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长得蛮精神的嘛。”
第二部分白马(3)
地产商人房道明是个中等个儿的结实男人,人称房老板。房老板本来说这样一句话是带有夸赞性质的,但张皓天心里觉得不是滋味,觉得人家话里有话。出于礼貌,张皓天的不快并没有表现在脸上,他始终保持适度微笑的样子,听他们说话,有时也点头表示赞同。
春天的郊外,空气清新,马场附近到处弥漫着香草的气息。张皓天对那种香草的气味特别敏感,但他一直不知道发出这种气味的植物的形状,它混在众多青草之中,独自发出气味,没有人注意到它。
张皓天也像那种独自发出气味的小草一样,一直躲在马场的一角和一匹白马独处。他们说那匹白马很凶的,最好不要去碰它。但张皓走过去,摸摸马的鼻子,那马好像通人性似地眨了眨眼睛。别的马都被他们牵走骑去了,惟独这匹白马听说脾气不好,没人敢骑它。
张皓天与这白马间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他从口袋里掏出方糖来喂它,用手拍它、抚摸它,他觉得这匹白马就像他的亲人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而又亲切的感觉。
养马人说:“你骑上试试吧,我看出来了,你是骑这匹马的人。”
“以前有人骑过它吗?”张皓天问。
养马人摇头。“白马脾气太犟,谁骑上它,它就会力颠人家,直到把人家颠下来为止。”
“那我行吗?”
“试试吧,我看你们对脾气。”
张皓天以前从没骑过马,但他好像轻车熟路似地,手抓缰绳,翩然上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跨到马上去的,那马轻轻摇了摇尾巴,驮着张皓天一路小跑起来。
张皓天感到耳边的风速渐渐加快起来,白马带着他,越跑越快了,它不知不觉就跳过栏杆,上了公路。张皓天感到两旁的景物快速向后移动,他听到有人在惊呼他的名字,他们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星球,那么遥远,嗡嗡泛着回声。他不知道白马将把他带往何处,他的身体紧紧地贴着马背,耳边的风嗖嗖地掠过,他什么也听不到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
第二部分奇异的幻听术(1)
张皓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那明晃晃的白正在逐渐扩大,他仿佛又回到了大白马的背上,景物快速向后倒去,耳边的风呼呼的,所有人都在惊呼,只有他在快乐地向前。他听到奇异的女声从树林深处传来,她们的声音具有丝绸的质地,是那样的飘渺,那样的美。她们只唱一个字“啊——”,却唱得百转千回,有千种意境。
大鱼是第一个发现张皓天醒来的人。她惊喜的声音很快在走廊里响起:“他醒了!张皓天醒过来了!”
有一些模模糊糊的白色身影鱼贯而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在张皓天身上又粘又贴,又听又看。他们像发现了一个奇迹似地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张皓天,然后,他们像约好了似的,一起发出愉快的微笑。
病房里只剩下大鱼和张皓天两个人的时候,张皓天的精神稍微松弛了些,他睁着一双摄人魂魄的大眼睛,望着坐在床边的大鱼。他说:“大鱼,我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大鱼用有些嗔怪的目光望着他。“还说呢,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可怕,那匹马呼啸而过,没人能拦得住它,养马人说两年前也曾来过这么一回,骑马人被摔到后脑,从此下肢瘫痪了。”
张皓天听了大鱼的话,掀开盖在身上的白被“呼”地一声从床上跳起来。他从床上蹦到地上的速度快得不到一秒钟,简直像经过剪辑和特殊处理的电影特技镜头,他快速地活动着他的胳膊和腿,使大鱼想起在迪厅里见到的某些景象:所有人都变了形,成为另外一种生物。
“小皓,小皓,你怎么啦?”
张皓天仿佛没听见大鱼的话,他用手按住自己后脖颈,用力转动着头颅。
大鱼看着他的奇怪举动,就有些怕了,连声说:“没、没事吧你?没事吧,小皓?”
“哎唷,我突然觉得这儿很疼。”
“哪儿呀?让我看看。”
张皓天指着自己的后脖子,大鱼就把身体靠过来,张皓天就趁机抱住她,速度极快地吻了她的脸一下。
大鱼打他,轻轻推着他说:“你真坏呀!”
两人相互对望着,仿佛是第一次互相打量,深情之极。然后,他们身体紧靠在一起,缓慢而深情地吻着,互相亲不够的样子。这时,病房的门被人“嘭”地一声推开,张皓天和大鱼被这突然而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们同时转过脸来看门口,门口站着一个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形状夸张的裘皮大衣,脸上画着浓妆。
第二部分奇异的幻听术(2)
“妈,您怎么来啦?”
“美娜啊,美娜!”大鱼妈一个箭步冲进来,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紧紧抓住女儿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没事儿吧你?我在电话里听到你说你在医院,吓死我啦!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我还以为你受伤了呢!我还以为你不能动了呢!我还以为你流血或者出了车祸,我还以为……”
“妈,您是不是盼着我出事呢?”
“哎呀,瞧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怎么会盼你出事呢,妈一天到晚替你担心,你爸都说妈有神经病呢。”
“妈,那你也看到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全身上下都好好的,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大鱼把妈妈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您回去吧!”
大鱼妈妈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不对,你好好的,干吗来医院呀?”
“这不是我朋友病了嘛。”
“他是谁呀?”
大鱼的妈妈杜敏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看着大鱼身后的张皓天,她的眼睛周围涂着层层的眼影,没有人能看清她的黑眼仁的确切位置在哪儿。
“他就是我朋友呀,他骑马的时候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到后脑,医生都担心他醒不过来了呢,没想到才过了三小时,他就彻底醒来了,毕竟是年轻啊,生命力强盛。”
杜敏从鼻孔里发出“哼”地一声响,“年轻,是太年轻了!”
两个女人旋风般地旋出门去,隔着医院的玻璃门,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张皓天耳朵里却出现了另外一重声音,他竟然听到多年前的声音,那是他妈妈跟桃红姐姐激烈争吵的声音。
“你甭想勾引他!你还是个姑娘,你得懂得自尊自爱。”
“我勾引谁了?你说,你说啊!”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
“还要我说出来吗?说出来你脸上无光吧!”
“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怎么脸上无光了?”
“桃红,你太不要脸了!还要我把你跟小黄的事一件一件都说出来吗?干了那么不要脸的事,我要是你呀,早就一头磕死了。”
“我不要脸?你要脸?人家小黄比你小得多呢,你还把人家骗到床上,当着你儿子的面就——”
张皓天听到响亮的耳光声相继响起,想必是一个扇了另一个的耳光,另一个也毫不示弱地回敬。
“哪儿有什么耳光声呀,你出现幻听了吧?”
大鱼送走她母亲杜敏,回到张皓天的病床边,一边替张皓天掖着被角一边说:“是吵了几句,但也不至于互相扇耳光呀!小皓,你不是摔了那一跤之后,脑子出问题了吧?”
张皓天神情恍惚地说道:“不至于吧……”
第二部分绿意咖啡馆(1)
自那次骑马出事之后,大鱼以张皓天需要静养为由,把他留在家里,任何活动都不让他参加,也不让他与大鱼的那帮朋友见面。张皓天百无聊赖,在家里浇浇花,听听音乐。打开音响,听到电台在播王力宏的歌,这个歌手粘粘的声音让张皓天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歌名好像叫《爱的就是你》,又粘又软的唱腔,透着一股子小男人讨好人的劲头。
下午,张皓天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步行去了趟邮局。阳光照在脸上和手臂上,那种感觉有点儿懒洋洋的。张皓天来到邮局,他又汇了一笔钱给他妈。他妈一直没有信给他,也不知道寄过去的那些钱她都收到没有。邮局里人很多,有一些衣服很脏的民工也挤在里面,往家里寄他们好不容易挣来的钱。
张皓天很怕他们挤到他身上来,弄脏他的名牌服装,因此寄钱的过程就比平时多费了一些周折,他闪到一旁随手拿了一本杂志慢慢翻着,直到那些身上沾着石灰的民工走了,他才拿单子填起来。现在,往家里寄钱,他已经不心跳了,觉得一切都是应该的。大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也不过问那些钱的去处,这就使得张皓天变得更大胆,肆无忌惮地往老家汇款。
他稳稳当当地把3000元钱寄回老家,心情极好地从邮局出来。他记得在这条街上,邮局斜对面有一家装潢极其讲究的咖啡馆叫“绿意”。他打算一个人到“绿意”去坐坐,消磨时间。自从跟了大鱼,张皓天凭空多出许多时间,他不用出去应酬,也不用到外面去赚钱,时间多得怎么花也花不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幸福还是不幸福。
“当然幸福了,你别不知足了。”
有一回跟汪丁丁通电话,汪丁丁就很羡慕他。汪丁丁已经跟诸葛小晴分手了,准确地说,是诸葛小晴甩了他。汪丁丁只伤心了半个时辰,就出发去外地演出了。
张皓天倒希望自己也能忙些,把时间填满。坐咖啡馆、泡酒吧这类无聊的事他早就干腻
了,他希望自己也能像街上匆匆忙忙的路人那样,有个目标,忙碌起来。有时,他坐在咖啡馆里,想象着偶然闯进他视线中的路人,路人急匆匆的样子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想这个人到底干什么去呢?是去面见老板,还是去跟一个女人约会?看他那穿戴整齐的样子,一定是去跟心爱的女人约会吧。张皓天点上一支烟,两眼盯着烟头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待他缓缓吐出那口烟,窗外的那个路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是赶着跟女人约会吧?
张皓天吞云吐雾,一边想着。这个城市的某个房间里,一定有人在等他。他想象那女人的样子,穿着浅蓝色开襟细线毛衫,靠在窗边等他。不知怎么,他竟然想起小月的模样来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躲着小月,连手机也换了,原先的房子退掉了,小月一定费尽心机找过他,但一无所获。想起小月,张皓天心里酸酸的。
“像你这么帅,你以前就没有女朋友?”
“没有啊。”
“得了吧,别骗人了。”
“真的真的。“
“我不相信,你怎么证明你没有?”
“让我证明给你看。”
说着,他便亲吻那女人,深情地,动作极美地,对小月,对大鱼,他全都采取的是同样方法,说的也完全是同样一番话,两个女人全都相信了他,并且热烈地回吻他。张皓天越来越自信,相信自己对女人有某种特殊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是他的杀手锏,他凭着这个杀手锏在女人堆里混,百战百胜。
第二部分绿意咖啡馆(2)
张皓天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绿意”大玻璃窗前的一幅画面凝冻住了。他看到“绿意”低低的窗台内坐着一对男女,从玻璃窗外面看进去,他们就像戏中人一样,安静恬淡,凝然不语。他再仔细看那女人,竟是大鱼。在没有精神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她,张皓天心里“咯噔”一下,再看那男的,张皓天一眼认出那是那天一块骑马的地产商人房道明。
他们在说什么?他们似乎聊得很投机的样子。他们端起桌上的咖啡,偶尔喝上一口,他们在那里坐了多久?接下来还要到什么地方去……张皓天愣愣地望着他俩,心里火烧火燎,有点儿没法控制自己。
天色已经暗下来,大鱼在该吃晚饭的时间没有回来,并且还关了手机。在此之前张皓天就一直觉得大鱼跟那个地产商人之间关系有点那个,现在手机一关,就更证明了他的猜想。刚刚做好的一桌饭在桌上慢慢凉着,特别是拔丝香蕉那道菜,是他最近刚学会做的,暗地里偷偷练了好几次,今天才正式做来给大鱼尝尝。
拔丝香蕉盛在白色双耳圆盘之中,晶莹剔透,看上去好像艺术品一样。但张皓天一点胃口都没有,他被疯狂的想象折磨着,面色潮红,嘴唇微微哆嗦着,他不知道该找谁去说,他仿佛看到了大鱼跟别人上床那一幕。
她为什么要关手机?
他俩从咖啡馆出来,一定去了那男人的公寓。或者,是一家高级酒店包房。
第二部分争吵(1)
张皓天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他没有开灯,屋子里忽明忽暗透进来一些光线。对面一街之隔,一个新社区正在兴建中,夜晚比白天更忙碌些。工地上在夜晚常开着一盏绿灯,轰轰的马达声、敲打声不时传来。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张皓天突然觉得一切都是空的,他住在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忽然有种可怕的想法,要是那个叫大鱼的女人从此一去不返,他该怎么办呢?
“哎呀,手机没电了,所以我就把它关了。”大鱼回来之后,只轻轻一句话就把事情带过去了。她并没有看出张皓天的不高兴,回来后把身上丁零当啷的首饰摘下来,丢了一床,就去洗澡去了。
张皓天帮她收拾床上的东西,有一串西藏的藏式项链是他以前没见过的,他把那串项链拿起来,看了好半天。他想,两人一定又到什么地方逛去了,不光喝了咖啡,还到一个妙不可言的地方去逛了一下午,他们好快活哦。
收拾完毕,张皓天把床罩“呼啦”一声凌空掀起来,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巨大的床罩遮蔽了灯光,使张皓天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躺到床上去,腿伸得很直。他不想理刚刚洗完澡正跟他说话的大鱼,他用余光看见大鱼正用一块桃红色浴巾擦耳朵,他知道大鱼一会儿就要爬到床上来,他憋了一天的怨气在这会儿火山爆发了。
“你下午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
“噢?我有必要跟你解释吗?”
“有必要。”
大鱼看到张皓天躺在床上,那副严肃的样儿,不觉“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好,我就跟你说说。上午我在公司,下午呢和一个朋友喝咖啡,谈电视剧投资的事,谈完之后我们又去了……哎,我凭什么要把我的行踪一一跟你汇报呀?”
“因为我们说好谁也不许骗谁的。”
“我骗你了吗?”大鱼有些生气了,口气也变了。她身上什么也没穿,只披了块浴巾,乳房在浴巾下面一颤一颤的,仿佛那地方也在生气似的。
张皓天忽然觉得跟一个裸体女人吵架没什么意思,不如干点别的,但人家却不肯放过他,一句句地追问,“我骗谁啦?”“我怎么骗你了?”“你说呀你说呀!”
“你自己心里明白。”
“哎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儿呀?你碰见我跟人家喝咖啡了是吧?你总不至于跟踪我吧?我烦透了像你这样的小男人,没事儿就一个人呆在家里瞎想,让你出去干事儿吧,你又什么也干不了。”
就这一句话,不小心刺痛了张皓天最软弱的地方,他的脸在一点点改变着颜色,由黄变白,又渐渐变成了可怕的绿色。他一言不发,脸色继续暗淡着。他从床上“噌”地一下坐起来,用手在床边抓抓抓,抓到一件衬衫。他并不看大鱼一眼,而是气急败坏地穿那衬衫,但是越着急越出错,他越是想要快点把那件衣服穿上身,袖子却无论如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