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组长,你每天都这么早来上班?”徐秋萍明知故问。
“是呀!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来,我去打开水。”
“还是让我去吧。”说着,徐秋萍提着水壶就要走,又想起了什么问,“苗组长,你是军官吧?”
“是呀。到厂里为了工作方便,没穿军装。”
“苗组长……”
“徐秋萍同志,你以后别叫我苗组长,我也不是什么官,只是临时负责工作,你叫我的名字好了。”
徐秋萍的大眼睛一亮:“那……我就叫你的名字……”
“行!”
徐秋萍甜甜一笑,一甩辫子走了出去。
首战告捷,徐秋萍自然要乘胜追击,众目睽睽之下,大方地邀请苗岩峰去看电影。
“我搞到两张电影票,是新上映的苏联电影《列宁在1918》,你不是在苏联留过学吗?听说,这个电影可好看了。”
“真可惜,我今天晚上正好有事儿……”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苗岩峰局促不安地说:“这张图纸明天要交,还差一点没画好。这样吧,魏可凡晚上没事儿,让他陪你去。”
“谁说我没事儿?”魏可凡可不是省油的灯,“不就是差这点了吗?我来帮你,一会儿就完事。今天你就去看电影,人家小徐搞到这两张电影票也不容易。”说着一使眼色,办公室的几个人起哄地把苗岩峰和徐秋萍双双推出门外。
魏可凡望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当苗岩峰和徐秋萍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时,他们意外地看到魏可凡和韩玉娟正站在不远处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苗岩峰心里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可凡这家伙已经开始行动了,看来韩玉娟好像对他也挺有好感的样子,两个人那么亲密地靠在一起。苗岩峰并不知道韩玉娟此刻的心情竟和他一样,亲密的态度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别人给我搞到两张票……”魏可凡开心地微笑着说,显然对这种组合十分满意。
“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和可凡聊一聊呢。是吧可凡?”玉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戏演到底。看着苗岩峰和徐秋萍走远,韩玉娟突然松掉挎住魏可凡胳膊的手,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我先走了。”
“你不是说还要聊一聊吗?”
“我改主意了,明天见。”说完,韩玉娟头也不回地匆匆走了,魏可凡被晾在一边。望着远去的韩玉娟,他似乎咂摸出了什么滋味。
苗岩峰手忙脚乱地应付着徐秋萍的进攻,好容易连哄带劝地把她推上了公交车,他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迈开大步返回宿舍。让他深感意外的是,魏可凡已经先他回来了,正在收拾床铺准备就寝。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也不慢呀!”魏可凡似笑非笑地答话,“岩峰,咱俩可是老同学了,好歹也算是同志加朋友吧?!”
“没错!”苗岩峰解着外套的纽扣,听出魏可凡话中有话,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比我大三个月,我就叫你声大哥。”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儿我对不住你,你就直说!”听魏可凡还在兜圈于质岩峰忍不住急躁起来。
魏可凡连忙摆手道:“你扯到哪儿去了,我……我是想请你帮帮我。”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咱俩还来虚的干吗!”
“那我就直说了。我看上韩玉娟了,我想追她。”魏可凡直直地盯着苗岩峰的眼睛,表情严肃。
苗岩峰一愣,说:“那,你就大胆去追嘛,我能帮上什么忙?”
魏可凡哈哈一笑:“行,你知道了就行。哎,你和徐秋萍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我送她上了公共汽车。”一听到又跟徐秋萍扯到一起,苗岩峰面色不悦。
“上了车就好。需要我帮助的时候,你就说一声。”
苗岩峰无可奈何地一笑,不置可否。
下班了,韩玉娟站在办公室门外,像是在等人,苗岩峰没有想到韩玉娟居然是在等他。想起昨天晚上和魏可凡的对话,他心里面别别扭扭的。再看自己的老同学,脸上酸得都能拧出醋汁来。也难怪,是可凡已经想当然地把自己和韩玉娟联系到一起了。
不过可凡这家伙也真是有点小心眼,韩玉娟是代她父亲来邀请自己去做客嘛,又不是……也许陷入爱河的人都是这样容易患得患失吧。苗岩峰想着,转向魏可凡说:“咱们一起去吧。”
魏可凡兴致不高地说:“谁和谁呀?”
“咱们俩呀!”苗岩峰又好气又好笑地捶了他一拳。
“还有我!玉娟,什么好事儿,干吗不叫上我?”徐秋萍突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亲热地搂住韩玉娟,眼睛却火辣辣地盯住了苗岩峰。看到苗岩峰尴尬的表情,魏可凡忍不住心下偷乐,刚才的烦闷一扫而空。看来这丫头是真的把自己当成如来佛了,就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把苗岩峰这个孙猴于牢牢抓进手掌心。
四人来到韩家的时候,其他的客人已经先到了。徐秋萍眼尖,一眼瞅见一位衣着整洁的中年妇女,她身边坐着一个文质彬彬的陌生青年,青年的手边放着一盒精致的点心。
韩母急忙招呼年轻人进屋,给他们介绍:“这是咱厂工会的李阿姨,这是厂医务室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唐医生。玉娟,快问你李阿姨好。”
“李阿姨——”话音未落,被称做李阿姨的中年妇女已经抓住玉娟的手,喷喷称赞起来:“哎哟,让我看看,真是女大十八变,越长越俊了!”
韩玉娟顿时面红耳赤。一旁的徐秋萍冷眼细看,见那个唐医生的目光正不断地打量着玉娟,心中已经明白了八九成。她不由地暗笑一声,没耐心看他们继续周旋,转身去听韩伯父、苗岩峰和魏可凡他们聊天。
李阿姨和唐医生见到了玉娟,又聊了一会儿天,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那边的苗岩峰和魏可凡也瞧出几分端倪,嘴上不说,心里面都有点怪怪的感觉。魏可凡更是打翻了一厨房的调味品,五味俱全得一塌糊涂。年轻人的心事,韩父却毫无觉察,仍然兴致勃勃地继续谈着。
“小苗,那个苏联姑娘现在怎么样?”韩父突然话锋一转,苗岩峰顿时怔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是魏可凡大大咧咧地接话:“您怎么知道的?”
“岂止我知道,全部留苏青年都知道!”韩父爽朗的笑声立刻充满了整个客厅。
徐秋萍正在给大家沏茶,闻听此话不由地停住,肆无忌惮地瞪着苗岩峰问:“你还有个苏联女朋友?”
还是魏可凡接住话茬:“岩峰可是我们国际班的高才生,追他的人多了,后来还是玛莎把他追到手了。”
苗岩峰轻轻用臂肘碰了一下兴头上的魏可凡:“我们只是同学关系,她是我们班的翻译。”
“玛莎的确是个好姑娘……”魏可凡浑然不觉,正要继续添油加醋描绘一番,忽然意识到什么,又把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看到苗岩峰脸上突然充满的忧伤,他暗暗后悔自己只顾贪图口头痛快,却忘了玛莎是他心头上的一块伤疤。别人不知道,难道自己还不了解他吗?
此刻的徐秋萍,大大的眼睛里几乎要迸溅出火星。魏可凡心知又有好戏看了。
从韩家出来,徐秋萍劈头盖脸地冲苗岩峰开起了火:“她长得很漂亮,是吗?”
“谁?”苗岩峰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你还装呢?就是那个苏联姑娘!”
“是啊,长得很漂亮。”看着徐秋萍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苗岩峰也生气了,好像是一把烈火被猛地点燃,烧得人心神不宁。
“你怎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
“为什么?我了解一下也不行吗?”
为什么?!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装傻,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心意?苏联姑娘!你竟然还公开地夸她漂亮!徐秋萍愤愤地想着,妒忌像一块不透明的面纱蒙住了她的眼睛,话语刀子似地飞了出来,“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喝了几瓶墨水嘛!”
“我就是多喝墨水了,怎么啦?”苗岩峰不明白她为什么咬住玛莎的事情不放。在他的心里,她们两人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完全没有想到徐秋萍对自己早已芳心暗许,理直气壮地自认为铁定是他未来的女朋友,可如今却又平空冒出个旧恋人玛莎。
“真看不出来你……”也不管韩玉娟和魏可凡怎么做和事老,徐秋萍还是不依不饶地说。
“我怎么啦?”素来谦和的苗岩峰一反常态,针锋相对起来。
“没怎么!”不待说完,徐秋萍一甩辫子,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头也不回地跑去。魏可凡见状急忙追过去,只剩下苗岩峰和韩玉娟站在漆黑的街道上。
“我和秋萍是中学同学,我了解她,她这个人心直口快的,没坏心眼儿。”韩玉娟替自己的好朋友辩解。
“你能不能别再谈她?我们不能谈点别的吗?”苗岩峰烦躁地说。
韩玉娟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说:“苗岩峰,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生气了吗?是呀,我为什么要生气呢?”玉娟的话让苗岩峰突然冷静下来,不由地反问自己。
“我没想到今天请你到我家来,会让你们不高兴,真对不起。”
苗岩峰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多么的失态,听到这样自责的话,连忙解释:“玉娟,韩玉娟同志,真的没什么,我没有生气。刚才是我不好,你……你看今天月亮多圆。”
韩玉娟不由地好笑:“明明是弯月,你怎么就看成是圆的?”苗岩峰讪讪地挠了挠头,嘿嘿地笑起来。
魏可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赶忙向玉娟汇报:“正好有辆末班车,我送她上车了。”说着又把矛头对准苗岩峰,“明天你跟秋萍说两句好话让她消消气。人家可是留下话了,说追不到你苗岩峰誓不罢休……哎,你们在谈什么?”
“谈什么?你问苗岩峰吧。”
“我也说不清在谈什么。”
“他说不清楚,我也说不清楚。”韩玉娟突然顽皮地说。
魏可凡不解地嘀咕:“你们这是搞什么鬼?”
两人对视了一眼,笑着低头不语。
送走了苗岩峰和魏可凡,韩玉娟走回家,悄悄打开房门。听见动静,韩母拉开里屋的灯走出来:“玉娟,今天这事儿怪妈没跟你打个招呼。可妈也不知道,你李阿姨会今天就把人带到咱家呀。”
“妈,别提他了。”玉娟边换衣服边不耐烦地回答,她知道母亲一开口,保准就会搬出“你老大不小,也该找对象了”诸如此类的说辞。唉,不知道等将来自己老了,是不是也会这样不厌其烦地絮叨儿女呢?玉娟一边听母亲重复那些话,一边想。
“我看那个唐医生条件就不错,大学毕业刚分到咱们厂医务室当大夫,比你爸他们整天满身油渍麻花强多了。你注意看了没有,人还是蛮精神的……”说着,韩母又拿起桌子上的照片,“你好好看看……”
韩玉娟没接照片,反而紧紧地抱住母亲,调皮地说:“妈,我自己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说完也不给韩母继续苦口婆心的机会,飞快地跑进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这孩子……”韩母手中拿着照片,望着女儿的房间,脸上露出疼爱的笑容。
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阳光分外灿烂,不过苗岩峰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一旦走进这个空间,他脑海里除了坦克还是坦克。外人看来枯燥乏味的世界,对他而言,却占据着生命中分量最重的位置。为了能让我们的新中国早日制造出自己的坦克,苗岩峰早已决心要把一生都和坦克紧紧拴在一起。在他的心中,坦克象征着祖国的荣誉,也是他能为祖国所做的惟一的事情。如果从这一点出发,相信我们就会理解,为什么他会为一张画错的图纸而大发雷霆。只不过巧合的是,这张图纸的绘制者正是韩玉娟。
“让她重画!”办公室里传来苗岩峰的声音。
“这两天她病了,感冒挺重的。”小钱解释说。
“你告诉她,病了就去看医生,该休息就休息,上班就得像个上班的样子!”这时,韩玉娟的身影在门前一闪,苗岩峰显然是看到了,却并没有因此而降低音量,“这不是我苗岩峰个人的事儿,这是组织上的任务!”
躲在一旁的韩玉娟听到这样严厉的责备,眼泪夺眶而出,掉头就跑,正巧迎面撞到了魏可凡。
“玉娟,你这是怎么啦?”
玉娟没有回答,哭着跑开了。
小钱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魏可凡,指指里面说:“莫名其妙,发这么大火!”
魏可凡忙走进办公室,问清楚原来是图纸上的两个位置画错了,才引得苗岩峰发脾气,不免为心上人抱屈道:“我提醒你,我们是在实习,我们出的图纸不是真的要去生产,而是模拟……”
“实习就可以不负责任吗?我可是当真的!”听自己的老同学都这样分析问题,苗岩峰心中不悦。
“好了,看我的面子,就放她一马。”魏可凡急忙挂起免战牌。
苗岩峰见状,不好再说什么,闷声道:“把这些图纸先放在这儿吧。”
第二天一上班,韩玉娟就径直来找苗岩峰,语气冰冷道:“苗组长,我的那张图纸呢?”
“什么图纸?”工作了一夜的苗岩峰还没从工作状态里彻底清醒,见到玉娟面若寒霜的样子,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
“请你把它退给我。”她刻意重重地把“退”字咬得格外清晰。
苗岩峰这才恍然,使劲揉了下酸楚的太阳穴:“算了吧,昨天是我态度不好。”
“请你把图纸退给我!”玉娟并不领情,仍然坚持。她也知道自己的倔脾气一上来,有时挺伤人的。可是,昨天他发火时说的话难道就不伤人吗?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偏偏是他苗岩峰呢?
站在一旁始终不语的魏可凡忍不住发话:“岩峰已经替你重新画了。”
听见魏可凡这么说,苗岩峰没有开口,转身大踏步走开了。
玉娟这才意识到方才苗岩峰的脸色显得十分憔悴,眼睛好像也发青,一看就知道是熬夜的结果。脑海中突然浮现刚才苗岩峰揉动太阳穴的动作,她的心猛地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抽搐般的疼。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雨,笼罩在烟雨间的黄昏,竟然带出点江南的风情韵味。可是苗岩峰却无心品味,和往常一样边思索着坦克方面的问题,边快步走出办公楼。
“岩峰!”他循声看去,发现站在楼前的韩玉娟。
“等人呢?”他不由得一笑。
“是……是……在等人。”玉娟转着手中的雨伞,有点不自然。
“那我就先走了。”
“哎……”玉娟赶忙喊住他。
“有什么事儿吗?”苗岩峰纳闷地看着她。
“没……不……有事儿……”玉娟突然涨红了脸,“是这样,天晚了,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没问题!”苗岩峰不加思索,一口允诺,顺手接过伞撑开,两个人慢慢地向玉娟家的方向走去。几线雨丝借着微风拂动顺势闯进伞下的对话,清凉惬意。
“听说你会拉琴?”
“拉个二胡,不难。”
“哪天有空,你给我拉拉听听。”
“你喜欢?我拉给你听。”
玉娟偷偷侧头看了眼苗岩峰,又飞快地将视线移开。自己还是头一次这样大着胆子主动接近一个男人,身在飓尺的他,该不会毫无感应吧。谈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玉娟家的楼下。
“你送我上去,还有点东西给你。”玉娟边收伞,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见苗岩峰点头时那副认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