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得蒋对对兴之所至想啥说啥，别人全都成了陪衬。酒杯一端政策放宽，蒋对对
的信口开河令座中的女士尴尬难堪。他指出，东北土话太不雅观也太不严密，比
如“干鸡毛”这话纯粹是胡联系，“干”的动词和“鸡毛”的名词根本就风马牛
不相及。蒋对对还匪里匪气地说：“命运像强奸，反抗不了就去享受；工作像轮
奸，你疲软了别人就上；生活像自慰，全靠自己的双手解决；前途像做爱，总有
高潮和低潮。”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继而哄堂大笑，都说巴立卓开始高潮了。
高潮了的巴副科长当然要视察他的领地。虽然过去无数次来过这里，但仍仔
细地把所有角落都察看了一遍，心情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巴立卓手下有交
换、传输、计费三个班组，每到一处大家都笑脸相迎，出入之际大家都恭敬地让
他先走。部下的爱戴未必都是由衷的，但所有人都做出了崇敬的姿态，这使得向
来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走路的巴立卓的心里漾起了小小的满足。
快意人生的巴副科长惊讶地发现单位里的会议竟是如此之多。顶头上司史群
专门告诫他说，当好领导首先要学会开会，打磨坐功既是当务之急又是长远大需。
周三的理论学习是几十年雷打不动的老规矩了，按照人事科詹萍科长的安排，巴
副科长要给大家讲解和演示程控新功能。巴立卓哆哆嗦嗦的站在礼堂的讲台中央，
放眼望去局长书记等头领赫然在座。黑压压的人群黑压压的目光简直像收割机一
样轰隆隆地驶来。巴立卓有些腼腆紧张，仿佛是做了错事的小学生当众检讨，又
像是一头珍稀的大熊猫供人观瞻。不过他还是展现出青年才俊的英姿，当他在掌
声中结束讲座时，胸腔里鼓荡的是心旷神怡般愉悦的感受。
台下的听众并没有把讲座太当一回事。孔萧竹也是一幅神态自若的样子，好
像台上的那人不是她搭伙过日子的男人，而是某个无关紧要的同事，但她内心的
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丈夫，甚至不敢去直视。如今人们似乎愿意尊重孔萧竹了，
就连刻板的绍劲光见了她会露出笑容，时常提防她的吕茗也变得容易相处了，显
而易见这些变化使孔萧竹初享夫贵妻荣的美妙，她不能不承认，巴立卓的一切与
自己息息相关。
巴立卓深切地体验到当官是幸福的，以前大家左一个小巴右一个小巴地叫，
那语气简直像呼猫唤狗。现在呢，左一个巴科长右一个巴科长，叫得他心里暖流
激荡。最让巴立卓受宠若惊的是柳鹏经常亲自打电话找他，每隔一段时间还约他
谈心。通过和柳鹏的若干次零距离的接触，巴立卓的视野和胸怀迥别于以往，他
开始感觉趾高气扬的史群蒋对对等人也不过尔尔。最让巴立卓感到荣耀的是见到
了省邮电管理局局长兼党组书记郑书宏。郑局长每年都要抽时间下来转一转。一
言九鼎的大老板下来巡视，对于下级来说这是风险与机遇同在的事情。地市一级
的班子配备，还不是省局主要领导的一句话？面见省局领导，谁不胆颤心惊？
郑书宏询问了程控扩容工程的几个细节，巴立卓大胆作答，有数字有分析有
结果，条理清晰干脆利落。郑书宏兴致勃勃的视察了施工现场，只见场清料净秩
序井然，禁不住频频点头，柳鹏也跟着心花怒放。
巴立卓不免心中窃喜。而在孔萧竹看来，最实际的效益是他连提两级工资，
最兴奋的当属与夫君同享公免电话。电话铃声在家中奏响，胜过了世间任何美妙
动听的乐曲。普通人安装住宅电话需要交纳三千元初装费，而她家的电话除了国
际长话以外全部免费，这种自豪远远超出了经济意义，因为电话还象征着主人的
身份和权力。外表谦逊的孔萧竹会假装不经意地透露出这样的信息：有事打电话
给我，我家的号码829999。 说起电话号码来，巴立卓的本意是有个普通号码即可，
没必要占用吉祥号码，可是他做不了主，手下的哥们姐们不由分说地就挑选了最
最吉祥的号码。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么多人赞扬你恭敬你讨好你，这么多
人心甘情愿地想你之所想急你之所急，你除了笑纳还能怎样？
聪明人都看出了眉目，初显峥嵘的巴立卓是值得长线投资的人物，是不可限
量的潜力股。无论学历、年龄还是为人处世，巴立卓都是松河局一枝独秀的人物，
无愧于明日之星的称号。为人处事是一门深奥的课程，除非特别有天赋的人，才
用不着学习。巴立卓时时刻刻注意别人的评价，随时随地地向上级请示汇报，即
便是动用了吉祥号码这样的小事。他越是谨言慎行，柳鹏越是信任有加，勉励年
轻人大胆工作。直觉告诉巴副科长，蒋对对和史群对他起了戒心，虽然看起来他
们也乐于褒奖关心呵护。起步中的巴立卓不敢得意忘形，他的脸上挂着纯朴的微
笑，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包括尊重传达室的门卫以及扫地的阿姨，力求面面俱
到不出纰漏。
又一个春节来临，孔萧竹欣喜地发现她的手头更加宽裕了。巴立卓的奖金相
当可观，家中的厨房炫耀般高垒起健力宝五星啤酒等饮料。这可是成箱成垛的成
就感啊，唯一的坏处是巴奢不分昼夜地大喝碳酸饮料，弄得小脸和手脚都黄黄的。
日子骤然丰富多彩了，这是孔萧竹从前难以想象的，她后悔自己不该为区区两千
元的小事和男人冷战了那么久。还是古人说的好：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仅
仅是主持工作的副科长，就有这么多的好处，那么正科级、副处级的待遇会更加
丰厚。
巴立卓看得明明白白，人生的目标就该追名逐利。现在的位置是他含辛茹苦
岁月的最好补偿，也是他自我价值的最初肯定。一个小小的副科长当然不能满足
他，他需要从副科长开始起步，没有副就没有正，没有低就没有高。王侯将相宁
有种乎？巴立卓相信自己，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正月初一，巴立卓要去局长家拜年，孔萧竹深以为然却又不愿随行。巴立卓
说夫人外交堪称人情世故中最经典的招数，孔萧竹不怀疑男人的见识了，但还是
觉得难为情。巴立卓说：“领导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三亲六故，也讲个前后远
近。”
孔萧竹只好郑重其事地去乔装打扮，先将嘴唇改观成玫瑰色并闪烁着化学的
光泽，随后穿上了天蓝色的羽绒衣，整个人看起来都焕然一新。她一边打扮一边
想，巴立卓在做官上确实很有天赋的，只不过功利心显得过于强烈。临出门，女
人忽然想到还没有礼物呢，提醒道说就这么空手去？
“别磨蹭了，这时候拿礼物登门去，典型的犯傻弱智！”
当巴立卓鼓足了勇气去敲四楼的房门时，孔萧竹的心还在七上八下的。开门
的是局长夫人，巴立卓笑盈盈地问候：“阿姨过年好！”
进了客厅，只见史群、蒋对对、杨主席等人也在。巴立卓显得很镇静，笑着
说过年好过年好。这问候没有特指，是给在座的所有人拜年。
蒋对对看看巴立卓又看看孔萧竹，厚厚的眼镜后面藏不住的是惊讶，很像眼
镜蛇在捕捉信号。杨主席笑微微道：看看吧，我们的青年楷模来了。史群倒没流
露出什么，点点头就起身告辞了。他这一走不打紧，蒋对对等人也随之纷纷告退。
柳鹏送客至门口，满脸笑纹地返身回来，说刚才还议论到你呢。小巴这一年
的进步很快，成绩很大！
巴立卓躬身感谢，诚惶诚恐的样子仿佛是柳鹏的亲侄子。
柳鹏的手指轻轻敲着沙发的扶手，不经意间流露出领导者特有的姿势，他以
关心下属的亲切口吻询问还有没有困难？巴立卓赶紧起立，说有局长的信任，一
切都挺好的。柳鹏转而笑看孔萧竹，你可要当好小巴同志的贤内助啊。
很好的太阳斜挂在天上，满街的对联灿若红云，零星的鞭炮爆响。终归是女
人心细，孔萧竹觉得刚才史副局长和蒋总工好像都不太高兴。巴立卓慨叹：“还
是蒋总工说的对啊，领导都四清四不清。”
“蒋总工能说出什么好话？”
“领导的四清四不清是——开会的内容不清楚，坐哪儿清楚；工作好坏不清
楚，该提拔谁清楚；送礼的人不清楚，谁没送清楚；和几个女人有染不清楚，有
几个孩子清楚。”
孔萧竹忍不住大笑，“真够精辟的了。”
“你要知道，柳鹏局长是在意清名的。不是说不可以送礼，但要选择时机讲
究分寸。送礼其实是一门学问，也可以是一种艺术，分寸拿捏不好，时机不对火
候不到，说不定人家就恼了，就弄巧成拙了。”
孔萧竹不无讥讽：“才当个副科长就这么复杂，用心良苦啊。”
巴立卓心里阵阵轻松，说像串门走亲戚似的靠近领导，显得多亲切、多有人
情味啊。这体现了朴素的阶级感情，领导会怎么想，他会夸你懂事儿。邮电局还
谈不上官场，但起码是职场，职场升迁永远是一个非常庞杂而重大的课题，个中
技巧和道行必定有深有浅，永远不要指望有人指导你，只能靠自己去摸索感悟。
“如何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脱颖而出，光有十二分的耐心和热心还不够，还需要
幕后的工作。只有幕后的工作开展得充分了，时机一成熟，机遇自然会来敲你的
房门。
路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勾着脚趾头走路依然很滑很滑，孔萧竹拽紧了男
人的胳膊。此时此刻，他们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夫妻，和天底下所有相扶相搀的两
口子完全相同。
这一天，是巴孔夫妇最温情的日子，它将在未来无数个苦恼的夜暮里微弱地
闪烁着几点绚烂的星光。
失魂落魄的王二美在营业厅扫地打杂，全无了从前的趾高气扬，灰头土脸的
萎靡得如同猪倌羊倌。这天在家喝闷酒，霍芳见了生气，挖皮挖脸地奚落他是傻
瓜笨蛋没心没肺。通常情况下，王二美在女人面前有一副好脾气，他当年就是靠
着憨憨一笑的好脾气才把盛气凌人的霍芳弄成老婆的。他依然自斟自饮，将女人
的话当做耳边风。霍芳更加生气，她的视线在厨房里逡巡，终于找到了砸向男人
的武器，一只土豆和一只圆葱。王二美毫不提防，土豆打中了他的脸，圆葱击中
了他的肩膀。忍无可忍的男驴将酒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大发雌威的女驴掀翻了
饭桌，一时间玻璃和陶瓷碎片横飞。
待到王二美夫妻归于平静，巴立卓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河，问题是要自己找
出路。巴立卓胸有成竹地推出了三步锦囊妙计。
第一步妙计，王二美去找电信科长求情。邓闻对老部下待岗两年的不幸遭遇
深表同情，好歹也是职工总不能一棍子打死吧，满口答应去做领导的工作。老邓
快退休了资历不浅，史群一直很尊重他的，但这次却不给老邓面子，还预言王二
美狗改不了吃屎，搁哪儿都误事！
第二步妙计，王二美去人事科找詹萍深谈了一次，痛陈自己扫地打水比窦娥
都冤的苦难史，请詹科长高抬贵手放条生路。詹萍八面玲珑惯了，见谁都一团和
气，说关于你的安排我会竭尽全力的，你是不是再和主管领导沟通沟通？
詹萍的暗示有些多余了，遵从巴立卓早就设下的第三步妙计，霍芳拉着男人
去史群家串门，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痛改前非，口口声声哀求给个立功赎罪的机
会。说到动情处，霍芳哭得梨花带雨声情并茂，不由史副局长不心软。人都怕当
面锣对面鼓，都怕四目相对，领导也是如此，史群遂托辞：容我和人事部门商量
商量再说。
好钢也怕人情炼。正如巴立卓所预见的那样，詹萍主动去找史副局长商量，
说那个王二美也该定岗定编了，现在一线人员这样紧张，不能干养他一个闲人。
人事和财务两个部门既位置显赫又敏感难做，他们代表公司行使职权，最容易被
头头们转手责任。碰到员工要加薪、削减预算这样的事情，领导会说：“给你加
发奖金我是同意的，可是人事部门有具体规定啊，”“花这笔钱我是同意的，可
是财务科不同意！”等等。詹萍乖巧鬼精，早请示早汇报，然后揣摩意图从不贸
然行事。这并不是说詹科长工作不积极不主动，而是蓄势待发择机而动罢了。所
有部门都有一亩三分地，万万不可逾越。巴立卓出招的三步棋，不过是挨个去拜
关键人物的码头，里应外合趁热打铁而已。
史群准备将王二美硬压给交换科接收，他说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也需要一
个大老粗去稀释稀释，维护工种既不摸钱又不接触用户，把王二美放在那里出不
了啥乱子的。他曾担心巴立卓会面露难色，可巴立卓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讲，史群
颇觉意外。
灰溜溜的王二美进了机房，科里的人都不愿理睬他。也难怪，自象牙塔里出
来的年轻人，无不自视甚高，没事都爱捧本书学习，比着心气地学技术学外语。
上机架布线取送工单等力气活非王二美莫属，经常被人差来差去的干这干那，所
有琐碎的杂事都叫他去办。办好了也不敢声张，办得不理想别人还要怪他，他也
不敢分辨，处处委曲求全。
王二美天性闲不住，弄来了旧电话机旧收音机旧电视机，拆卸组装忙得不亦
乐乎，电烙铁蘸着松香油烧得吱吱直冒蓝烟。巴立卓对此听之任之，只求他安分
守己不招灾惹祸。半年过去了，王二美的电子电路技术突飞猛进，竟可以动手维
修电路板了。机务员都是院校出身，从理论到理论从外语到外语，眼高手低惯了，
设备坏了更换电路板就万事大吉了。半自动七十二路是过渡设备，大小毛病不断，
没人愿意维修，这个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王二美身上。
动手能力强的男人常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王二美就是这种人。尽管程控交
换机业已开通，但仅靠两百条的载波电路，长途电话的瓶颈问题尚未得到缓解。
多数电话用户还不能直拨长话，登记直拨权限的全是重要客户，王二美维护的七
十二路就成了关键。巴立卓深有感触，只有无能的领导，没有不好的职工。高兴
之余，就为王二美申请了一部寻呼机。
寻呼机还是个稀罕之物，这新奇的小机器市价二千多元哪，别在腰带多么风
光体面，蛐蛐似的叫声在提醒人们，它的主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王二美盼星星
盼月亮，只等着蛐蛐声理直气壮地响起来。两天三天过去了，一直悄无声息。第
四天凌晨，这部小机器突然响了起来。梦中惊醒的王二美飞也似的冲到楼下的公
用电话亭，拨通电话激动地问：“谁打我传呼？”
就听到有人回答：“对不起，打错了。”
事后，霍芳笑得简直要岔了气儿，嘲笑男人是彻头彻尾的精神病！
国庆节过后，局里测算四季度的收入缺口很大，号召大干一百天。按照所谓
的“横向到边纵向到底”的连锁责任制，交换科的收入计划是三百万元。巴立卓
暗想：这是典型的主观主义，交换机又不是海绵，想挤水份就出水份？维护工种
本来是无收入单位，硬性摊派任务等于是逼良为娼。
王二美还不懂得市话复次计次的玄妙，却深知人工统计的账单大有文章可做，
比如找发电厂、机车厂这样的大户预约提前入账，下一年度分月冲减。王二美的
见识让巴立卓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反复去看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