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位白衣红花的少年走入,推着一个描金绘银的大木箱。为首者跪下,道:“奉器部掌主之命,送来祝礼!望阁主与瑄分尘鸾凤和鸣,永结同心!”
姬任好微点头,欠身道:“代我向你们部主问好。”
四位少年一抬手,木箱盖打开。
玫红衣袂一旋,一位纤细美女从箱中升起,脚尖点银盘,嫣然微笑。众人一惊,又仔细看,居然是木头雕的。
为首者道:“飞燕舞盘。”
“赵飞燕”沿箱上飞舞一圈,轻灵翩然,颤颤拈花步,活灵活现如真人。箱中又缓缓升起一人,秀眉似颦非颦,轻纱笼罩,和羞半走。
那人又道:“西子捧心。”
飞燕退到西北角,完全静止。
随后又是昭君出塞,贵妃醉酒,貂蝉望月,箱中竟然连出了十二位美女,各擅胜场,各施绝技,分立十二个方位。咯的一声,全部静止。
箱中又缓缓升出一层木板,上面托着八位百戏艺人,只见翻竹竿,耍大锤,踩滚石,无一不精,无一不妙,殿中众人都失声,盯着看。
耍了一盏茶,木板从中分开,一座华丽的大殿升上来,殿门大开,高座上一名紫衣人,殿下跪着无数人,紫衣人手作指点,拖出一人斩了。
殿外绕出一名白衣人,十分愤怒,与紫衣人争执半晌,拂袖而去。
紫衣人默然入殿,门喀哒关上,大殿缓缓下降,一座阁楼升上来。楼上一扇窗打开,似乎有人探头,立即缩回去,窗又关了。
瑄分尘惊奇机关之精妙,聚精会神。
窗又打开,一位少女眺望,顺她目光,楼下不知何时出来一位公子,两人互相对望,脉脉含情。
公子指指点点,绕出许多手下,前去开创霸业。少女绕到阁前,忧伤无比。忽然出来一个满面横肉的恶霸,扯住她的衣服。少女惊慌挣扎,众人紧张的说不出话。忽然左边转出那白衣人,长剑刷刷两下,把人救了。
姬任好忍不住看了眼瑄分尘。
少女十分感激,将白衣人领进楼中,右边另一扇小木窗打开,现出两人坐在桌边,谈着谈着,少女寂寞中有了情意,邀请白衣人留下。
窗子关上,右面转出了紫衣人,伸手敲门,原来是找白衣人的。
紫衣人很生气,要白衣人走,白衣人却背对他。少女妒忌心发作,另一扇花树掩映的窗口打开,紫衣人背窗而立,少女则面对窗口,在杯里下了毒药!
瑄分尘不自觉捏紧姬任好的手,这时白衣人破门而入,把杯子打翻,并且出门离去,少女在后面哭,这时公子回来了。从他们背后出现,一剑刺向白衣人后背!
紫衣人以身挡剑,衣服被割破,真的有一股血从中冒出。
瑄分尘忽然站了起来。白衣人出剑打败公子,抱住紫衣人,忽然四五个人从侧面跑出来,一顶轿子放下,遮住两人。
阁楼一动,缓缓沉下去。
瑄分尘如梦初醒,第一座殿堂交替升起,大门骤然打开。紫衣人拉着白衣人的手,两人缓缓走出来,互相对望。
殿顶一大扇圆窗忽然打开,彩绘金托伸出来,一颗非石非玉,流光溢彩的大珠。珠中隐隐透出两株合抱大树,枝叶交缠。
两条红纸蓦然滚开,左边“天荒地老”,右边“海枯石烂”!
瑄分尘缓缓坐下,望向姬任好。
姬任好也在望他。
千言万语,竟无话可诉。
忽然下面一声冷哼,谈弈秋推开小几,酒洒了一地,道:“属下身体不适,先行告退!”头也不回,径直出门。
姬任好淡淡道:“不必管他。”
瑄分尘还有点朦胧,那人忽然低声:“分尘……”
瑄分尘梦呓般答了声,殿中烛火一支支熄了,昏暗无比,只有座后两支龙凤大花烛燃烧。
一扇纱屏推过来,折枝牡丹盛开,朦胧妩媚。
“分尘……我要你许我,永远不与别人好。”
姬任好眼波流转。
他眼角绘了朵极小的金边桃花,深红衣袖下探出手来,拉住他的手。修长小指甲上,穿了极细的琉璃碎坠,优美的垂弯,隐没袖子里。
瑄分尘痴了,想,为什么要与别人好?
姬任好的脸越来越近,他闭上眼睛。
栀子花香悄悄飘入,一殿黑暗,烛光透过纱屏,映出两个人影,终于贴合。
酒尽人散,两排丫鬟提着灯笼,贴着大红的喜。
姬任好牵着瑄分尘的手,走在后面。
月光正好,花开的好。他不进屋,命人院中摆了酒菜。酒杯是青铜的,满满一杯浓烈。
姬任好笑道:“我看见你盯温润之了。”
瑄分尘窘道:“你误会……”
“我也会唱。”
瑄分尘有些呆。
姬任好随手抄了酒杯,抛袖望月。
“那一年吾望雪花飘落,梅花开枝头。”
不是贵妃醉酒。
但为什么,就是比温润之好?
姬任好抬袂,在院中旋走。
“相思遥望水云天,衣带渐宽终不现。”
“爱恨两茫茫——”
“问君何时见?”
他仰头,喝干了杯中酒,脸上漾出晕红来。
“菊花台倒映明月,碧玉栏杆影相挨……”
“醉在君王怀,梦回大唐爱——”
瑄分尘抱住靠来的姬任好,被他搂住头颈,吻个正着,顺便渡进来一口酒。
自己一定是醉了,不然为何觉得这口酒特别醇香?
不知是窘是醉,他也泛了嫣红。
姬任好低低的笑,宛若温顺的美人,道:“抱我进去……”
终心动
瑄分尘费了很大劲,但不是因为姬任好重。
抱人的时候,窘迫令他想松开手,但事实上又有那么点不想松,也不能松,一路天人交战着回房,几乎要念清心咒了。
床是大圆的深红,朱纱帐从顶上放下来,整个罩住,繁华贵丽无可言语。姬任好享受起来,真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
瑄分尘放下他,差点被扯的扑倒,总算姬阁主记得不能“强那啥”,只道:“把灯点了吧。”
瑄分尘如释重负,连忙远离,龙凤烛点起。
然后他后悔了。
烛光照的房里一片朦胧,雾里看花,灯下观美。
“你过来。”
瑄分尘很有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且菜板是自己准备的,自己躺上去,再在心里大叫,别过来,别过来啊……
姬任好过来了,道:“分尘……我知道你心里想的。”
“不用当众拜堂,当我的面就行了。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信的。”
瑄分尘知道他是为自己着想,姬任好又道:“但是,如果你日后敢反悔……我就杀了你。”
他眼角微邪,那么说着,倒有微微的风韵。
瑄分尘睫毛颤动,抵不住逼来的姬任好,道:“好……”
姬任好颜开,三拜抬头,一眼看见对方起身,说不出的欢喜。回手端起一个红漆木盘,放着两杯酒。
交杯酒,龙凤结。
腰间双绮带; 梦为同心结,一寸龙凤缕,百年长命花。
瑄分尘握着绸带的一边,接过了酒。
醇香浓厚,比不上身边。
姬任好臂环过来,圈住他的。
瑄分尘那一刻想,就算杯里是毒药,也没有人舍得不喝。
酒里固然没有毒,有点别的东西。
烛火被蓦然吹灭,房中一片黑暗。
瑄分尘抱住温热身躯,满脸通红,道:“我出去一下……”
姬任好一把攥住他,扬眉道:“洞房之夜,你想去哪里?”
瑄分尘忽然想笑,道:“任好……是新婚之夜吧。”
姬任好发现语病,脸难得也红了,瑄分尘趁机抽手,道:“我到外面端杯凉茶……”一溜烟出去了。
姬任好听声音,没有走多远,心想今晚千推万托,也逃不走了。对这最后的挣扎,也愉快的享受着,半撩纱帐半躺,合上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下来。
过了会,房间里有了脚步声,极轻走来。
姬任好十分得意,伸出手去,被对方握住了。
“吻我。”
那人俯下身,开始有些犹豫,印上的时候,却很重,而且激动。
姬任好回应,却感觉有些不对,那人搂住腰的手臂略紧,另一只手摸进衣去。他忽然厉喝:“你是谁?”
嗖然风响,烛光蓦燃,深紫人影与冲进屋的白衣人交了一招,啪的撞在桌角,一晃一旋,眨眼没了踪迹。
…………………………
姬任好差点一掌把床给劈了!
“那群混帐,干什么吃的!”
他猛的站起来,冷笑道:“立即都发去西北!”
瑄分尘摇头道:“那人武功极高……”
“那你干什么去了!你看见他了吗!”
姬任好把他拽过来,大怒。
瑄分尘张张嘴,他刚才出去冷静兼想对策,忽然听见姬任好大喝,以为有敌入侵,岂知……岂知……
的确是他大意了。
他垂眼,看见嫣红唇上,胭脂蜜少了一抹,给人偷走了。
心里蓦然发闷,还不明白那份碍眼。姬任好恰好凑到面前,他鬼使神差的捧住脸,亲在上面,又鬼使神差的没有松开。
瑄分尘的吻很笨拙且哆嗦,唯一合格的就是力道,还撞的两人都很疼。
姬任好呆了。
瑄分尘慢慢松手,有些抖,忽然掉头向外跑。姬任好一把拽住他,硬是一点点拉回床边。瑄分尘脸红的异常,眼里闪烁着,不肯看他。
姬任好柔声道:“分尘……”
“再亲我一下。”
瑄分尘哑巴似的摇头。
姬任好凑近一步,声音更低柔了:“你嫌弃我被人碰了么?”
瑄分尘仓忙摇头,姬任好又道:“那你过来,给我好好擦干净了。”
瑄分尘喉结滚动了下,迟疑许久,极缓的回头,姬任好闭着眼睛,长长睫毛翘着。
这是纵容犯罪的表现。
道心坚固,抵不过满床魏紫姚黄,层层绽放。
瑄分尘终于吻了他,听见自己心中崩塌的声音,两人都觉得世界似乎崭新而不同。他迷茫的张开眼,看见姬任好脸红的眩目。
心动一起,相思一世。
姬任好抱住他,低声道:“我好高兴。”
他把帐子放下了,一片漆黑的夜里,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婚事已成,但你不用着紧我,一切往常就好。”
“哈……怕是你的部属……”
“我怕你吃亏。”
姬任好顿了顿,低声道:“如果我先离世,倒愿意把财产都给你。我怕你付出太多,最后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一纸婚书的的重要,两个人,什么东西都是共同的,而他们不行。
瑄分尘忍不住翘了下嘴角,道:“不用说太多,平时拉你,别推脱就是了。”
姬任好淡笑道:“被你骗去?”
绵绵私语,缕缕深情。
新婚之夜,相拥到天明。
好似孩童爬上墙头,窥见一大片新奇景色,又迟疑着舍不得靠近,把那份砰咚砰咚的心情一再回味。瑄分尘初恋着,傻乎乎的像第一天见到这个世界,姬任好也没好到哪里去,时而思虑,时而发痴。好歹两人平时一起聪明,傻也一起傻,一人说,另一人就点头。
小憩了会,姬任好醒了。他想了会两人的未来,看向瑄分尘。
那人朦朦胧胧,很有一点天真。
姬任好心柔软着,又疼的揪起来,轻轻的吻上他的唇,怕惊醒人似的啄着。
只要你不离开,任何事,我都愿意为你而挡。
他起身到外间,若颦带了几个丫鬟进来,一面低声道:“阁主,天还没亮,谈掌部就等着了。”
姬任好皱眉,梳洗一毕,便出去了。
谈弈秋立在院中,抱拳道:“阁主!”
姬任好淡淡道:“我早说过,不必再议。”
谈弈秋眉一抬,道:“阁主,属下只问,要不要霸业?”
“阁主雄才大略,非常人可比,属下心悦臣服,所以跟随。但这次,阁主如果利用瑄隐者,不但可以扫平天下,更可以一举登位,而不是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棋子可用,则用,不能则弃,阁主妇人之仁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谈弈秋面无表情,道:“我知道,要得天下,先除瑄分尘!”
姬任好半晌道:“我说过,你下去吧!”
谈弈秋一躬及地:“忠言逆耳,况且,瑄分尘在想什么,阁主也未必清楚。”
姬任好面色寒冷,望他退出了门,回到房里。
瑄分尘醒了,正在洗漱。姬任好轻摸那发,似是安心了些。
瑄分尘看他,笑道:“姬阁主也会如此不华丽的发呆。”
姬任好才欲说些“瑄家有子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调笑话,若颦莲步而入,道:“阁主,有人送拜帖。”
拜贴是一首词。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扈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署名龙飞凤舞:萧史。
萧史乘龙,弄玉吹箫。
姬任好的脸青了。
瑄分尘也有点儿青,又有些想笑。
他还没说话,又有丫鬟进来,道:“方才那人,又送了东西。”
一只深绿剔透的夜光杯,底座嵌了一圈青金石,泛着温润的光。宝物之珍奇,姬任好也不禁多看了两眼。
一封书信。
他冷冷的拆开,顿时变了脸色。
头一排字,就是“生死门”!
“姬阁主,久仰。”
深蓝紫衣袂旋然而入,式样简洁贵气,男子含笑。长发上镂花金箍,长串的七彩宝石沿发一路绕下,在烈阳下灼灼生光。
姬任好淡淡道:“西域长醉宫主,鞭神萧史之名,如雷贯耳。”
自有丫鬟看座。
“阁主艳倾天下,当真百闻不如一见。”
姬任好知道这人胆大豪放,出言无忌,也不发怒:“萧宫主亦然……”
萧史笑吟吟喝茶,很是中听,姬任好接着道:“这信中事,宫主从何而知?”
萧史目光闪动,道:“萧某也是三十许人,也经历过当年之劫,怎能不小心?长醉宫时时刻刻不曾忘记,一年前,在来往客商中,捕捉到一丝风影。”
“他们偷运西域毒药,说出生死门三个字,我一直追查到附近,断了线索,怀天阁执中原之牛耳,想必轻而易举。”
姬任好与瑄分尘互望一眼。
萧史盘踞西域,对中原鞭长莫及,找他帮忙来了。
生死门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居然真出现了?
“萧宫主……可有详细信息,一旦查实,姬某愿意相助。”
萧史干脆利落答应,道:“有劳阁主。”
姬任好点头,正要送客,萧史又道:“还有个不情之请。”
两人目光照射下,他神态自若,道:“萧某想一执阁主玉手。”
姬任好长眉撩动。
“……宫主说笑了,请吧。”
萧史惋惜道:“阁主未免薄情,夫人不在,何妨呢?”
姬任好忍住,没去看瑄分尘的脸。
若颦将东西收了,他沉吟道:“这杯太珍奇,总要回礼,颦儿看什么合适?”
若颦想了想,笑道:“中原的宝物,他多半见过了,库房里有一柄沧海鞭,横竖用不着。一来他必定喜欢,二来……”
她抿嘴悄笑:“这位萧宫主也懂文才,大概不会纠缠了。”
姬任好很满意,瑄分尘嘿嘿了一声:“无办法,你家阁主艳倾天下。”
他轻咳,揽住瑄分尘的腰:“分尘也是绝艳……”
瑄分尘摇头道:“你着急时,就睁眼说瞎话。”
姬任好贴到耳边,道:“不必倾天下,倾吾一人,足矣。”
话够甜,能哄瑄分尘一秒钟。
“那首词,送的诡异。”
姬任好哼了声。
瑄分尘继续道:“不知道摸进房的,是不是他。”
姬任好笑着,微笑道:“是他就好,我就不生气了。”
瑄分尘衣袖一甩:“我趁早不打搅姬阁主幽会……”
姬任好抱住他,柔声道:“我还没生气,你就先吃味了。”
“耶……这两个字,当真深奥。”
姬任好忍不住笑了,捉着去亲他,瑄分尘也躲不开,两人纠纠缠缠。半晌喘口气,红着脸道:“光天化日议事厅内……真是荒淫无道。”
姬任好笑道:“我倒愿意作纣王,只怕你不肯做妲己。”
瑄分尘正想拉他出去,大家评评谁更像妲己,又被抱住了。
自作孽
一连查了两个月,根据萧史提供的情报,终于有了端倪。
姬任好下令继续,一面应付某人。
萧史不仅胆大,而且干脆利索。知道他是行内人,勾搭手段层出不穷。姬任好见美欣然,只是头很痛。瑄分尘没什么表示,他就更胆战心惊。
“分尘,我出去一趟。”
“是萧史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