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开他手:“这和李渔没关系。”就又觉着不对,“就算李渔在,他也是我弟弟,怎麽变成他是家长啦?”
王宇笑呵呵道:“这可是他交代的,不准你吃亏。”
我摇摇头,多半是王宇胡乱说的吧。可能我这几天精神不好,他宽我心。于是叹口气:“得了得了会长大人,交代任务吧。”
王宇这才咳嗽一声:“我们来呢,是支教,大家都清楚不是麽?但是现在是暑假,所以学生基本上都回家了……”
“回家?”辛蔷瞪他一眼,“不都是这个村的孩子麽?”
“听我说完嘛。”王宇瞄她一眼,“昨天我和村长商量了一下,村长连夜通知了他们,愿意送孩子来假期补习二十天的,就还来学校。”
“反正只是补习语文数学和英语,我们几个应该很轻松。”辛蔷舒口气。
王宇一摊手:“岂止轻松,简直就是轻闲,因为刚才村长告诉我,只有三户人家愿意让孩子来。”
“啊?!”辛蔷退了一步,伸手指着我们道,“这里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大学生,居然只教三个学生?”
“而且还是一、二、三这三个年级的小学生。”王宇补充道。
辛蔷脸涨的通红,捏起拳头来。王宇转身就往我后面缩,还拼命把我往前推,我只好笑道:“就当精英教育好了。”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年级之前都不学英语。”辛蔷马上转移枪口。
我哭笑不得,只好冲她鞠躬。王宇伸出头来:“谁说的没有?牧有特殊任务。”
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王宇抓抓头笑道:“正要跟你讲这事儿。村长说跟你一块儿住的那个男孩儿明年要考大学,但是英文不好,想叫你帮帮忙。”
我扭头看见远处村长正和秦宝在说甚麽,秦宝边听边点头,面上充满兴奋和期待,就看向我这边。正好目光对上了,就又转过头去,脸上竟然有些红了。
我不由一愣,王宇捅捅我胳膊:“这里别说大学生了,就连初中生都没有几个,你小子可要认真点儿啊。”
我甚麽时候不认真过?只好打个哈哈:“我说会长,那我们在哪儿上课?课表呢?”
“你单独教那小子,不用和我们一起,至于课表,你调配就是了。”王宇这就不再理我,去安抚其他女生了。
秦宝走过来轻声道:“秦爷爷说你教我?”
我阿了一声:“好像是。”
“除了英语之外,我有不懂的也可以问麽?”秦宝看着我。
我想了想:“我是文科生,你呢?”
“我是理科。”秦宝叹口气,似乎有些失望。
“所以除了物理化学生物的,你都可以问。”我笑笑拍他肩膀,“我数学还是很好的。”
“数学好还去学文科?”秦宝有些奇怪的看我一眼。
“文科生数学都不太好,我取巧啦。”我挤挤眼睛。
秦宝展开眉头:“这样啊……你很聪明嘛。”
我笑笑没应。
高二分科的时候,爸妈的意思是我去学理科,李渔的物理实在不灵光,只能选文科了。这样算来,也算是文理兼备。交分班志愿前一天晚上,李渔和我挤在一起,问我选了甚麽。
“理科吧。”我含糊道。
“哦。”他声音闷闷的。
“怎麽?”
“没甚麽。”他撑起上半身看着我笑,“以后可以不用麻烦老哥你再给我抄物理作业了。”
我心里一酸:“别这麽说,分科不同,还是兄弟不是?”
“是啊,不过就是以后不能一起上课了。我还是觉得老哥坐在我后面比较有安全感……特别是老师提问的时候。”李渔笑笑睡下来,将辈子裹紧了些,“哥,你说我们会不会因此就分开了?”
“嗯?”
“你上理科班,以后肯定是考理工类大学……”
“学校可以考一样的,综合性大学甚麽科都有。”我拍拍他脊背。
李渔缩在我旁边:“可不是一个专业就见不到了吧。老哥你,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朋友,也会有女朋友……”
我笑了出来:“那麽远的事情……”
“总会有来的一天吧。”李渔叹口气,“算了,不说了,我困了,晚安。”说完翻身睡了。
我直挺挺躺在床上,一晚上没有睡。
第二天班主任单独找我谈话。然后,我走进了文科班的教室,成为了最后一个来报道的文科生。虽然因为这个爸妈着实有些生气,但是看到李渔开心的眼睛,我觉得学甚麽并不是很重要。
对于我来说,李渔是最重要的。
这和聪明没有任何关系。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坚持下来学文科,那麽今天,我和李渔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老师和同学都认为我是个固执而奇怪的家伙。事实上,我只是一个冲动而自我感觉良好的笨蛋。
这种个性会叫我后悔,我已经深有感触。
第三章
给秦宝补习已经三天,相处下来熟悉了些,偶尔也会互相开开玩笑。但说正经的,就算不与之前接过的家教对,我也可以很负责任的说,秦宝是个很好的学生。很聪明,肯用功,专心致志,一心一意。
虽然是我个人的感觉,但实在是太久没有看过认真的学生了。不补习的那些让我无法想象现在的孩子都在想甚麽。就是我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又怎样?经过十二年寒窗苦读,千军万马挤过那方窄窄的独木桥,虽然越过龙门,但鲤鱼还是鲤鱼,并没有变成飞龙。长久以来压抑的感触喷涌而出,当学习成为副业,当逃课成为主流,认真学习就像是个遥不可及的童话。
于是读书上自习去图书馆成了传说中的“神迹”,为了避免成为高高在上的“圣徒”,我只能偷偷摸摸的学习。李渔还抱怨过我只顾看书不理他,这才拖了我进学生会。
也许我是有些书生气,就是个迂腐的书呆,才会表错情,会错意。因此对着秦宝大多是谈学习。我会自然很多,而且看着他,也会想起很多快乐的往事。
秦宝似乎也很高兴,因为他每次明白了一个语法点,或是解开了一道二次函数,就会开心的露出洁白的牙齿笑。是那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微笑,我似乎在甚麽地方或是甚麽人脸上见过,但是太久远了,我想不起来。
“amaze是‘使惊愕’,a或ad是加强意义,maze是迷津,因此amaze有了使诧异、使惊奇的意思。”我指着练习题道。
秦宝咬着笔头望着前面几个选项问:“那和surprise还有astonish有甚麽分别?”
我在选项下面一一标注:“虽然都有吃惊的意思,但表示吃惊的程度不同。Surprise程度最低,是‘因为甚麽突然发生或出现而吃惊’;astonish是大吃一惊,程度加强了;amaze是造成了心理上的混乱而吃惊,是程度最重的一个。”
看着秦宝微微皱着眉头,我半开玩笑道:“打个比方,你晚上回家看见屋子干干净净,饭做好了,水也烧好了,还有个不认识的小姑娘在,你这时候的惊讶就是surprise;但这个小姑娘马上钻到你家水缸里变成个田螺,你就惊讶的想自己是不是遇上了神话里的田螺姑娘,因此惊讶就升级为astonish;但是如果转眼之间饭菜和田螺都不见了,你不由自主的怀疑自己是眼花,又或者是做梦,又或许是吓着那位可爱的姑娘了,所以惊讶变成了amaze。”
“这样的话……我大概明白了。”秦宝笑笑,低下头来轻声道,“如果真有这麽一天,我大概不会有surprise或是astonish,直接就是zmaze了……”
“嗯?”我没听清楚。
“没甚麽。”秦宝抬头笑笑,突然脸色一变,“啊,糟了。”
“怎麽?”
“说起做饭,这几天忙着学习,我都忘了去打水,水缸里应该没剩多少了……”说着站起来就往厨房走。
我一把拉住他:“行了行了,你接着作题吧,我来挑水。”
“可是挑水要走下去,最近的一个井也要穿过村子西头儿……”秦宝打量我一眼。
我拍拍胸脯:“小瞧人是不是?”
“不是不是。”秦宝忙道,“只是你用不惯扁担,我怕……”
“没甚麽好怕!”我笑笑,将他按回座位上,“要是我水挑好了,你的阅读还没做完,今天晚上不准吃饭!”
秦宝不好意思的嗯了一声,这才又拿起笔来,却还是不放心的看着我进厨房拿了扁担和水桶出门。
空捅挑着倒也没甚麽,一旦装上水可就不是这麽回事。一摇一晃的,我根本控制不住重心,才走了几步,前面水桶一晃忍不住肩膀就向前,脚下一歪啪的摔了。后面桶的水全撒在我身上,活脱脱个落汤鸡。
我倒也没觉得丢人,反正是第一次,周围也没别人,只是就这个状态,我甚麽时候才能把那口水缸挑满啊……
正犹豫着,抬头看见村长扛着锄头过来了。望着一身一地的水,看着旁边滴溜溜打转的水桶,他冲我呵呵的笑。抬头看看天,原来快晌午了,农民都回家吃中饭。这就算撞个正着。
我抓抓头,不好意思的也笑了。
村长帮我把桶扶起来,重新打满水,挑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我。我学着他的样子走了两步,还是撒了一地。老村长哈哈一笑,帮我再打了一次水,将扁担穿过去放好在我肩上,拍拍我的背。我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觉得比之前走着轻松。老村长又拍拍我的腰,我不由略略挺直了些,腰上的劲儿一来,觉得走着更轻松了。原来不是光用肩膀和手臂的力量啊……我点头冲他笑笑,说了声谢谢,这才往山上走。
灌好水,我立在门口看了一眼。秦宝很专心的在作阅读理解,没有注意到我。我无声的笑笑,又挑起水桶下去了。
看到老村长还蹲在井边上,我有些惊讶,就又谢了他一回,他还是没说甚麽,只是把水灌好,帮我架好位置,拍拍我肩膀。我心里一笑,也就往屋里走。
这麽走了好几趟,屋里的水缸还差一次就满了。从最初的要撒三分之二,到现在的留下五分之四,我大概掌握了要领,当然身上是湿透了,不过心里倒觉着很有意思。
最后一趟在井边打完水,我依旧说声谢谢。老村长这次没有帮我放上肩膀去,只是蹲在旁边,掏出个烟嘴来吧嗒吧嗒的吸,还拍拍井边看着我。
我也就坐下来,寻思着他想说甚麽。
“宝娃儿是个认死理的娃儿,跟他爹妈一样。”
我挑了挑眉毛,老村长想跟我讲故事?只是就他这口音,我能听懂麽?
事实上,我听懂的不多了,但懂的那一部分已经叫我愣了,只会呆呆坐在井边上,连老村长甚麽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李牧,傻在这儿干嘛呢?”有人拍我肩膀。
我抬眼看看,王宇正看着我,后头个个都是满脸通红,辛蔷更是气呼呼的捏着拳头。
“我倒没甚麽,你们这是……”我瞟了眼众人。
辛蔷气得哇哇大叫:“我就不信了,现在还有这种事!”
我挑挑眉毛,王宇悄悄附耳道:“刚才辛蔷教的那个女孩儿跟她说,下学期不会再来学校上课了,辛蔷问她为甚麽,小孩儿说家长不让,辛蔷就找她家长去了……”
我哦了一声:“碰壁啦?”
“可不是。”另一个男生接口,“那家人也真是老封建,先说甚麽女孩子会写自己名字就行了,可叫辛蔷一顿教育!说得都不敢抬头了。”
我不由一笑,辛蔷可是出了名的女权主义,敢在她面前说女生如何如何,只怕是不想活了。
那男生又道:“不敢再说甚麽女孩子不能读书,那家家长也开始耍横,就说‘孩子是我们家养的,她吃我的穿我的。你凭甚麽管闲事’……”
“我就说,这闲事我还非管了!”辛蔷接过话来,“我说九年义务教育你听过没有?‘义务’你懂不懂?就是法律!法律是甚麽?管你愿意不愿意,强制执行!你孩子这个年纪她就得上学,这是她的权利,也是她的义务!你不让她上学,就是违法,要坐牢的!”
我和王宇噼里啪啦忙着鼓掌:“说得好说得好!”
“呸!好个鬼!”辛蔷狠狠踢了一脚井壁,“那家长可嚣张了,居然说‘甚麽法,没听过!’说我拿个鸡毛当令箭,说我狗拿耗子,最后还撒泼儿的说甚麽有本事就抓他啊,反正抓了他,这孩子饿死了,也就甭上学了!”辛蔷气嘟嘟的拉着我,“牧,你说这叫甚麽事儿啊!”
我叹口气,甚麽都说不出来。
王宇忙道:“这说明,我们的九年义务教育还要继续普及,我们还要加大普法教育的力度,有关部门还要加大执法力度,相关机构也要切实解决好生产和学习的矛盾,还要切实改善山村教师和民办教师的待遇问题……”
辛蔷拧着不干:“那得等到甚麽时候?这小孩儿眼看就上不了学了,你还一套一套的当答文综题啊?!!”
王宇忙着陪笑脸,我张张嘴也不知道说甚麽好,对面山上就有人喊:“李老师——李老师——”猛地跳起来,挑着水桶就往秦宝家跑。辛蔷在后面喊我,我只当没听见。
气喘吁吁进了门,秦宝笑眯眯的站在门口,挥舞着试卷冲我道:“我完了,李老师你完了麽?”
我喃喃道:“完了,都完了……”
“嗯?”秦宝看我一眼,接过担子进厨房去了,隔着物资问道,“李老师,你身上怎麽……嘿嘿。”
我进了里间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来,盯着墙上那张照片发呆。
老村长告诉我,秦宝的母亲不是这里人,是个大城市的人(哪个城市没听明白),类似于支教那样来到这里。本来只是一年,但她最后留了下来。村里人很尊敬她,她也过得很充实(这是我猜的,老村长的口音我真的听不懂)。后来县政府派了部队来修路,秦宝的父亲是个连长,两个人看对了眼,结婚生下了孩子,父亲喜欢得很,就叫他儿子“宝”,还叫孩子他妈笑话了很久。可惜修路的时候遇上塌方,父亲就这麽埋了,母亲发疯似的刨土堆,双手血淋淋的都看得见白森森的骨头了还不肯停,老村长只能叫几个女的把她架开。她当晚就发了疯,往对面山头上跳了下去,粉身碎骨。
手手脚脚都断了,全身没一块儿好肉……老村长摇头叹息的样子出现在我眼前。
村里的人都可怜这个没爹妈的孩子,小时候就是东家管一顿,西家管一餐。后来追认了他爸为烈士,有点儿微薄的抚恤金,供他日常生活。至于学杂费,老村长说了半天,我也没听明白究竟是学校减免了,还是秦宝努力考到了奖学金。
我揉揉眼睛,我总算知道为甚麽秦宝家里没别人,也总算知道他是靠甚麽生活下来,更加明白为甚麽他一门心思要考大学。如此的格格不入,唉……
“你在哭麽?”秦宝已经走进来,看我傻愣着,就笑道,“不是因为衣服湿了就要哭吧李老师?山上凉快,你现在脱了我帮你晾着,下午就能干。”
我嘴唇一抖:“秦宝……你真不容易。”
秦宝一愣,见我看着那张照片,突然就沉默了。
山上真的很凉快,穿堂风呼呼的吹过来,桌子上的卷子哗啦啦的飞到屋子各个角落。
第四章
秦宝转身将地上的卷子拾起来,我从包里拿了件衬衫换上。秦宝坐在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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