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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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机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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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mào嘛……哎呀,不读书就是不行啊。”说着,徐爷爷一把擒过杨阿姨的手,一手 攥着,另一只手在她的手心上一笔一画地写字。徐爷爷的两只大手就是老鹰的两张翅膀,杨 阿姨的小手就是一只小白兔。

徐爷爷写完字,攥着“小白兔”,问:“这回明白啦?”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打在玻璃上“嘭嘭”直响,像是给这个缺少音乐的小型文艺活动 伴奏呢。

杨阿姨演小常宝,杨阿姨演李铁梅,杨阿姨演阿庆嫂……杨阿姨又能唱又会跳,虽然穿 着喜儿的红衣服绿裤子,但是换一个表情就是一个人物。当然,杨阿姨演得最多的还是喜儿 。因为徐爷爷喜欢看《白毛女》,小六子已经记不清自己看了多少遍《白毛女》了,但是在 办公室里看戏,这还是第一次。

徐爷爷让杨阿姨唱什么杨阿姨就唱什么,让杨阿姨跳什么杨阿姨就跳什么。小六子看得 出来,徐爷爷最喜欢看杨阿姨的戏,而且只有看见杨阿姨,他的脸上才有稳定持续的笑容, 甚至还会用手掌打着拍子。

今天,徐爷爷看得高兴,让杨阿姨到他的写字台上跳舞。杨阿姨只轻轻的一跃,便燕子 一样飞上了写字台。红色的舞鞋在厚实的写字台上跳跃着,灵巧地躲避着一筐一筐的红头文 件,脚尖与桌面发出“噗噗噗”的沉闷声响。当然没有雪花,外面下着越来越急的雨,杨阿 姨在雨声里,摇着一根红头绳,一边“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一边踮着脚尖,斜着脖 颈,翩翩起舞。

李秘书高举双手,用力地打着节拍,并且用嗓子低低地伴唱。

杨阿姨的胳膊一撩一撩的,两腿“啪”地一字劈开,脸上一会儿热泪盈眶一会儿仇恨满 腔。杨阿姨的上衣又短又小,不一会儿,后背便洇湿了一大片,隐隐凸现出里面小衣服一横 两竖的背带,同时屋子里荡漾起杨阿姨身上好闻的香味。让小六子紧张不安的是,杨阿姨的 红衣服下面不时闪电一样露出一截雪白的肚皮,而且,就在这闪电的间隙,小六子还瞥见了 阿姨的肚皮上竟然也长着一个肚脐眼儿。更要命的是,在杨阿姨跳舞的时候,她胸口的两只 小白兔也跟着跳动,快一下,慢一下,或蹦蹦跳跳,或溜溜达达……小六子看得既胆战心惊 又荡气回肠。小六子觉得杨阿姨是这个世界里最漂亮的阿姨,而在这个最漂亮的阿姨面前, 自己却像一个偷偷摸摸闻着香味的小流氓。

杨阿姨跳了一会儿,说累了。徐爷爷提议他跟阿姨、李秘书来一段《沙家浜》。

于是,他们三个人唱起了一段《沙家浜》里阿庆嫂与胡传魁、刁德一智斗的戏。虽然只 有小六子一个观众,但是他们唱得却非常认真;有板有眼。

说是三人唱,其实就是徐爷爷跟杨阿姨两个人在唱。徐爷爷嗓子一粗就唱胡传魁,嗓子 一细又唱刁德一。李秘书站在徐爷爷旁边,徐爷爷唱胡传魁时,他就学着刁德一的样子,歪 头斜肩;徐爷爷唱刁德一时,他就学着胡传魁的模样,挺胸腆肚……让小六子开心的是,杨 阿姨穿着喜儿的衣服却唱着阿庆嫂的歌儿,徐爷爷长着胡传魁的样子却唱着刁德一的调儿。

“下面有请王爱娇小朋友表演一个节目!”徐爷爷有了新的提议,于是杨阿姨和李秘书 一齐鼓起掌来。

小六子站了起来,心里还没有完全从小流氓的自责和享受里挣脱出来,眨巴着肿眼泡儿 ,不知该表演什么。表演什么呢?什么呢?

小六子的脑子里几乎同时响起了《我爱北京天安门》、《我是公社小社员》、《我在马 路边捡到一分钱》什么的熟悉旋律……这时,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更响了,小六子一下 子想到了“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的儿歌。于是,他立正站直,又拽了拽身上的军装, 两臂下垂,十指并拢,认认真真地朗诵起来了……就在他一字一句地朗诵到第二句的“北京 来电话”时,徐爷爷桌子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而且还是那部平时不声不响的红色话机。

徐爷爷的脸色一沉,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严峻了。徐爷爷用跟他年龄不相称的灵巧动 作,一个箭步跨到办公桌旁,把手罩在电话柄上,然后向下一抓,缓缓地提起了话筒。

话筒的那边一定是比徐爷爷更大的领导干部,所以徐爷爷攥着话筒,不断地说着“是” 、“明白”和“知道了”。

放下电话,徐爷爷盯着红色电话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吩咐李秘书:“准备一下,明 天去北京。”

说罢,徐爷爷转过头,用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珠,古里古怪地盯着小六子。

十三

小六子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但是,自从来到小院以后,小六子却什么梦也没做。

不仅大梦不做,小梦也不做,甚至连大灰狼小绵羊什么的梦也不做了。

好饭不怕晚,好饭不怕晚。徐爷爷满怀信心地安慰小六子。

小六子有点想家了。想家的时候,徐爷爷就带着小六子看戏。

徐爷爷喜欢看戏,只看革命样板戏。徐爷爷说啦,看戏也是革命工作。《红灯记》、《 智取威虎山》、《沙家浜》、《海港》、《奇袭白虎团》、《红色娘子军》……每一次看戏 ,小六子都要从头到脚地穿着军装,腰里别着那把小匕首,跟在徐爷爷的身后,浑身上下充 满了自豪与骄傲。

有一次看《白毛女》,小六子提出要到台上看一看,因为他一直想知道白毛女阿姨生活 的山洞里面是什么样子的。徐爷爷摸了一下小六子的头,说了一声去吧,于是小六子就去了 。小六子就坐在大幕旁边,听着大春和黄世仁的喘气声,看完了《白毛女》。当然,小六子 发现在舞台下面看到的恐怖可怕的山洞,在这里却只是一些木头、钉子和涂满油彩的帆布。

在这一段时间里,小六子几乎去遍了渤海市所有的剧场礼堂俱乐部,看遍了所有的样板 戏,而且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多近看就多近地看。小六子陪徐爷爷看戏,一定是坐在前 面几排,而且前后左右总是空着许多座位。每当这时候,小六子就想,要是这些空座位上坐 的是爸爸妈妈哥哥该多好啊,有时候,小六子也会想起老街上的那些小伙伴们……当然了, 演出的铃声一响,灯光渐暗,“革命工作”马上开始时,小六子就什么也不想了。

“只有休息好,才能工作好。”徐爷爷说。

每当徐爷爷这样说的时候,小六子就特别悲伤。小六子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他穿着 公家的军服,吃着公家的大鱼大肉,享受着“哗啦”一下的坐便器……却始终完成不了自己 的任务。

不过,徐爷爷已经不再问小六子做没做梦了。白天就是开会,除了开会就是伏在桌子上 阅读文件。徐爷爷整天硬着脸,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有看戏时,徐爷爷的脸上才会有一点 变化,嘴角稍微上挑——“八”字翘着脚儿,接近笑的意思。但是有一次,好像是看《白毛 女》,借着舞台的反光,小六子发现徐爷爷眯缝的眼里竟闪动着晶莹的泪珠。

小六子又想家了,想得睡不着觉。

徐爷爷说,那就回去转一圈吧,于是小六子在李秘书的陪同下,回家了。

李秘书跟于主任不一样。于主任到自己家,抽烟、喝水、盘腿上炕,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可李秘书一到自己家,就跟进了厕所一样,夹紧着鼻子,缩着身子,而且只用半个屁股坐 着,喝水的时候只用嘴唇碰了碰杯口,还不住地检查水杯是不是干净。

更让小六子不自在的是,因为李秘书在场,父亲说话也跟开会一样了。

李秘书用开会的语气说:“感谢王喜贵同志,养育了这样一个红色接班人。”

王师傅像表决心似的说:“感谢组织的关怀。”

李秘书又说:“王爱娇同学遵守组织纪律,表现很好,首长很满意。”

王师傅又说:“感谢组织的关怀。”

“我也很满意。”李秘书补充了一句。小六子发现,李秘书说话的语气像徐爷爷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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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说:“我们家长啊、一定啊、要求儿子好好休息,多做梦啊,做好梦,这个—— 做大梦。”“……怎么还能做大梦呢?”小六子禁不住嘟囔一句。小六子觉得父亲变样 了,变得说话慢慢吞吞的,耳朵好像也有点背,额头上的皱纹更长更深了。

“唔——”王师傅这才意识到老人家已经逝世了,表情一下子尴尬起来,咳嗽了一声, 说,“啊——大梦还会有的,啊。”王师傅一边讲话,一边不住地“啊啊”着,像是在斟字 酌句,更像是在模仿领导干部的讲话。

小六子不想听他们说的话。借口上厕所,小六子一溜烟儿跑出了家门。

小伙伴们早就聚集在自己家门口,扒门趴窗地窥视小六子家的情况。一见小六子出来, 小伙伴们一下子聚拢上来。小六子和他身上的军装像吸铁石一样,迅速成了中心和焦点。那 情景,就像小六子是一个刚忧把卣蟮厣舷吕吹恼蕉酚⑿邸?/p》

拽衣领的,拉袖口的,摸扣子的,更多的人还是抢着看他腰里别的小匕首,并不断地感 叹小匕首的精巧……现在,小六子才知道自己真正想念的就是这条老街和老街上的小伙伴们 啊。

小伙伴还纷纷向“战斗英雄”汇报老街最近发生的事情:

——大斌的爸爸“我们胜利啦”。批斗大会后,大斌他爸就疯了,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了 ,住在一间墙壁和床头都包着毯子的病房里了,一见到小孩子就又搂又抱,挥着拳头高喊“ 我们胜利啦”。

——大斌“独立大队”了。受爸爸的牵连,大斌已经不是小伙伴的头头了,而且,班长 也给撸了。于是,往日前呼后拥的大斌一下子就“独立大队”了。要是哪个小伙伴跟他说一 句话,以往牛哄哄的大斌就会一下子笑容满面,而且是特别别扭的笑容满面。

——商老师“自绝于人民”了。商老师不会游泳,却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农场的水库里。 奇怪的是,商老师下水前,把衣服、鞋子和眼镜都放在岸上了。衣服叠得板板正正,眼镜放 在叠得板板正正的衣服上,两只鞋子并排放着,并且冲着上岸的方向……这是最让人弄不明 白的事情了。

——小刘叔叔“手抄本”了。从来都是批斗人的小刘叔叔竟被抓起来了,罪名是传看一 本流氓小说《少女之心》。最让人气愤的是,不论警察怎么劝说和专政,他都置“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的政策于不顾,拒不招认是谁把这本小说传给他的。

……

小六子听着听着,就听不下去了,因为他的下腹隐隐发胀了。小六子捂着肚子,问:“ 比不比?”

“比!”小伙伴们挽胳膊撸袖子地响应小六子的号召。

虽然是玩了多少年的游戏,但是小伙伴们依然兴高采烈,每个人都齐刷刷地掏出小鸡鸡 ,贴上墙根……这时小六子突然发现,已经“独立大队”的大斌孤孤零零甚至是可怜兮兮地 站在街道的另一头。

“来呀,大斌。”小六子喊道。

大斌像是听到了发令枪,一个百米冲刺加入了阵营,喜气洋洋地站在小六子旁边。

小鸡鸡已经严阵以待,小六子正在等待大斌的铁哨一声令下呢,但是他却发现所有的眼 珠子,包括兴高采烈的大斌——他胸前的哨子不见了,都在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呢。小六子憋 得难受了,便高喊了一声:“开战!”

小六子瞟了一眼,发现大斌的小鸡鸡比自己的又肥又大……小六子心里一下子酸拉吧唧 起来。好在仅仅酸了一点儿就不酸啦,因为小六子发现小伙伴们在撒尿的过程中,全部一心 两用,歪斜着脑袋,无比羡慕地巴望着自己身上的草绿色军装呢。

墙上的尿线像海浪一样起伏汹涌,每一个浪头都在哆哆嗦嗦地勇攀高峰……但是,只有 小六子的峰线节节攀升越来越高,像一把闪闪发亮的红缨枪。

很快,小六子发现自己滋了个第一名。多少年来,这是小六子第一次滋得比小伙伴们都 高。

小六子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看了一遍,确信自己的确是第一名。他尤其注意 到,大斌的尿线软拉吧唧地耷拉着,不仅水平低,“排水量”也不足。

抖落最后一滴答尿水,小六子恋恋不舍地收起小鸡鸡。他知道这不仅是自己小鸡鸡的胜 利,也是军装的胜利,也是小匕首的胜利。小六子拨开衣服上的无数羡慕的双手,径直跑回 家里,翻出了很多年以前他从大斌那里赢来的“大中华”,又加上一个他最为喜爱的大花瓣 玻璃球,然后一溜小跑儿地找到大斌。在小伙伴惊奇的目光里,小六子得意地把“大中华” 和“大花瓣”赏给了大斌。

大斌捧着“大中华”和“大花瓣”,眼里一下子涌动出几颗泪珠,泪珠打着转儿,摇摇 欲坠了……大斌咬着嘴唇,凑近小六子的耳朵,低声说:

“告诉你,我爸爸算是工伤呢!”

“什么是工伤呢?”小六子问。

“工伤,就是好人受的伤呗。”大斌认真地说。

从家里回来的当天晚上,外面就开始下雨了。雨下得非常突然,打在脸上一麻一麻的。 雨珠在地上跳动着,一些不太坚强的树叶子被秋风扫落了,半黄半绿地在地上残喘。

晚饭后,李秘书带着一位年轻的阿姨,来到了徐爷爷的办公室。阿姨的刘海湿漉漉的, 两条小辫子在肩头一跳一跳的,身上飘着一股清爽好闻的香皂味。

徐爷爷亲自为阿姨倒了杯茶水,问小六子:“认识不认识这位阿姨啊?”

小六子摇摇头,但是觉得阿姨长得跟演员一样好看。

“一会儿你就认识啦。”徐爷爷神秘地说。

李秘书在茶几上摆放着一盘苹果,一盘橘子,一碟瓜子和几瓶橘子汽水。徐爷爷说,明 天是国庆二十七周年纪念日,我们今天就算搞一个小型的文艺活动了。

阿姨轻盈地走进另一间屋子。一会儿出来时,变戏法一样,阿姨一下子变成了喜儿—— 脸上化妆上了红脸蛋,上身红衣服,下身绿裤子,脚下是红色的芭蕾舞鞋,小辫子也变成了 长长的大麻花辫子,辫梢儿上甩着鲜艳的红头绳……小六子一下子认出来了,这个阿姨就是 演喜儿的那个阿姨。

“这回认识了吧。”徐爷爷说,“叫杨阿姨。”

“杨阿姨好。”小六子说。

“嗳——”杨阿姨高兴地答应着。

徐爷爷吩咐道:“好,你们握握手吧。”

杨阿姨不仅握手了,握手时还用嘴唇亲了一下小六子的前额。一股比父亲比于主任比徐 爷爷比所有人都好闻一万倍的香味笼罩着小六子,'奇‘书‘网‘整。理提。供'而且前额上还产生了一方湿润润的感觉。

“真乖!”杨阿姨夸奖道,“怪不得首长说你是革命的红小鬼呢。”

“不许叫我首长。”徐爷爷说,“我们是革命同志,你就叫我曰懋同志嘛。”

“首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嘛?”杨阿姨说话声音比唱歌还要好听。

“好啊。”

“问了,你可不准批评我啊。”杨阿姨继续“唱”道。

“不抓辫子,不打棍子。”徐爷爷连声说。

“首长,你的名字好怪啊。”

“怎么怪呢?”

“‘曰’和‘日’有什么区别呢?”

大概还没人这样问过,徐爷爷耐心细致地讲解道:“这区别可大啦。首先,是读音不一 样;其次,是意思不同。这个‘曰’嘛,就是说话的意思喽;这个‘日’嘛……”徐爷爷瞥 了一眼杨阿姨,突然笑了,而且越来越笑,最后变成了仰天大笑并且声震寰宇。

杨阿姨的红脸蛋更红了,两脚用力一跺地,剜了徐爷爷一眼,还觉得不解气,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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