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主任，林紫叶的气势见涨。在她看来，这个世界历来是强者的天堂，微软公司
可以把浏览器内嵌在操作系统里，松河移动可以无情地排挤对手。
“太卑鄙了，你怎么不去收购小灵通呢，以一换一多好啊。”孔萧竹还是忍
耐不住，显得咄咄逼人。
“我们现在还没工夫收拾小灵通，只想打败你！”策反行动确实是林紫叶主
导的，她组织人力收集对方的信息资料，一一找用户换卡，赠送新手机及充值卡。
换回的联通卡号也有妙处，尽快消费直至形成欠费。
“小林，做事要先做人，恶意收购我们手机的做法，实在是损人不利己！就
算你们移动财大气粗，如此行径也欠考虑！”
林紫叶依旧慢声细语：“孔姐，移动公司别的没有，就是钱厚，屁股底下坐
了一座金山，哪个用户好，我们就给哪个用户凿一块，只图个开心！”
一向刻薄的孔萧竹竟然语塞了，好久没有吭声，好像在决定挂不挂机。巴立
卓也感到惊讶，在旁边大声插嘴道：“各为其主的事情，值得你们这样出生入死
吗？”
孔萧竹终于说话了，咬牙切齿的：“真没想到，你也这样油腔滑调，跟巴立
卓学的吧？”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我林紫叶被逼无奈！”
为单位的事情，两个女人竟恶语相向。巴立卓连连摇头，心想全乱套了，这
是何苦呢？
林紫叶关掉了电话，并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一直憋着的那口恶气都吐
干净，好让自己心里舒服舒服。可她并没有感到快活，情绪反而大为低落，泪水
缓缓溢出了眼角。
巴立卓说：“人难免都有一点点的坏，这并不要紧，可是总是怀恨在心就不
好了。”
林紫叶特别生气，“这是我的工作，请不要枉加评论！”
巴立卓觉得好笑，忍不住评论几句：谁说工作与私情无关？工作中有私情，
私情中有工作，千头万绪，公私难辩。“依我看，你们是在争风吃醋。”
林紫叶一抹眼泪，恨恨道：“巴立卓，你没资格这么说我，我还没嫁给你呢！”
孔萧竹和林紫叶拼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半路里杀出了程咬金，网通发起了
“存话费赠小灵通”的攻势。预存话费五百八十元，即送小灵通一部。网通这边
人多势众，正式员工加上庞大的劳务人员都发动起来，上千人齐上阵，一时间声
势浩大。
移动这边紧急磋商对策，霍达和林紫叶等人觉得松河网通的实力雄厚，不宜
过早正面碰撞，遂出台“短信有奖大酬宾”活动。三个月下来，有半数以上的移
动手机使用过短信，每月逾四十万条。短信实属小业务，但小业务做成了大文章，
很出人意料。“拇指经济”时代的出现，直接刺激了互联网发展，更加速了寻呼
业务的彻底灭亡。满街蛐蛐声的盛况不再，寻呼机这东西转眼就沦落成古董，连
做儿童玩具都不配了，126/127 、191/192 从此销声匿迹。
孔萧竹匆忙抛出短信业务促销方案，从头到脚照葫芦画瓢。网通这边也看着
眼热心跳，抓紧实施智能网平台改造，足足滞后了一年有余，才具备了短消息功
能。
这一年，巴立卓和马元、邹宽等人处处被动挨打，弄得手忙脚乱。小灵通的
发展受到了移动联通的夹击，全靠人海战术亲情推销；看家业务固定电话不断受
到电信和铁通的蚕食，长途业务不断遭受低价IP电话的分流。
长时间沉醉于高增长高效益的邮电职工，永远失去了四平八稳的氛围，似乎
一觉醒来，就面对着丛林法则这样简单又残酷的生存命题。巴立卓深感茫然，自
己仿佛是一头陷入森林中的老牛，貌似庞然大物却危机四伏。既有狼虫虎豹围堵，
还有蚊虫袭扰，一刻也不得安宁。在私下场合，他这样评价松河电信市场格局：
移动确立了主导者的地位，网通是疲于奔命的防守者，联通是亦步亦趋的跟随者，
而电信则是出手不凡的进入者，铁通是半路杀出的争夺者，卫通是悄然空降的求
生者。如果算上邮政，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战国七雄。即便名嘴苏秦张仪在世，也
难施展连横合纵之策。通信运营业最大的特点就是乱，是不分前后方不分敌友的
乱世，打的是一锅粥似的立体竞争。
果然不出所料，许维新郝静林统辖的电信才是巴立卓最凶猛的对手。他们对
网通的底数了若指掌，猛攻大客户、社区，狂推光纤接入的宽带业务。最让巴立
卓恼火的是，绝大多数用户始终分不清网通和电信，就连市领导也糊涂，见面就
问你们都谁和谁呀？口干舌燥地讲了一圈儿，隔几天又听他们说电信公司的巴总
如何如何。别看老百姓跟着媒体大骂中国电信，但内心深处还是最信任的，总觉
得中国电信是正规部队，其他这通那通的全是乱糟糟的杂牌军。所以许维新一伙
大张旗鼓地开展“扫楼”运动，堂而皇之敲开居民的家门，报号我们是电信公司
的。
在小小的松河地区，只有网通才传承了老邮电的主体血脉。百年老店忽然换
了新招牌，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堆砌起来的品牌城堡雪雕似的顿时化做了乌有。巴
立卓决计以正视听，所有新出笼的广告都特别加注了“原松河市电信局”的字样。
但收效甚微，满城贴告示还有不识字的，何况街头巷尾无处不是牌匾广告，满世
界花花绿绿的，人们早就视觉疲劳了。
巴立卓去省里开会时，跟巫奎老总抱怨，南北分拆时不如分别取名南方电信、
北方电信，让人一目了然，好说也好听。巫奎也深为无奈，说自己原来是邮电管
理局的局长，理所当然的属于政府成员，开会时在前排就座，可现在呢？一步步
沦落为全省五十家国企老总之一。看来市情省情都一样尴尬，估计到了北京也是
如此。
这天，铁杆网迷史群来咨询业务，宽带业务怎么比原来的ISDN还慢啊？你们
一线通还是八线通的我不懂，但维护工作必须加强了。巴立卓感谢老局长的提醒，
还说电信南北分家，把一个整体网络硬掰成两块。就像我们东北人，坐飞机去广
州就必须在长江旁边下来，再转乘渡轮过去。利益作祟，人为设置障碍，网络不
慢可就活见鬼了！
史群挺生气：“这不是搞网络分裂么？”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飞鸟和鱼的距离，而是电信和网通之间的距离。
用不了多久，全国的宽带用户就要突破一亿户，可是谁也躲不开中国电信与中国
网通之间的瓶颈。用户在跨网访问网站时慢得跟蜗牛一样，繁忙时段尤其如此。
只是，多数用户并不知道问题何在，而是怪网站、怪电脑、怪带宽……”
史群听得一知半解，巴立卓继续解释，网通与电信之间的大部分数据通信流
量无法本地交换，必须经过北京中转。偌大的两张全国性的宽带网络，却只有一
条通道。只要是访问对方网络上的网站，都必须走北京绕道一圈，千军万马来挤
独木桥。网通和电信好比是门对门的邻居，互相都只开一条门缝，想串门作客难
上加难。别说是宽带的互联互通问题，就是移动与联通之间的短信互通，拉拉扯
扯了很久也谈不拢，最后还得靠政府出面摆平。目前省公司层面的互通协议已签
署完毕，可操作起来还是磕磕绊绊的，问题不少。
“这事要和政府反映反映才是。”史群毕竟是多年的老领导，虽然赋闲多时，
但政策眼光不低，他随口总结道：“网通和电信两张网络互联不畅，最终结果是
网站遭殃，用户受苦。”
巴立卓忽然担心史群出去乱讲，就把自己转向了正面角色，改口说这是改革
中遇到的小问题，是前进路上的新情况，总会解决的。
刚叫司机小龚送走了老领导，巴立卓就接到了一张法院传票。柳县蚂蚁乡控
告巴立卓侵占基本农田，大田里头插满了白石头，密密麻麻的，犁铧都没法下地
耕作了。巴立卓觉得有些夸大其词，出于好奇亲自驾车去现场察看。沿途路过几
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两尊铁塔高高耸立，不用说这是移动、联通的基站。一地
双塔，大概是最寻见的乡村景色。巴立卓暗想，有朝一日电信和网通获得移动业
务执照，一个小镇可能会出现四五个铁塔，那将是怎样的景象？
蚂蚁乡地处在狭长的河谷里，高速公路旁仅有不足百米宽的耕地，白花花的
光缆标石地雷似的星罗棋布，宛如杂乱无章的小碑林。巴立卓给运维部打电话询
问，得知在这咽喉之地，各电信运营商再加上军队和森警的专用光缆，一共有九
条之多，挤挤擦擦地埋于地下。九条光缆都有自己的标石，还设立了告示牌，上
面很吓人地写着“光缆不含铜，偷了要判刑”。
不久前，巴立卓读到一篇文章，国内电信网络存在大规模的重复建设现象，
浪费的金额相当于好几座三峡大坝，估计有六千亿元之巨，全国人均可摊到五百
元钱。拥有了物理网才能在电信业中站住脚，各运营商都忙着铺管道、埋光缆、
立铁塔、架天线，不重复建设才怪。
巴立卓驱车回转，刚进院子，就见一大群人围住了枢纽楼的入口。不知谁喊
了声，“巴总来了！”
人们呼啦一下奔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巴立卓定睛一看，这回上访的不是邓
闻那伙老头老太，而是一群穿迷彩服的毛头小伙子。他们都是职工子女，退役士
兵。退役士兵还是兵，齐刷刷地向巴总举手敬礼，要求来网通公司工作。巴立卓
深感无奈，这里面的情况太复杂了，既有历史遗留问题也有现实因素，其中还夹
杂着个别邮政移动的职工子女。巴立卓历来的策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刻却
无路可逃，他只好说政策是上级定的，我只是执行的层面。
第二天，巴立卓遭到巫奎老总的严词痛批。“你任职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
不懂稳定压倒一切的道理？地市分公司有责任为省公司分忧，呼啦啦来了一大群
转业兵，你的思想政治工作怎么搞的？你们的党政工团组织还有没有战斗力？能
干就好好干，不能干赶紧让贤！”
巫奎的口气如此严厉，巴立卓吓得面如土色。这么些年来，巴立卓平步青云，
一直深得领导的器重，受到的只有关爱和呵护，得到的都是风光和荣耀。巴立卓
仿佛跌入冰窖之中，有一种入心入骨的冷。巴立卓带人去省城接回了上访的退役
士兵，专门去向巫奎道歉，巫总的脸上挂了一层霜，压根就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回松河之后，巴立卓给柳鹏打电话。柳鹏正在北京集团公司开会，大略地听
清了事情的原委，也批评他，年轻干部应该讲政治讲大局的。巴立卓像霜打茄子
似的蔫了好多天，吃不好睡不好，人也瘦了一圈，就连崭亮的秃头也失去了生动
的油光。
春节临近，松河网通召开了首届一次职代会。职代会年年都开，企业的名号
一变再变，所以依旧还是首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代表们仰望
主席台上悬挂的横标，交头接耳说邮电局一散伙，连职代会都长不大了，老是一
届一次。本次职代会有民主测评领导干部的内容，省公司派员亲临会议并组织考
核，巴立卓有了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在鲜花簇拥和镁光灯频频闪亮中，巴立卓大
谈以往成绩，分析战国七雄的严峻形势，头头是道地布置今后任务，要打好小灵
通普及战、固定电话保卫战、宽带业务推广战、增值业务拓展战，开展全员营销，
走内涵式发展之路。
掌声稀稀落落，很勉强的响了几遍。分组讨论的意见却格外激烈，来自一线
的代表关切现行的薪酬制度。巴立卓原指望，大家多讨论营销社区化和机构扁平
化的方案，可人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干部的奖金系数上了。
送走了省公司考核组，巴立卓参加了小组讨论，说竞争打到这个份上，万事
皆难。“我负责的不仅仅是松河公司的日常事务，还要解决近千人的吃饭问题。
完不成收支计划，上边不光要打我的屁股，还有绩效挂钩跟着，工资总额其实就
是全体职工的个人所得啊。”
老总希望员工为公司而死，其实员工只会为薪水而死。王二美跳出来发言，
也只有他敢这样口无遮拦：“我们不攀比老总，只瞅中层干部来气，干好干坏都
一样，干不干都一样，凭什么他们多拿钱？”
巴立卓装得很宽容大度，说自己总在思考，不拉开差距骨干没动力，随时要
跳槽；可拉开了差距，又伤害了普通员工的士气。鼓励精英和队伍士气成了一对
矛盾，这怎么办？
众人默然无语，巴立卓也就此打住，但他对王二美有了新想法。
农历腊月二十七这天，谋划多日的职代会终于结束了。巴立卓松了一口气，
叫小龚准备些礼物，好去看望师傅。师徒如父子，巴立卓再忙再累，每个春节都
要登门看望，原先是出于感恩，后来是为了做秀。巴立卓拉住师傅的手嘘寒问暖，
极尽恭敬之能事。
师傅显得很不安，“有三年没见到孔萧竹了。”
巴立卓避重就轻：“她在联通那边当头头，一直很忙。”
师傅终于忍不住，“听人传，说你和萧竹打离婚？”
巴立卓不好回答，急着告辞，“师傅，您有啥困难，随时找我好了。请您保
重好身体，高血压一定要控制住。”
师傅盯住他不放，“还有人议论，说你家外有家？”
巴立卓只好表态：“师傅啊，就别为徒弟担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师傅迟疑着摇头，雪白的头发晃得巴立卓有些心虚。师傅叮嘱：“古有名言，
红颜祸水。”
就在这天晚上，巴立卓和他的红颜闹了个半红脸。林紫叶准备回平原市老家
过年，巴立卓则打算同三弟下乡。林紫叶难免有些伤感，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位
置，连烧火丫鬟都不如，更比不上他弟弟巴立刚。
不经意间，巴立刚成了大款，老婆孩子都进城了，房子也有了，还买辆白色
的捷达轿车。三弟在城里扑腾了四年，代理移动联通两家的业务，主营手机终端
销售，兼营各类电话卡。别看他肚子里没有墨水，但天性机灵左右逢源。巴立卓
最吃惊的是，三弟不仅和各电信运营商的关系都好，而且和孔萧竹、林紫叶走得
很近，二嫂长二嫂短地叫着，时不时地送点小礼物巴结巴结，这就使他总能搞到
最紧俏的号段。老邮电局后面的那条街还叫邮电路，昔日的丁香树丛不见了，取
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邮电路两边店铺林立，整整一条街都是倒腾手机的卖电话
卡的商店，巴立刚的商号就设在这里。巴立卓不得不服气了，三弟在江湖上闯荡
的本事远远超过了自己，三弟这样的人物才是邮电改革的最大受益者。
虽然松河移动和联通都不允许一家字号兼做两家生意，都与巴立刚签有排它
性协议，但脑袋灵光的巴立刚自有办法应对，照样脚踏两只船，照样发双份财。
表面上看，巴立刚无疑是有求于各电信公司的，而实际上他才是这些单位市场部
门的亲爹。为什么这样说呢？移动也好，联通也好，甚至网通和电信，政绩主要
取决于拉来了多少用户，巴立刚就成了香饽饽，因为他这样的代理商乃兵家必争
之地。特别是年根底下，为了突击完成任务，移动和联通两家公司竞相贴钱，以
求代理商囤积手机卡号。仅去年一年，巴立刚获利竟达六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