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他刚才冲撞了你，你就让他粉身碎骨？顾惜朝，你果然是个噬血的魔鬼！〃
顾惜朝面色渐渐惨白，唇角兀自留有一抹残笑，鲜血在唇边晕染开来，连眼中也带着些眩目的红，却冷得刺骨。
戚少商心下绞痛，忍不住便想帮他拭去唇边的血迹，堪堪抬起左手，却被那人蹙眉避过，手顿时凝在空中，失了方向。
正尴尬间，突觉耳际轰鸣一片，却是顾惜朝重重回敬了他一记耳光。
〃戚少商，枉你自称知己，如果我真要杀他，用不用等到现在才动手？！〃
这一掌击得狠了，戚少商正眼冒金星，蓦然听到这句话，心头顿时一松。
顾惜朝再不看他，仰起头沉吟许久，终于徐徐道：〃你们此次前来招兵买马，已触及附近青风寨的势力，所以有人在路上设下阵法，令你们迷失方向，深夜方能到达此地，如此，便必然要宿于那间林舍。〃
他抬袖指了指爆炸的方向，〃而他们就在其间布了炸药。〃
〃你怎么知道？〃 戚少商迷茫地问。
顾惜朝脸上一红，心里默然道：〃因为我一直在留意着你。〃嘴上却不做回答，只淡淡继续道：
〃我适才引你出来，便是要帮你度过此劫。〃他缓一缓，又补充道：〃以报答你的赠衣之恩。〃
戚少商震惊地抬起眼，见他脸上兀自留着清晰的掌印，不禁痛悔难当。
转念想起老八，便想询问他为何不随手一起救了，但念及老八屡次折辱于他，以他的性情，必无相救之理，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
正思绪千转间，耳边传来顾惜朝清冷的声音；〃大当家，这便是事实的真相。无论你相信与否，恩已报过，我们就此诀别了。〃身影一动，已在数尺之外。
戚少商呆呆望着他的背影，浑身血液瞬间凝固，清冷的微风化作无边惶恐席卷而来。
〃惜朝！〃他浑身一颤，突然嘶吼一声，发疯似地追了上去。
顾惜朝听见那凄厉的声音，心头一酸，不觉间放缓了脚步。稍微迟疑，戚少商已追了上来，猝然将他揽进怀中。
顾惜朝也不挣扎，只淡淡道：〃方才，大当家问我，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一起？〃他轻笑一声，〃让我告诉你，有很多很多种方法，但无论哪一种，都不适合你我。〃
戚少商听到这句话，手臂不由慢慢松开。
月色下，顾惜朝眸中一片深暗沉寂，远处的水丝被风一摇，缕缕飘过他的脸，愈发似真似幻。
〃自大当家烧第一件青衣给我，我便滞留在你的身边，因为你的执念，也因为我的。〃
他垂首一笑，〃之前有那么片刻，我觉得很感动，便想冲破一切羁绊，和你永远在一起。但是。。。。。。〃，他抚了抚脸上的红印，〃这一巴掌终于打醒我。〃
〃对不起，惜朝，对不起。。。。。。〃戚少商喃喃低语着。
顾惜朝轻轻将手抚上他的唇，温柔道：〃我没有怪你，大当家，原是我自己犯了错，令我们之间的信任脆如薄纸，不堪一击。〃
他仰起头，想起当日夕阳下戚少商微笑着伸出手，那么诱人的温暖。
自己曾迟疑过，但终究还是狠心舍弃。
他慢慢执起他的手，依然和以前一样温暖，可是。。。。。。隔着腥风血雨，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大当家，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惜朝决不会再负你。〃他低低地道。
戚少商泪留满面，已无法回答，只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顾惜朝轻轻挣开，将身上的青衣褪下，交于他的手中。
〃这件青衣很美很暖，但是。。。。。。不适合我。〃
他倔强地咬一咬下唇，〃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冷酷黑暗，稍纵即逝的阳光对我而言，只会更加残酷。你。。。。。。还是把它收回去吧。〃
说罢，在他唇间轻轻一吻，一丝甜蜜尚未凝聚成形，便和着泪水化为无边苦涩。
〃大当家。。。。。。惜朝走了。〃
他最后的声音响起在氤氲模糊的水气中，很轻，如一声叹息。
戚少商疯狂地想拥紧他，怀中却只余一片虚无。转瞬间，手中的青衣亦化为粉末，随风而散。
沉沉的夜色黑漆漆的压下来，无月亦无风。仿佛曙光永远不会再来，就如同。。。。。。那人一样。
天地间一片清冷寂寥。苦涩的味道弥散在雾气中，丝丝缕缕渗入心脾。戚少商呆呆在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灰烬燃透的败色。酸涩苦痛前赴后继一起涌上心头，万般滋味纠缠，只觉艰于呼吸。
正在此时，突觉有人正大力地推他的肩膀，〃大当家？！〃
戚少商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却看到穆鸠平正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老八？〃
穆鸠平狂喜地抱住他大叫道：〃大当家，原来你没死，真是太好啦！〃
戚少商被他摇晃着，面色煞白，〃刚才爆炸的时候，你。。。。。。〃
穆鸠平接口道：〃我没事。刚才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搧醒。我一看，原来是顾惜朝这家伙！他说一会儿这里要爆炸，让我出去。我当然不肯啦，他就点了我的｜穴道把我远远扔了出去。他还说。。。。。。〃
〃他说什么？〃戚少商颤抖着问。
〃他还说，看在我是你兄弟的面子上才救我。。。。。。哎，大当家，你怎么了？〃
戚少商眼神空洞，面如金纸，已是摇摇欲坠。
穆鸠平忙惊惶失措地扶住他。
戚少商呆了半晌，终于惨然一笑：〃老八你记住，如果以后你真爱上一个人，便要信他。即使他以前骗过你，也要信到最后。〃
隔了片刻又凄声道：〃。。。。。。我真是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片刻也是好的，还有什么放不下呢？〃
穆鸠平瞪大眼睛呆望着他，〃大当家，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戚少商摸摸他的头，苦涩道：〃这些话，你最好永远都不懂。〃
说罢，展一展浓眉，神色转为平静。
〃老八，说一件你容易懂的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连云寨的大当家。〃
第五章
应该到了天亮的时候，天空却只是褪去了黑暗，呈现一片阴沉的灰色蒙蒙。
戚少商怔怔而立，只觉自己变成了一具躯壳。此时，凭空响起的羽翼声惊扰了他的思绪，下意识地抬起头，空落的视野中一只黑色的兀鹫斜冲碧落。他这才发现，这瀑布原来是掩在一片悬崖之下。
〃顾惜朝被霹雳堂的人抓到，砍了几十刀，给扔到悬崖下了〃
〃找不到顾惜朝，只发现几块骨殖，不知是不是被野兽。。。。。。。。。。咱们按照大当家的吩咐，已经好好掩埋〃
他蓦然想起这几句话，心下先颤抖起来。举目四望，果然看到小小的一簇黄土新坟。坟前没有墓碑，细碎的野草才冒出了头，便被萧瑟的枯叶掩盖。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来，温柔地抚去飘零的枯叶，轻声道：〃惜朝，这就是你的栖身之所么？
三年后的清晨，戚少商伴着流水空灵的节奏，走出草庐。
院中遍种野花，香郁芬芳。梨花树下，有一小小花冢，惹来几只白色的蝴蝶在其间流连。
三年之间，穆鸠平带领连云寨收复周围山寨，声势一时无两；息红泪下嫁小妖，已为赫连家传宗接代；戚少商退隐江湖，行踪成谜，无人得知他在这悬崖下的瀑布边结庐而居。
江湖的起伏跌荡，在这里，却随潺潺流水涤荡而去，只余下清静澄明。
戚少商吃过早饭，到后山砍了些柴，熟练地用布条束紧，扛在肩头。
他早已不再穿白色锦袍，换了一身短打布衣，倒也显得精神利落。
老八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样子，险些就要哭出来。但来过几次，见他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只是。。。。。。顾惜朝没有再出现过。
戚少商一向了解他的性情，说到做到，狠得下心，只好将他的坟移进院中。
每晚，他便坐在坟边的石桌旁，将青衣披在对面的椅上，闲闲地说一些话：或者是老八带来的江湖逸事，或者是集镇上听来的故事。偶尔，也与他共饮一壶炮打灯。
戚少商时常会想起许多年前，琴音悠扬、醇酒飘香，那人于白幔飞舞间回眸浅笑，刹那间，天地失色。
为了那一笑，自己付出良多，却始终留不住、放不低。。。。。。
如同经历一场长久的迷梦，梦中风雨飘摇，花落尘香。他只管来了又走，留下自己孤单而无措地站在原地。。。。
朝朝暮暮，月月年年。。。。。。他没有再出现过。
瀑布附近的紫竹镇，正值一年一度的庙会。宽阔的青石街道上摆满了货摊，人流熙熙攘攘，因为临近盂兰节，偶尔也有贩卖香烛冥纸的摊档。
戚少商将柴送去指定的店铺，得了些铜钱，便到档口细细翻看。发现一只纸扎的宝剑惟妙惟肖，便倾囊买了，想着给那人用来防身。
其实，这么久了，他也不是没想过顾惜朝已经轮回而去；但一日没有落实，心底总难免有些自欺欺人的念头。
叹一口气，他举着宝剑正待离开，突然一抹黄｜色的身影拦住去路，定睛看时，原来是位须发皆白的僧人。
那老僧上下打量着他，最后将视线定在他的额头。
〃施主，你眉宇之间阴气郁结，是不是有难解的心事？〃
戚少商见那僧人面容饱满，气色红润，似是得道高僧，便不由得想问一问顾惜朝的去向。
未待开口，那老僧却自行续道：〃施主是在心心念念一个人，是不是？〃
戚少商突然被说中心事，又惊又喜，连忙频频点头，恭敬问道：〃大师，请问他现在何处？〃
老僧阖起眼睛，单指掐算半晌，缓缓道：〃他一直就在施主的身边。〃
戚少商脑中轰鸣，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他始终留在我身边？他终于原谅我了吗？〃他心里狂乱地猜测着，却终究觉得难以置信。不禁颤抖着问道：〃那。。。。。。我为什么看不到他？〃
老僧微微一笑，〃那是他心有余怨，自行隐身了而已。自贫僧方才看到的影像，每晚施主跟与倾谈，他就坐在对面。〃
戚少商欣喜若狂地抓住老僧的衣袖，恳求道：〃大师，可有办法让我见他一面？〃
老僧沉吟起来，似是一时拿不定主意。
戚少商情急之下，当街屈膝跪倒，〃求大师成全！〃
老僧见状摇头道长叹一声：〃爱别离、怨憎悔、求不得。。。。乃人生之苦，施主，你还是不要太执着了。
戚少商跪在那里，也不多言，咬牙将头向地下重重磕去，只磕得几下，地上便出现一片惊心的血红之色。
老僧见状长叹一声：〃冤孽啊！〃伸手将他轻轻扶起，自怀中掏出一张灵符。
〃过得三天就是七月十五，子时阴气最盛。到时候，施主点燃这张符，默念他的名字，他自然就会出现。〃
戚少商顾不上去擦额头一路滴下来的血流，如获至宝地将符收起，向老僧深深鞠躬致谢。
还未站直身体，突听那老僧道：
〃施主，你既如此情深意切，七月十五当晚，贫僧愿到舍下助你一臂之力。。。。。。。〃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那老僧坐定半晌，睁眼提点道：〃亡灵可有何衣物留下？〃
戚少商想起那件青衣，赶紧从屋中取出来。
到了子时，阴风骤起，老僧指了一处令他点火，
〃从现在开始，你须集中精力默念他的名字。念到第一百声的时候，将这灵符和衣服投入火中。〃
戚少商依言照做，未几，将灵符轻轻掷入火中，正待拿起青衣也投进去，心中终觉不舍，迟疑了片刻。
正在此时，恍惚间听见轻响，他茫然抬起头，一道迷离的身影自梨树后慢慢转了出来。。。。。。。。。
第六章
只见那人穿着黄｜色中衣，腰间一束，更显得衣袖宽荡，被风吹得拂起，似乎随时要飞去一般。
戚少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俊美苍白的脸，冷冽疏离的眼神，一时竟呆在当地。
顾惜朝淡淡开口道：〃大当家用符迫我现身，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戚少商听出这话已隐隐有怪责之意，忙期期艾艾道：〃惜朝，我。。。。。。我很想念你。你既然未走，为何不肯出来见我一见呢？〃
顾惜朝蹙起眉头道：〃大当家难道没听明白我三年前所说的话？我们。。。。。。回不去了。继续彼此纠缠，只会徒惹心乱。所以，相见争如不见。〃
〃不是的，不是的。。。。。。〃戚少商惶急地摇着头，恨不能掏出心肺来告诉他自己的真情，却不知应该如何表达。
顾惜朝冷冷旁观，月光照在他的面上，如沉积了千年万年的冰雪。
此时，一声响亮的佛号响起，那老僧自角落缓缓走出。
顾惜朝脸色顿时惨白，森然道：〃戚少商，是你带他来的吗？〃语尾竟微微颤抖。
戚少商不知发生什么事，只茫然地点点头。
顾惜朝咬牙道：〃你好。。。。。。〃未及说完，转身疾走，却已来不及。
那老僧手中轻扬，一缕光圈凌空而至，紧紧箍在他的身上，再也动弹不得。
〃为什么会这样？〃 戚少商猛扑过去，身体刚触及光圈便被狠狠弹回，〃惜朝！〃
顾惜朝并不理他，对那僧人怒目而视道：
〃去年那女鬼被你困在阵中，夜夜啼哭想见家人，我只是路过随手破阵而已。没想到你怀恨在心，一年来苦苦相逼，今天更利用他引我出来。如此眦睚必报，你真是枉为出家人！〃
老僧不急不徐道：〃施主你多虑了，老纳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施主早入轮回，得到解脱。〃
顾惜朝斥道：〃我命由我定，几时轮到你管！〃
老僧摇头道：〃施主执着痴迷，不肯放下贪瞋痴念，真是可悲可怜。但须知尘归尘、土归土，你勉强滞留此间，阴气弥漫，只会连累生者。〃
顾惜朝一凛，举目向戚少商望去，却见他两鬓渐生华发、苍白憔悴，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神采，心下顿感酸楚。
老僧见他踯躅，叹息一声，〃施主，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
〃住口！〃戚少商怒吼着冲过去，却听顾惜朝在一旁轻轻唤道：〃大当家。〃
戚少商与那老僧齐齐望向他。
〃大师，你先收了这光圈，我有几句话要与他说。〃顾惜朝神色平静道，〃说过之后，任凭大师处置就是。〃
那老僧迟疑片刻，终是收了法术。
戚少商赶紧走过去，愈近，心愈怯，情愈怯。
伸出的手在空中迟疑了片刻，似害怕一触摸他便消失不见。
顾惜朝把那悬在半空的手引到自己温润的脸上，任他修长的手指抚过眉眼，在唇间流连。
他感觉那手粗糙了很多，不禁轻轻握住，低声道：〃大当家，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戚少商苦涩一笑，将他揽进怀里，〃惜朝，不用听别人胡说，有你相伴，我只觉安静喜乐。〃
顾惜朝靠在他的怀中阖起双目，轻笑道：
〃这些年来，我每天看着你在这里搭屋、种花、砍柴、喝酒。。。。。。每晚听你絮絮地跟我谈天说地，我觉得很开心。。。。。。。。大当家，其实。。。。。我没有什么奢望，只想能这样永远看下去。。。。。。〃
戚少商含泪揽紧他，〃你不再怪我吗？〃
〃我没有怪过你。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再打扰你。你最好把我忘了。。。〃他羞涩地咬一咬嘴唇：〃不过，又怕你真的忘了我。我是不是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