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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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青年-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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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一川看着他,点点头,很结实嘛,来了只老虎。 

  虎头嘿嘿笑了两声。 

  好大了? 

  十七岁。 

  哪里人? 

  飞龙的。 

  那我们是老乡。听他们说,你不错。 

  虎头抓了抓脑袋,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吃饭去。王一川说完就走出桌球厅。金老四他们立刻跟上。虎头以为就在路边哪个小店子吃。没想到王一川把他们带到了一家大酒店。虎头抬头一看,只觉得一大片金色、红色迎面罩下,让他目眩神摇,连名字也没瞧清楚。再看看自己的衣服,他低着头,插进几个人当中,混了进去。 

  刚坐下时,王一川就训金老四他们,你们穿衣服也要穿出个样子来,好衣服在你们身上都成了油渣。 

  金老四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去嘿嘿的笑。虎头这才注意到王一川穿戴得很讲究,黄色的裤子,黑色的衬衣,手腕上一只金色的表闪闪发光。 

  我的人,走出去要像个样子,不要跟街上那些小混混一个样。 

  虎头这才明白为什么事前金老四一再叮嘱不要把偷单车的事告诉王一川,因为那正是街上小混混干的事。 

  训完了金老四,王一川把头转向虎头,神色和缓了一些。他说,你就在金老四他们这一组。先干两个月,合格了我再正式收你到门下。 

  虎头一个劲的点头。 

  菜端上来了。王一川说,我下午还有事,不喝酒了。 

  金老四他们吃得很拘谨,一改往日风扫残云之态。虎头也不作声,夹了一只鸡腿,默默享用。王一川吃了两碗,说,我先走了。帐记在我本子上,你们签个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们可以点两瓶酒。 

  一直等王一川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并且估计他已出门走了两百米的时候,大家才活跃起来。吃啊,陈明大喊一声,打冲锋一样。金老四拍桌大叫,小姐,来两瓶昭市大曲。 

  扁毛对虎头说,怎么样,老大很不错吧? 

  虎头猛点头。 

  金老四大模大样地说,老大要你跟着我们干,绝对没错。顿了一顿,我看你要改个名字,什么许金亭,难记死了。 







四十五




  陈明说,老大不是说他像只老虎,就叫老虎好了。 

  金老四摇摇头,黑虎帮好像有个叫老虎的。 

  扁毛说,他头这么大,就叫虎头好了。 

  对对,虎头,这名字很雄。 

  金老四点点头,是很雄。 

  昭市大曲比以前在工棚喝的乡下米酒有劲多了。虎头喝得痛快,索性连上衣也脱了,露出一身肌肉。其他人都很羡慕,连说自己要加强锻炼。虎头很得意,觉得要是天天有这样的酒喝,有这样的菜吃,那这日子就真是过得。这想法讲出来之后,博得大家一直赞同。扁毛说,以后我们就是生死兄弟了。

  虎头听得热血上涌,说,要不是你们,我哪会晓得有这样的日子过。以后就和你们一起打天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大家都很激动,说,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王一川手下有三堂:青龙,白虎,朱雀。青龙堂的人年纪比较大,起码二十多岁,都在场面上混。朱雀堂是些女的,卖肉。钱媛媛就是这里面的。白虎堂除了虎头这几个人,其他的都在学校里。那些学生伢子,都是金老四他们发展的,喊他们做老大。白虎堂的任务,就两样:打架,收保护费。整个河东路一切私人打理的生意都必须按月交钱,就连地上摆小摊的也不例外。谁不按时交,第二天清早就会发现有死猫死狗吊在门口,要不就是屎尿遍地。还不通味的话,金老四他们就会现身,闹场,踩摊,让你生意做不成。报案?没门。不要说一般的派出所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算要管,也管不下。王一川跟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刑警大队的队长都是称兄道弟,再就是派出所里也有青龙堂的人。大水不会冲了龙王庙,只会去淹那些没背景的平头百姓。打架,是不定时的。不到万不得已,王一川也不会喊他们。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许多比暴力更有效的方法。两个月里面,虎头就为帮里打过一回架。那是在农贸市场,五个人围打一个卖烟的郑老板。郑老板手下也有两个恶人,但被虎头一铁锤打翻一个后,就不敢动了。最后郑老板写下保证书,再也不自己去进白沙烟了。为什么要这样做,虎头有点不解,金老四也弄不太明白,就龚建章懂,他说老大也是搞批发的,专门做白沙烟。别人不搞批发,大家就只能到他那里批。虎头这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样做霸蛮生意的,觉得很有味。这趟架打得很有效果,尤其是虎头那一锤,让几个做白沙烟的心寒胆颤,主动跑到王一川那里,表示以后只从王大哥手里进货。王一川微笑不语,只是不声不响地把批发价又往上提了一点。没有人表示异议。虎头他们得了两千块钱的奖励,兴高采烈,虽然去买白沙烟时觉得比以前贵了一点,但也没有什么意见。本来虎头应该多得一点的,但他不要,坚持平分。金老四他们连说他讲义气,不爱财,龚建章也对他亲近了一点。对这几个兄弟,虎头觉得陈明最亲;扁毛最有味;金老四虽然时常要摆出领头的样子,但不太像个领头的,也蛮有味;龚建章性格有点冷,但最能干。这些感受,藏在心里,表面上,虎头对谁都一样。大家都说虎头豪爽,能打,讲义气。 

  两个月后,王一川正式开堂收徒,地点居然是某工厂的大会议室。这个工厂效益不太好,工人经常闹事。王一川跟厂长关系不错,有时也出面帮他摆平,顺便发展了几个成员。就这样,工厂成了大川帮的一个活动据点。三堂的正式成员都到齐了,有三、四十个。杀鸡,喝血,磕头,虎头跪在地上,发誓效忠大川帮。王一川讲了一通话,意思是大川帮经过大家的努力,已经站稳了脚跟。今后要招兵买马,把生意做大。帮里搞好了,大家才会好。现在的这些人,都会是大川帮的元老,以后就算招的人再多,关键还是要靠这帮老兄弟老姐妹。他的话不多,但每句话都很有效,像铁榔头敲在钉子上,钉进了大家的心里。虎头看着王一川腰挺得笔直地坐在那里,双眼目光射人,侃侃而谈,底下鸦雀无声,心里升起一股由衷的敬畏之情。 







四十六




  一天没有女人,虎头绝对过得,一天没有酒喝,虎头就觉得没意思。总觉得自己的脑袋是硬梆梆的,想不得什么事,只有在酒里才泡得软,想得很远很远。又要了一瓶小号的昭市大曲,灌了一口,虎头想,如果爸爸不死,如果周扒皮不那么狠,他也许不会走上这条路,也许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泥水匠,辛苦做事,然后讨个老婆,生个儿子,平平安安过日子。但上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去了。也许别人能,但虎头知道自己已不能。他没有家可以回去;他的兄弟姐妹已成为别人的儿女,他已决心不再相认;更何况,他的手里已经有了人命。 

  王一川很喜欢虎头。他喜欢手下都像虎头这样:不多想事,敢打,而且能打。虎头天生是个街头斗殴的能手,在奔跑、追杀和单挑中,虎头风一样地成长,完成了身体最后的发育。王一川特地告诉他,每天最好能吃半斤牛肉,喝一碗牛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老大的话虎头是忠实执行的。不仅执行,他还号召其它人这样做。金老四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听到名字就大皱眉头;龚建章说了三个字,有道理,便开始改变个人食谱;扁毛无可无不可,跟着吃;陈明最听虎头的话。一年后,效果就出来了。金老四成了五个人当中最矮的。虎头冲到了一米七八,横着量也有一米二。龚建章一米七六,虽然看上去有点瘦,但身上肌肉很紧。陈明也居然有一米七二多——大家以为他永远是在一米五五。金老四急了,也开始大吃牛肉,大喝牛奶,天天早起跑步,但他已错过最佳时期,勉强扯到一米六九,再也不肯往上长。这一年多,王一川的事业也像他得力手下的身体一样,迅速增长。他基本控制了整个昭市的香烟批发业务,而且大川帮发展到了近百人,每个堂都正式设了堂主。白虎堂是打手堂,责任重大,而且发展最迅速,如果连在学校发展的正式成员算进去的话,有四五十个人。在任命堂主的时候,王一川考虑了很久,最后他想起虎头那当街一锤帮他奠定了今日烟霸的地位,遂拍了板。消息传出,堂内那些后来的都无话可说,惟有金老四他们几个元老面色有点凝重。虎头也觉得意外,连说要去见老大,求他改了命令。 

  没用的。龚建章说,口气依然阴沉,老大做的决定,不可能改。 

  这是句实话。一时大家都沉默不语。 

  金老四心里最不舒服。因为他资历最老,而且,在几个人当中,一向是惯于打头的。但是虎头确实讲义气,而且,有次他被条子追,是虎头用弹弓帮他解的围,他不好明言什么,只有一个劲的抽烟。扁毛跟金老四要好,但和虎头也投缘,也不好说什么。陈明一百二十个心愿虎头当堂主,笑嘻嘻地说,哪个当堂主都一样。虎头当堂主,还不跟我们当一样。 

  扁毛素来小瞧陈明,没想到他讲了句聪明话,忙接口说,是这样。 

  虎头抓抓脑袋说,这个本来应该你们当,我是后来的,我也不想当。 

  金老四见虎头这么说,不好再闭着张嘴,道,当就当了吧,反正都是兄弟。 

  虎头忙说,对,对,我们几个之间不存在堂不堂主,哪个还不晓得哪个身上几根屌毛,都一样。 

  听得这话,龚建章也笑了起来,说,你就不要板着脸对我们下命令呢。 

  虎头咧开大嘴道,只有你才板着脸说话,我可从来没这样。 

  大家便一齐批判龚建章,讲他天天深沉得不得了,跟老大差不多了。龚建章说,我哪敢跟老大比。老大干这一行是祖传的。他爷爷解放前在上海滩混,在杜月笙手下干过,快解放了才溜回来。 

  旧上海滩大家都知道,就是周润发演的《上海滩》那个样,但杜月笙是个什么人? 

  龚建章也是道听途说,不甚了然,但又不愿显出自己跟他们一样,把大拇指一翘,大声说,全上海所有的人都要听他的。 

  未必上海市长也要听他的。 

  那当然。 

  那就很雄啦。 

  那我们就是许文强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到许文强,几乎每个人都脸上放光,惟独虎头沉着张脸,一声不吭——他想起了许文强报仇的事,想起了爸爸。 

  陈明第一个觉察到虎头不对,问他怎么啦。 

  虎头看了一眼大家,欲言又止。金老四生气了,说,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不好讲。 

  虎头这才开了口,眼睛有点湿湿的,大家的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四十七




  周扒皮和工商局的几个人从同庆路的“大富豪”酒店出来,脸上的笑容可以用秤来称。再次握手后,他一边弯腰一边挥手,看着那几个人上了单位的小车。目送小车一路扬尘的远去,他才把憋了好久的话小声吐出来,娘卖姿。骂了之后马上后悔,瞄了一下周围,看清没有人听到后,才定下心来。没办法,这几个家伙关系到他能不能承包到工商局准备新建的办公大楼。尽管这几个家伙贪得很,要的回扣之高,简直是把他当鸡宰,但算算工程到手后的利润,还是可以忍受。只不过心里总有点不平。这些人,除了喝酒打牌欺负生意人,没什么别的本事,不过就是占了个好位子,捞钱几轻松。想到自己辛苦奔波,撕下脸来求人,周扒皮就往地上吐了一口痰,恨恨地想,要是在毛主席手里,你们这些人早就被人民群众专了政。 

  头有点发晕,但周扒皮还不想回去。沿着河向三中方向走去,他想吹吹冷风,把酒吹醒。天有点黑了,周扒皮打算等天黑透了,再转回来,到河西路夜总会里去找个小姐。这一年来,河西路简直成了个红灯区,连一些政府里面的人也经常来,虽然有人看不惯,但也奈不何。周扒皮打算包了这个工程后,也开个夜总会,坐地收钱,比起在工程上操心舒服多了。现在的民工,越来越不好带,出点事都要陪个几百块钱,没良心,也不想想是谁把他们从那些穷地方带出来的。周扒皮几乎有点愤怒了,在风中缩了缩鼻子,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回转头,他看到一个猛高猛壮的小青年瞪着眼,大步向他走来。周扒皮想跑,那人却已到了眼前,单手一挟,周扒皮的脖子一紧,有点出气不赢。路离河边还有五、六米高,斜坡上尽是些野草和垃圾。周扒皮被那人单手拖着,从坡上滑了下去,到了一块大石头后,脖子上才一松。他才喘了几口气,只听得坡上嗖嗖地响了几下,眼前又多了两个人,似乎都年轻,面目都不善。周扒皮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马上从口袋里掏钱。三个人冷冷地看着他,没人去接。立刻又把手上的金表取下,周扒皮堆出笑容来,双手递上。还是没人动。周扒皮没办法,又把衬衣口袋里的钱全摸出来。为首的那个猛男向旁边的一个人看了一眼,那人就把东西接了过去。周扒皮以为自己可以走了,转身就往上爬,身子突然腾空,然后被重重地甩在地上。马上意识到这些人不单是为财来的,周扒皮顿时冷汗大出。爬起来,他说,小兄弟,我们没有仇,放我一马吧。要多少钱,只管开口。 

  一辆车子开过,灯光从河面反射上来,周扒皮看清了眼前这人的面孔,一股寒气立刻从脚后跟蹿上来。那人指了指自己的脸,你未必不认得老子了? 

  认得,认得,周扒皮努力挤出笑容来,几年不见,侄儿子长这么大了。 

  啪,周扒皮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眼前金星直冒。 

  哪个是你侄儿子? 

  是,是。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也是没办法,那时我也没么钱。 

  他挨了重重一脚。 

  现在你要好多钱我都把。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还我爸爸的命。 

  周扒皮发起抖来,刚要大喊,脑袋上轰地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把周扒皮的尸体装进大麻袋,系牢,再绑上几块大石头,找个水深的地方推了下去。虎头觉得自己的手上粘乎乎的,可能是沾上了血也可能是脑浆。伸手在河水中洗干净了,爬了上去。扁毛和龚建章正蹲在路边抽烟,有说有笑。 

  有人么? 

  没得。 

  虎头这才松下来。陈明脸色却有点发白。金老四努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心还是跳得厉害。 

  刺激么? 

  三个人都点头,但都不说话,低下头去点烟。五个人一个叼支烟,并排走,都不说话。河边的风大,他们衣服穿得少,有觉得有点冷。走了好久,直到身边的人声多了起来,虎头才说,打炮去,我请客。 

  陈明拍了拍鼓鼓的口袋,笑道,哪用你请。 

  是我请。这些钱你们分了,我不用这杂种的钱。 

  用用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用。讲完后虎头就抿紧了嘴,像是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大家又都不做声了。 







四十八




  老实说,第一次杀了人,五个人心里都还有点畏火,主要是怕走在街头上突然被条子追。这几天大家都不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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