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到澳洲了一年,还是没想清楚,这回又想躲到哪里去呢?”李渔很激动,声音大了起来,“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麽?”
我沉默了,李渔顿了顿又道:“我的哥哥某天突然亲吻了我,然后告诉我他喜欢我。我震惊之下打了他一把掌,然后他躲了我半个学期,一声不响的跑到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支教。回来以后答应我还是兄弟,却偷偷要转系避开我,被我发现了就逃荒一样躲到澳洲一年!回来以后装着甚麽事都没有一样。进了新学期,莫名其妙冒出个不认识的追求者,现在又说还要好好想想,还说不能再作兄弟?!你是我,你怎麽想?!!!”
我突然笑起来:“用王宇的话来回答你,就是不要和外文学院的人讨论虚拟语气。”
“哥,我很认真!”
我正色道:“那麽我也请你想想,如果你是那麽喜欢你弟弟,但是他绝无可能喜欢你,你怎麽办?”
李渔愣住了:“这是……我的错?”
我痛苦的闭上眼睛:“鱼儿,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我高估了自己,高估了……在很多方面都是……”
李渔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哥,你也没错,喜欢一个人不是甚麽错……”
我笑着睁开眼睛:“如果喜欢一个人不能给对方带来快乐,甚至连自己都不快乐,那不是错误是甚麽呢?”
李渔皱着眉头低下头来:“我说不过你,我从来都说不过你……”
“我不是要说过你……”我轻轻摇头,“鱼儿,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
李渔抬起头来:“你说甚麽?”
“我说,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也不要发短信打电话甚麽的。”我努力微笑着,“学生会很忙,你去忙就好,作出成绩才好说话。上课这边,我们相同的课并不是很多,我会坐在最后一排的,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那麽我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我不会去上课的。”李渔咬着下唇道。
“这不行,逃课绝对不行,特别是因为这个理由。”我摇摇头,“我只是希望能尽量自然的离开你……”
“离开本身就不自然好不好?”李渔吼起来,“你是我哥哥!能有甚麽事可以把我们分开?”
我回答不出来。因为我知道,他真有甚麽,我一定会出现。确实没有甚麽能分开我们……但是心越离越远,感觉越来越生疏,却又要装着和没事儿一样,这种煎熬,又有几个人能忍受?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
所以我笑道:“鱼儿,你真的要我跪下来求你麽?”
李渔愣住了,然后沉默的起身,离开了病房。
我觉得浑身冰凉,于是缩进被子里,把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却还是忍不住打抖。
抖的那样厉害,连牙齿都在轻颤。抖的那样厉害,连心跳都盖过了。抖的那样厉害,连眼泪都抖落了。
我就这样闷在被子里,无声的流泪。直到针水打完了,才一个人回寝室去。
我并没有告诉王宇不用给我买晚饭,我相信他也不会去买的,不过是一个离开的借口。这种诡异尴尬的气氛,没有人愿意多留。
我连理由都不想找,我只想离开。
不是因为厌倦,而是因为绝望。
有时候,希望往往根源于最深沉的绝望和悲哀。
我现在能体会这句话了。
我不知道我是否经历了最深沉的绝望,也不知道我现在的悲哀是否最深沉,但我真的希望,这一切早点儿过去。
第二十三章
进入十一月,北京的冬天提前到来,树叶已经落光。
我很努力在学习。
我不逃课,大三的课没几个人在,我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听课,觉得很好;我还是去上自习,教四323的座位永远会有空,也觉得很好;我也去图书馆看书,坐在离暖气很近的地方,还是觉得很好。
我很努力在娱乐。
我上网打游戏,认识了不少人,每个人都热血而青春,觉得很好;我也按时去买杂志,看看明星的八卦绯闻,也觉得很好;我还会定期更新mp3的音乐,新人新歌很多,还是觉得很好。
我很努力在生活。
我去买东西,走在熙熙攘攘的家乐富,总有东西在特价,觉得很好;我去压马路,看着阳光射下来,地上有枯枝的影子,也觉得很好;我和寝室的哥们儿去唱K,听着他们撕心裂肺鬼哭狼嚎,还是觉得很好。
在现实里越来越安静。
我觉得逐渐习惯少说话,除非必要的应酬,一般很少开口。看到王宇和辛蔷的时候我会打个招呼,然后继续走路;有好事者来问我和辛蔷的事,我就耸耸肩;秦宝来找我,我就笑着点个头,自己该干嘛干嘛。
不用说话,要少很多麻烦。
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管好自己的嘴,原来也是很容易的。
当校园里最大胆的女生也脱下裙子换上裤子的时候,北京下雪了。
北京每年都下雪,没甚麽稀奇。
那种厚厚的,大片的雪花无声的落下来,很快地面就白了,几个小时之后,眼目所及之处,只有一片白色。偶尔露出来的,就是灰色的建筑表面、粗糙的树干和光秃秃的树干。
还有匆匆行走的人们。
我不喜欢下雪。
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默默的降下来,以一种执拗到变态的态度很快吞噬一切,不给任何反驳的借口和理由。
如果说下雨是天在流泪,那麽雪是甚麽呢?
希腊神话里司掌风雪的是一位女神,她是冥王哈迪斯的心腹大将,可能在希腊人看来,雪是夺取人生命的物质。
北京的雪也是这样麽?
我不知道。
看着满大街的铃铛和麋鹿装饰,我突然意识到,圣诞节快来了。
王宇和辛蔷约我圣诞节吃饭庆祝,我婉转的拒绝了。不想当电灯泡,也不想给其他八卦的借口。寝室里也很热闹,有女朋友的两个从上个月就攒钱买礼物,现在乱着晚上去哪儿吃饭又便宜又有面子,最好还能听钟声。没有女朋友的那哥儿们说我和他是难兄难弟,该出去喝酒庆祝一下。我笑着拒绝了。本来就不会喝酒,而且每次我喝酒,似乎都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有点儿迷信了。
圣诞节不是东方的传统节日,但是很受东方人欢迎。我想如果我是商人,也会欢迎它的,至少圣诞装饰品价格不菲。
这天来的时候,我和往常一样去上课,到图书馆看书。我们宿舍其他人都很精神,两个哥们儿下午四点就忙着洗澡换衣服,五点准时出门去了。那个嚷着要喝酒的哥儿们不知是不是约到了酒友,一天不见人。我想等到六点再出门去上自习。
今天过节,自习室应该很空。
我看着快到五点四十,就关了电脑穿外衣。
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我戴上帽子和围巾,转身看看电脑关好没有。正在关机,屏幕上只有桌面。我看着那片青山绿水,不由笑了一下。
有人敲门,我应了一声:“请进。”
“你果然在啊。”
我哦了一声:“秦宝,你怎麽来了?没跟同学出去玩儿?”
“不就是吃饭、唱歌,也没甚麽意思。”秦宝穿着件白色的毛衣,是上次我带他去买的。当然,钱是我出的。
秦宝,在我心里就是另一个弟弟,不同于李渔。心里总觉得亏欠他些,他也知道,但为了两人不尴尬,他一般会接受,当然也会想办法还给我。
“那……你现在找我有事儿?”
秦宝看看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这是要出去?”
我按下电源,拿起桌上的背包:“上自习。”
“上自习?”秦宝显然愣了一下,“今天……上自习?”
我笑了:“怎麽,今天不能上自习麽?还是教四今天内部整修?”
秦宝摇摇头:“每个人都说要出去玩儿,你却去上自习……”
“这叫逆向思维。每个人都出去了,今天上自习的人肯定很少。”我把笔袋塞进书包,拿了两本专业书,转身从架子上拿了图书馆的书,累了就看看,也算换换脑子。
秦宝低声道:“那也就是说,你今天没有约别人喽?”
我忙着收拾:“是啊。”
“那……要不你带我出去逛逛?”
我手上一顿:“啊?”
秦宝耸耸肩:“我家乡冬天是不下雪的,乡下人也不会过圣诞节,镇上的人虽然也过,但是我不觉的有甚麽特别,所以想看看北京有甚麽不一样。”
我笑道:“能有甚麽不一样,还不就是个节日?”
秦宝笑起来:“既然是过节,有没有礼物?”
我眨眨眼睛:“圣诞节是圣诞老人来送礼物,你赶快去把袜子洗了挂在床头上,明天早上起来看看有没有意外惊喜。”
“这是骗小孩儿的嘛,不都是父母送的嘛。”秦宝淡淡一笑。
我突然想到秦宝父母都不在了,于是尴尬起来,咳嗽一声才道:“好吧,今天我就充当一回圣诞老人好了,现在我们上街!”
秦宝眼睛一亮:“好,我穿外衣去!”
我放下书包,换了一个挎包,把钱包放进去,戴上手套到大厅去等秦宝。
秦宝套了件外衣下来,我看着他从楼梯上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来,突然觉得,这也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于是更加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很无耻。
秦宝笑着奔过来:“我们走——”
我打起精神笑道:“先去吃饭,然后想去哪儿?”
“你是圣诞老人兼导游,听你的。”秦宝很雀跃。
我笑笑:“那就从北门出去,那边有家餐厅比较地道。吃完东西坐地铁去王府井,那里有个教堂,”
秦宝没意见,我们出发。
那家西餐厅今天人满为患,我本来想换一家,但秦宝说,今天肯定哪里都人多,不如等一等。于是我们拿了号码聊天等着,有很多人等不了就先走了,居然让我们先轮到。
坐下来要了店长推荐,很快菜陆续上来。秦宝杵着下巴看我切牛排:“你好厉害啊。”
“甚麽?”我看他不动,就把他盘子拿过来,帮他切好牛排。
“上课的时候也学过西餐礼仪,不过我还是觉得筷子挺好。”秦宝谢过我,叉起块牛排咬了一口。
我笑笑:“各人所好,也算是文化传统的一种。”
秦宝晃着脑袋道:“西餐很贵啊。”
“如果在国外,中餐也很贵。”
“物以稀为贵嘛,这道理我懂。”秦宝呵呵的笑,心情看来很好。
我倒了一点酒给他,他尝了一口皱眉道:“这麽淡?就像果汁。”
我乐了:“这酒又不是叫你喝醉的。”
秦宝耸耸肩:“不过味道还是好的。”就又喝一口,“还是像果汁。”
我摇头笑道:“餐酒又不是茅台,也不是五粮液。”
秦宝放下了杯子:“我就觉得吃西餐特麻烦,规矩多。”
我咽下口里的菜道:“中餐也一样,只是我们已经习惯了,就不觉得。或者很多规矩现在都不讲了。”
秦宝哦了一声,我们继续吃。
结帐的时候秦宝瞅瞅帐单吐吐舌头:“这麽贵?”
我付了帐才道:“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今天过节,所以又要再贵一点儿。”
秦宝低下头来:“叫你破费了。”
“甚麽傻话。”我笑道,“大不了以后你富贵了,我吃回来就是。”
秦宝抓抓头笑了,我接过找补,和他一起出门。
外面不知甚麽时候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细细碎碎飘下来。
我皱皱眉头,出门没有带伞,真是疏忽了。
秦宝却显得很兴奋:“下雪啊!”
我拍拍他头发上雪花,但随即落了更多,我只好道:“北京空气污染太严重,雪不干净的。我们快进地铁。”
转弯还要再走十分钟才到地铁口,秦宝一直在絮絮的说话,我静静听着,觉得像回到了小时候。李渔也喜欢这样自顾的说话,不管我有没有在听,也不管我会不会回应他。那时候觉得他真烦,一点点事儿也可以说上很久,但是现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
这是我的希望,当然不能挑剔甚麽。
我很自私,没错。
地铁人很少,我买了票回头就不见人了。四下看看,原来秦宝站在入口旁的蛋糕店,定定看着一个圣诞老人的帽子发愣。
我笑着走过去:“怎麽,饿了?”
秦宝好气又好笑道:“刚吃饱,怎麽可能饿。”
我笑着对收银小姐说:“你们的圣诞帽卖麽?”
“不卖,是买蛋糕的赠品。”小姐笑眯眯看着我们,“今天买特价的圣诞蛋糕很划得来。”
我看看价格,确实比平时咬便宜,而且也有赠品……关键是那个赠品,于是掏钱要买。
秦宝一把拉住我:“说了不饿。”
我笑笑:“我饿。”
秦宝张大了眼睛,盯着我的肚子。我哈哈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脑袋付了钱。把圣诞帽戴他头上,然后自己提着蛋糕:“走吧,一会儿如果饿了,也好有个准备。”
秦宝眼睛向上看,伸手摸着帽子道:“怎麽样?”
我摸着下巴故作深沉:“嗯……挺像‘圣诞小人’的。”
秦宝一脚踢过来:“敢说我是小人?”
“别踢坏了蛋糕,一会儿没得吃了。”我笑着让开,看到地铁来了,“正好,赶快下去。”
秦宝跟上来,我们上了环线。
目标王府井。
第二十四章
地铁里人不算太多,我们站在靠里的位置。
旁边坐着一家子,爸爸手上提了很多东西,妈妈忙着对小票,看着像是圣诞shopping才回来,小女儿大约六七岁,一身漂亮的童装,无所事事的晃着脚,看向我们这边。突然笑起来,还拉着要她妈妈也看。
我扭头一看,原来是秦宝拌鬼脸在逗她,也就笑了,拍拍他的背:“别逗人家。”
秦宝笑道:“很可爱的小孩嘛。”
我半开玩笑低声道:“没想到秦宝你恋童啊。”
秦宝呸了一声,也低声道:“我恋甚麽,你会不知道?”
我一愣,顿时尴尬起来。还好那个小女孩也学他作鬼脸,两个人玩上了。
那边的爸爸妈妈很快看到了,却也没说甚麽,只是笑笑。我也点头笑笑,那边的爸爸就和我聊天:“你们去哪儿啊?”
“王府井,看教堂。“
“今天那里人多死了,你们也不换个日子?”
我笑道:“就是今天才有意思嘛。”
“你们是……学生吧?”
“啊,是啊,他是我学弟,大一的,还没去过,就带他去玩玩儿。”我笑着指指秦宝。
这个爸爸笑起来:“你们感情还真好,我想起我大学的时候,也是很受学长照顾啊……”
于是说些各自上学时候的趣事,我知道他也不是北京人,上学之后就留了下来。我还是很佩服这种人,毕竟是人才都往北京跑,一个异乡人能在这里安生立命,确实不容易。
说着话,我们要换1号线了,那边的妈妈叫小孩儿跟我们说再见。秦宝笑着点头,突然想到了甚麽,从我手上把蛋糕抢过去递给他们:“要是不嫌弃,这个拿去吃吧。”
“这怎麽好意思?”那边妈妈连连摇手。
我笑道:“刚买的,很新鲜,您别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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