他话里的调侃; 当作不知地笑道:“我要那么牛高马大的车干什么; 即使是自动档的; 开起来也费劲得很。 韩总最早开普桑?”
韩志军见于扬刀枪不入; 也起了好胜心; 道:“错; 我最早开拉达; 你没见过吧?”
于扬道:“韩总看来发迹很早; 我读大学后才见到拉达; 但是那时候拉达已经不起眼了。 不过在普桑出来前; 拉达开出来还是很拉风的吧?”
韩志军笑了; 一大口酒下去; 道:“我当时也以为很拉风的; 但是一见普桑出来才知道有距离; 再后来又被个台商打击了一下; 说普桑是人家七几年淘汰下来的生产线拉到中国蒙人的; 但是那时候买到一辆车都不容易; 想换更是休想。 哈哈。 那个时候政府大院里停着的是上海车; 我的普桑开出去还比他们噱头。”
于扬见气氛融洽起来; 便转上正题:“男人和女人就是不一样; 象我公司遇见困难时; 首先把车抵掉; 房子怎么也不让出去。 韩总可能车子一定要留着; 宁可睡在车上吧?”
韩志军只是扬眉“哦”了一声; 但是于扬明白; 他心里一定已经清楚她找他说话的原因了; 但是又不明她的意图; 不便贸然说话; 所以一个“哦”字打发。 于是便自顾自继续道:“韩总一定会觉得我说这个出来很没面子; 但是我觉得没什么; 不是我本事欠佳; 是谁也料不到国家政策变动; 我只是很不甘心啊。 ”说着便把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下。
韩志军听了道:“天有不测风云; 你好歹还可以见好就收; 我当年可是血本无归; 还欠下一屁股债。 当时万元户都可以在街上横着走; 我和一个朋友一起拿着39万美元到朝鲜边境图们收购废钢; 结果朋友带钱进去朝鲜后多日不回; 后来传来消息说他给吃了闷棍; 性命丢在朝鲜; 钱自然也没了踪影。 我的钱里面有一大半是借来的; 借银行的; 借私人的; 借公司的都有; 当时都不敢回来; 躲在东北朋友家里避祸; 顺便帮人发发货; 直到一年半后存下几个钱才敢回家; 你瞧; 我这一身肥肉就是那时候在东北每天喝酒吃肉长出来的。”
于扬见他说得轻描淡写; 但知道事情发生时候他一定连跳图们江自尽的心都有; 现在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来; 只是因为他现在比以前混得更好更出色。 “相比之下; 我算是运气了。 但是现在谁要是问我什么什么的; 我可没勇气这么举重若轻地说出来; 我还是不甘心。”
韩志军笑道:“那也是。 我看见《商界》什么的杂志上面说某个成功人物失败后信心十足; 说什么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 有朝一日一定会咸鱼翻身。 说实话那时候两眼一抹黑; 人穷气短; 再加一屁股债; 哪来的底气; 当然现在我也会那样说; 但是你相信吗?经历过的人都不会相信。”
于扬忍不住连连点头:“是; 我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 现在人家说一句话做一个眼色; 我都要扯到自己身上; 可不就是没底气; 以前可以随人家怎么说; 爱谁谁。 ”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和一个不相识的人掏心掏肺地说了出来。
韩志军一拍桌子; 声震全咖啡馆; 引来无数侧目; 但是他不管; 自管自道:“可不是; 那时候常为谁谁谁一句难听话吸闷烟喝闷酒; 谁问也不说。 后来回家后女朋友一看我这样就不敢惹我; 能离我多远就多远。 我也和你一样; 很不甘心; 凭什么我的钱叫人吞了; 别人都没事。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还是运气的; 要是换我进朝鲜的话; 吃闷棍的是我; 性命都没了; 还谈什么东山再起。 我很不服气; 他妈的; 老子那时候就是不服气。”
于扬喃喃道:“那看来我还是很运气的了; 起码我没背债; 还没破产; 有自己房子住; 有钱吃饭。”
韩志军笑道:“说起来有劲; 呀; 酒没了; 原来你也会喝; 再来一瓶。 ”招手就叫小二; “我那时候带钱回家; 全部钞票就买了一辆普桑; 吃饭钱都没剩一块; 还好女朋友单位好; 工资高; 心甘情愿养着我; 还帮我付油钱。 所以外面看着我可还是很风光的。 那时候有车的少; 我钻在车里与债主商量还钱的事; 人家总是多相信几分; 愿意宽限。 所以后来我赚来的钱也就不急着还债; 先钱滚钱; 实在躲不过; 连阿毛也帮不了忙了; 才还上一点; 否则要是一五一十赚来全还债的话; 没有自有资金; 我要混到那天才出头。”
于扬一边听; 一边想象着简简单单话后面的风起云涌; 不由自主道:“韩总; 你赌性十足。”
韩志军笑道:“你这话不错; 说到赌性; 最没有赌性的是你家于总; 他底子那么好; 做事情却还是一板一眼的; 虽然稳当; 但是发展不快。 最好你不要学他; 他有那条件; 我们可没法一步一步来。 你不要吃惊; 这话我和于总也直说过; 说起来他还是最提携我过的人; 但他的行事风格我不喜欢; 合作不起来。”
于扬心想; 这里面不知会有多少故事在里头呢?以后如果有机会; 倒是要问问于士杰。 “谢谢韩总; 看得起我和我说那么多话。”
不想韩志军却道:“看得起你?这什么话; 从没想过这个; 除了看死谁。” 于扬立刻笑道:“对; 哪有看得起看不起的; 眼里不过是可利用的和无法利用的。”
韩志军笑道:“你们于家出来的人; 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这话一说就说到点上去了。 好; 等着看你咸鱼翻身。”
于扬不知怎的; 心情爽快很多; 可能与喝了酒有关吧。 仗着与韩志军谈得好; 直接道:“韩总现在要不要人。 我有一个伙计; 非常吃苦耐劳; 复员军人; 如果你能接受他; 我感激不尽。”
韩志军吃惊; 道:“为什么不是你自己?” 于扬坦然道:“我还放不下身段; 叫我到认识的人手下打工; 我一时脑子还转不过弯来。”
韩志军道:“好的; 你叫他过来试试; 人勤快脑子拎得清; 从头学起也快。 但是工资不会高; 一千二开始; 以后做出来再加。”
于扬知道这个不是好价钱; 韩志军在商言商; 不可能出再高的价钱。 但是方志军自己找的礼品公司推销可能连这个工资都有困难; 便道:“这个工资不高; 我和他谈一下看; 他比较听我。 对了; 他姓方; 名字与韩总一样; 可巧了。”
韩志军略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要你来我公司做的; 女人要那么能干做什么。 回家养孩子搓麻将等老公回家多好。 本来吃饭时候看你还有点味道; 现在倒贴我都不要你; 放个精明女人在身边; 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
于扬扬眉一笑; 知道这说的是真话; 本来韩志军会来咖啡馆是因为有企图; 后来是看于士杰的面子扯几句; 再后来才可能是谈出点味道来了。 这最好; 省得麻烦; 笑道:“我快三十; 也不是那块料。 不早; 这瓶酒喝完结束?”
韩志军拿起酒瓶把酒平均分光; 道:“干了吧。”
于扬一口喝下; 心想他可能也不很喜欢和自己说话; 巴不得结束掉; 但是自己目的已经达到; 问出这个大佬大起大落时候的心境; 恐怕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不想下去后韩志军一定要送她回家; 到他车旁; 他不急开车门; 反而拉开车后箱给于扬看; “你看; 这里面有红酒; 有白酒; 以后再要找我说话不要到这种咖啡馆来; 找个好点的大排挡; 菜吃他们的; 酒喝自己的; 说话才痛快。”
于扬这才知道; 韩志军厌烦的是咖啡馆这个环境; 而不是她这个人。 想起他刚刚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骂“他妈的”; 确实只适合在大排挡上演。 想到韩志军可能是把她当朋友才说出这一些话; 于扬心里有点难以置信; 两人除了都落难过; 还有啥话题投机了?不知道。
第五章
韩志军没有太殷勤; 把于扬送到小区大门口就走了。 于扬略带醉意地一手沿路按着楼梯灯; 一边脚步沉重地爬上七楼。 眼看胜利在望; 忽然看见自家门口隐隐约约坐着一个人。 深夜回家的于扬顿时一下吓醒过来; 自己站在楼下灯光照来的明处; 那人坐在没有灯光的暗处; 敌暗我明; 形势对自己非常不利; 忙忙掏出包里的小手电; 战战兢兢照过去; 却见那人也抬起头来叫了一声:“于姐; 是我。 ”于扬这才胸中一块大石放了下来; 但随即又警惕地提起; 玲儿?她来做什么?难道还没要够; 又从别处学了招式; 变出什么花样来?
于扬不走了; 离玲儿十个台阶看着她。 玲儿见此忙起身带着哭腔道:“于姐; 求求你收留我吧; 我没处可去了; 只有再求你了; 只要你收留我; 我给你作牛作马。 ”于扬听见“作牛作马”四个字; 心里厌恶; 昨天玲儿也说过这四个字; 但是为的是声讨她于扬。
玲儿见于扬不说话; 连忙又哭道:“于姐; 你饶了我吧; 我年轻无知; 上了臭男人的当; 所以才会对你不起; 我以后不会了。 我自己的钱也全给他骗光了; 只剩下你昨天给我的六百块钱。 于姐; 我后悔死了; 后悔死了。 ”遍说遍呜呜地哭; 半夜三更的; 又是在楼梯上; 音响效果好得要命; 估计不要多久; 楼道上下一扇扇的门会为她而打开。
而于扬却分明听见房间里面电话的声音; 这才忽然想起; 出门以前忘了把手机的呼叫转移取消掉; 这会儿没看着电脑都不知道怎么取消; 不知道是谁打电话过来。 这个电话一直响了好久。 于扬心急; 这么完来点一定都是要紧电话; 但是门口玲儿拦着; 自己开门进去; 万一玲儿也跟进去; 这下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只得忍着; 想了想; 道:“我不会再要你了; 你拿着钱到外面找个旅馆住下; 回头好好找个工作; 不会太难。 你走吧; 不要等我请保安来。”
玲儿却是晃了一晃; 哭声小了下来; 不置信地看了看于扬; 可能是在想; 一向好说话的于姐怎么今天这么强硬了。 只得继续嚎哭; “我不去; 我不去; 我以后不会了; 求求你收留我吧; 我不住旅馆去。”
于扬听着里面的电话不响了; 等下进去说什么也要查查是哪里打来的。 这是对门打开; 探出一颗脑袋。 于扬一看; 这不是昨天公交车上拳打猥琐男的小伙子吗?他怎么住这儿?以前这儿一直是空着的啊。 楼下按亮的路灯早已暗了; 楼梯里只有从对门漏出来的灯光。 那小伙子一把按亮路灯; 看看上面; 看看下面; 却也不说。 玲儿如抓到救命稻草; 哭得更响; 大概是想把人都烦出来; 迫于扬收留她。 于扬当机立断; 一字一顿地道:“这个是我以前的保姆; 昨天解约; 离开时候手脚不干净; 所以我不能收留她。”
那人说道:“你昨天事情还真多啊; 呵呵。 好; 不管你。 ”顺手便将门关上。 原来他也还记得于扬。
玲儿一看这招不灵了; 忽然期期艾艾地道:“于姐; 我怀孕了; 我不要这个死男人的孩子; 我想打掉孩子; 求你收留我吧; 否则我没处去的; 一个人怎么去流产。”
于扬差点儿心软; 但是随即便转身下楼; 一边道:“你等着; 我请保安上来。 被人架出去需不好看。 或者干脆请派出所的人来; 你昨天偷我的东西价值加起来也够立案的; 可以让你坐进牢里关个一年半年的。”
玲儿见于扬真的头也不回走掉; 做贼心虚; 还真怕于扬告派出所; 忙提起旅行包追下来; 在三楼处追上于扬; 盯着她看了半天; 知道无望了; 狠狠地“呸”了一声; 不甘不愿地回去。 于扬看着她的背影; 想着她离去时恶毒的眼神; 心里微寒。 无力地再爬回七楼; 听见屋里电话声又起; 忙忙地开了房门冲进去; 一把抓起电话; “喂?”上气不接下气。
那边于士杰迟疑了一下; 道:“小扬; 没事吧?怎么一直不接手机?家里怎么也没人接电话?”
于扬立刻明白; 于士杰是担心她出事; 只怕他为了打这个电话; 都还没回家过。 因为在家里; 大嫂是不允许他打于扬电话的。 她心里感动;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好在对方看不见; 忙擦掉眼泪笑道:“我忘记了; 出门时候忘记把手机的呼叫转移关掉; 所以手机接不到电话。 和韩总谈得满好的; 他全是看您面子。”
于士杰那边似乎情绪缓了下来; 道:“回来了就好; 早点休息吧。 晚安。”
于扬放下电话; 心里忽然觉得于士杰今天有点异常。 但是这时酒意又袭上头脑; 红酒的酒劲最是绵长; 如绵绵细丝; 慢慢缠绵上身; 一点一点把人拖入醉乡。 于扬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 什么都可以想; 什么都可以不想; 飘飘忽忽却又一丝不苟地洗漱一番; 躺下睡觉。
可是做梦都想着玲儿一个人去小门诊做流产; 景况惨不忍睹; 脑子里晃来晃去都是玲儿失血的惨白的小脸。 一早吓醒; 再也睡不着; 抓扒几下头发便开门看看玲儿在不在外面; 如果在的话; 于扬决定自己做次东郭先生了。 都是女人; 虽然玲儿对不起她; 但是她若去流产; 这种时候; 还是要伸出援手的。
但是; 门口没人。
于扬站在门口发呆; 要不要到小区门口找找?酒后的脑袋瓜有点晕; 这么个小小的问题叫于扬在门口站着发傻; 直到对门打开; 那个小伙子拎着个篮球走出来。 “大清早的冒什么傻气啊?”
于扬目光从地上转移到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