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麽要问这个?你很关心他啊。”
我笑了:“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感情还是很好的,我很担心他。”
“是麽?据说他外宿未归的那天,你也是没有回来睡。”何警官看我一眼,见我转头看向他,他又道,“而且,第二天你们似乎是一起回来的。”
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黄警官咳嗽了一声:“你说是和研究生师兄整理资料,但是研究楼的教工确认那天晚上你没有去过。”
我闭紧了嘴巴。
何警官看我一眼:“李牧同学,希望你不要隐瞒甚麽。”
我也看他一眼:“秦宝出事的时候,我人在医院。”
何警官一怔,皱着眉头就要说甚麽,被黄警官一瞅,也就住了口。
院长有些尴尬,小声对我说:“李牧,有甚麽好好说。”
我叹口气:“没错,那天晚上,我是和秦宝在一起,并没有在整理资料。”
黄警官眯着眼睛道:“说清楚一点,哪天晚上你们在一起?”
“圣诞节那天晚上。”
“为甚麽?”
我觉得好笑:“出去玩儿,晚了,就没有回来。”
“住在甚麽地方?”
我更觉得好笑:“我以为你们无所不知。”看他们有些尴尬的皱眉,我报出了一个宾馆的名字。
“就你对秦宝的了解,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我抬头一笑:“他很正常,自尊自重,心态健康。”
何警官道:“他平时有没有甚麽轻生的言行……”
“警官,我觉得你有误导的嫌疑。”我眯着眼睛看他。
两个人愣了,院长咳嗽了一声:“李牧,好好配合警方的调查取证。”
我一摊手:“两位,请问,请问。”
黄警官又咳嗽一声,抹抹脸才道:“秦宝平时和你说些甚麽呢?”
“也没甚麽。”
“没关系,甚麽都可以,你好好想想。”
我垂下头来。秦宝平时和我说甚麽?他很少说学习,很少说同学,很少说自己,很少说我,也许,说的最多的,是他的情。
“你可以慢慢想,有任何想法都可以和我们说。”
我摇摇头:“真的没有甚麽特别的。”
“你确定?”
我忍不住想笑:“警官,你是调查呢?还是诱供?”
何警官哼了一声,拿出一个袋子来,里面装着个东西:“你认识这个麽?”
一盘普通的磁带,只是上面的血迹太过刺目。
“认识麽?”
“不确定。”我的心有点儿往下沉。
“啊?”
“这种磁带的款式很普通,很多歌曲和听力磁带都是这个样子。”
黄警官哼了一声,点头示意何警官。何警官颔首应了戴上手套把它取出来,问院长借了录音机开始放。
哥,是我。你好麽?对不起。我很挂念你。再见
我点点头:“这是我弟弟李渔的声音,我认得。”
“那麽,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是你的。”
“准确的说,是我弟弟出国留学的时候寄给我的。”
“是在秦宝身上发现的。”黄警官十分低沉,“我们其他的同事也在询问你弟弟、李渔同学相关的情况。”
“是麽?”我挑挑眉毛。
“你好像不太吃惊?”
“秦宝经常来我们屋找我,他甚麽时候拿了也不一定。”
“但他出事的时候还带在身上,可见不一般。”何警官紧紧盯着我,“而且你弟弟,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我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不懂,我不明白,我也说不清楚。
“除了这个之外,他昨天还去过你那里,但是我们也不确定他究竟做过甚麽,希望你配合。”
我笑起来:“配合,我一定配合,你们要我怎麽配合都行!”
“那麽,你和秦宝究竟是甚麽关系?请你坦白一些,合作一点,我相信,你还隐瞒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黄警官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我扭过头去,今天不是好天气,似乎又要下雪了。
第五十七章
我真的讨厌下雪,没有声音,没有哀愁,静谧的把一切吞噬。北京冬天道路两侧凝结成硬块的冰,我终生厌恶。
我现在待的地方,冬天不会下雪。我很喜欢。更何况,如今是夏天。那个逝去的冬天已经埋葬在一年前,我眼睛里只有秦家村的夏天。
再次看到秦家村的夏天。
抬起头来,风从头顶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响,有种萧瑟的美丽。怎麽会是萧瑟呢?明明是夏天,明明是灿烂,明明是绿意盎然。
这样浓厚的绿。
竟然又是夏天了。
我坐在屋子门口,光着脚丫子。阳光从树叶的缝隙落下来,没有声音,只有灼热。
这山没有太大改变,对面山坡的花开了,满山遍野,美不胜收。
远远的走开的孩子,回过身来朝我挥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喊:“李老师,再见,再见——”
我微笑着晃晃手,嘴唇拼出再见两个字。
在这个偏远的秦家村,我当老师已经一年。
答辩完的当天我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兄弟们毕业聚餐的那天我站在了秦家村的村口,研究生报道的时候我正拿着书教五个学生念“秋天来了,大雁往南飞。”
就一年了。
多麽讽刺,我这个外文学院毕业的人现在居然要教语文和数学,因为我的学生还没有到四年级,不开英文课。
我摸着下巴长出的胡子渣子,慢慢的笑起来。回过头去,里屋那张旧旧的黑白照片下面贡着一个白坛子。
我光着脚走过去,轻轻抚摸坛子的边沿:“你这个坏孩子。”
坏孩子才真的想卖掉自己唯一的房子,卖掉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
我坐下来,阳光撒在屋子里,有种暖烘烘的热气升起来,我觉得困。
但是我不想睡。
有人上来了,敲了敲本就没锁的门,我回过头去。
“哥。”
我笑了:“你怎麽来了?”
一年不见,李渔似乎瘦了些,愈发显得清俊。阳光闪耀在他额头的汗珠上,眼波浅浅的流转着,线条明显流畅。我微笑着看他放下行礼,这个我最爱的人啊。
李渔擦擦汗:“哥,为甚麽今年又不回家?”
“你也知道,这个时候农闲些,孩子才能上学。”我给他倒杯水。
“可是爸爸妈妈都想你。”李渔喝了一口。
“有时间……我会回去的。”我说着就又笑起来,“不过火车票钱可能得再等等。”
李渔嘴唇动了动:“哥,说实话,你不想读研究生也没甚麽,可是依你的学历,在城里找个工作易如反掌,为甚麽偏偏……”
我挑挑眉毛,李渔心疼道:“警方也说了是自杀,学校给的处分大四毕业的时候也销了,哥你怎麽就是想不开呢……”
我还是笑着的:“鱼儿,你累了,我给你烧水洗脸去。”
李渔看我一眼,叹口气才道:“我想洗澡……几天没洗澡了。”
“那也一样得烧水。”我转身进了厨房。
灶堂里火苗熊熊,我脸上全是汗,擦了一把,从厨房的窗子看出去,背山的凹处山花随风摇摆。
“哥……”声音从里屋传出来。
“怎麽,水太凉了?等一下这锅才好。”我往灶堂加把柴。
“不是……你瘦了。”
我大笑起来:“我?你才是吧。这麽久了,你考研的压力还没恢复过来?还是说,研究生压力这麽大。还好我没上。”
“哥……”李渔的声音叹息在水声里,“你是在惩罚自己麽?”
“我为甚麽要惩罚自己?”我挑挑眉毛。
“秦宝的事儿本来就和你没关系。”
我心里一疼:“那麽,和谁有关系呢?”
李渔住了口,没有再说话。灶上的水沸了,大颗大颗的吐着泡泡。
快五点的时候,村头的秦四叔家给我送过饭来,他孩子提了一篮子鸡蛋。我推辞着不要,孩子的母亲呵呵直笑:“我家娃的本儿都是李老师买的,笔也是李老师送的,这点儿东西不值钱,不值钱。”
按着孩子的头给我鞠个躬,放下东西就走了,水都没喝一口。
李渔有些愣,摸着篮子里圆圆的鸡蛋:“你还贴钱给孩子买书本?”
“不然怎麽办?”我分双筷子给李渔,“虽然现在多了好几家送孩子来上学的,但是穷的样子没变。”
“难怪你说车票钱要再等等。”李渔叹口气,拿起筷子摇头。
我笑道:“等等。”拿起筷子把我碗里的饭全部分到他碗里。
李渔摇着头笑:“哥,除了不吃米,你是不是都变了?”
我停了手,认真的想了想,忍不住笑:“可能吧。”就看他一眼,“你有甚麽新闻要告诉我麽?我在这里不读书不看报,落后时代喽。”
李渔犹豫了一下:“来之前先去了香港。”
“辛蔷如何?更漂亮了吧。”我轻轻的笑。
“头发烫卷挑染成红色,非常迷人。”李渔也笑,“来接我的时候,身边护花使者成群,差点儿不敢认他。”
“这麽惬意,想来学业也不发愁。”我慢慢咀嚼口里的食物。
李渔耸耸肩:“她倒顺利得很,继续拿奖学金,潇洒得像公主。”似乎不愿意我多问辛蔷。
“王宇没有和你同行?”我转过话去。
“说是要去福建找工作,只送我到福州就下车。”李渔摇摇头。
“他不是很想留在北京?”我有些惊讶。
“人是会变的,哥你不也懂这个道理?”
是啊,我懂的。我低下头笑了:“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我起身到厨房洗碗。木瓢舀了水倒入碗中,有油浮在面上,随着视角的改变演出五彩的纹路。随着水哗啦一声泼出去,很快消失在地面上。
我擦擦手,拿起一枚鸡蛋掂了一下,沉甸甸的,待着薄温。
李渔依着门口:“哥,你怎麽不刮胡子?”
我不由摸摸下巴:“这儿哪个男人不留胡子?”
“你又不是这儿的人。”李渔口气有些埋怨。
“我……既不是,也是。”我瞟了他一眼,“吃完啦?吃完我就洗碗。”
李渔幽幽看我一眼:“算了,我自己洗。”
“小心别摔了。”
“又不是你。”李渔嘟囔一声,学着我舀水洗碗。
我笑着转身进屋去,摸摸那个白坛子,你饿了麽?
天黑后没多久,我和李渔挤在一张床上,像小时候一样。
“哥,我们多久没有睡在一起了?”李渔的声音飘在夜色里,混合着暑日的热气,有种朦胧的醉意。
“很久了吧。”
“是大二之后就没有在一起了吧。”李渔闷声道。
“好像。”
“你当时真狠心,一跑那麽远。”李渔突然笑起来,“澳洲那种鬼地方,东西又贵又难吃,你居然待得下去。”
“我也不是很在意周围怎麽样。”我无声的笑笑。
“然后回来了,还装得甚麽事儿都没有。”李渔笑出声来,“可笑我还紧张得要死。”
“我也很紧张啊,可惜你不知道。”我也笑,“不,是不能让你知道。”
“然后呢?出来这个讨厌鬼……”
“鱼儿,不能这麽说他。”
“好,好!出来一个我不能说他讨厌但真的很讨厌的讨厌鬼……”
我失笑:“新式绕口令?”
“唉,哥,我真是不懂他。”
“我也不懂。”我转过身去,伏在枕头上,“我其实谁也不懂。”
“谁又懂?”李渔自嘲的笑笑,“我以为我懂自己,结果不懂;我以为我懂你,结果也是不懂。”
“懂了,不一定是好事;不懂,不见得是坏事。”我合上眼睛,将思绪慢慢沉下来。
李渔的手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滑:“哥,你喜欢我麽?”
“喜欢。”
“爱麽?”
“爱。”
李渔甜蜜的叹口气,搂住我的肩膀轻轻的吻。
我略动了动:“鱼儿,不要这样。”
李渔身子一顿,翻身睡了回去:“那麽,哥,你喜欢他麽?”
“喜欢。”
“爱麽?”
“爱。”
李渔的声音有些压抑的恼怒:“我和他在你心里一样?”
“不,不一样。”我缓缓的笑,“我无法不爱你,也不能不爱他。”
“为甚麽?”
你,我用生命来爱你,而他,用生命来爱我。
我无声的笑了:“你还记得这儿的村长麽?”
“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老头儿?”
“谁说他话说不清,那是没听习惯。”我合上眼睛,“他身体好着呢,刚抱上第二个曾孙,还开玩笑说要我跟他家结亲,报答我来这儿当老师的恩情。”
李渔有些紧张:“你没答应吧?”
我笑出声来:“怎麽可能。”
李渔舒口气:“哥,你甚麽时候回来呢?妈想你想的不行了。”
“这不有你呢麽?”我伸手盖在眼睛上,“你好好儿的,帮我的那份儿孝一块进了,也算你对得起我这哥哥以前那麽照顾你。”
“说甚麽傻话。”李渔叹口气,“这能一样麽?”
自然是不一样的,但是我胆小且懦弱,就当一样的吧。
我始终缺少我一直渴求的强大内心,我无法成就我憧憬的意志坚定的人格,我只是个平凡的人。我只是想过平凡的日子。
秦宝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平凡的人生不会有一个幸运的结尾,我只希望它能平凡的结束。
第五十八章
我一直没有告诉其他人,秦宝死的时候带在身上有两个东西。
李渔寄给我的那盒磁带,另一件,是去桃花峰的门票。
看到那盒磁带的时候,我已经完全明白秦宝失望的心情。
我放在抽屉里,只听过一次的磁带,也许在他眼中是我无法决断的最好证据吧,是我的心摇摆不定的证据,是让他觉得自己被背叛的证据。
这个认识已经无法证实,秦宝不可能亲口告诉我了。
更何况,在任何情况下,要我舍弃李渔,我确实做不到。
事实上的背叛。
另一个呢?
门票。
印着去桃花峰路线图的门票。
何警官把那张门票给我看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个甚麽表情。
桃花峰,是一个手机没有信号的地方,是一个公园还在开发的地方,是一个只能远远看到云蒸霞蔚的地方,是我们当时没有去到的地方,是一个我们再也不可能去的地方。
我记得带给我们希望和绝望的红绳子,我记得那天晚上没有停过的冰凉的风,我记得那天晚上一个温暖的不会离弃的怀抱,我会永远记得。
怎能忘,如何忘?
经过那麽多的试探与追逐,那一个我想敞开的时候,已经永远停止了。
秦宝应许过我,他不会欺骗我,善意的谎言也不会。但是他终究说谎了,他用自己的生命和我开了一个玩笑。
我始终想不明白他是用甚麽样的意志强迫自己向我说出那些话的,那些当时残忍伤害我的话。可是我现在知道,被这些话伤害最深的,也许是他自己。
因为外宿被抓住,又遇上了作弊的事,学校真的打算严肃处理。他的那个胖子同学,坦白从宽希望争取宽大处理。所谓的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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