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当然是大鱼大肉烹炒煎炸高汤清炖,但很快巴家兄弟就感到了乏味,
因为他们只有三项选择:吃饭、睡觉、看电视。巴立卓家里没有麻将,连一副扑
克都没有,三弟大为失望,就去问孔萧竹:“二嫂,你们这日子咋过的呀?啥也
不玩?平常你俩就大眼瞪小眼?”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竟说的孔萧竹泪眼汪汪。
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落,无聊的春晚节目也终于结束。巴氏兄弟哈欠连天打
地铺埋头睡了,妯娌们也分头带着孩子歇息了。屋子忽然安静下来,寂静得有些
可怕。孔萧竹独自收拾纷乱的客厅,归拢东倒西歪的酒瓶易拉罐,心头空荡荡的。
她忍不住叹口气,这个年总算是过完了。
是沉默总归要爆发的,巴立卓和孔萧竹的争斗注定无可避免。这天深夜,放
在客厅的手机铃声大作。孔萧竹强忍住气,费了好大的劲才捅醒了男人。
巴立卓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传来了清晰的女声:“是我,梁菁菁。”
“哦,梁支书啊,有什么指示?”巴立卓有些醒酒了。
“不敢指示,是请示。有四位职工出事了……”
巴立卓心里咯噔一下,坐起身。
“参与赌博,被派出所抓走了,保卫科已经知道了。”这是梁菁菁的分管范
围,业务以外的杂事该归她处理。
巴立卓揉揉太阳穴,问:“需要我做什么?”
梁菁菁话务员出身,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明天不放出来的话,就要空岗
了。用不用通知局领导?我拿不准主意。”
巴立卓想了又想,才开口:“我看就不必了,如果需要报告的话,保卫科肯
定比咱们嘴快。至于空岗的事儿,我明早通知生产科自行调整……”
“那好,你早点休息吧。”梁菁菁的声音甜甜的,很响亮。
“喂,等一下,”巴立卓问:“赌博的那几个人都是谁呀?”
“邮政那边是蔡磊,咱这边三个人,是王二美、李……”
巴立卓挂断了电话,一回头见孔萧竹在看他。巴立卓躲开女人的目光,扯扯
被子,自语:“净是闹心的事儿。”
孔萧竹明知故问:“谁呀?”
巴立卓不满:“和你有关系吗?”
“白天没谈够,半夜三更的接着谈?是吧?”
“睡你的得了,少掺和!”
“不行,不问问我还真睡不着,”这些天孔萧竹的肝火就大,正想找个出气
的地方:“到底是谁?”
巴立卓心烦,故意气她:“还能是谁?情人呗,想我想得睡不着觉了,唠唠。”
这话说的太过情色了,孔萧竹粉脸煞白,“小样儿,明儿给你套件铁裤衩!”
巴立卓拱手:“感谢感谢。”
孔萧竹大怒:“你越来越过分了!”
“睡觉!”巴立卓自顾自躺下,一把将被子拽过了头部。
孔萧竹冷笑:“不就是那个梁菁菁吗,再狡猾的狐狸,迟早也要露尾巴!”
其实,梁菁菁半夜找巴立卓沟通情况并无不妥之处,抑郁已久的孔萧竹确实
在故意找茬,她的疑神疑鬼很没道理。争吵声惊动了母亲,母亲听不清隔壁这边
究竟在说什么,但是断定儿子之所以受气是因为她的缘故,并以无比愤慨的目光
怒视儿媳的房间。
翌日,巴立卓又是应酬,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一进门就见孔萧竹在哭,他
边脱外套边问:“又怎么了你?”
孔萧竹说:“你妈走了。”
“什么?”巴立卓的脸拉长了,“你说什么?”
孔萧竹从茶几上推过来一张纸条来,“你自己看。”
巴立卓接过来一看,是儿子的留条。其大意是他和奶奶回老家去了。巴奢还
歪歪扭扭地写道,他不想念书了,因为奶奶说了:书念多了就没良心,就是不认
妈的白眼狼!
巴立卓呆了半晌,然后恨恨地去看女人。孔萧竹全无畏惧,也一脸悲愤难名
的表情。此时此刻,怨恨在彼此的心头划下了深深的伤痕,无论是刻意的还是无
意的,那冰冷的眼神都足以淹死对方。孔萧竹一口咬定:“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我的错。”
巴立卓一把揪住女人,咆哮:“还不是你错?你这个混帐娘们!”
孔萧竹扬了扬头,“你放开我。”
“你滚!”巴立卓猛地推搡了一下,孔萧竹重重跌进沙发里。
孔萧竹嗷的一声飞扑过来,茶几上的东西瞬间滑落响成一片。巴立卓使劲去
推女人,而孔萧竹疯了似的乱抓乱咬。酒精作祟的巴立卓怒火万丈,他把全部的
愤怒都转移到了右掌上,孔萧竹那张仰好的脸,好像是为他的手而准备的。巴立
卓手掌扇得偏离,指尖落在了女人的眼角处,而掌心全部掴在了她的耳朵上。啪
的一声很像是枪响,孔萧竹踉跄着坐到了地上。
突遭暴力,女人没有哭天抢地请求打死我吧,也没有一头撞来拼个你死我活。
她捂着左脸看了男人一眼,那一眼绝对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深仇大恨!然后歪
倒在沙发上,后背剧烈耸动强忍着不哭。
巴立卓愣了,随后走上前去,用刚才打人的那只手去搬女人,轻轻柔柔地去
搬。孔萧竹没动,巴立卓又去搬她的腿。不想,女人仿佛武林高手,猛地一脚踢
向男人。
“不识抬举!”巴立卓悻悻走开,去了儿子的房间。他胡乱抓起一本杂志就
看,杂志是《电信技术》,本来就枯燥难读,直看得不知所云,他在想如何收拾
眼下的局面,明天下乡接儿子去?可母亲肯定不会再来了。
正在心烦意乱,就听孔萧竹说:“把我打没气了,你倒看起书来了?”
孔萧竹把巴立卓的腰带当成了武器,狂舞着冲了进来,打得巴立卓抱头鼠窜。
她怒骂:“巴立卓,我算认识你了!你真了不起,为了那老骚婆子弹簧腿,你把
我眼睛都打瞎了……”
巴立卓节节败退,费了好大的劲才扭住了女人的胳膊。孔萧竹还在怒骂,
“你妈太坏了,天天搅天天闹,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时有人在敲门,一声比一声急促。巴立卓醒过神来,这场打斗惊动了四邻。
房门打开,披着睡衣的余赫说:“唱的是那出戏啊,半夜三更的你们放礼花呐?”
孔萧竹丢掉了腰带,放声大哭。余嫂穿戴整齐地过来,“放着好日子不过,
这是哪和哪呀……”
孔萧竹挡开了余嫂的手,捶胸顿足大喊:“不过了,离婚!”
巴立卓跳着脚地骂:“孔萧竹,你他妈的还是人吗?”
余赫一看没个头绪,就拉扯巴立卓到自己家里去了。
迈出家门时,巴立卓扭头一望,只见孔萧竹的脸色苍白,脸廓有一种蜡质的
透明感,而目光喷射出来的全是怒火。在巴立卓的记忆里,女人从来没对谁这样
恨过。
余赫找来了纱布,一边为巴立卓包扎流血的手指。一边说:“好男不和女斗,
你就这么点儿气量?”
巴立卓不住地去揪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稀疏,软塌塌的活像一堆海草。
邮男电女(17)
第四章请让我跟你的沉默一起保持沉默。
请让我跟你的沉默一起谈谈沉默——巴勃罗•;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
一首绝望的歌》如果你路过松河邮电大楼门前,会有一棵姿态奇异的青松映入眼
帘。这松树就是我,孤独地伫立在喧嚣的声浪里,披一身日光擎一方雾霭。所有
的人都无法想象,松树也是有思想的,日夜沉思,思考人生中那些种种难解的命
题。我的同学巴立卓说,生活本来是简单的,问题在于你自己把它搞复杂了,就
好比阳光一样,充其量不过七种颜色而已,何苦疑神疑鬼呢?而林紫叶说,优秀
的女人仿佛美丽的珍珠,既璀璨又有硬度,却往往遭到明珠暗投的命运。
16、上海的夜晚孔萧竹执意要离婚,惊动了局长书记。两首领认为巴立卓是
根正苗红的年轻干部,后院起火了很不好。个人的生活问题,组织上又不便介入。
宋大架提议,不如叫巴立卓外出学习一段,先躲一躲降降温。蒋对对在电话里欣
然领命,正好上海贝尔有个培训班,可以叫他去充充电。
沈阳飞来的航班徐徐降落在虹桥机场。细雨蒙蒙,水杉树绿意葱茏。巴立卓
乘坐出租车,直奔闸北的石油宾馆。客房里的席梦思床软得惊人,巴立卓往上面
一倒,那床便颤了又颤,很阴险很暧昧的感受。巴立卓想打个电话,打给谁好呢?
是孔萧竹吗?他将手机摆弄了好久,才给史群和蒋对对去了电话,分头报告一下。
当巴立卓迈进二楼餐厅时,触电似的愣住了。他看见了林紫叶。林紫叶也深
感意外,毫不掩饰地直直地去看他。就在这时,省局计建处带队的刘工招呼他。
“这是松河地区的局长助理兼电信科长小巴。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
巴立卓逐一问好,轮到和林紫叶握手的时候,没敢看她,只感觉那手好凉。
席间相洽甚欢,谈笑风生中,林紫叶很少说话,很淑女很娴静的样子。而巴立卓
的一颗心怦怦直跳,暗自纳闷这是怎么了?
更叫巴立卓想不到的是,林紫叶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他陪同林紫叶打开房
门,又听咔哒一声落锁的轻响,才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意念中的热热乎乎并没
有发生,很难说清是谁在顾虑,巴立卓不免有些惆怅。回到自己房间,反复去调
电视频道,除了美女丰乳的购物广告以外,没有一丁点生动有趣的镜头。长长的
深呼吸之后,他伸手去拨隔壁的电话,不料却是占线的声音。反复试了多遍始终
是忙音,他简直要出去敲门了,又怕撞上刘工等人,只得罢了这个念头。巴立卓
来回踱步以至于浑身燥热,干脆脱光了自己,钻进卫生间冲了一遍热水。水汽蒸
腾流水激溅就像奔涌的思绪,忽然房间里的电话响了。巴立卓顾不得擦拭身子,
连蹦带跳地冲出去接电话。
电话里传出刘工的声音,语气很不满:“干嘛呢?不接电话,不是有小姐吧?”
巴立卓赶紧道歉,“刘工啊,我正洗澡呢,接晚了。”
“洗什么洗,快来打扑克,三缺一。”刘工吩咐。
巴立卓想推辞:“还以为什么军国大事呢,我这人智商低,牌打的臭。”
“那太好了,我们就喜欢臭手,赢的就是你!欢迎扶贫办巴主任来402 房间
报到。”刘工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巴立卓悻悻然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地去了。几个人正在等他,磨拳擦掌急不
可待的样子。无须客套,赶紧入座,洗牌、揭牌、摸牌。一轮下来,巴立卓输了
三十块钱,隐隐间有些心疼。又一回合,还是个输。巴立卓本来就牌艺不精再加
上心不在焉,所以输得一塌糊涂,原来姓巴的钱很快变成姓刘姓李和姓张了。巴
立卓输成这样了,牌友还是不满,因为眼看着的好局,竟因他昏招叠出而转胜为
败了。
刘工就笑,“赌场失意情场得意,估计你要交桃花运了。”
接连几圈还是输,巴立卓想尽快撤离,就装着去裤袋里摸烟,偷偷打开了手
机。他知道,只要手机一开就会有电话打来。刚摸几张牌,手机果然就响了。
刘工将手里的牌一摔,“有没有牌德?事先不是讲好了吗?手机一律关掉,
你看你怎又……”
“家里来电,接一下就回,接一下就回……”巴立卓满脸歉意,跑到走廊里
接电话,就听见梁菁菁连连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电话?”
“刚换块电池,这不开机了吗?”巴立卓空欢喜一场,刚才还以为是林紫叶
呢,结果不是。
梁菁菁不满:“史局长说你到上海了,怎么不想着给我来个电话?”
巴立卓承认错误:“对不起了大姐,把你忽略了。”
听声音梁菁菁是笑了,还一语双关道:“下不为例啊,要记着远方有人关心
你。”
巴立卓贫嘴:“嗯,千好万好不如大姐好,爹亲娘亲不如大姐亲。”
梁菁菁道:“说正经事儿,用户电话欠费越来越多了。局里想成立清欠班,
班长的人选有张中华、王二美,你的意思呢?”
“那就王二美吧。”
“理由呢?”其实这个电话可有可无,选用班组长一级的人员由副局长定夺,
何况巴立卓已出差在外。但是梁菁菁这样郑重其事的征询意见,在巴立卓这边很
受用,说明她还是很尊重他这个科长的,也说明她和他很知近。
“这小子跑关系是把手,管住了是块好材料……”
“我就知道你偏心,好吧,回头我报告史局长。还有,你要想着给萧竹打个
电话,你主动点儿……”
巴立卓不想听,也不说什么再见之类的话,就关掉了手机。一抬头看见走廊
尽头有监控镜头,忍不住做了个鬼脸。正欲回402 房间,就听里面牌局热闹,知
道人手齐了,便返身脱离了战场,看看表已是午夜时分。
窗外车声隆隆,巴立卓始终无法入睡,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张望。霓虹璀璨,
雾一般的细雨在街灯的周围化做了稠密的金丝,梧桐树叶像刷了油似的闪闪发亮。
烟雨中的夜上海,很像他此刻的心境,细细密密的又柔柔软软的,叫他忽然有了
一种想哭的冲动。巴立卓应该明白,这个夜晚最少有两个女人为他失眠,一个是
孔萧竹,另一个就是林紫叶了。
林紫叶确实没睡,她听见隔壁的电视机细若蚊声嗡嗡作响,禁不住猜测巴立
卓在做什么。她之所以拔掉了床头的话机,一是担心有小姐骚扰,二来也害怕巴
立卓来找她。她自己也奇怪,为什么要害怕巴立卓呢,她是那样的喜欢他想念他。
林紫叶的心情是矛盾的,既担心又害怕,既向往又逃避。过了很久很久,林紫叶
终于忍不住接上了话机,左等没铃声右等没铃声,她开始埋怨巴立卓了,埋怨他
的冷淡埋怨他的无动于衷。林紫叶最终还是无法克制自己,下决心去拨对方的客
房电话,铃声大作却无人接听。林紫叶明白了,原来巴立卓唱的是空城计!女人
非常生气,她认为巴立卓是故意的,故意冷落不说还有点儿恶作剧。想到这一层,
林紫叶赌气似的合上被子,强迫自己睡了。
翌日开课,巴立卓迟到了,林紫叶的身边已没了空座。他怏怏不乐地坐到了
后排去,听着听着竟打起了瞌睡。课间休息时,巴立卓凑过去,向林紫叶道歉:
“昨晚给你打电话了,老是忙。”
“是么,我怕别人骚扰。”林紫叶很冷淡,转身就走了,丢下巴立卓站在那
里发呆。周围都是各地的学员,一派寒暄攀谈的情景。刘工还沉浸在昨晚的欣喜
之中,过来砸了巴立卓一拳,“嘿,扶贫办公室主任!”
直至午休前,巴立卓都是无精打采的。他出神地看着林紫叶的背影,见她轻
衣薄衫,担心她着凉。巴立卓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是你什么人?
贝尔公司的工作餐很不错,南北饮食中西餐点应有尽有,还供应香蕉等水果。
巴立卓故意排在林紫叶的身后,一路尾随,面对面相坐,中间只隔了一张方桌。
林紫叶不理他,只顾埋头吃自己的。巴立卓没话找话,说自己昨晚如何如何笨蛋,
输了四百多块钱大败而归。
林紫叶的神态慢慢舒缓了,问:“你怎么出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
林紫叶叫起来:“你怎么能来,你不是大忙人吗?”
巴立卓压低了声音:“我发现,只有外出学习才有机会见到你,春宵一刻值
千金啊。”
“去你的!”林紫叶瞪他一眼,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