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尼闻是语也,曰(14):“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注释】
①乡校;古时乡间的公共场所,既是学校,又是乡人聚会议事的地方。②执政:政事。③然明:郑国大夫融蔑,然明是他的字。④退:工作完毕后回来。⑤忠善:尽力做善事。损:减少。(6)作威;摆出威风。(7)遽(jv):很快,迅速。(8)防:堵塞。川:河流。(9)道:同“导”,疏通,引导。(10)药之:以之为药,用它做治病的药。(11)信:确实,的确。可事;可以成事。()12)小人:自己的谦称。不才:没有才能。(13)二三:这些,这几位。(14)仲尼:孔子的字。(孔子当时只有十岁,这话是后来加上的。)
【译文】
郑国人到乡校休闲聚会,议论执政者施政措施的好坏。郑国大夫然明对子产说:“把乡校毁了,怎么样?”子产说:“为什么毁掉?人们早晚干完活儿回来到这里聚一下,议论一下施政措施的好坏。他们喜欢的,我们就推行;他们讨厌的,我们就改正。这是我们的老师。为什么要毁掉它呢?我听说尽力做好事以减少怨恨,没听说过依权仗势来防止怨恨。难道很快制止这些议论不容易吗?然而那样做就像堵塞河流一样:河水大决口造成的损害,伤害的人必然很多,我是挽救不了的;不如开个小口导流,不如我们听取这些议论后把它当作治病的良药。”然明说:“我从现在起才知道您确实可以成大事。小人确实没有才能。如果真的这样做,恐怕郑国真的就有了依靠,岂止是有利于我们这些臣子!”
孔子听到了这番话后说:“照这些话看来,人们说子产不仁,北打下如估”
【读解】
春秋时的乡校,让我们联想到古代希腊和罗马的民主政治。在希腊、罗马凡,自由民,都有参与政治的权利。乡校自由地议论政治,与希腊、罗马的情形有些相似,但有一个重大差别:乡校的平民百姓虽然可以议政,却无权参政,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因此,二者有实质性的差别。
不过,考虑到中国传统等级制度之下的政治专制,能移开一个口子让老百姓无所顾忌、畅所欲言地议论统治者,真是要很大的气魄和开阔的胸襟。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在几千年的传统社会中,即使不是绝无仅有,也算得上几十年、几百年才会见到一次。
完全可以设想到老百姓议政的内容,比如国家的繁荣昌盛,社会的风习,与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问题,施政方针,一直到宫廷秘闻,某个官员乃至国君的私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话题,平民百姓中横挑子竖挑眼、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人,毕竟是少数,而大多数人的。目中都有相对公平的衡量尺度,他们眼睛盯住的是统治者的施政实绩,而不是统治者的夸夸其谈。
可以打个比方,老百姓的评论,是统治者所作所为的无情的镜子。统治者可以用高压手段迫使百姓保持沉默,却无法使人们不在心里估价,无法左右人心的向背。所以,沉默并不意味著顺从;相反,沉默中蕴含著可怕的力量。
子产论为政宽猛(昭公二十年)
——胡萝卜和大棒都不可少
【原文】
郑子产有疾,谓于太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1)。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2),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大叔为政,不忍猛而宽。郑国多盗,取人于崔苻之泽③。大叔悔之,曰:“吾早从夫子,不及此。”兴徒兵以崔苻之盗(4),尽杀之,盗少止。
仲尼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⑤;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6),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讫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7)。’施之以宽也。‘母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8)。’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达,以定我王(9)。’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竟不俅,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10)。’和之至也。”
及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11):“古之遗爱也(12)。”
【注释】
①猛:严厉。②狎(xia):轻视,轻忽。③取:同“聚”。人。指强盗。崔苻(wanfu):湖泽的名称。(4)徒兵:步兵。⑤纠:矫正。(6)济:帮助,调节。(7)这四句诗出自《诗·大雅·民劳》。汔(qi):也许可以。康:安。中国。指京城。绥。安抚。四方:指四方诸侯国。(8)这四句诗出自《诗·大雅·民劳》。从:同“纵”,放纵。诡随:狡诈行骗的人。谨:管束。遏:制止,禁止。寇虐:指抢劫行凶的人。惨:曾,乃。明:法度。(9)这两句诗出自《诗·大雅’民劳》。柔:安抚。能:亲善。(10)这四句诗出自《诗·商颂·长发》。竞:急。求:缓。优优:温和宽厚的样子。道:聚集。(11)涕:眼泪。(12)遗爱:流传下来的慈惠的人。
【译文】
郑国的子产生了病,他对太叔说:“我死了以后,您肯定会执政。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够用宽和的方法来使民众服从,差一等的人不如用严厉的方法。火的特点是猛烈,百姓一看见就害怕,所以很少有人死在火里;水的特点是柔弱,百姓轻视而玩弄它,有很多人便死在水里,因此运用宽和的施政方法很难。”子产病了几个月后就去世了。
子大叔执政,不忍心严厉而用宽和方法施政。郑回的盗贼很多,聚集在叫做崔苻的湖沼里。子太叔很后悔,说:“要是我早听他老人家的话,就不会到这种地步了。”于是,他派步兵去攻打崔符的盗贼,把他们全部杀了,盗贼才有所收敛。
孔子说:“好啊!施政宽和,百姓就怠慢,百姓怠慢就用严厉措施来纠正;施政严厉,百姓就会受到伤害,百姓受到伤害就用宽和的方法。宽和用来调节严厉,严厉用来调节宽和,政事因此而和谐。《诗·大雅·民劳》中说;“民众辛苦又勤劳,企盼稍稍得安康;京城之中施仁政,四方诸侯能安抚。’这是施政宽和。‘不能放纵欺诈者,管束心存不良者;制止抢夺残暴者,他们从不惧法度。’这是用严厉的方法来纠正。‘安抚远方和近邻,用此安定我王室。’这是用和睦来安定国家。又说:‘既不急躁也不慢,既不刚猛也不柔,施政温和又宽厚,百种福禄全聚。’这是宽和达到了顶点。”
等到子产去世,孔子得到了消息,流著眼泪说:“他是古代传下来的有仁爱的人。”
【读解】
凡事都有两面,古人很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并且一直注意并提倡在相反的两个方面之间寻求平衡。按照传统的观点,失去平衡,偏重一方面,忽视另一方面,事情就会出毛病。阴阳调和,刚柔相济,事情就会1烦利发展,兴旺发达。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观点陈旧过时了,总在讲寻求平衡的中庸之道,为什么就不可以偏激一点,极端一点?为什么不可以矫枉过正?
当然可以。但不要忘记,极端到底,就会了引起强烈的反作用。正如弹簧,用以压迫的力越大,反弹就越高,反作用力就越大。认真想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仍是受著平衡律的支配。因为平衡律是宇宙间的一条普遍规律。
宽大仁慈,并不意味著软弱。它实№上既体现了胸襟和气度,也体现了涵养与明智。宽大为怀,是为了征服人心,使人心服,也是自信心的表现,可以当作笼络人心的“胡萝卜”。
威猛严厉,也不意味著残忍。它所体现的是决心和力度,为的是以强硬手段迫使越轨者和不法之徒循规蹈矩,遵纪守法,平等竞争。
过分的宽大仁慈容易使人误以为软弱,从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过分的威猛严厉容易导致残暴,从而引起强烈反抗,法纪大乱。所以,宽和与严厉相互补充调节,可以避免走极端造成的不良后果,让人们心服口服地遵纪守法。
晏婴叔向论晋季世(昭公三年)
——末世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原文】
候使晏婴请继室于晋(1)。。。。。。
既成昏②,晏子受礼,叔向从之宴,相与语。叔向曰:“其何如?”晏子曰:“此季世也③,吾弗知。其为陈氏矣(4)。公弃其民,而归于陈氏。旧四量:豆、区、釜、钟(5)。四升为豆,各自其四(6),以登于釜(7),釜十则钟。陈氏三量皆登一焉(8),钟乃大矣(9)。以家量贷,而以公量收之(10)。山木如市,弗加于山;鱼盐蜃蛤(11),弗加于海。民三其力(12),二人于公,而衣食其一。公聚朽蠹(13),而三老冻馁(14)。国之诸市,履贱踊贵(15)。民人痛疾,而或燠休之(16),其爱之如父母,而归之如流水(17)。欲无获民,将焉辟之?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其相胡公、大姬(18)”,已在矣(19)!”
叔向曰:“然。虽吾公室,今亦季世也。戎马不驾,卿无军行(20);公乘无人,卒列无长。庶民罢敝(21),而公室滋侈。道处相望(22),而女富益九(23)。民闻公命,如逃寇仇。奕、邵、肯、原、狐、续、庆、伯(24),降在皂隶(25)。政在家门,民无所依。君日不悛(26),以乐滔忧(27)。公室之卑,其何日之有?《谗鼎之》曰(28):‘昧旦丕显(29),后世犹怠。’况日不悛,其能久乎?晏子曰:“子将若何?”叔向曰:“晋之公族尽矣(30)。鹅闻之,公室将卑,其宗族枝叶先落(31),则公从之。鹅之宗十一族(32),唯羊舌氏在而已。鹅又无子(33),公室无度,幸而得死,岂其获犯。”
【注释】
①侯:即景公,名杵臼。晏婴:国大夫,字平仲。继室:续娶。②成昏:定婚。③季世;末世,末代。(4)陈氏:指国人夫陈完的后代宗族。⑤豆、区(ou)、釜、钟:国的四种量器。(6)各自其四;各用自身的四倍。(7)登;成,升进。(8)登一:加一,指由四进位增加为五进位。(9)钟乃大矣;指钟的增加不止一个旧量(一釜)。(10)家量:私家用的量器。公量:侯的量器。(11)蜃蛤(shenge):蛤蜊,这里指代海产品。(12)三:分成三分。力:指劳动所得。(13)聚:聚敛的财物。朽蠹(du):腐烂生虫。(14)三老:泛指老人。馁:饥饿。(15)踊:假腿。古时受过别刖刑的人所穿。(16)或;有人。燠休(yuxu):安抚病痛的声音。(17)如流水:像水流动一样自然迅速。(18)箕伯、直柄、虞遂、伯戏:四人都是陈氏的祖先。胡公:以上四人的后代,陈国开国君主。大姬:周武士的女儿,胡公的妃子。(19)已在矣:指陈氏祖先已在受祭了。(20)公室:诸侯及其政权。军行(hang):军队。(21)罢(bi)敝:疲病。(22)殣(jin):饿死的人。(23)女;指国君的宠妃。尤:多出。(24)栾:栾枝。卻:卻缺。胥:胥臣。原:原轸,先轸。狐:狐偃。这五人都是卿。续:续简伯。庆:庆郑。伯:伯宗。这三人都是大夫。(25)皂隶:官府中的差役。(26)日:一天又一天。悛(quan):悔改,改过。(27)慆(tao):隐藏,掩盖。(28)谗鼎:鼎的名称。:文。(29)昧旦:黎明。丕:大。显:明。(30)公族:与国君同姓的子弟。尽:完。(31)枝叶先落:像枝叶一样首先坠落。(32)宗;同一父亲的家族。族:氏,宗以下的各个分支。(33)无子:没有好儿子。
【译文】
景公派晏婴请求晋国国君继续娶国的女子。。。。。。
订婚之后,晏婴接受了晋国的宴宾之礼。叔向陪他一起参加宴饮,互相交谈起来。叔向说:“国怎么样了?”晏婴回答说:“现在是末代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国恐怕是陈氏的了。国君抛弃他的百姓,使他们归附陈氏。国原来有豆、区、釜、钟四种量器。四升为一豆,各自以四进位,一直升到釜,十釜就是一钟。陈氏的豆、区、釜三种量器,都加大了四分之一,钟的容量就更大了。陈氏用私家的大量器借出粮食,而用公家的小量器收回。山上的木材运到市场,价格不比山里高;鱼盐蛤蜊等海产品,价格也不比海边高。百姓把劳动收入分成三分,两分归公家,一分用来维持自己的衣食。国君聚敛的财物已腐烂生虫,老年人们却挨冻受饿。国都的各个市场上,鞋价便宜而假腿昂贵。百姓有了痛苦疾病,有人乘机去安抚。百姓拥戴陈氏如同父母一样,归附陈氏像流水一样。想要陈氏不得到百姓拥戴,哪里能避得开?陈氏远祖箕伯、直柄、虞遂、伯戏,他们随著胡公和大姬,恐怕已经在国接受祭祀了。”
叔向说:“是的。就是我们的公室,现在也到了末世了。兵车没有战马和人驾驭,国卿不率军队;国君的战车左右没有好人才,步兵队伍没有好长官。百姓疲病,但宫室更加奢侈。道路上饿死的人随处可见,而宠姬家的财物多得装不下。百姓听到国君的命令,就像逃避仇敌一样。栾、卻、胥、原、狐、续、庆、伯这八个大家族的后人已经沦为低贱的吏役。政事由私家决定,百姓无所依从。国君一天比一天不肯悔改,用行乐来掩盖忧愁。公室的衰微,还能有几天?《谗鼎之》说:‘天不亮就起来致力于政绩显赫,子孙后代还是会懒散懈怠。’可况国君一天天不悔改,国家能够长久吗?”晏子说:“您打算怎么办?”叔向说:“晋国的公族全完了。我听说,公室快要衰微时,它的宗族就像树的枝叶一样首先落下来,公室跟著就衰亡了。我的一宗有十一族,只有羊舌氏一支还在。我又没有好儿子,公室没有法度,能够得到善终就是万幸,难道还会指望得到后代的祭祀吗?”
【读解】
人类既无法和天地抗争,无法同命运抗争,也无法和自己抗争。阴阳盛衰的交替的确是人的意志不可扭转的。
当一个朝代达到鼎盛的时候,也就意味著即将开始走下坡路。“日中则昃。”太阳升到中天之后,就开始向西偏斜。传统等级制度的专制,使它无法靠自身的运转来为自身提供必的活力。它是一个封闭型的结构,原本积存起来的能量,在自身的运转中不断被消蚀,直至全部能量消耗殆尽,这时就该寿终正寝了。忠臣也好,义士也好,直谏也好,都如杯水车薪,挽救不了颓势。
末世到来时,再聪明、再能干的人都只有眼睁睁看著衰落下去。你可以把一切看得清楚透彻,可以把一切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就是没有回天之力,只有做大树倒下时四散逃命的猢狲。在这种时候,麻木迟钝也许比敏感清醒要好得多。麻木了,就不去看,看见了也没有反应;也不去想,脑子心灵完全处在停滞状态,因而也就没有了痛苦。由清醒敏感所带来的痛苦,恐怕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你要思索,要探寻究竟、要仰问苍天,而任何结果都不可能得到。再说,生性清醒敏感的人,即使想要麻木迟钝,也做不到。真的就是“难得糊涂”啊。
改天换地的力量是来自外部。制度本身是个巨大的漩涡,是一个具有无限引力的黑洞,进入它之中的一切都将被无情地吞没。令我们感到惊异的是,一直被人们当作是近代产物的末世感,竟会出现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如果说末世感也具有“现代性”的话,那“现代性”就不应以时间远近来衡量。
伍员奔吴(昭公十九年、二十年)
——奸佞小人如耗子屎
【原文】
楚子之在蔡也①,矍阳封人之女奔之②,生大子建③。及即位,使伍奢为之师④,费无极为少师⑤,无宠焉,欲谮诸王③,曰:“建可室矣(7)。”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