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和我说过,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苦笑了一下,徐长卿在四双眼睛惊讶地注视下,缓缓道来:“那时候,他就变得不像往日的他,多了一股伤情。每每赶一场法事,好似在寻什麽人,寻不到,又失落地离开。去道观,也不是去求神拜佛,而是与观中的道长禅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你们的大哥他很可能是害了相思病。”
“什麽?相思病?!”众弟弟异口同声地叫道。大哥这几个月不正常的行事作风,是因为……相思病?
“他是看上了哪家千金?如果真喜欢,去下聘娶回来即可啊!”三弟摇头道,觉得自己的大哥还真纯情,不懂得争取。
“就是啊!我们绝不会反对他娶妻,他想要什麽样的人,只要一句话,我们便可为他办妥一切!他只要当新郎官便行了。”四弟点点头,附和。
看出徐长卿脸上的无奈,二弟喝斥。“三弟,四弟,且听徐公子下面的话。”
“徐大哥,你说我大哥害相思病,很严重吗?”小弟趁了个空档,问。
徐长卿道:“唉,如果是普通的相思病,也就罢了,东君这桩,恐怕……有些惊世骇俗。”
“此话怎讲?”
“你们没有发现吗?东君去道场,去道观,视线从来都是落在……落在道士的身上啊!”
晴天一记惊雷,众人被吓得不轻。
“道……道士?大哥……他莫不是……爱上一个道士?!”小弟喃喃。“怎麽会这样?谁不好爱,为何去爱……爱一个无聊又无趣的道士?!”
退了几步,小弟转身即跑出大厅。
“小弟──你去哪里?”哥哥们在身後呼叫。
小弟一路奔到大哥的房间门口,猛烈地拍著檀木门。“大哥,你开门,我是小云啊,大哥,你开开门好不好?”
门内毫无动静。
小弟突然滚出泪珠。“大哥,你什麽人不爱,为何去爱一个道士?大哥──”
门,突地开了,小弟差点摔进去。一抬头,看到大哥苍白无血色的脸,以及他那瘦骨如柴的身子。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呜咽。“大哥……不要离开小云。”
宿清风复杂地望著哭泣中的弟弟,惊讶於他的知情,当看到另外几个弟弟以及徐长卿的身影,他了然了。
“大哥……”弟弟们立在门口,担心地望著他。
“东君,你好糊涂。”徐长卿见他一身清瘦,心疼地道。他怎能如此苛待自己?
站著有些累,倚在门上,任散发零乱不堪,憔悴的眼睛无神。
“我没事。”
“你这叫没事?衣服穿著都宽松了,瘦了这麽多!”二弟急道。大哥怎麽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耙了耙头发,宿清风无所谓地笑笑。“我不是还活著吗?”
三弟再也忍不住,他上前握住兄长的手,低喝:“这像是活著吗?为了一个该死的道士,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大哥,你振作一些好不好?我们都担心你啊!你怎麽忍心……离我们而去?”
“傻弟弟,大哥自然不会离开你们。”温柔一笑,算是安慰。“我并没有爱上道士……你们不用担心。”
四弟和小弟一乐,天真地问:“真的吗?那就是徐大哥乱说了?可是大哥这几天为何把自己关在房里,还不肯吃饭?”
看了一眼徐长卿,他微笑。“大哥心情不好,想静静。”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小弟收了泪,撒娇。“人不吃饭就会病倒,大哥不可以为难自己的身体。”
“嗯……”虚弱地应。
二弟和三弟仍然郁闷,对兄长的话,还有怀疑。大哥……在掩饰。
“长卿,对不住,我人不太舒服,不能好好招待你。”往徐长卿那一望,歉意地说。
徐长卿摇摇头,深沈地望著他。真的是这样简单的理由吗?心情不好?不,他不相信。
宿清风敛眉,避开徐长卿探究的眼神。既使知道什麽,该沈默就不要开口。
“我累了,想休息。”动了动身,他温和地说。
“哦──”好几天不见大哥,真的想再多相处一会,可是大哥好像真的不开心。小弟委屈地扁扁嘴。
“那……大哥好好休息吧,把身子养回来哦。”四弟也是一脸不舍。
“嗯,我知道。”依旧是笑著。
於是弟弟们一个个不舍地拉著手离开,而那徐长卿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点个头,便走了。
关了门,躺回床上,感到筋疲力尽。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出自宋·李清照《声声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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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君,东君……你怎麽又来了?”
昏昏沈沈地醒来,张开眼,便看到神人关切的脸。
“你是──”迟疑地开口。
“我是夜华,上次见过的。”那神人一改上次的慵懒,显得有点热情。
“哦。”宿清风看看四周,发现四周百花争豔,霞光四射,是梦中的天界。
“东君,你怎麽看起来……不太妙?”
笑笑,宿清风说:“如何不妙?”
“你啊,投了凡胎,还是老样子,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转了下眼,那人道,“我不知道是谁三番两次的把你从梦中送来天界,但灵魂出窍总归不好。快快回去吧。”
为何……都赶他走?不让他留下?
深深地望了眼宿清风,那人袖中的手指掐了几下,皱眉。“强求来的,果然不行。东君,你放弃吧,安生地轮回几世,便可回归天界,当个逍遥自在的神仙,把前尘往事都忘了吧。”
“放弃?”宿清风一震,抬手捂眼。“放弃他?放弃他吗?”
“是啊,放弃他,放下这段情,历劫归来後,便可脱胎换骨了。”
“不行!”猛地一喝,强烈地不甘在心中攀爬。“我不放弃!我绝不放弃!为了他──我可以放弃所有!对,我要去找他……找到他……无论如何都要……都要呆在他身边……然後……爱他……”
“东君,你──”那人张了张口。
宿清风展颜一笑,沈入了黑暗,消失了。
“唉──”抚了抚稚嫩的花蕊,花丛中的神人叹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东君,这情劫无人能帮你,唯有靠你自己。若度不过,便要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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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岩山,华阳洞。
从紫灵观的道长那得到启示,他孤身一人,带了匕首和干粮,冒险上了香岩山,往更高处攀爬。
弟弟们全都反对,不断地阻止,他虽对不起他们,可心意已决,留下只字片语,便毅然离开富贵的家,去寻那仙洞真人了。
“弟,为兄看破红尘,欲修道成仙,此去仙山修真,勿念勿寻。”
“大哥──大哥──”
弟弟们拿著纸条哭喊,派人到所有道观寻找兄长,却只在紫灵观的道长那得到消息。大哥是上了香岩山,去仙洞寻修道之士了!
投下大量人力物力,在诺大的香岩山寻找了半个月,竟遥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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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瑟瑟,深山里的秋,比山下的更冷。宿清风从家里带了薄薄几件衣服,越往高处爬,越觉得冷了,把所有的衣服都往身上披,勉强可御寒。
坐在溪流边,啃著最後的一点干粮,默默地吃著。
他生来富贵,虽无富家人的娇气,又是长子,自小就要刻苦耐劳,但毕竟是大公子,含著金匙出世,像现在孤身行走於深山老林,还是吃不消。
或者该说他幸运,在山里半个多月,没遇到过什麽猛兽,倒是看到不少兔子和松鼠,那些小动物可爱得紧,没有危险。
吃完最後一口,从清澈的小溪里掬了把水,解渴。
日移偏西,又要黄昏了。坐在石头上,他感到茫然。那人说过,唯有御风术,方能飞上华阳洞。他是凡人,一没有武功,二没有法术,单靠一双腿,要爬上华阳洞,恐怕是天方夜谭。
最初冲动,到如今的心灰意冷,生出一丝放弃的念头,可猛然一双冷冽的美目闪过脑海,便将那念头驱逐出去。
他是执著的,故,他不放弃。便是舍去生命,也不放弃。
想不到自己二十五岁了,早该稳重持家,以前过著平静无波的日子,从没什麽能让他如此失常,在山间偶遇那人,竟打破了往日的平静,激昂冲动如那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摇摇头,起身继续爬山。
也许以前没有什麽能打动他的心,如今出现了唯一一个,他才会执迷不悟。对不起关爱自己的弟弟们,对不起担心自己的好友,可愧疚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煎熬。人们永远执著於得不到,对眼前的从来不太珍惜。他或许愚蠢,盲目,可是为了心底的渴望,绝不回头。
那玄真道人对他无情无爱,更是冷若冰霜,或许他能幸运地见到他,却不能伴他身侧。没有男子会和另一名男子双修。那双修之人,或夫妻、或亲属、或朋友,而他与那道长,非亲非故,毫无干系。
一个闪神,拐了一下脚,脚腕处立时传来肿痛。他咬牙,勉强坐下,搬过脚,看到脚腕变了形,是扭到了,而且很厉害。
皱眉,心情下沈。本是条件恶劣了,现下更是雪上加霜。这样的伤,就算去医馆看了,也要在家好好休息十来日,方能行走自如。可是他在山上,又孤身一人,根本求救无门,动弹不得了。
太阳更往西了,黄昏很快要来临了。
宿清风终於有了危险的意识。天黑,在这荒山野林里,很容易失迷方向不说,更有猛兽攻击。
怎麽办?
玄真,玄真……为了你,我可能要枉死在深山里了。
摇头,苦笑,不能坐以待毙,咬牙撑起身子,在附近找了一根小树枝,支撑著身体,一拐一拐地走著。
又行了半刻锺,他气喘吁吁,冷汗直冒,再也无法支持,身体一倾斜,向前扑倒,身子一痛,手掌上磨皮了一层皮,火辣辣的痛。
“唔──”他呻吟出声,心累,身体更累,倒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他这是不是叫自作自受?或者叫自寻苦吃?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修真之路漫长而艰苦,他这个富家公子,凭一股信念,真能坚持下来?如果百年都无法得到玄真的回应,他是否会後悔?
恐惧,一点点地加深。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竟然依旧如此鲁莽?抛下手足亲情,就这样孑然一身地闯进高深莫测的香岩山?
茫然、惶恐,一一闪过,他咬牙,硬气地爬起来,坚定地直视前方。他是固执的,认定了的事,就不会改变。也许会让很多人伤心,可是他更向往心中的渴望。那神仙般的人,忽远忽近,看似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如果不能追随他,他不知自己活著该干什麽。
以前平淡的日子,看似无忧无虑,但没有什麽追求的,平平凡凡,就那样过完一生,实在无趣。
坎坎坷坷,碰碰撞撞,路很难走,心里有信念,走著心甘情愿。
一次次摔倒,一次次地爬起,身上的素衣越来越脏,发髻早已零乱不堪了,他狼狈得失了往日温雅公子的气质,但神采飞扬,较之以前更有精神。
再一次摔倒,他喘著大气,试著再爬起来,可手掌、手肘、膝盖全磨破了皮,痛得很,骨头也似散了一般,动一下就疼得厉害。
“咳咳,咳──”不知是否是摔著了,加上身子没养好就跑来爬山,在山里吃了半个月的干粮,他是越发的憔悴了。
吸一口气,想一鼓作气,站起来──
“这位施主,你伤得很重,且勿再动啊!”突来一个声音,惊得宿清风又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抱歉,抱歉,吓到施主了。”那声音又起,宿清风四处张望,并未看到人,满脸疑惑。
“呵呵,贫道在这里,施主往上看便可。”
抬头一看,竟看到半空中一玄衣道人双脚点在紫光宝剑上,御剑悬浮?!
道人往下一沈,从剑上跳下来,竖指一念咒,那剑似活物般回到道长背上的剑鞘中。
“施主何故独身在深山里?你可知再上去,就是修真之地,非凡人能入山。这附近有迷阵,很容易陷於其中,再不能出去了。”
宿清风听了道长的话,後怕了下。“在下宿清风,为求道修真而入山的。”
“哦?要修道,山下紫灵观不是很好的去处?”玄衣道长看似三十而立,实则从他深邃的目光中可辨出,他年岁已过百年。
“紫灵观固然好,但非在下的归属。”宿清风幽幽地道。
看出宿清风眉宇间的郁结,道长呵呵一笑。“施主虽有道缘,但一切入门难,得从头开始,紫灵观有道师指点,如此入道可以更快不是麽?待在观里学上三十、五十年的,便可觅个天灵地杰之处独身修真了。”
宿清风摇摇头,见天边只有一丝余辉,他抱著侥幸的心理,诉说:“实不相瞒,在下是为寻找玄真道长而来的,前段时间受玄真道长指点,顿然悟道,於是想入道修真。玄真道长告知在下,他在华阳洞修真,故,在下想去华阳洞,拜他为师,唉,无奈一路坎坷,困在此处了。”
“哦,原来是华阳洞主的有缘人?”玄衣道长似笑非笑,他面目亲切,眼神却很犀利,看得宿清风一阵心虚,但他为了见到要见的人,镇定地直视道长,目光坦荡。
道长点点头,抬头望望天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让人觉察的光。“好吧,施主一人独行实在危险,不如贫道助施主一臂之力。”
宿清风欣喜一笑。“如此多谢道长了,不知道长道号?”
“呵呵,贫道太光,水月洞洞主。”扶起宿清风,轻松地抱起,宿清风吓了一大跳。这道长看似稳重,何以如此轻浮?
“施主莫怪,你身上皆是伤口,由贫道抱著方便行路。”
稍稍的安抚,宿清风定下神来,有礼地回笑。
“出鞘──”道长咒言一出,那背上的紫剑便脱鞘而出,浮在半空,道长抱著宿清风,稳稳地跳落在剑身上。
初次见到法术,宿清风惊了惊,不知不觉中,微拧双眉。
“起──”随著声响,脚下的剑有生命般,倏地浮高,在山林间穿梭了起来。那如风的速度,仍叫宿清风吓白了脸。两旁的景如流线般地往後飞去,为了躲开障碍物,剑身忽左倒,又忽右倒,偶尔还来个腾空。飞了半个时辰,温度是越来越冷,风吹得肌肤刺骨,而天渐黑了。
以为要失去神智了,那剑嘎然而止。
“到了。”
宿清风惨白著脸,被道长抱著从剑上跳下来,然後放在一个悬崖峭壁上的洞口。一落地,他便坐在地上,双腿发颤,目光呆滞。
那道长忽然声如洪锺:“华阳洞主,太光为你送来门徒了,快出来迎接。”
也不待里面的人回应,太光跳回剑身,哈哈一笑,眉宇间尽是不羁,袖袍一甩,狂放地御剑离开。
宿清风怔怔地望著那化成一个黑点的人,不禁长叹一声。果然……这些修道士都不可相貌?
“你──怎会在此?”
清冽的声音在背後响起,宿清风的心一紧,窒痛了起来。
第三章
宿清风从未如此狼狈过。
身为宿家大公子的他,向来温文尔雅,衣冠整齐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也是进退得体。然而此时的他,像是在泥里打过滚般,束绑发丝的头带早不知丢在何处了,头发披散且零乱,有灰尘更有杂草夹在发丝中,原本如白玉般清洁的脸,有污渍,额角更是红肿了一块,有血丝渗出,至於他的衣服,早已失了本来面貌,东一块泥印,西一块血渍,那半藏在袖中的手掌手指,伤痕累累,还有他的左脚,不自然地摆在地上,脚腕处肿了一大块,怕是扭伤了。
在干净清爽的道长面前如此不雅,宿清风著实觉得难堪,颊上红潮微浮,但一对上道长那无动於衷甚至冰冷的眼神,他心疼得无法呼吸。
没有初次见面的淡笑,更无第二次见面的淡然,此刻玄真对宿清风的态度一如那对物品般的冷淡。
“道……道长……”宿清风沙哑地开口。
玄真冷冷地问:“施主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在下是为求道而来。”
“哦,求道?贫道与施主不过是萍水相逢,施主要求道,何不去紫灵观?”
宿清风苦涩一笑。“在下仰慕道长修为,欲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