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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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和我们-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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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呢?钟柳的事你也看到了。”孟苇婷说:“月季大姐,这个家全指望你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和钟柳、钟桃把已奄奄一息的孟苇婷送进医院。当天的傍晚,夕阳的余辉抹在漫无边际的积雪上,仿佛像鲜血在上面流淌着。孟苇婷走完了她那短暂的人生。
  钟柳打电话告诉我时,我的心像被针猛扎了几下似的疼痛。我骑上自行车直奔医院。孟苇婷已被送进了太平间。我冲进太平间,看到母亲和两个妹妹脸上都挂满了泪,孟少凡也来了,那时他已在商业处供销科当采购员了。他哭着对我母亲说:“月季大妈,在这世上我什么亲人也没了,现在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母亲把他搂进了怀里说:“孟苇婷的亲人,也就是我的亲人。”
  我恭恭敬敬地朝孟苇婷鞠了个躬,我想起在她和父亲结婚那天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恨她,但却被她的容貌所吸引。她是那样的美丽、娴雅而富有气质。可现在……我伤感地对母亲说:“娘,我过去恨过孟阿姨,但现在我不恨她了,细想起来,其实她也有追求她自己幸福的权利,她并没有欠我们什么。可她老觉得欠了我们一笔无法还清的债似的。”母亲说:“正因为这样,我才对她好。人得有颗善心,你孟阿姨就有!”
  孟苇婷的死对我父亲的打击是很沉重的。那天我刚从太平间出来,看到父亲也匆匆地骑着自行车赶来,他看到我就冲着我喊:“你不是跟我划清界线了吗?还跑来做什么!”这时我不想跟父亲争辩什么,或者说明什么。大家的心都很沉痛。我推上自行车对母亲说:“娘,我走了,有事让钟柳给我打电话。”
  父亲让其他人统统离开太平间,只留下我母亲。他贴着床边看着孟苇婷那张安祥而依然那么妩媚漂亮的脸,心如刀割的一样。他吻了吻孟苇婷的额头,说:“苇婷,我是爱你的,而且爱的很深很深,但长期以来,我身上担的担子让我腾不出时间来,在工作上我哪敢怠慢啊。委屈你了,苇婷,是我让你遭罪了,让你这么年轻轻地就走了……”说着眼泪便滚滚而下。
  父亲抹干眼泪对我母亲说:“月季,我还得赶回去,我是请了几个小时假出来的。我被打倒肯定是被冤枉的,但纪律我还得遵守。苇婷的后事全拜托你了。苇婷对我说过,她在这世上最对不起的是你,那我钟匡民就更是了。”父亲说着朝我母亲鞠了个躬。母亲把父亲送出太平间,心疼地看着父亲骑着自行车走了。母亲后来对我说:“你爹这辈子过的也不顺心哪。第一个妻子就是你娘,没感情,第二个妻子是自己选的吧,却又这么年轻轻地走了。你们两个儿子因为想到娘受了委屈就仇恨他,从来也没想过怎么去孝顺他,反而时不时给他气受,他却担着他是你们爹的名。他一辈子只想到辛辛苦苦地工作,顾不上家里人,却又成了走资派押进了牛棚。你爹也可怜哪……”听了这些话,我感到很内疚很心酸。
  那时牛棚里只关着我父亲和程世昌了。我父亲告别孟苇婷回来后,程世昌说他的眼神变的又痛苦又绝望。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到羊圈里只是一个劲地闷头拼命的干活。虽然是寒冷的冬天,但汗水却顺着他的脖颈一串串地往下流。但干着干着,一个趄趔就晕倒在粪堆上了。程世昌让警卫员快去叫我母亲,母亲赶到羊圈,看到父亲脸上沾满了羊粪,口吐白沬,母亲二话没说背起我父亲就往家走。程世昌说:“月季大姐,还是我来背吧。”母亲说:“你把人背走,王朝刚会找你麻烦的。还是我背,责任我来担,你就别再给自己添麻烦了。”当时,母亲迈着她那双小脚,背着我那已发福的父亲,走的还很有劲,连警卫员看了也感动了。警卫员忙去找了辆架子车,帮着把父亲送到母亲那儿。
  母亲给父亲灌了几口水。父亲才慢慢醒过来。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月季,你把钟杨给我叫来,他为啥不认我这个爹!”父亲含着泪说:“苇婷走了,孩子们又都不肯认我了,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个啥滋味啊!”孟苇婷走后,父亲才突然感到自己是极其的孤独,当师长时有多少人围着他转,但现在没有了。他感到了亲情的可贵,因为这种关系是任何人都无法代替的。母亲说:“匡民,你误会钟杨了,还是我把钟杨叫来,由他当面给你说吧。”
  我接到母亲的电话后,就连夜骑着自行车赶回来。父亲脸色铁青地看着我,我说:“爹,娘要我当着你的面说,以前我是不想认你这个爹,因为你真的不大像个爹。但当你被打倒,有人要我同你划清界线时,我反而觉得在这种时候,我得认你这个爹!所以我一接娘的电话,就连夜赶来了!可是,不跟你划清界线,我就要被赶出农科所,赶到偏远的农场去。那样的话,我开始显现成果的试验就要泡汤。那时我心里真的是好矛盾好痛苦啊。我就来问我娘。娘说,你的试验不能停,因为时间流走后你再也抓不回来了,而爹只要活着,总有说得清楚的一天。在忠孝不能两全时,忠为先孝搁后。古代的贤人们都是这样做的。”父亲看看母亲,母亲说:“对!这话是我说的,上辈子的人不都这样教我们的吗?”
  父亲翻身下床,他突然变的浑身轻松了不少。他说:“我得回牛棚去了。”我说:“娘,我也得回去了。”母亲一挥手说:“事情说清了,那就都回吧。”我们走到门口,父亲一下子紧紧地抱住我。然后看着母亲激动地说:“月季,你养的两个儿子都是好样的!”母亲说:“他们就不是你的儿子?”
  我和父亲分手后,朝各自的路走去时,我与父亲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我母亲,月光洒在白皑皑的积雪上,反射出银子般的光亮,母亲站在门口,用眼光一左一右地目送着我们父子俩,在黑暗中,母亲的目光是那样的亲切与明亮。我感到正是母亲才把我们全家人的心这么牵在了一起。

  十

  在这最后一章里,我要先说说郭文云与向彩菊的事。因为他俩是我母亲牵的线。向彩菊因送饺子的事被王朝刚发现后,王朝刚就把她弄到生产队下大田去干活了。事后没几天,她就又提着一锅熬好的羊肉汤,踩着映在积雪上的夕阳,去了猪圈。郭文云正热情高涨地在喂猪,他是存心叫别人看的。因为当王朝刚派人把他押到猪圈去喂猪时,他就挖苦的笑着说:“啊,他王朝刚要让我吃的就是这果子啊。行!我郭文云七岁就开始给地主当猪倌了。喂猪就是我本行。怕啥!”但他对向彩菊被弄到生产队去干大田活后,心里却是老大的不忍。因此当他看到向彩菊又给他送吃的来时,就说:“向彩菊,你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你以后别再给我送吃的来了。我不能看到你们为了我受迫害。你也不愿看到我再犯错误,再在王朝刚身上砸上一铲是吧?快回去吧。”向彩菊把柳条筐往地上一放说:“这里有我对你的心!我不拿回去。我把它搁在这儿,送不送是我的事,吃不吃你自己看着办。”郭文云心里很滋润,但又很恼火,说:“好吧,这次我吃,下次你再送,我就不给面子了。”向彩菊:“咋个不给法?”郭文云说:“扔了!”
  向彩菊以为郭文云只是这么说说而已。一个星期后,向彩菊又提着个柳条筐,里面搁着一大碗鸡汤,给郭文云提去了。郭文云一看就真的火了,由于以前当惯了领导,他最恼火的事就是下面的人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习惯成自然,他说:“你怎么不听招呼啊!”向彩菊说:“我说了,送不送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你的事。政委都不当了,还拿什么架子!”向彩菊又把柳条筐往地上一搁,还毫不在乎的笑了笑。这下可把郭文云惹恼了,他上去飞起一脚,把柳条筐连同鸡汤踢得翻的满地都是。说:“政委我是不当了,但我说话还得算数!我看你下次还敢不听招呼不!”
  向彩菊伤心地喊一声:“你真踢啊!”说着转身哭着就走了。郭文云也突然感到自己做的有些过火了。
  当天晚上,向彩菊就去找我母亲,把这事一说,我母亲笑了,说:“他是出于好心,怕连累你。”向彩菊说:“不给他送吃的就连累不上啦?我同他的关系这儿的人谁不知道!见他落难了,我就冷落他,不关照他了。这是做人的规矩吗?”我母亲说:“那你们就赶快结婚吧,还耗什么!”向彩菊说:“那得他点头才行啊。”母亲说:“那你回吧,这事我去说。”晚上母亲提着个马灯,去猪圈找郭文云,劈脸就给了他一句:“向彩菊你不要啦?”郭文云说:“哪里的话,我现在正落难呢,我是怕她有想法。”母亲说:“那你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还拖什么。我知道你原先想把程世昌的事办好了,心里没歉疚了,再顺顺心心地同她结婚。但现在这情景你能办成?你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耗什么?”郭文云说:“我现在这么个情况,这婚咋结?”我母亲说:“只要她不嫌弃你,那就能结。你还是个男人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今天踢鸡汤时,咋把你那个男人劲头耍得那么足啊!”郭文云说:“这是我的不是,我会跟她认错的。但结婚的事能行吗?”我母亲说:“为啥不行?没说走资派不能结婚,不能讨老婆!过去刑场上都可以举行婚礼,你们为啥不行?”郭文云说:“她不会有别的想法吧?”我母亲说:“她说你点头就行。”
  他俩是在我母亲的操办下结的婚。当然,婚礼办的很简单。 
  接着我要讲讲我哥与赵丽江的事。
  母亲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早霞笼满了天空,湛蓝的天上彩云在悠悠地飘动着。我哥和赵丽江虽没有约定,但却同时从各自的屋里走了出来。我哥柱着双拐,手臂上搭着国旗。赵丽江上去从我哥手臂上拿下国旗,绑在旗绳上,两人庄严地站在旗杆下唱着国歌升起国旗。但我哥却不同赵丽江说一句话。升完国旗后,我哥便旁若无人地自管自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赵丽江说,当时她心里很难过也很伤心。但她说,她能理解我哥,她还说,她由衷地喜欢我哥这样有血性的男人。她不会气馁的,她有的是耐心,因为我母亲也在支持着她。
  升完国旗,赵丽江就牵上毛驴,赶着羊群,她知道我哥不会理她,但还是冲着院门喊了声:“我走了,午饭已经做好了,你吃的时候,自己热一热好吗?”不久,山坡上传来了她的歌声,是那样的悦耳动听,她的身材又是那样的匀称那样的婀娜。
  每天都是这样。
  有一天,草原上的鲜花盛开了,蓝的一片,红的一片,紫的一片,黄的一片,在和风的吹拂下,就像一片片彩云在绿波中飘扬。赵丽江走后,我哥便急急地柱着双杖站到院门口,望着远去的赵丽江,而赵丽江的歌声顺着风儿传了过来,我哥的心被她搅动了。那天,我哥单腿支撑着身子,用铁锹在羊圈起完粪,然后用干土铺上。到傍晚,他听到远处的羊叫声,就打开羊圈。然后回到厨房和好面,洗好菜,把劈好的柴禾搁在炉灶前。赵丽江回来看到这一切,心中涌上了一股甜蜜的希望。赵丽江就冲着我哥的房子喊:“钟槐,谢谢你!”
  赵丽江兴致勃勃地做好饭,把饭分成两份,一份多一点,一份少一点,然后对着我哥的房子喊:“钟槐,饭好了,你自己来端还是我给你端?”我哥说:“我自己端。”赵丽江笑笑,端了份少的回到自己屋里。我哥去厨房端回饭来,吃了两口,突然走到门口朝赵丽江的屋子喊了一句:“你做的饭菜好吃。”赵丽江听了捂着嘴笑笑,可吃了几口饭,泪就掉了下来。为了追这个男人,她感到自己好艰辛哪。但她还是朝我哥的屋子喊:“好吃你就多吃点!不够我再给你做!”
  那夜,我哥和赵丽江两间房子的灯光相互映照着,亮到深夜……
  深秋后的第一场大雪飘落下来。赵丽江回来后,吃了饭就冒着风雪去了大羊圈,我哥也跟了过去。赵丽江在木桩上挂上马灯开始清扫羊圈。我哥也赶紧拄着拐杖跟了上去。赵丽江说:“你去干啥?木萨汉和哈依卡姆他们说不定明后天就到了。”我哥说:“这是我的事,我来干!”赵丽江说:“一起干吧,你别老摆你那大男子主义。我干什么活儿用不着你指挥!”在马灯的光圈里,雪花在乱纷纷地飘着。我哥看着干的满头大汗的赵丽江,他的心在颤抖着。
  第二天傍晚,赵丽江在我哥屋里挖洞埋杆子。我哥惊奇地问:“你这是干吗?”赵丽江说:“在你屋里隔出间小房间来,我住!今晚木萨汉和哈依卡姆就来了,睡我那屋。他们走后,我再搬回去。你看着我干吗?不会有事的,我有这种自信,你难道没有?”我哥是一脸的傻相!
  木萨汉他们果然晚上赶到了。忙完一切后,赵丽江走进那间用床单隔出来的小屋。熄了灯睡下了。不久就传出了她那柔和的鼾声。我哥睁大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里流出了一汪深情。
  嫩绿嫩绿的鲜草又爬满了山坡,还点缀着稀落落的鲜花。有一天,天还没大亮,赵丽江就挎了个柳条筐对我哥说:“今天是清明,我去给刘玉兰上个坟,你不去吗?”我哥说:“上坟是我的事,你去干什么?”赵丽江说:“刘玉兰是在这边防站上为公牺牲的。我是这个站的工作人员,我应该给她去上坟!”我哥说:“你先去吧。我的我自己会去。”
  赵丽江在坟前面布上一碗馍头,两碟菜一束鲜艳的野花,然后恭恭敬敬的鞠了三个躬。我哥柱着双杖,在远处看着,眼里顿时涌满了泪。
  从那以后,我哥每天傍晚都要在院子门口等着赵丽江回来。有一天,我哥熬不住了,赵丽江一走,他就柱着双杖,跟在赵丽江的后面,沿着边境线往前走。我哥说,那时他也多想在边境线上巡逻啊,那儿有他熟悉的山,熟悉的树,熟悉的路……但他走到一半,太阳就西下了,他只好往回走。昏黄的太阳在紫色的云雾中坠落,这时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而且胳肢窝也疼痛得非常厉害。但他听到了远处那羊的叫声,他急忙把羊圈门打开,然后他走进院子,但眼前一黑,他摔倒在地上。
  赵丽江把我哥扶进屋里,接着打来一盆热水。她说:“钟槐,你要觉得不好意思,你自己洗吧,你胳肢窝里全是紫血泡。”
  那晚,我哥看到赵丽江的屋里一直亮着灯。第二天清晨,赵丽江牵出毛驴,把昨天熬了一夜才缝好的棉垫子绑在毛驴上。她对我哥说:“钟槐,走吧。”我哥说:“上哪儿?”赵丽江说:“你柱着拐杖,一天走不完这条巡逻线。这一路上,都是你拐杖点出来的坑。”
  连绵的群山,一片苍翠。
  我哥看着四周曾经熟悉的景色,显的又兴奋又激动。赵丽江唱起歌来。那悦耳甜美的歌声在群山间回荡。我哥情不自禁地喊了声:“赵丽江。”赵丽江这时也显得格外的兴奋说:“啊?怎么啦?”我哥想了想说:“你干吗一定要上这儿来?”赵丽江说:“我可以不来,依我的条件,我可能会找到一个比你更好的。但人只要有了追求,那他就应该自始至终地追求它,契而不舍地去努力。爱情也是这样,既然我爱上你,那我就会把全身心的爱扑到你身上去,这才能真正感受出爱的价值和滋味来。爱也需要全心全意,你不这样认为吗?”赵丽江那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我哥。我哥说:“那我死了呢?”赵丽江说:“我还会一直爱着你,爱在心里。但我会另外嫁人。活人不能只为死人活着。不管这个人有多么伟大,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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