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而走过来,双手抱胸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偏不出去,你又如何?”
我忽然发现钱诚现在的神情同花潜很像,都是一副气死你不偿命的模样。
这两人不愧是做过十几年兄弟的,果然有默契。
“你!”我红着脸朝骂他,“心理变态!偷窥狂!”
他的神色突然变了,用力捏起我的下巴,铁青着脸,狠狠的说:“什么心里变态!我说过我根本不爱奕!”
我被他捏的眼泪快流下来了:“谁说你爱花潜了!心里变态有很多种嘛,你干嘛对号入座……”
钱诚的眼睛深处闪着冰冷的光,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噤了声。他狠狠盯了我片刻,终于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我这才舒了口气,放心的解决民生大计。回想刚才的情形,我仍然觉得浑身发冷。
不,这个人不像花潜,我的花潜在任何时候,眼底都是温暖的微笑……
仍然只有女装,我不想裸奔,只好凑合穿上,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观察外面的情形。果然不出我所料,院门口守着两个家丁,没办法偷偷溜走。
我心里盘算盘算,花潜大概不会知道我在这里,钱诚虽然说过不会逼我,可不知道会不会反悔?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拚个鱼死网破!
咱是男子汉,拚的是血性!
想到这里,我感到浑身热血沸腾,抄起一个花瓶,迈着悲壮的步伐冲出去。那两个家丁本来在聊天,见我过来,竟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伸出一条腿拦住我的去路。
士可杀不可辱!
我被这种公然的轻视伤害了自尊,高高举起花瓶,没有立刻砸下去,恶狠狠的瞪他。
喂!再给你一次机会哦,立刻给本少爷赔礼道歉,否则,哼哼——
其中一个家丁被我的杀气摄住,挑起眼皮看了看,慢慢站起来,巨大的影子一点一点将我罩住。我仰头看着面前的大汉,又努力举了举手里的花瓶。
个子大了不起么?咱手里有武器,才不怕你!
大汉看了看被举到他眼睛高度的花瓶,忽然低头猛地一磕,花瓶立刻碎成几十块,从我手中散落到地上。
我张大嘴巴,傻傻的瞧着他又若无其事的坐下,立刻决定改变战术,采取圣雄甘地倡导的非暴力抵抗策略。
咱是斯文人,拚的是意志!
绝食了两天,我的视力率先出了问题,看什么都像鸡腿。丫鬟端来饭菜,香味不断的钻进我的鼻孔。我用力咽着口水,两手死死抓住床柱,才不会扑过去。
好饿好饿啊……
我用被子蒙着头,心想,如果不是遇到花潜,大概我仍然是个挨饿受冻的乞丐吧……
花潜……疼爱我的花潜……对,想我的花潜,就能够忘记饥饿了!
我于是开始回忆,回忆那天被郑老板欺负,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回忆他捉弄我的种种,回忆他的拥抱和亲吻……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关于花潜的回忆。光是这些回忆,已经让我笑到嘴角发酸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花潜的脸,常常时不时变成鸡腿,忒杀风景。
第四天时,钱诚终于来了。
我已经做好准备,除非他答应放我,否则任凭他软硬兼施,也决不吃一粒米!
谁知他竟毫无英国人的人道主义观念,见我半死不活的样子,只撇下一句话就走了:“不吃刚好,省粮食。”
我几乎气晕过去,若不是饿的四肢瘫软,一定跳起来给他两拳!
绝食五天后,我再次改变策略,开始拼命大吃大喝。
看我把他吃穷!
哼哼,咱是读书人,拚的就是智慧!
***
因为出不了小院,我为了解闷,整天都趴在池子边上,拿着草叶逗金鱼。在钱府已经呆了快一个月,一点没有外面的消息。
离开这么久,花潜肯定快急疯了吧?他一着急就不吃东西,然后就胃痛,有时候痛的脸都白了。我以前总是想不通,人这么会这样苛刻自己,现在终于明白了。
我一手拨弄着池子里的水,一只手按住胃部隐隐作痛的地方。
第三个策略只经过七天,就再次失败了。原来想念一个人的感觉,是可以当饭吃的。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花潜,一点也不觉得饿,什么也吃不下,胃于是开始疼起来。
我想,以后如果再遇到花潜不肯吃东西的时候,我说什么也要把饭菜塞进他嘴巴里。因为胃真的会很疼,疼的我眼泪滴进池水里。
花潜花潜,为什么明明这么疼,我还不能停止想你呢?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就是钱诚忽然对我不吃饭的事紧张起来,完全不像我当初宣布绝食时,那种事不关己的模样。他最近似乎很忙,整天在外面,可人虽没来,却总送各种美食过来。面前摆满各色小吃,我看在眼里却吃不下,急的抓耳挠腮。
这天,我正支着下巴,瞅着桌上的荷叶鸡和冰糖鱼发愁,冷不防有人凑在我的耳边,阴森森的说:“没想到你还真有点倔脾气……”
“哇啊啊啊!”我吓的一跳三尺高,可这猛一站起来,立刻觉得头重脚轻,耳边嗡嗡直响,用力扶住桌沿才没有摔倒。
缓了缓神,我扭头一看,正是久不露面的钱诚。
他瞟了一眼桌上的菜,用手中的折扇挑起我的下巴,皱着眉说:“瘦成这个样子,你真想饿死自己么?”
“我才不想饿死自己呢……”我想争辩,可却没有一点力气。
我是很想吃啊,可就是吃不下,我也很着急嘛!
钱诚收回手,将扇子啪的打开,慢慢摇着,用很不经意的口气说:“既然你对奕这么忠心耿耿,我就放你回去吧。”
“你说什么?!你要放我回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我放你去找他。”他轻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出去,声音却悠悠的飘进来,“不过我打赌你会再回来的,你会自愿离开奕,到我身边来,就像其他人一样!”
这人在说什么梦话?!我怎么会离开花潜来找你?!
我觉得好笑,可也顾不上多想了。此时我忽然胃口大开,抓起筷子,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
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我伸了个懒腰便往外走。钱诚果然没有骗我,钱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拦我。等我顺利的走出钱府大门,像出笼小鸟一样忍不住欢呼:“花潜,我终于可以又见到你了!”
***
我直奔我们当初落脚的客栈,可在路上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原本随处可见的花记药铺却全部挂出了停业的牌子。
这是怎么回事?!花记的买卖出事了?!
我的心一沉,忙加快了脚步,等走到棋盘街的时候,看到花记在京城最大的那间药铺还在开门营业,只是门可罗雀,冷清的可怜。
先进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吧……
想到此,我停下脚步,转身进了这间药铺。
真巧,在柜台里面说话的,正是金子和银票。我在钱府里每天都想起他们,如今终于重逢,喜不自胜,兴冲冲跑过去:“金子!银票!”
“元宝?!是你?!你回来了……”金子回过头,猛然瞪大眼睛,好像看见我出现,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是啊,我回来了!”我笑着伸开双手,想要拥抱他俩,谁知他俩竟向后退了退,不愿我靠近。
我觉得不可思议,不禁硬生生的停住脚步:“怎、怎么……”
“你……”金子似乎很激动,想要说什么,却被银票拦住了。
银票按住她的肩,神情怪异的问:“元宝,你从哪儿回来?”
“从钱府啊,钱诚他……”
还没说完,银票就打断了我,重重的重复着我的话:“从钱府!你果真去了钱府!”
此时金子终于挣脱了他的手,冲到我面前,抓着我前襟的衣裳,激愤的大喊:“你为什么要背叛花老板?!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大家?!你为什么……”
说着,她便伏在我胸前呜呜的哭起来。我简直懵了,抬眼向银票求助:“什么背叛?我做了什么?”
银票将金子拉回身边,苍白着脸说:“你在装什么?!你将伟哥的配方告诉了钱老板,现在整个京城都说我们是在卖假药骗钱,花记药铺根本没有人来了!”
“什么?!”我后退了几步,“我、我没有说过啊……”
“你还不承认么?你刚刚自己都说了,是从钱老板那里来的!而且伟哥的配方,只有你和花老板知道!”银票咄咄逼人,说完这句,便扶着哭泣的金子进里间去了。
“我没说过……我从来没说过……我是被钱诚抓走的啊……”我呆呆的站在当场,喃喃的解释着,却已经没有人要听了。
第十四章
还是……去找花潜问个明白吧……
我愣了一会儿,终于抬起沉重的腿,往客栈去。刚拐过巷口,就见客栈门前停着一辆车,花潜同依依惜惜姐妹两个站在车边说话。我不禁停住脚步,远远望着他们。依依姑娘仍然那么孱弱,微微倚靠在花潜的肩上,美丽如一支弱梅。花潜的眉梢略带疲倦,明显的消瘦了。
我微微的有些心疼。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一定又不肯吃饭了。
然后,花潜便扶着依依姑娘上了车,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打碎了她,接着自己也跟着上去。依依姑娘留在车下,偶然偏了偏头,看见了我。我于是挥手朝她打招呼,她却扭回头,似乎在催促车夫。
我的手举在半空,呆呆的看着马车远走。等车彻底消失在巷子的尽头,依依姑娘终于转过身,望了我一会儿,才亭亭的向我走过来。
她在我面前两步的地方停下,冷冷的说:“你来做什么?你还有什么脸面见他?”
我不禁后退了一步:“我……我没有对不起他的事……我没有将配方的事告诉钱……”
依依姑娘打断我:“你离开他,转投钱诚的怀抱,还算对得起他?!”
“你说什么?那不是为了救你姐姐吗?!”
“你是救了我姐姐没错!钱诚因为有了你这个新欢,才能将我姐姐赶出来,我的确应该感谢你!”
“你、你怎么可以……”我气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颠倒是非啊!
“元宝!你不该回来!我也绝不会让你回来!”她向前迈了一步,声音异常冷酷,可神情却那么悲哀,“我姐姐本不该受这么多年的苦,她本应该嫁给他的,她在七……”
正说着,惜惜姑娘蓦的停住,用手绢捂住嘴,将头扭向一旁。
我接着她的话说:“她七年前就应该嫁给他的,他们早就有婚约的,是不是?”
“你……你怎么知道?”她吃惊的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笑了:“还记得那天么?我在依依楼爬窗户的那天,你那时失口叫了一声姐夫。那时我就知道,花潜跟你姐姐,以前一定有过一段故事的。”
她难以置信的说:“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答应救我姐姐?!”
“我知道他们曾经有婚约,可我更知道,依依姑娘所受的苦,我知道那不是能假装出来的……”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天依依姑娘跳水自尽的情景,她那绝望的表情。
她是真的想死啊!
直到现在,我仍为她的悲哀所摄,流下泪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地狱里,我能救她,就不能放手不管。”
惜惜姑娘也掉了泪:“那你不怕花潜跟我姐姐她……”
“我也怕啊,那天我从你那里离开,远远的见你站在夕阳里,那么那么好看……那时我就怕的不得了,我想你的姐姐一定也是这么美丽的人,我站在旁边,立刻就被比到泥土里,我凭什么让花潜继续爱我……”我紧紧捏着拳头,指甲也许刺破了手心,揪心的痛,就像那天,我打定主意告诉花潜这件事的时候一样。
我需要有人能给我信心,对这份感情的信心,对花潜的信心。
这个人只能是我自己。
因为我知道,不被所爱的人信任,是多么痛心的事。
我慢慢平静下来,松开握紧的双手,重新回到那时的坚定:“但我相信他,他说过他会爱我一生不变……”
“你相信他?”惜惜姑娘冷笑起来,“你可知道,刚刚他们两个去哪里了?他们去城东看房子,他们就要成亲了!而你!你是背叛他的人!他早对你恨之入骨了!”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晃了晃,胡乱用手扶住旁边的墙。
我原本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如此无情的攻击另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并且毫不手软!
我看着她,许久,吁出一口气,轻轻问:“一定……要这样吗?”
“……是……只能如此……”惜惜姑娘咬了咬嘴唇,“没有别的选择,我们都没有别的选择。”
不是没有选择,只是我不愿意选择。
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在花潜身边,可是,对依依姑娘来说,我的选择就将夺走她的幸福。
尽管我那样爱着花潜,我本不应该犹豫,可我无法弃她不顾,我怕自己将一辈子活在愧疚里,我的幸福下面,或许是另一个人的尸骨。
我怕选择,怕责任,我的生命之中没有胆量担当。
选择的权力,就全部交给花潜吧,他的肩膀比我坚强,他的手臂比我更有力量,他是愿意让我一生依靠的人。
我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问:“我……可以拿点东西走吗?”
她想了想,侧过身子,跟在我后面走进客栈的房间。
我看着这间熟悉的屋子,眼泪不禁流下来。椅子上搭着花潜的一件衣裳,我曾把口水淌在上面。桌上那个牧羊小孩的木雕,仍然摆在我离开前的位置。我伸手去拿这个木雕,惜惜姑娘在一旁开口:“元宝,这个不……”
我朝她点点头,缩回手。我知道,她不想让花潜知道我曾回来过。
于是径直走到床前,趴在地上,拉出床下的行李,在箱子的小小角落里找到那把刻着“花”字的刀,握在手里,向惜惜姑娘看。
见她点头,我便将刀揣进怀里,把行李重新整理好,塞回床下。
“那么,我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房间里所有属于花潜的东西,然后朝她摆摆手,往门外走。
“元宝!”她叫住我,我回过头,看见她流泪的脸,“对不起……对不起……可……可是你是男人,到哪里都有路给你走,而我姐姐……她没有别的路……”
“放心吧,我会活的很好的!”我为了安慰她,勉强挤出笑容来,“不过……你可不可以借我一点钱?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惜惜姑娘将身上所有银两和值钱的首饰都塞进我手里。我也不客气,全都揣进怀里,在她的目送下离开了客栈。
花潜,我等着你,驾五色祥云来接我。
***
该怎么办呢?
我边走边想,灵感突然现。于是我到别家药铺去,买了三十几粒药丸,看上去都和牛黄解毒丸有些相似。之后,我又到当铺,把惜惜姑娘的首饰当了。
可恨!明明是镶珍珠的纯金钗,那个掌柜非说是破铜钗,只给当二两银子!全部算下来,还不到十两银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