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紫叶笑得花枝乱颤，“当心你的心窝被烤成燕窝，嘻嘻。”
错落的树冠以及忽高忽低的电力线在车窗外匆匆闪过，旅途不再显得漫长难
熬。巴同学和林同学说不完也笑不够，如果不是车上十点钟熄灯的话，也许会谈
一个通宵。在隆隆的车声里，林紫叶一夜难眠，巴立卓也是。
翌日清晨洗漱后，殷勤备至的巴立卓泡了两袋方便面，两人相对而坐解决了
早餐。列车上的广播说，荷兰足球队2 ：0 击败苏联队夺得欧洲杯。
为期半年的培训有些漫长，《数字通信原理》等课程是那样的枯燥。阶梯教
室外面是茂盛的核桃树，知了声声里巴立卓老是走神，一门心思地盼着早点下课。
校园的时光容易让人想入非非，但巴立卓和林紫叶还是很注意分寸的，同学都来
自本省，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公然出双入对。
这天课后，心有灵犀的巴立卓和林紫叶都有意走的迟些，自然而然地碰到了
一起。林紫叶歪着头，俏皮地问：“哥们，有心情吗？”
巴立卓一阵窃喜：“当然，愿效犬马之劳。”
林紫叶的眼睛闪闪发亮，很有些亲热的内容了。“敢陪本小姐逛街去吗？”
巴立卓求之不得，连声应允道：“难得难得，头一次和女生逃课，嘿嘿。”
林紫叶巧笑颜兮地说：“逃课不假，勿生非份之想。嘻嘻。”
“请放心，巴立卓还是好同志。”巴立卓表现出同谋者的极大热忱，策划翌
日点名之后分头行动，集合地点就在毛主席塑像前。
“你的接头暗号是？”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说这番话时，巴立卓撩起一边的衣襟昂首挺
胸跨步，摆出了杨子荣的亮相，惹得林紫叶大笑。
灼热的阳光倾泻，稀疏的槐荫挡不住无所不在的热浪。嘈杂的街头飘荡着崔
健那声嘶力竭的的歌声，《一无所有》狂吼着类似于私奔出逃般的迷茫。375 沿
着学院路狂奔，遇到路口或刹车减速时，会发出巨大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犹如
一张粗糙的砂纸拖过耳鼓。巴立卓和林紫叶结伴而行，仿佛拘谨不安的初恋情人。
乐不思蜀的巴立卓和林紫叶将笑声留给了北京城，漫无边际的走走停停，仿佛时
间的富翁大把挥霍着未来岁月里值得倾羡的美好时光。精心设计的逃课使得两个
人都备感新奇和刺激，购物计划由林紫叶主导，去景点游玩则由巴立卓导游。一
张北京交通地图，折叠得有些破碎，他们甚至闲逛到了牛街、琉璃厂等偏僻的地
方。
林紫叶与巴立卓的合作是愉快的，她渐渐有了一种依赖，为什么会这样？说
不清道不明。尴尬和不便的时候也有。林紫叶有一次想挑选内衣，而巴立卓又寸
步不离，思来想去的只能启发他：你是不是该出去抽烟了？在北海公园，巴立卓
两次力邀请林紫叶合影，林紫叶婉言谢绝了。一次说：“我这么丑，有什么好照
的？”另一次四下环视说：“还不如请我吃冰激琳呢。”
巴立卓是过来人，却仍觉得林紫叶深不可测。林紫叶尚未婚嫁，但他对她是
否有意中人判断不准，几次想问问，都被巧言搪塞过去了。巴立卓无法否认自己
喜欢她，喜欢她的聪明俏皮，喜欢花瓣般精巧的嘴唇，喜欢她秋水盈盈的眼睛，
喜欢她浮凸有致的胸部，喜欢单薄的衣衫遮盖似柳的身段以及隐约可见的韵味无
穷的胸罩背带。尽管巴立卓萌生近乎于初恋般神奇的感受，但没有流露出居心不
良的企图，更没有发动过据为已有的进攻。
林紫叶对巴立卓的情况了若指掌，却很少说起自己的事情。林紫叶觉得，巴
立卓是一种致命的磁场，情不自禁地吸引她，需要她提高警惕，以免不知不觉间
迷失自我。
天气渐凉，林紫叶的态度渐呈疏远之势。巴立卓认为，这不过女人的小伎俩
而已，猫捉老鼠的把戏而已，打定主意静观其变。果然，在考试结束后林紫叶再
次发出邀请：“巴立卓同志，陪本人走一趟。”
巴立卓说：“那么，请允许我正式宴请你。”
取名菊花的快餐店隐藏在浓重的槐树荫里，不走近无法看得清楚。饭馆主要
是谈事情的地方，而不只是吃喝的去处，暧昧的男女之间尤是如此。说说笑笑间，
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巴立卓突然发问：“永远究竟有多远？”
“很远吧，要多远有多远。”对林紫叶而言，与一个心仪的男人聊天、有一
种心跳的感觉和一份被对方欣赏的满足，这就很好了。她并没有指望什么，只希
望友爱地相视一笑，在彼此都懂的默契里保持适宜的距离。
巴立卓却不这样想，有些穷追不舍：“也不太远。我认为，永远真的就站在
不远的前方。”
林紫叶挪揄道：“貌似诗人。”
巴立卓忍不住自吹自擂：“我一直不乏浪漫情怀。只是不清楚，是通信成就
了一个伤感的诗人，还是伤感的诗人从事了通信？”
林紫叶抿嘴一笑，“这话有些大言不惭了，实践证明你是位很敬业的搬运工。”
“哈哈，我心甘情愿的，谁让你那么漂亮呢。”不会勾引异性的男人是残缺
的，巴立卓边笑边拍了拍她的手背。
林紫叶想缩回手，但是没有而且也没感到难受。她定了定神才说：“谢谢你
的恭维，我并不漂亮。”
巴立卓嘴里含着半口酒坏笑，并不急于咽下，为的是先回应一个积极友好的
笑容。“你不光漂亮，还狡猾呢。”
林紫叶举了举杯子，“天底下，那有用狡猾来赞美女人的？”
巴立卓也举了举杯子：“男人一生都在寻找的并不是妻子，也不是情人，而
是红颜知己。我的红颜知己，也许就是你！”
林紫叶措手不及，她想不到对方会说这样的话。恰在此时，几声闷雷滚过。
餐馆里的人多了起来，门前还站着许多避雨的。秋天的北京一雨难求，人们都怀
着兴奋的心情，仿佛共同等待很重大的事情。
“不听你胡说，我走了。”林紫叶缓缓起身。
“要下雨了。”巴立卓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刚才有人还说要永远呢，哪
能说翻脸就翻脸？”
林紫叶呆了片刻，重新落座竟泪眼婆娑。窗外的雨说下就下，长龙般的电车
往来驶过，轰隆隆的好像积水都在震动。气氛有些沉闷，巴立卓一时找不到话说，
结果两个人都有些红头涨脸。老这样闷着不是个办法，巴立卓终于找到了轻松的
话题，他想逗林紫叶发笑：“我发现，女孩的裙子越来越短，男人的斗志却越来
越低。”
林紫叶揩揩眼角说：“男人的斗志高低我不了解，我只知道你很赖皮。”
巴立卓扮了个鬼脸，“但愿我的赖皮，能给你带来欢喜。”
“谢谢你巴赖皮，虽然有时候你伪装得比较傻。”
男女之间的玩笑，常常带有强烈的心理暗示，这种弦外之音很暧昧。巴立卓
却说：“傻瓜最适合搞通信，你我都傻。”
林紫叶说：“我比你还要傻，竟然不计后果地来吃你的饭，万一你是坏蛋，
我可怎么办？”
巴立卓坏坏地注视着林紫叶，目光沉静而专注。这是一种目光的恭维，也是
一种光明正大的暖昧，更是一种深刻的激光式的抚摸。他鬼头鬼脑地笑了，“我
很想做这样的坏蛋。”
事实上女人都喜欢坏男人，其要点是男人不能把自己说得太好。人都有逆反
心理，你越说自己是个坏蛋，她就越关注你的优点，对你越有好感，此时的林紫
叶就这样。林紫叶本来想笑的，可是笑声冲到嗓子眼儿却变了调，变成了鼻孔里
挤出的一声哼。“提醒巴先生，请保持绅士的味道。”
巴立卓笑嘻嘻地回应：“林紫叶小姐，我觉得你很淑女。”
林紫叶又气又急，竟说：“如果你觉得失望的话，这顿饭由我来买单好了。”
“你在打击一个绅士的自尊。我们好了一场，离别前却要唇枪舌剑。”
“谁和你好了？我正式决定，离你远一点儿。”
“不是冤家不聚头。我有种预感，咱俩的戏还没完。”巴立卓越说胆子越大，
语气里分明带着调侃的意味，却实实在在弄皱了林紫叶本该波澜不惊的心湖。女
人嘴上不服气：“决不可能，我成你的人质了？”
“仅仅是个序幕，精彩的故事还未上演，远远不是尾声。”
邮男电女（8 ）
7 、男驴、女驴和外国驴巴立卓学成归来，就去了引进办，跟着总工程师蒋
敬筹备程控交换机引进工程。
蒋敬的名字恰合梁山泊里的英雄人物，上应地会星的神算子，在七十二地煞
中坐第十七把交椅。《水浒传》里的蒋敬是山寨的财务总监，专项考算钱粮支出
纳入，松河邮电局的蒋敬则是总工，专门负责通信工程建设。蒋总工的爹娘老子
挺没文化，与其给他取名蒋敬，还不如叫他蒋干呢。水浒里的蒋敬不太著名，远
比不上三国里蒋干盗书那样家喻户晓。
巴立卓刚来报到时，就被蒋总工来了个下马威。饱读闲书的巴立卓被考住了。
巴立卓说不清蓼儿洼里的蒋敬尊位几何，蒋总工痛心疾首地批评他读书不求甚解。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诗人被总工训得哑口无言，赶紧恶补了一通《水浒传》，
回来报告蒋总工：蒋敬后面还有五十四名好汉。蒋总工这才眉开眼笑，说一百单
八将里总排名第五十四位，不是骨干中坚是啥？他还加以引申：“咱引进办公室
就是邮电局的中流砥柱！”
蒋总工有些绿林痞气，书记宋大架很有意见，说他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油，
说话不打草稿有失稳重。蒋敬有个可笑的绰号叫“蒋对对”。别看他是单位里最
著名的老顽童，可向来惧内，无论老婆说什么怎么说，都俯首帖耳言必对对对，
久而久之被人谑称为蒋对对。蒋对对恃才傲物，唯独对局长柳鹏十分敬畏。柳鹏
相貌堂堂又写得一手好字，不怒自威间凸现男人的霸气，显得不容置疑且无法抗
拒。柳鹏来松河不久，就跑省局申请下来资金，改善了全市六十八个农村支局的
局容局貌。此举一出上下敬佩，蒋对对更是心服口服。
这天的办公会上，蒋对对汇报引进程控交换机的进展情况。他笑嘻嘻地说，
承蒙各位的英明领导，机房土建，电源、空调安装工程已经结束，硬件设备也陆
续到货；保卫科落实了专人看护，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看护，简直比婆婆对待临盆
的媳妇还殷勤备至，绝对万无一失。柳鹏十分满意，说最近省局的信息快报接连
报道了我们松河的经验做法，郑书宏局长还特别加了批语，可见引进办的工作很
到位。柳鹏还顺便表扬了孔萧竹，说她采写的信息有新视野，这充分说明了起用
年轻知识分子的必要性。
柳鹏说这番话时，绍劲光挺直了身板，美滋滋地迎接局长的目光，仿佛这殊
荣完全归功于他领导有方。
柳鹏感叹，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老琢磨干这干哪，可是清早一迈进大门，
就动摇了，再好的新花样新招法，也得有象样的人去落实。中层干部结构不太合
理，能想事会干事的人太少了。
宋大架微微动了动嘴角，克制住内心的不快。宋大架在松河工作多年，上上
下下的都熟悉，熟悉到每个人家世背景乃至脾气禀性。他认为贬低了中干队伍，
实际上是否定了松河的过去。他的城府很深，当时并未出声，只是在会议进行到
一半时，才轻描淡写地说：工作要讲究实效要有的放矢。
柳鹏笑着接过话题：“书记话中有话啊，不过还是有道理的。”
与会者一派沉寂，绍劲光、詹萍等人假装埋头记录。
柳鹏又说：“《厂长经理负责制条例》要继续深化，局长书记谁大谁小的问
题要端到桌面上去，而不是含糊其词的党委集体负责或者党委领导下的局长负责。
俗话说：家有百口，主事一人。局长对企业的两个文明建设负全面责任，从这个
意义出发，局长和书记就不是简单的哥俩好的问题了，而是要突出局长的中心地
位！”
众人息气屏声，宋大架面无表情。杨主席轻咳一声，看样子想和和稀泥，他
提议：“咱们松河局是不是开个运动会？首届职工运动会。”
柳鹏把手一挥：“早就该办了，不过你们工会可要选准日子。我要看看，到
时候是阳光普照还是阴雨连绵？”
绍劲光是个跟屁虫，赶紧说要是下雨可就麻烦了。与会者一阵窃笑，都去看
绍劲光。众口一词说是啊是啊，要是刮风下雨的，人家更要说咱邮局是绿毛龟长
……
众人发笑是大有来历的，江湖传闻：某年春节邮电局搞福利发甲鱼，甲鱼有
大有小，领导前后排序，叫办公室主任颇费斟酌。凝思苦想之后才有了万全之策，
即按领导的官位顺位挨个给甲鱼贴纸条，一一写明领导的尊姓大名。这个故事流
传甚广且无从考证，使得绍劲光百口难辩，他连连摇头道：“不白之冤啊，不白
之冤！”
运动会的通知刚一下去，就吸引了全局上下的注意力。各单位闻风而动，选
拔队员采买服装，攀比之风油然而生。只有蒋对对率领的引进办无动于衷。引进
办几乎是清一色的年轻人，都是近年来毕业的大中专学生，这样的人员结构引发
了蒋对对和史群的矛盾。史群副局长认为引进办系临时机构，其人员均来自电信
专业，理所应当归他节制。而蒋对对偏要代表机关队，理由是引进办由一把手局
长亲自挂帅。
官司打到了局工会，杨主席就去请示书记。宋大架不做裁决，打起了太极拳
：“你还是去问问柳局长吧。局长中心地位嘛，是不是？”
柳鹏一听就烦了，“我说老杨啊，工会也是有职有权的。”
球又踢回来了。杨主席想了半天，不愿得罪史群，只得找蒋总工商议。蒋对
对捏着电话打哈哈，说咱是工会会员归你老人家调遣。杨主席也在电话里笑：
“别耍滑头，我这是征求意见。”
不知从何时何日起，蒋对对特别反感史群。其实，分管建设的总工程师和分
管业务的副局长天生就是一对冤家，工作界面不清且屡屡交叉，谁都离不开谁，
却又互相轻视互相抵触。蒋对对总是觉得史群处处打压他，时时刻刻等着瞧他的
笑话。仅仅几天前，两人还为着抽调人员的事情闹了半红脸。比之蒋对对的活泼
好动，史群生性严谨还爱管闲事，所以有个难听的绰号“二妈”。史群自己分析，
极可能是蒋对对发明的。二妈毕竟是局领导，普通干部职工不敢不敬，二妈的雅
号仅限于领导成员之间偶尔使用。
蒋对对不情愿和史群滚到一伙去，便貌似口无遮拦地说：“引进办忙得脚打
后脑勺，硬件安装已经开始了，下星期市委书记、市长都要来视察。你的运动会，
我们就不参加了，怎么样？”
杨主席很不高兴，“我的总工大人呀，怎么转脸就抵制上了？还赶不上人家
老外积极呢。”
“你是说布朗和詹姆斯那两个家伙？他们才来三天啊。”蒋对对万分惊讶：
“这俩老外，是来督导交换机工程呢，还是来旅游度假的？”
杨主席揪住不放，“你还是表个态吧，究竟和谁搭伙？电信片，还是机关片？
“真磨不过你，就机关片吧。”蒋对对搁下电话，回身发现巴立卓站在那里，
就问哪个快嘴的，叫老外知道了运动会？
巴立卓如实回答：“我一直当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