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的形形色色的通报会表彰会。这些一般性的会议副总经理去点点卯就可以了,
一把手大可不必御驾亲征。但是有些会议,巴局长是千万千万不可以缺席的,比
如上级领导听取汇报或者有关资金安排的会议,若是缺席了就太不讲政治了。
梁菁菁的进步很大,仍经常横遭训斥。每当巴立卓批评她,梁菁菁总是很受
用地听着,仿佛挨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果哪天巴局长忘了评点她几句,她会
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像少了什么重要东西。巴局长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文件和接
见不完的人,故而感叹自己不自由,属于自己的时间太少了。梁菁菁听了深感责
任重大,更加坚定了为他分忧减负的决心。经巴立卓的提议,秘书小卢被提拔为
办公室副主任,这使得梁菁菁有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她不能不加倍努力。
这天下午,巴立卓去市里喝酒回来,拔掉了座机关掉了手机,吩咐梁菁菁谁
也不许打搅自己。刚躺到套间里的床上休息,就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开始还以为
是用户闯进来投诉的,后来争吵声越来越大,巴立卓有些火了。走出来一看,原
来是师傅和邓闻被挡在了门外。巴立卓一边呵斥梁菁菁无礼,一边笑容可掬地拉
起了师傅和邓闻的手,真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
师傅有些拘谨不安,他环视着美仑美奂的办公室和宽大得像一铺炕的老板台,
那神情就像是南美土著忽然到了纽约。邓闻也感慨,见小巴局座比见皇上都难。
巴立卓马上道歉自己和老同志沟通联系的不密切,还再三表示,你们可以随时随
地地找我小巴的。
邓闻这才说明了来意,他俩要代表提前退养的职工讨还公道。他们算了一笔
账,每个人至少损失了两万元。如果不是当年省局政策的误导,他们十几个老同
志是断然不会提前回家的。巴立卓作了这样的答复:你们提前内退买断是邮电分
营前的事情了,我这边现在是电信局,没法代表原邮电局说话的,何况省局也已
经解体了,分别变成了邮政局、电信局和移动公司。
师傅在一旁叹气,好好的日子分什么家,搞得乱七八糟的。邓闻说我们不管
你们怎么分家,反正我们生是邮电的人死是邮电的鬼。你们电信的人最多,楼也
最高,我们不找你找谁?大家伙气不公,凭什么把我们老同志骗回了家,眼看着
在岗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师傅也说,好歹你是我的徒弟,你就忍心看着我上当吃
亏吗?
巴立卓百口难辩,解释不清还不如冷处理,能拖几天就几天,“等我问问省
里头的意见吧。”
巴立卓当时是和颜悦色的,倒不是轻诺寡信和漫不经心,而是确实没有当回
事。第二天,师傅和邓闻率松河地区提前退养的职工杀奔了省城。巴立卓接到限
令接人的电话时,上百名老同志已将省局围得水泄不通。巴立卓这才醒过神来,
原来师傅和邓闻来找他,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他们早就串联好了这次群体上访事
件,而且是全省范围的大串联。
巴立卓不敢怠慢,立即带了两辆面包车勤王救架。到了省局一看,老迈的邮
电男女们身穿邮电制服,整齐划一地坐在大楼的台阶上,绿压压的一大片恍如苍
凉的秋色。在声势浩大的上访人群里,巴立卓好不容易找到了师傅,在午后刺眼
的阳光下,师傅的头发全白晶莹胜雪撼人心魄。巴立卓和师傅谈判,“跟我回去
吧,您的四个孩子可都在邮电系统啊,你得为他们着想。”
邓闻等人冷眼旁观。师傅不想当“叛徒”,昂然作答现在不兴株连了,你还
能灭了我九门怎的?巴立卓哭笑不得,说师傅你还没吃午饭吧?先休息休息,有
话慢慢说。
师傅眼角微微泛红,“你说了不算,你还不是省里的头头。”
巴立卓拍胸脯,“在松河老邮电的圈子里,我说话还有份量吧?您要是还认
我这个徒弟,就跟我走。我请您和大家伙下馆子去。”
梁菁菁等人也叔叔阿姨地叫着,千哄万劝地把邓闻等人拉上了车。巴立卓默
默清点了松河局上访的人数,正好十八个。上访的老同志又饥又渴,进了饭店饱
餐了一顿。归来的路上,巴立卓陪着师傅坐在面包车里,小龚开着“巡洋舰”空
跑了一趟。
闹心事儿层出不穷。次日刚上班,巴立卓就看到了松河日报上的一则消息。
标题和文章都很醒目,足足占了四分之一的版面。巴立卓看得满屁股生疮,一针
针刺来地疼。
家住铁东的李先生,最近遇到了一件怪事,当他兴冲冲地第一次在家接听首
个电话时,听到的却是催费电话。李先生纳闷,自已刚装的电话还一个未打,
“欠费”竟然高达一百多元,正当李先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他家的电话就被电
信部门停机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记者署名又是李纤雨!他将报纸摔在了案头上,正要叫许维新来商量商量,
就见梁菁菁敲门禀报,有个女记者求见。
巴立卓气不打一处来,冒出一句:“带李玉和!”
“想不到巴局长还很幽默呢,”李纤雨循声而入,笑嘻嘻地说:“我可不想
当李玉和,但不反对你把我看作李铁梅!”
巴立卓起身,“失敬失敬,李大记者大驾光临,兴师问罪来了?”
梁菁菁沏了杯茶,悄然退下。李纤雨俏皮地开口:“还请巴局长体谅,我是
跑经济新闻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我们欢迎舆论的监督,可是你还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核实之后再口诛笔
伐。”
李纤雨微微一笑,从包里拿出一篇稿子,轻轻地搁在桌子上,“这是记者追
踪,请审阅。”
巴立卓接过来看了看,概要如下:为了弄清究竟,记者来到了松河电信局铁
东营业厅。据负责人介绍,电信部门对于一些旧号码进行重新放号,按规定必须
要对该号码冷冻六个月,放号时必须清空所有费用,像李先生的初装电话一个未
打,就遭遇停机,系电脑放号员的失职误操作所致。该负责人承诺,他们将尽快
开通李先生的电话,除了话费清空外,还将在月租和话费上给李先生造成的损失
给予补偿。
松河电信局巴立卓局长表示,要严肃处理并举一反三地查补管理漏洞,保证
此类错误不再重演……
巴立卓又气又笑:“看来你不是上香的,而是来拆庙的。”
“不打不成交嘛。这次你的职务是局长,没错吧?”
“李大记者,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值得你劳心费力穷追猛打?”
“路见不平尚且拔刀相助,何况公信即为媒体的生命力。”
“问题只在于你有话语权,可以左右视听。”
“早就想来拜访巴局长了,但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忙着分家,所以不敢打扰。”
巴立卓冷冷道:“说吧,你还想怎么样?”
李纤雨又是莞尔一笑,办报纸不只是为了主持公道,办报纸是为了吸引公众
的眼球,好让大家喜闻乐见,好叫商家来打广告。所以报纸是否公道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否吸引读者。我越来越发觉,电信业是一个津津乐道的话题。
巴立卓压不住火气,是啊是啊,恶炒电信快成了一种时尚了。我们拼命地发
展,让通信业整整超前了十年,反而成了罪过!
李纤雨并不示弱,企业利益的最大化,就是全社会利益的最小化。垄断是对
全体人民的公然抢劫!
巴立卓大叫:“岂有此理,我乃泱泱国企,企业利益就是国家的利益,国家
的利益就是人民大众的利益!”
李纤雨连连摇头,“我今天不是来和你争论的,只想研讨下广告的问题。”
巴立卓正色道:“我知道了,你来拉广告,我要破费银子了。”
“可以这样理解,不拉广告我们报社吃什么?你说那么几十个版面,就卖那
么几角钱,连纸张钱都不够。”
巴立卓听明白了,“在我听来不像是请求,有点儿像抢劫,而且明火执仗!”
李纤雨循循善诱:“我是来和您协商的,买卖自由平等自愿。我百思不得其
解的是,人家移动公司怎么天天打广告,你们为何按兵不动呢?”
“各有各的活法,不过我改变主意了,可以适当发一些,新技术方面的,比
如‘一线通’ISDN,也算是讨好李大记者。”
李纤雨做欢天喜地状,“那就太谢谢巴局长了。”
巴立卓语气柔和了许多,希望过火的报道越少越好,国有企业也禁不住折腾
啊。中国电信并不是十恶不赦给我们休养生息的机会吧,所以,请你和你的同事
最好能主持一部分公道,也帮我们说说话。
李纤雨扑哧笑了,半是恭维半是玩笑地说:“巴局长的理解力相当精确,好
一个一部分公道啊。这世界确实鱼龙混杂,半真半假半黑半白的东西居多,所以
连公道也掰成这部分那部分。”
巴立卓也忍不住笑了,“劳驾你转告总编大人,就说我这部分唐僧肉半推半
就了。”
刚送走了李纤雨,保卫科长慌里慌张地来了,报告门口来了一伙闹事的,将
花圈摆在咱电信局的大门口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不采取措施?”巴立卓张口就训斥,然后去窗口
处俯瞰。果然,大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过往行人驻足围观,隐隐间还有哀乐夹
杂着哭嚎声。
正说着,许维新和邹宽来了。邹宽是省电信局的下派干部,分管后勤保卫这
一摊。巴立卓听清了情况,由于市政道路扩建,原本竖在路边的电线杆跑到马路
中央去了。夜深人静,某人酒后驾驶摩托车撒欢,不想被电杆的斜拉线夺去了性
命。
邹宽说那条路刚铺了一半油路,全线禁行的。巴立卓说谁的孩子谁抱着,这
是市政方面的责任,赖不着电信局。关于门前摆花圈的事,大家都觉得还是由公
安机关出面好,以免事态扩大。巴立卓给公安局的高副局长去了电话。对方表示,
你们邮电系统历来是重点保护单位,我们这就出动警力。
巴立卓把任务布置给邹宽,叫他配合公安局行动,并做好相关的取证准备,
不打无准备之仗。梁菁菁过来吱唔道,“法院送传票来了。”
巴立卓格外烦躁,“来的好快,对簿公堂在所难免了。我现在想问问,是那
个混帐工程队干的好事?”
“是王二美的工程队。我们确实有过错,杆路和拉线都没有夜明标志,所以
才……”
巴立卓一挥手,交待梁菁菁把常年法律顾问找来,听听他有什么高见。
傍晚时分,巴立卓和邹宽宴请金律师。为感谢金律师当年指点迷津,巴立卓
特意代表夫人孔萧竹和儿子连连敬酒,说巴奢不仅没有落下任何伤疤,而且还帅
得快要超过歌星蔡国庆了。梁菁菁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捏着酒杯站到金律师的身
前,口口声声代表全体普通员工向金律师致以崇高的敬礼。随后巴立卓才切入正
题。金律师听完了案情,断言官司必输。巴立卓不太高兴,心想这不是长他人志
气灭我威风吗?
邹宽在上级机关呆久了,说话办事很书生气的,插话道:“我们聘请您做法
律顾问,只是为了打赢官司。”
梁菁菁吓了一跳,拿眼去看局长。巴立卓哈哈一笑:“金律师,您别见怪。
说说看,我怎么才能打赢这场官司?”
金律师不恼,反问你们听说过法院的“四个倾斜”没有?梁菁菁很想缓和气
氛,就撒娇似的嚷嚷说没听过没听过。
金律师娓娓道来:“男人和女人打官司,向女人倾斜;老的和小的打官司,
向小的倾斜;富人和穷人打官司,向穷人倾斜;集体和个人打官司,向个人倾斜。”
巴立卓喟然叹息,主要责任并不在电信这边,市政不修路哪能出这档子事?
金律师反而笑了,你是堂堂的中央企业,理所当然的唐僧肉,不吃你吃谁?最好
是庭外调解,花钱免灾吧。
巴立卓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弱势群体了,谁都可以欺负自己克扣自己。金律师
说:“目前还没有《电信法》,只有省里颁布的地方条例,你们无法可依,明显
处于下风。”
酒席散了,小龚开车先送金律师回家。等金律师下了车,梁菁菁抱怨,说咱
这个法律顾问胳膊肘向外拐。邹宽则说律师不是打官司的,而是打关系的。
巴立卓忿忿不平道:“这个王二美,啥时能叫我省省心!”
梁菁菁说:“他又不是故意的。”
巴立卓在前排扭回身,大声道:“不是故意的?要是故意的,还不得把他枪
毙了?”
梁菁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马上改口:“就是,王二美向来不是省油的灯。”
巴立卓转而对邹宽说:“王二美必须负连带责任,也就是说,他要负责经济
赔偿的,起码承担一半。”
在金律师的极力斡旋下,死者家属最终得到了安抚,电信局和市政公司各赔
偿了十万元、五万元。遵照巴局长的提议,王二美领衔的线路工程队将课以五万
元的罚款。罚工程队的钱就等于掏王二美的腰包,他一肚子冤屈,几次上楼去找
巴局长,都被梁菁菁给挡了驾。他女人霍芳找到了孔萧竹,希望她吹吹枕头风,
帮一帮王二美。孔萧竹无法声明分居的事实,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在收编了最后一家社会寻呼台之后,孔萧竹才真切地意识到寻呼业务的前景
灰暗。足足有半年时间,孔萧竹都是心神不定的,既期待着联通人马的进驻,又
害怕融合那一天的到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孔萧竹确实帮王二美说话了,请求
巴立卓放他一马。巴立卓在电话里冷笑,“好心替王二美擦屁股,反倒擦了一手
屎。”
好话说了半天仍无通融的余地,孔萧竹一气之下又摔了电话。王二美更慌神
了,数次去敲巴立卓的家门。接连两个晚上,巴立卓的家都没人,黑洞洞的窗口
没有一丝灯光。王二美格外纳闷,巴局长明明没有外出,怎么会去向不明呢?难
道他家外有家?第三天晚上,王二美开车盯梢。酒饱饭足的巴立卓悄然去了辽海
花园,殊不料一辆其貌不扬的皮卡尾随身后。王二美躲在车里,将巴局长的行踪
看得一清二楚。
晚风徐徐,辽海花园的绿地里有几株白桦树,娉婷玉立如同身姿娇好的女子。
林紫叶的窗口透射出暖人的灯火,刚服伺巴立卓歇下,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一问说是收水费的,女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门。
“我叫王二美!”瓮声瓮气的王二美把一个东西丢进门去,飞也似的跑下了
楼。叮叮咚咚的跑步声回荡,楼梯里感应灯大放光明。
巴立卓听到这样的声音,就明白自己的秘密被人戳穿了。林紫叶解开塑料袋,
又打开皱巴巴的报纸,一看,里面是两捆崭新的人民币。
林紫叶从没遇到过这阵势,问:“怎么办?”
巴立卓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封金璧还!”
邮男电女(35)
34、联通不联通?
转眼间,史群退居二线一年有余。对于松河邮电系统而言,史群从前是显赫
人物,现在说话不算数了,而且也轮不到他说话了。最让史群难受的是,从前那
些忠心耿耿舍生忘死的好部下,好像一夜之间都变成了聋子和瞎子。此种尴尬的
境地,要是能眼不见心不烦就好了,可是史群偏偏躲不开,天天经历着天天目睹
着。这不能说是现任领导巴立卓故意为难他,而完全是出于年龄的缘故。这就是
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