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蓝出租车的女孩,兴奋得眼睛发亮,特别是当她听说张皓天现在住的房子,是以前他们几个小兄弟一起合租的,就连潘晓伟都曾在那儿住过,就更兴奋了。张皓天提醒她小心开车,她摇晃着扎马尾辫的脑袋说:“没事。没事。”
车子继续在无人的街道上轻飘飘地飞。过了没多长时间,女孩忽然踩了脚刹车,坐在车里歪着头看他:“你到了。”
“这么晚了你还出车,不怕危险吗?”
“嗨,危险什么呀。再说我平常这么晚是不出来的,今天正好让你赶上了,就算咱俩有缘分吧。”
张皓天冲她笑笑,付了车钱,说声“谢谢”。就在张皓天转身要走的时候,女孩在身后叫住了他:“哎,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干吗要问名字?”
“赶明儿等你出名了,我也好跟人吹牛,说我认识你呀。”
“得了吧,我出名还早呢。”张皓天说,“你要不要上来坐坐,看看你的偶像潘晓伟以前住过的地方?”
“好啊。”女孩把那辆天蓝色的车停在楼下,然后跟在张皓天身后,一步两个台阶地跳着走。
“你们家住得好高呀?五层还是六层?”
“这楼没六层。”
“那就一定是五层。怎么没电梯呀?”
“老式楼房哪儿有电梯呀?要看偶像的房间就别嫌累,而且你得小声点儿,我不想让邻居觉得我一天到晚往屋里带女孩儿。”听了他的话,女孩咯咯笑个不停。他便伸手去捂她的嘴,这个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他的手在空中停了有半秒钟,随后两人就在楼梯上接起吻来。
楼道里的灯一盏盏灭掉。那是声控的灯,在安静的情况下它们就会自动熄灭。张皓天和那女孩在黑暗中紧紧地搂着,不想惊动任何一盏灯。
第一部分冬日恋情
在黑暗中他们变得呼吸急促,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们含糊地说着什么,像在说话又像在叹息。张皓天把手伸进裤兜里胡乱地摸索着,女孩小声问他在摸什么,他说钥匙。
他们进门之后没有开灯,门厅里有一些微弱的光线,是从后面的一扇窗子里射进来的,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他们依稀看见对方的脸。张皓天忽然觉得,怀中这个女孩子的脸上,不知什么地方竟有些像大鱼。他说:
“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是演员吗?”
“不是,但她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
“你喜欢她?”
“也说不上,她是那种很高的女人。”
“她怎么高呀,长得高?”
“不,是地位高,她是那种我完全够不着的女人,需要仰视才可能看得见的女人。”
“天哪,那太可怕了。”
女孩将张皓天推到一边,熟门熟路地找到电灯开关,雪亮的光线顿时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女孩在刺眼的光线里摇身一变,变成了穿低胸晚装的大鱼。
女孩在房间里跳来跳去的,看上去就像个卡通人。她说这里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样,潘晓伟演的《冬日恋情》就是在这儿拍的吧,你看这床,这墙上的画,这床头的小玩偶,这拖鞋,这CD架,这些堆得乱七八糟的杂志,好像电视剧里的情景呀。女孩自我陶醉似地在房间里转来来去,仰着脸,举起双手宛若沐浴阳光。她说:“真没想到我能走进偶像的房间,就跟做梦似的。”
听了她的话,张皓天觉得自尊心受到打击。人家是冲着偶像潘晓伟来的,而不是冲着我张皓天来的。他想,人要是没名呀,就狗屁都不是。他有些赌气似的冷着一张脸,屋子里的两个人顿时僵住了。
——你生气啦?
——你和潘晓伟,你们吵过架吗?
——你不喜欢他?还是……
女孩没头没脑自言自语。张皓天有些恼羞成怒似地,气冲冲朝着女孩走去。“不许你再提那个名字。”他气哼哼地说。
“哪个名字呀?”
“就是你的偶像。”
“潘晓伟呀?你不说你们是哥们吗?你不是说——”
张皓天一把搂住那女孩,恶狠狠地“咬”她的鼻子。那个小巧的、漂亮的鼻子冷冰冰的,舌尖触上去感觉好像是塑料的。女孩开始热烈地回吻他,张皓天从没遇到过如此纯熟、热辣的吻,情绪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也很动情地亲吻她。他们纠缠不休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一下子撞倒了旁边茶几上的大瓷花瓶灯,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屋里一时间火花四溅,好像一场奇异的焰火表演。
第一部分从出租车上到床上
女孩小小的带一个紫色玻璃珠子的耳环,在张皓天眼前晃动。抱她的时候,她说耳朵被拉得有点痛。张皓天说,我就要让你痛。话是这样说,可他还是帮她把钩在耳垂上的细小耳环很小心地摘下来。
张皓天把手放进她的领口,碰到她的乳时,听到她尖锐的叫声。他有些犹豫,不知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们在溅有细小瓷器碎片的血红色沙发上做爱,刚刚碎掉的那盏灯,碎片飞得到处都是。她的背被划伤了,但她全然不知,满心满肺的,只觉得快乐。等张皓天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他把她的身体反过来,看她的背,只见背上有两道很深的伤痕。女孩问:
“为什么停下来?”
“你受伤了。”
“我不是处女。”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你的后背被划伤了,得赶紧给你涂点药,不然会感染的。”
女孩却紧紧地抱住他说:“不要,不要!”
张皓天只好继续抱着她,抚弄她裸露的乳,心里酸酸的。脱掉她的衣服才知道她是那样小,看她开着天蓝色的出租车,还以为她是大人呢,脱掉衣服才发现她整个就是小孩一个。
“你多大了?”他贴近她的耳朵问。
“19岁。”女孩说,“又怎么啦?你怎么又停下来了?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神经质的男人。”
“你的后背破了,我得给你上药。”
女孩别别扭扭地把后背转向他:“上吧上吧,你可以在上面涂满红药水,高兴了吧?”说着,她竟然没心没肺笑起来。
他按住她,叫她不要乱动,她就乖乖地弓着身子,像只楚楚可怜的猫。他给“楚楚可怜的猫”上药,灯光迷蒙,他将冰凉的药水涂在她身上,问她疼不疼,她说没感觉。这一刻,屋子里的气氛相当温馨,两人都被这种温馨的感觉震撼了似的,不言不语,没了声音。
电话铃就在那一刻响起,打破了寂静。
他提起电话,里面冒出的声音令他发愣。“你到家了?”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是谁,电话里那个女人继续说,“我不放心你,所以打个电话过来。你在干什么呢?我是大鱼呀。”
“我……”他按住一旁格格笑的女孩,“没干什么,我正准备洗头呢。”
“光洗头不洗澡啊?”
“哦,不是,也洗头也洗澡。”
“那好,你洗吧,晚安。”说完,她就迅速收了线,把电话一端的张皓天晾在那儿,思绪有点短路,一时间大脑里面一片空白。
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进被窝里去了。她熟门熟路地自己进了卧室,就好像以前她常来这里似的。张皓天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耻,跟一个认识只有半小时的陌生女孩干这事,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经历。女孩倒很大方,并且亲亲热热的,一点儿也不认生。她说:“电话打完了没有呀,你倒是快点儿呀。”
他丢掉电话,进了房间。他掀开被子,看到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里面,皮肤很白。她冲他微笑,笑得很甜。
“你是谁?”
“我是开天蓝出租车的女孩。”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女孩笑道:“我住在这里,这是我的家。”
张皓天钻进被子,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女孩:“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蓝小月——蓝天的蓝,月亮的月。”说着,她便钻进张皓天怀里,两人缠绵起来。
第一部分录音室的飘渺声音(1)
凌晨时分,张皓天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身旁已经空了,那个叫“蓝小月”的女孩走得无影无踪。他趴到窗台上去看,她的天蓝色出租车已经不见了。他又回到床上,睡意全无,脑子里的两个女人轮流出现,大鱼开车时的专注神情,蓝小月开车时的心不在焉,都在他眼前晃。
他不想起床,尽管睡不着,可他也还是想在床上赖着,因为他没地方可去,一大早,别人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他却只能在床上躺着,因为他的朋友全都在睡觉,这个钟点没人会打电话给他。早晨对他们这帮人来说相当于午夜,睡得正香呢。可是这个早晨,电话铃却响了,电话是汪丁丁打来的,他说诸葛小晴下午要进棚录音,需要几个人去给她当“背景声音”,汪丁丁说:“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张皓天说:“是啊,我这人天生就是打杂的命。”
“你今天这是怎么啦,怪腔怪调的?是没睡醒呢还是昨晚上喝醉了到现在还没好?”
“我没醉,我很好。”
“那下午来不来?”
“那还用说?”
汪丁丁连“bye”都没说,就收了线。一想到下午有事干了,张皓天的情绪又好起来。他吹着口哨穿衣起床,在床头桌上拾到一对细细的链式耳环,耳环下面坠着小小的紫色玻璃珠子,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精巧而又廉价。
随手打开调频台,里面传出令人愉快的跳舞音乐,他随着那些华丽的音符在房间里跳起舞来,他的手、脚和臀特别灵活,有人说如果当初他没学话剧,而是直接学了舞蹈,他现在说不定早就成了这方面的“精”。所谓搞艺术就是要在某一方面搞成“精”,而张皓天扑腾到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还没成“精”。
张皓天到卫生间冲澡的时候,随手抓起蓝小月的小珠子耳环,想要把它们扔进马桶。他想,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他把那东西攥在手心里好一会儿,还是没舍得扔。
下午,张皓天早早来到约定地点,他们说好在大门口集合,几个人一起进去。他站在那里,看街上来来往往的车,其中有许多辆是出租车,只是出租车大多是暗红色,没有一辆天蓝的。
“希梵。希梵。”
他无意间念了一句从小到大一直跟着他的咒语,有时候,这句咒语很灵。这是小时候他在妈妈的缝纫店里听到的声音,不知来自何处,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隔断里面的小床上,偶尔会听到这种声音。
“希梵。希梵。”
他再次念这句咒语的时候,奇迹出现了,一辆天蓝色的出租车从他眼前飘然而过,真是太神奇了。日光下人影渐渐近了,喧闹的声音由小至大,就像有人推动声音的滑钮,把沉浸在幻境中的张皓天惊醒。汪丁丁和诸葛小晴结伴而来,还有几个面孔比较陌生的朋友,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大,好像有什么开心的事,不说出来就不痛快似的。
第一部分录音室的飘渺声音(2)
汪丁丁和诸葛小晴两个人的关系看起来十分亲密,两人手拉着手,不停说笑,他俩年纪相差11岁,被圈中好友戏称为“王菲与谢霆锋”。
他们走进录音棚,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诸葛小晴戴上耳麦开始唱歌,声音飘渺,众人皆惊,以为天人。张皓天他们所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就只是配唱,一遍遍地发出“啊”的声音。但他们发的声音不够整齐,编导一遍遍让他们重来。
啊——
啊——
啊——
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工作,张皓天一来到现场就后悔了。他的注意力一阵阵不集中,常常是在别人已经闭嘴的时候,他仍发出声音:“啊——”,他的声音就像一尾浮出水面的鱼,跟所有人的声音都不一样。
诸葛小晴的声音使人产生幻觉,张皓天看见藕荷色帐幔飘在半空中,母亲跟一个姓黄的叔叔躺在帐里。父亲和母亲很早就分开了,据说父亲在张皓天五岁那年去了大城市,一去就再也没有音讯。母亲独自撑着一个很小的裁缝铺子度日。
那铺子很小,到处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衣裳。隔壁的桃红姐姐喜欢唱歌,声音和现在的诸葛小晴差不多。桃红姐姐唱歌的时候,那红的衣绿的衣就飘动起来,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指在拨动它们,使它们翩然起舞。
有一天,张皓天半夜醒来,看见妈妈跟小黄叔叔在一起,他们躺在一个藕荷色的蚊帐内,不安分地动着,发出奇怪的声响。张皓天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脑子里出现了一系列可怕的想法。他想妈妈会不会就这样死了?妈妈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那一年,他才7岁,在镇上小学上一年级。
桃红姐姐常到妈妈的店里来做衣服,她手里拿着新鲜的图样,夏天她拿来鲜红的绸子要做一条绸裙,说大城市正流行红裙子呢,冬天则拿一块格呢料来说要做一条呢子长裤,“大城市正流行呢”成了她的一句口头语,“大城市”几个字从桃红姐姐粉红色的嘴唇里吐出来,显得特别美好。张皓天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立下远大志向,长大了要到大城市去,到最繁华的城市去。
现在,他正身处最繁华都市中一间玻璃做成的房间里,发出“啊啊”的声响,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第一部分精灵再次出现(1)
在外面闹了一天,身心都很疲惫。挣了一点小钱,揣在口袋里,轻得似乎没有重量。告
别了那群闹哄哄的朋友,他一个人打车回家。坐在昏暗的出租车内,听着昏昏欲睡的音乐,他觉得他又回到下午那个长梦中去:妈妈,小黄叔叔,桃红姐姐……他们的脸在黑暗的车窗外一一闪现。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捏一捏那叠钱,薄得要命。他想,他再也不能这样混下去啦,他来北京已经5年了,他今年已经25岁。听人说年龄一旦过了25,日子就会过得“嗖嗖”的,他必须抓紧时间——可抓紧时间干什么呢,他又不知道。
晚上,那个叫大鱼的女人请大家吃饭,他坐在离那个女人最远的位子上,有点儿怯怯的。他们高声说笑,一个桌上的人互发短信取乐,只有他显得心事重重。不知什么时候,大鱼已悄悄来到他身边,俯下身子小声道:“世纪末的那个夜晚,你打算怎么过?”
“世纪末的夜晚?”张皓天懵懂地说,“我还没想过,怎么过,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过。”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大鱼已经不在他身边了,她又出现在离他很远的那个座位上,手里捧着个皮面菜谱,正在有板有眼地点菜。张皓天心想,她大概对自己失望了吧?大鱼自始至终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似乎连目光也有意回避他,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蓝小月的天蓝色出租车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张皓天大叫“停车”,司机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司机望了一眼后视镜,说:“这是快速路,怎么能说停车就停车?”
蓝小月的车就像黑夜里的精灵,忽远忽近,时隐时现。等到他坐的那辆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那辆天蓝色的出租车早已停在他们家门口等着他了。
“真是个精灵。”
张皓天下车,付了车钱,转过身来缓缓走向那辆天蓝车,车里的人已摇下车窗在那里扬脸等着他。他说:
“你来干什么?”
“我来要回我的耳环。”
“什么耳环?我怎么没看见?”
蓝小月忽然笑得直不起腰来,她说:“还装还装?一看你这样儿就不会骗人。”
张皓天正色道:“我没有骗人。”说完这句话,自己倒也忍不住笑起来。他对那女孩说:“哎,你一天到晚老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