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我还会一直爱着你,爱在心里。但我会另外嫁人。活人不能只为死人活着。不管这个人有多么伟大,可爱,你只要能把他记在心里就行了。”
翻过一个坡后是一片平坦的高原,一方清彻的湖静静地躺在草地中,我哥坐在湖边,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晚上吃饭时,我哥突然说:“赵丽江,你回去吧。”
“为啥?”赵丽江吃惊地问。
“你还是回去吧,我真的顶不住了。”我哥哀求地说。
“什么顶不住?”
我哥猛地放下了碗,冲出了屋外。
我哥柱着双杖,来到了刘玉兰的坟前,他凝视着坟墓,痛苦地说:“玉兰,我该怎么办?我又爱上赵丽江了,我没法不爱她。但我心中怎么也忘记不了你,我能不能爱她,请你告诉我。要是你同意的话,你就让坟上的草地往东边倒,你要不愿意的话,就让坟上的草往西边倒,行不行你说个话呀……”
静静的坟地上突然起了风,那坟地上的草一次一次地往东边倒去,似乎在不住的点着头。我哥又一次地扑向坟地。
月色朦胧,云在夜空中飘悠着。
那时,赵丽江在院门口等着。不久,她看到我哥柱着双杖朝她走来。当我哥在月光中看到了赵丽江,他扔掉拐杖,单腿飞快地朝她跳来。赵丽江明白了,立即充满激情地迎了上去,两人毫不犹豫地紧紧抱在了一起。赵丽江说不出的心酸与幸福。赵丽江说:“钟槐,娘在离开这儿时就把你托付给我了。”我哥说:“我娘那时就同意了?”赵丽江说:“没说话,但她走时转过身来,朝我鞠了个躬……”
我哥和赵丽江结婚后生了一男一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两人调回瀚海市工作。
接着就讲讲我和钟柳的事。
我父亲是最早一批解放出来重新安排工作的领导干部。有一天王朝刚来到我父亲跟前,毕恭毕敬地说:“钟师长,你请去办公室,上级党委派人来找你谈话。还有钟师长,月季大姐的司务长工作我们明天就给她恢复。”我父亲一看王朝刚变成了这态度,心里就明白了什么。原来上级党委安排我父亲到南疆一个大型的水利工地去当总指挥,而且立即就去就任。虽然我父亲一肚子的委屈,但纪律性极强的父亲没有讲任何条件也没有发任何牢骚就一口答应了。那天,我父亲回想起了与我母亲之间的一切心情很是复杂。那天晚上,父亲对母亲说:“月季,我想求你一件事,就是我去南疆后,我想让师组织部门在瀚海市给你安排个工作,你住到我那儿去。这样,三个孩子你都可以照顾上。”母亲说:“你说什么?让我住到你那儿?”父亲很肯定地说:“是!”这时,我母亲感到以前的一切酸甜苦辣一下都涌上了心头,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了母亲的脑门,母亲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伤感与惆怅。母亲说:“我不去!你让我住到你那儿去算什么?钟匡民,我告诉你,你有需要我做的事我会去做,但我刘月季决不会住进你的家!我不会再去丢那个脸的!”我母亲说完捂着脸大哭起来,世上往往会有那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啊!哭了一会儿,母亲抹去泪说:“钟桃我会去照顾好,你放心去上你的任吧。”父亲长叹了口气说:“那好吧……”
父亲去南疆不到一个月,程世昌也来找我母亲说:“月季大姐,我要去南疆水利工地了。我知道,又是钟师长在关照我。月季大姐,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和钟师长,要不是你们,我这日子就惨了。有些右派的命运是个啥样,我也看到了。另外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月季大姐,钟柳这孩子我不认了,她有你们这么好的父母,还要我这么个父亲干吗?”母亲说:“要认的!等到有一天,我一定要她认你这个爹。因为不管咋说,你是她的亲爹啊!”
母亲是个说到就做到的人。在钟桃考上高中的那一年,母亲写了份退休报告。其实母亲早就过了退休的年龄,是郭文云坚持让她继续干机关司务长的工作的。那时的退休制度也不那么严格。郭文云很舍不得母亲走。母亲在瀚海市通过过去我父亲的警卫员那时已当上师行政科的房务股股长的小秦,弄了两间平房住下了。从那以后钟桃就住在母亲那儿。钟桃问我母亲说:“娘,你为啥不住我们家。”母亲说:“你妈妈在的时候,娘去住两天没关系,但现在你妈不在了,娘去住人家会有闲话的。娘做为一个女人,也不能这么贱!以后你会明白的。”
这时母亲又跟我提起钟柳的事,她说:“你们俩也都老大不小的了,如果你们两个都愿意,那就把这事定下来。”我说:“娘,我不是不愿意,是我心里上有障碍,不管亲不亲,她总是我妹妹,人家要笑话的。”母亲似乎觉得我的顾虑也有点道理,叹了口气说:“过几天把钟柳也叫上,咱们一起商量商量,看咋个整法。”
没想到,我走后不久,天已很晚了。钟柳突然闯到我母亲这儿来,把门关上就卟地跪在了母亲的面前哭着说:“娘,我犯法了。”母亲大吃一惊说:“咋回事?”
钟柳说前天下午,孟少凡突然来到她的办公室里,哀求说:“钟柳,你救救我,你借给我6000元钱吧。”钟柳说:“天呐,我才工作几年,哪来这么多钱!”孟少凡说:“我知道,你们物资供应处每天都有上万元钱的现金收入。”钟柳说:“那是公款,一分钱也不能动的。”孟少凡说:“我采购了一批货,款拿不回来,退货又不行,人家说明天再不交钱,就要把我废了。钟柳,你救救我吧,只借一天,后天一早就还你。我只要把货送进库房,就可以拿到钱了。”钟柳说:“这忙我帮不了,犯法的事我不做。”孟少凡说:“钟柳,只有你能帮我这个忙了,谁还能帮我这个忙呀,你不肯帮,那我只好死在你跟前了。与其让别人把我废了,不如我就在你跟前死。”钟柳说:“那你就死给我看!”孟少凡一下跪在地上,抽出把锋利的英吉沙小刀,把刀尖顶在手腕上,然后看着钟柳,刀尖越压越深,鲜血流了出来……
钟柳说:“娘,我怕他真会死在我办公室,我咋也说不清了,何况是一条人命呢?”母亲听后说:“少凡这孩子咋能这样!”钟柳说:“娘,这事咋办好呢?我后悔死了,我也想去死呢!”母亲说:“少凡人呢?”钟柳说:“不见人影了。”母亲说:“这样吧,在这世上做人,要清白,清白做不到,起码要清楚。你和你钟杨哥的存折都在我这儿,娘也有一些,但不够,但娘可以想办法凑齐这6000元钱。明天一早,把钱带上,跟娘一起去组织上坦白,坏事不能瞒,越瞒越糟糕。就像身上的衣服,小洞不补,大洞吃苦,大洞再补不上人就废了。”
事后,钟柳行政上受了个警告处分。那些天,钟柳的情绪一赶很低落。有一天,我上她那儿给她送瓜去,她说:“哥,以后你别再来看我了,因为我不配做你妹妹,我也不配做我爹我娘的女儿!”说完,她把我推出办公室,关上门伤心地哭了好长时间。我去母亲那儿,把这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说:“你去把她给我叫来,下了班就来,在我这儿吃饭,你也别走!”
晚上吃饭时母亲说:“钟柳,你不想认我这个娘,不想认你爹,不想认这个家了?”钟柳说:“娘,不是的,是我不配做这个家的成员。我这事做的不但丢了自己的脸,也丢尽了全家的脸!”母亲说:“配不配那由我来说,由你爹说!娘要不要你这个女儿,那天晚上你来告诉我这事时,娘就可以说,你做下的事你自己承担去,你本来就不是我女儿,我不管!我是这样做的吗?娘是把你看成自己的女儿,才把这事朝最好的结果去处理的。娘不怨你,反而觉得你是个有同情心肯帮助人的人。就是方法上欠考虑。吃一堑长一智,这事已经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了。今天钟杨也在,你和钟杨过些日子就去办结婚登记去。钟柳,你以前的名字还记得吗?”钟柳点点头。母亲说:“结婚前,你就把名字改过来,仍旧叫程莺莺吧。要不,你钟杨哥心里会有障碍。”钟柳一下扑进母亲的怀里,泪如雨下说:“娘!……你是世上最好的娘。”我坐在一边,看着母亲心里在说:“娘,你好聪明啊!”
一个星期后,母亲把那条挂着金长生果坠子的金项链套到钟柳的脖子上,以此为证据,钟柳的名字又改了过来。我们去领了结婚证,晚上,母亲说:“钟杨,莺莺,你们去南疆水库工地去见见莺莺的亲生父亲吧。顺便也见见你们的爹。”
“莺莺的亲生父亲?”我惊讶地问。
“对,就是救过莺莺命的程世昌叔叔!”
在我们去南疆的那几天,母亲突然收到孟少凡的一封电报说:“月季大妈,救救我,我在兰州收容所。”我母亲接到电报的当天就搭车去了乌鲁木齐,然后买上火车票去了兰州。在收容所,一身褴褛不堪的孟少凡搂住我母亲的腰痛哭起来,他承认说,是他骗了人家一批货,人家要废了他,他这才到钟柳那儿寻死觅活地骗了那笔钱,但他把钱还了人家,人家还要告发他,他只好逃出来,想另找一条生路。母亲恼怒地说:“你差点把钟柳送进监狱!自己犯了错,不能把把错转嫁到别人身上呀!得自己承担责任,这才是做人的道理!求人帮忙也得一五一十地老老实实把事情讲清楚。不能骗人。”孟少凡说:“月季大妈,我知错了。”我母亲给他买了新衣服,把他领回来。母亲通过父亲的熟人关系,让他重新回到商业处,在库房干些杂活。从此以后,孟少凡倒安分了不少。
在南疆水利工地,我们见到了我爹和程世昌。我把我们的事一讲,父亲和程世昌都很高兴。程世昌搂着钟柳流着泪说:“没有你娘,没有钟师长,哪有我们的今天啊!……”
“四人帮”粉碎以后,父亲调回师里担任师长,程世昌也平了反,父亲让他在水利工程处当总工程师。不久,我哥和赵丽江带着两个孩子也调回到瀚海市。我们全家团圆了。过了没几年,操劳了一生的母亲突然感到身上有一个部位很不舒服,人也消瘦了。到医院里一检查,癌症。医生说:“动手术,可能还可以活三到五年,要不动手术,三个月到六个月。”我们知道这件事后,全家心情沉重地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办?父亲果断地说:“告诉你娘,由她自己做决定。”母亲听后笑了,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就用那三个月去赌三年吧,值!”
动手术那天,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家所有的人,还有郭文云、向彩菊、程世昌、孟少凡、高占斌、朱常青、小秦,甚至王朝刚都来了。当母亲被推进手术室时,我们所有的人,都唰地不约而同地跪下了,走廊上是黑压压的一片。我看到母亲的小脚撑着白床单,形成一个“M”字形。我想,正是母亲的这双小脚支撑着她那颗伟大的心灵。我们都在祈祷,母亲会平安的。因为菩萨肯定会保佑我母亲的。阿弥陀佛!
2005…8…7完于上海
锦秋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