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曲指运劲,弹了出去。
断栓的窗格吱呀一声,摇一下打开了。妇人骤然回头,哪还有老态龙钟,快的就像一只鹰。窗边自然没有东西,她走到旁边,里外打量一番,将其关紧了。
脚步声渐渐接近,老人走出密室,道:“没有人。”
“那歇息吧。”
衣裳悉梭,过了一柱香时分,屋中已没有声响。
又等了一个时辰,姬任好动了。他顺着床柱溜下,缩在屏风间那个角落。听床上无声,贴墙游出珠帘外。那扇窗合着,他并不碰,细看了一看,一道头发丝,正卡在缝隙之间。他轻笑,扬气劲将头发托起,开窗翻出,又夹回原处。
脚下忽然叮的一声,姬任好色变,飞退出院,刷的撕了衣袂绑上脸。窗子砰的打开,妇人疾追而出!
窗下吊的,好像是一串掐断的珠帘。姬任好飞声遁走,一面暗骂。妇人虽已被甩脱,却引来大批守卫,前面也有拦截。他借墙角树阴暗影,转侧闪挪,躲进了一个院子。听外面喧闹声过去,便向寒府围墙潜去。
“在这里!”
三枚铁莲子骤然扑面,飞刀金镖随之而来,他正要退,耳边忽一声轻笑,香檀木扇刷的张开,一扇挥了回去。
“啊——!”
“啊呀呀,痛——”
“谁射的!”
后面乱七八糟成一团,青色蒙面人一手拉住他,跃上围墙,在大部队赶来前消失在雪地里。
“公子为何也在?”
姬任好解下布片。
伏青主亦扯掉了蒙面巾,笑道:“阁主想看看他真死了没……我也想看看,于是就来了,岂知晚了一步,只好接应阁主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姬任好:“果然是装的?”
姬任好一点头,道:“尸体不是他的——雪参是真的了。”
伏青主轻摇折扇:“这个消息,真是足以令寒家家破人亡。”
走过街道,两人踏上青石板台阶,回到院子中。姬任好唇边微微挑起一丝笑来:“好消息……”
略坐,喝了口热茶,道:“蕊儿,拿纸笔来。”
少女应了,麻利将文房四宝摆开。他写好一纸装妥,用火漆封了,道:“给裘明月,让他送到寒府。”
看若蕊亭亭出去,他缓缓靠下在软毡上,眯起了眼睛。
第二天,裘明月就回来了。
带回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寒府的雪参是假,家主已经身死!”
姬任好淡淡的冷笑了,他想到了那七个字的一句俗话。
白布幡挑起,大门口到处都是白色。门里传来哭声,门外的来客,倒比平时多了几倍。最多的,是居心叵测的人。
“怀天阁主到——!”
两位少女随后,华丽的男子拢下一绺长发,跨过高高门槛。地上跪着三男两女,最小的男孩只有十一二岁样子,全都在哭。一位老妇人坐在旁边,衣裳精贵,脸色有如铁板一般。除了他,尚有几位宾客祭拜,院外也有不少武林人围观。姬任好彬彬有礼的道:“夫人请节哀顺便,莫伤了身子。”
妇人半垂了眼,道:“阁主驾临,恕老身不便亲迎……咳咳……”
“怎会,夫人身体不适,多休息为上。”
一边管家递上燃好的香,姬任好接在手里,便鞠躬,对棺材拜了三拜。香烟袅袅升起,仿佛述说一种诡异的沉寂。
“今日除了拜祭……还有一事,要向夫人提起。”
姬任好淡淡笑道。
妇人又咳了几声,仍旧垂着眼:“不知阁主还有何要事?”
“盟主危在旦夕,还请交出雪参,姬某不贪心,一片足矣。”
“姬任好,你欺人太甚!”
地上一位年轻人猛然跳起,眼角还有泪水:“明知父亲已去,你说什么风凉话!告诉过是假的,哪里还有狗屁雪参!”
“少凭!”
年轻人生生忍住了下面的话,道:“母亲大人……”
妇人一摆手,冷冷道:“姬阁主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余地,退下!”
她转向姬任好,第一次抬起眼来:“寒家已遭变乱,家主丧身,雪参从不在手,三番两次说过,阁主仍然不信,莫非是想找茬吗!”
“夫人这话,未免信口开河……”
姬任好淡淡道:“贵家家主,明明活的好端端的。”
妇人眼中厉光一闪,道:“我夫若活着,这棺材里是谁!姬阁主……你莫太过分!”
“棺材里是个死人,我叹他代人去死,拜了三拜,究竟是谁,就只有夫人才清楚了。”
姬任好淡淡道,一句咄咄逼人。旁边几个宾客已经私语起来,外面也有探头看了,寒家家主假死,并不是没有人猜,而是没有人确定。一转眼厅中气氛,骤然森严起来。妇人语气高扬:“无凭无据,阁主怎敢冒犯我夫!”
“凭据就在眼前。”
“你敢——!”跳起来的年轻人暴喝,一摸腰间摸了个空,却没有带剑,喝道:“回房拿我的剑来!把这家伙赶出去!”
地上几人纷纷起身,怒视他不语。妇人一手撑椅,蓦然立起来,道:“姬任好——你好大的胆子!”
“你们不敢,我可以代劳。”
姬任好带着一点疏懒,一点锋锐。藏在华丽大袖中的手,已经抬了起来。妇人气的浑身颤抖,年轻人一把捞过送来的剑,啸然刺出。
随后,剑尖停在很漂亮很好看,修饰又娇养的手指中了。
他眦目欲裂,全力转剑拔出,但手指纹丝不动,剑就好像钉在墙壁中,甚至钉在比墙壁更硬的地方,全身功力都用在拔剑上,密密的汗珠渗出。姬任好微笑,忽然松了手。
然后他就栽到了貌似他爹的棺材上,滚下来还打翻了一个火盆。
不待别人说话,姬任好已然挥手,一道气劲劈出!
上好的黑漆棺木喀啦,应声翻开两半。尸体全然现出。寒家人来不及围杀他,一股脑全扑了过去,遮掩的遮掩,怒喝的怒喝。他身形一飘,将人扫开,寿衣握手中一角,棺中人被提的坐起来,仍然是厚面短须,神态平静,但是——
脸上并没有面具。
这一具是真的尸体。
姬任好脸色已变,脑筋转的快,行动更快。一把丢了手:“贵府后院失火,不去看看么!”
场中人居然一齐回首,包括老妇人,望向后院。姬任好急退而出:“事情尚有下文,姬某改日前来拜访——”
兵器声齐响,已有人扑过来,怒喝声尖锐。妇人目中毒火升腾,猛一拍灵桌,震倒了个香炉:“欺我家门,辱我之夫,寒家与怀天阁,不死不休!今日你休想出门——”话头未落,后院仓皇跑进人来,叫道:“姑奶奶夫人!主屋起火了!”这一声比什么都有用,妇人急行入侧门去了。姬任好甩开几人,远远脱身之后,望见寒府内黑烟高腾,火焰果然窜眼!
同样的,夜黑月风高的时节。
瑄分尘上路了。
姬任好所去的,是华丽排场而又权势翻天的道路。他虽然对半夜翻看尸体颇有微词,但一想那条路,便觉得尸体也还不难看。
桃柳山庄事情未毕,仍然闹腾着,只是大部分目光都转到了前取雪参的姬任好身上。左承之的尸体搁在柴房里,才过一天,应该来不及臭。
白衣一闪,进了院子。这里看管的也松,瑄分尘推开吱呀响的木门,便看见了左承之,直直的躺在长凳上。柴房中一股灰尘味,加上一点腐朽气息,令人皱眉。他走到旁边,轻点燃火折子,用手遮着,俯下头去看。
扭曲的面容已现黑斑,似受了极大惊吓。瑄分尘先照了照鞋底,一路向上看,又按了按尸体身上,随后拿起硬的像鸡爪一样的手来,忽然一凛。
火光照在扭曲的面容,死人猛然张了眼!
泛幽绿刚爪嚓一声,抓破了领口,仅差毫厘。火光一抖,骤然熄灭。瑄分尘疾退,眼前一时不能视物,细小杀气扑面而来。他腿一抬,脚一勾,一块靠着的木板转到身前,轻微几声,钉了一片淬蓝的刚针。对方滚下地,长腿一扫,将尸床长凳一鼓脑泼去,砰的撞开了木门。冲出院子狂奔下山,闯进了一片树林里,奔了至少一二里。
“装死后不宜走太快——”
声音骤然在后,这人大惊回头,嘶拉一声,去了脸上一层皮。猛的一把黑色弹子甩出,炸起扑天烟雾,人一瞬没了踪迹。
瑄分尘闭气疾退,停了下来。对方身影已消失,确是追不上了。虽然露出侧面,看的不太清楚,并不认识。又看了看手中面具,质地精细,纤薄合度,颜色及形状都完美的恰到好处,不然也不会蒙了他的眼。
他大概知道下面该找谁了。
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迭起,大街上一副热闹景象。
一连赶了两天两夜,过了三四个城市,瑄分尘终于可以洗尘。净了个身,吃了顿饭,坐在楼上,一面浅啜着,一面却不自觉与姬任好泡的茶比较。其实那人若不作阁主,来作个泡茶的,定然也艺压天下。
想到这里,却又失笑了,只保养他那双娇贵的手,泡一辈子的茶也不够罢?
此时已入夜,茶楼旁边是家酒楼,而酒楼对面,是一家青楼。如今灯笼高挂,莺声燕语,嘻嘻哈哈成一片,许多男女在门口,打情骂俏。瑄分尘看着,也没什么表情。
“哎呀呀——来,看看这个,这花魁多漂亮!我看过无数画,没见过这样好的!”
就在他身边,一群公子哥儿围了上去,随后发出忍不住的惊叹。有人道:“这是谁?”
“……我也忘了,谁来着?我只知道是那长扇官画的。”
“这真是,天仙化人……”
“听说最近就在楼里?”
“不是这个,这个我见过,断没有画里的貌美。”
几人说着,又有上楼脚步,来人与他们搭了两句,便叫道:“长扇官最新的美人图——有谁要的?绝色美人——这位大爷,你看看?”
一张图刷的递到瑄分尘面前,他正喝了一口茶,本想咽下去后说不要,岂料看了一眼,一口茶全还给了桌子。
连环伏
“大爷你怎么啦?难道这还不够美?年纪轻轻才十六……”
瑄分尘很想忍,但听到那句年纪轻轻才十六,实在没忍住,手里杯子喀啦裂了。
“……多少钱?”
那人连忙张手,比了五个指头,他从钱袋里掏了银子,接过画来。美人对镜梳妆,果然倾城倾国,凤眼蛾眉,长裙垂地,眉间隐隐贵气被添上了风情几许,花魁两字,倒也能称上——
瑄分尘叹息着摇头,道:“堂堂姬阁主,我只是想象一下你作个茶倌,他们就要你作花魁了。”
居然还有曲线……
他实在憋的辛苦,将画一折,搁入怀中。忽然一阵香风扑到身边:“瑄哥哥,又见到你了!在看哪个美人?”
“韶……韶姑娘?”
这未免太过惊吓。
韶破雪去拿他的手,他连忙侧身躲开,道:“只是一张普通的画,为朋友所带,姑娘为何在这里?”
姬任好这幅样貌,他可以看,看了可以笑,笑完可以一笑了之,别人看了,到时怀天一怒,不是所有人承受的起的。
韶破雪也不抢,抿着嘴笑了起来,道:“因为师兄有事,所以就管不到我了,我就来找瑄哥哥啦。”她转了一圈:“我今天买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瑄分尘一面念着这两个字,一面站起身来:“韶姑娘,天色已晚,不回客栈么?”
韶破雪眼珠儿一转,道:“哥哥住在哪里?”
想必他不告诉,少女会跑遍全城找到的……他默然着,道:“祥云客栈。”
少女笑了,道:“我也住在那——”
这句话他早已预料到,半点也不惊讶的道:“那便回去罢。”
韶破雪做过很多他无法预料的事,但现在又做了一件他更无法预料的事。正在入夜,她来敲门,说要秉烛谈话。瑄分尘又默然了,他把门闩紧,随后拿了姬任好的礼数规矩来,道孤男寡女不宜,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好在她居然没破门而入。
一觉睡的并不安稳,次日起来,韶破雪已在大堂里吃早饭了。见他下来,摇手道:“瑄哥哥起来了?”
瑄分尘点头,道:“姑娘好早。”
韶破雪拢着手指笑了,道:“因为人家在等你嘛……”
正用着早饭:“韶姑娘,瑄某今日有要事……”
“要多久呢?”
“大约一日。”
韶破雪笑了,挥手道:“哥哥再见,破雪晚上等你哟——”
正在出门,他差点绊了一跤。
鬼手这两个字,是一种称赞。江湖上只有一人叫这个名字,虽然做人皮面具的不止他一个。瑄分尘辗转问了许久,终于转到了小巷里。上下打量着这深幽青石的围墙,黑漆大门紧闭着。
扣住青铜环,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反应,他敲的重了些,还是没听见声音。
……难道没有人?
犹豫着,忽然似一丝淡淡血腥味传来。他眉头一耸,正要举步,门忽然吱呀打开,要不是退的快,鼻子恐怕要塌。
苦笑一下,道:“在下瑄分尘,欲见鬼手一面。”
出来人似管家,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道:“你有多少银子?”
………………………………
“少于万两者,不请入。”
莫说万两,就是一百两,他现在也没有。
这鬼手实在是赤裸裸的生意人……默念着,正要说话,门里却有人来,说了什么。管家回过头来时,脸上很恭敬了,道:“瑄隐者请入。”
一面穿过树木扶疏的院子,弯曲进入侧室。室正中央摆一架屏风,不透明的。下人安排他坐了,又上了茶,便陆陆续续退出去,关了门。
“久仰瑄隐者大名,寻鬼手何事?”
是中年男子的声音,略有气无力。
“听闻尊驾善制面具。”
“道上抬爱,隐者是想做什么样子?要男要女,皆可……”
“非也非也,前日瑄某得了一张面具,精细非常,出此尊驾之手,因此想请一观。”
瑄分尘从怀里摸出小布包,想了一想,忽然笑道:“传闻一张面具,鬼手以五千白银起价,必须是真金白银,先付钱再见货,是也不是?”
男子声音笑了笑,道:“在下爱财,见笑了。”
隐者叹道:“有一事务必先说明,我全身上下,只有十二两银子,还不包括没付的房钱和未来的饭钱,尊驾如不希望我凄惨到流落街头……”
屏风后大笑了:“无妨,即使你要我做十张面具,也去不了一个铜板。”
“这是为何?”
“怀天阁的资产,岂不是十张面具的数千数万倍——姬阁主对外人虽然不太大方,但该付的绝不拖欠的。”
瑄分尘默然了很久,决定终止这段对话,把小布包递到屏风后了。
过了一会,那人道:“确实是我的手笔,隐者想问何事?”
带薄茧的手指缓缓扣住椅把:“谁定了这面具?”
“这个……瑄隐者,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况且来定者多为化名,或蒙面,或派手下前来,我也不会去考证。”
“尊驾只需告诉我,来人的身形特征即可。”
停顿了很久,道:“时过境迁,实在记不得了。”
屏风下一张小纸条缓缓伸出来,瑄分尘一抹,拢在掌心里,看是“入内室一谈”。
他淡淡笑了,忽然道:“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谁?”
“……”
“我给你那张,不过是普通的面具罢了。”
一语声落,座下忽然一响,两头钢箍伸出来,差半秒锁住白衣隐者。屏风后一声爆响,数十柄尖利的枪头刺了出来!
瑄分尘一转,枪头尽数刺在椅背。足尖一点,巨响中椅子飞退,撞穿屏风,猛的砸在墙上。椅背虽然坚硬,先抵枪尖,再被重撞,喀啦裂开一大缝。隐者双袖一震,束缚登时化为碎末。
屏风后之人已不知去向,一丝风响,腰上一紧。一根钢丝从背后墙中射出。他伸手一捺,钢丝忽然一化二,反向一弹,死死勒入手腕。左腕同时一疼,被另一根钢丝套个正着。头顶上咯咯一响,一块石板移开,露出了密密麻麻的针眼。
双手被拉开,脚下无法动弹。机括声已响,他一叹,右肩忽然一摇。
一声啸鸣,背上素蓝布袋破裂,弹出一段华光。一闪之下,钢丝吹毛而断。布袋落在掌中,头顶一旋,利针如落叶飘飞。瞬忽之间,脚下两扇石板猛开,洞底插遍利刃。洞上四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