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瀚海市。那年秋天,父亲被提升为副师长,同时还兼着那个团的团长。师里让他先组建一个先遣队为新城建设打前战。先遣队的人员由郭文云在团里挑选。郭文云把母亲也编进去了。父亲知道后就用开玩笑的口气对郭文云笑着说:“老郭,你这家伙心术不正啊!不行,刘月季跟着我们去绝对不合适!”郭文云理直气壮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先遣队几十个人总得有个做饭烧水吧?钟副师长,不是我说你,你停妻再娶,我就很有看法,人家刘月季是个多么好的女同志啊!”父亲说:“刘月季是个好女人,但我对她没感情,孟苇婷有很多地方比不上刘月季,但我们之间有了感情。没感情的婚姻是很痛苦的,你知道吗?”郭文云说:“我还是单身呢,咋能知道!可人家刘月季待你可是忠心耿耿啊!有一次我问她,你干吗非留在老钟身边工作?她说,一是我想能让两个孩子留在他爹身边,二呢,说句让你见笑的话,我和匡民婚虽离了,但我这心就没法离开他,当我能帮衬他时,我还想帮衬帮衬他。你听听这话!”
夕阳西下。先遣队在一座高坡上扎了营。从那时起,母亲就为那几十个人的吃饭喝水忙碌着,有时还要帮父亲他们洗洗衣服,除了睡觉那点时间,母亲就没有闲过一刻。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下下来的时间正是黎明。母亲牵着背着两只水桶的毛驴到苇湖边去打水。已经长得很大的小毛驴跟在母毛驴的身边。母亲解下桶正准备到湖边打水,但母毛驴突然扯着脖子叫了起来,那头小毛驴惶恐地躲到了母毛驴的身边。母亲看到一头狼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母亲吓出了一身冷汗,但她很快就镇静下来,捏着空桶准备对付狼的袭击。狼一步一步逼近,眼看离他们只有几米远了,母毛驴突然冲上去,转过身,扬起蹄子对狼就是一击,狼躲闪不及,下腭被踢的垂了下来,嘴里喷满了血。狼惊慌地闪身钻进芦苇丛中,逃跑了,母亲感激地摸着母毛驴的脖子说:“毛驴啊,你的奶让我们钟桃活了下来,今天你又救了我,你是咱们钟家的恩人哪。”母亲心里清楚,母毛驴是为了保护小毛驴,才变的如此勇敢的。
这事在队里传开后,父亲知道后也感到很后怕。第二天早上,他就去找我母亲。一脸的严峻,说:“月季,以后去苇湖边打水,让小秦带着枪跟着去。这里到处有狼和野猪,你要有个什么闪失,我咋向孩子们交待?首先钟槐就会把我吃了。”母亲笑了说:“没那么严重。” 这是父亲第一次对母亲说了这么些体贴的话,母亲很感动,说:“匡民,你不是反对我跟着来,怎么后来又同意了?”父亲说:“因为我怕会伤你的心。”母亲说:“匡民,从同你结婚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们的夫妻做不长。但我想帮衬你的心从来就没有变过。你就圆了我的这份心吧?啊?”父亲点了点头。
第二年的三月中旬,一天晚上,一股暖融融的气流滋润着大地。第二天清晨,小秦钻出帐篷解小手。他突然冲进帐篷对父亲喊:“钟副师长,洪水!”所有的人都冲出帐篷,营地的四周已是一片汪洋,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根苇梢在水面上飘抖。屋漏偏遭连天雨,我母亲告诉我父亲说,粮食也只够吃一两天的了。但当时我父亲最担心的还是王朝刚他们勘察小组的三个人昨天晚上就没有回来,这样的事以前也有过,但这一天不一样。
父亲坚持要跟六个身壮识水性的战士一起过去救王朝刚他们三个。高占斌急了,说:“钟副师长,你不能去!刚化的雪水太凉!”父亲:“那你领着下!”高占斌嗯了老半天说:“我……我是个旱鸭子。”父亲知道他是旱鸭子,存心激他。好让他不阻止我父亲下水。这时高占斌一把拉住我母亲说:“月季大姐,你劝劝钟副师长吧,现在也只有你能劝住他了。”可我母亲却说:“这事我不用劝,我只知道古时候打仗,都是先锋将军冲在最前面,士兵跟在后面。匡民,你稍等一刻,我来这儿时,就带了不少干姜,现在还有两块,大家喝了姜汤再下水吧。”
像一盘嫩鸡蛋似的月亮在水中忽悠,听到一片划水声后,大家看到父亲同那六个战士把王朝刚他们三个背上了岸,王朝刚他们三个都已病倒并发着高烧。
洪水还没退,接连两天断了粮,走了的小秦也没有音讯。我母亲只好煮芦根给大家充饥。王朝刚他们三个高烧不退,嘴唇上爬满了燎泡。卫生员对父亲说:“钟副师长,他们再不吃东西,恐怕会顶不住。”我父亲心情沉重地走出帐篷。但当他看到不远处,那两头毛驴正在啃吃着枯草时。父亲的心头一惊,他咬了咬牙,决定去找母亲。母亲正在水边清洗芦根,他问母亲:“月季,粮食都没了?”母亲抖抖手中的芦根说:“除了这个,再没有可吃的东西了。”父亲叹了口气说:“唉,如果我的战马在的话,我就只好宰战马了,救人要紧哪。”母亲很敏感地说:“怎么?你想打我那两头毛驴的主意?”父亲说:“我说了,救人要紧哪!”母亲说:“不行!”父亲说:“月季,我不强求你,但你想想,三条人命呢!再说,其他人也饿得快顶不住了。我是个副师长,你总不能让我看着我的战士这么一个个地倒下吧?”母亲流泪不说话了。父亲说:“先一头吧!”母亲犹豫了很长时间,但最后痛心难忍地说:“大的。小的钟柳喜欢。”
母亲捧了几捧干草放在母毛驴跟前,然后抱着母毛驴的脖子泪如雨下。小毛驴伸过头来吃母毛驴跟前的草,母毛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流着泪舔了舔小毛驴。
母毛驴被牵走了。不久,山坡背面响起了一声枪声,母亲一下就晕倒在地上。小毛驴在母亲身边伤心地乱蹦乱跳了好一阵,又冲着天空啊欧啊欧哀痛地叫了几声,眼泪汪汪地在我母亲身边卧下,紧紧地依偎在我母亲身旁……
四
师部搬迁到瀚海市后,父亲想在师部给母亲安排个工作,但母亲拒绝了,她又回到原先的那个团。已同时兼任团长的郭文云政委问母亲为什么不跟父亲一起去瀚海市,母亲说:“匡民现在忙是忙,但条件要好多了,再说孟苇婷又在师机关工作。人在困难时需要人帮衬的时候,你在他跟前,他觉得你有用,可当人的日子过得顺溜了,你再戳在他跟前,他就会嫌你,你就是个多余的人。再说咱团部离师部只有十几公里地,真要有啥急事来去也方便。况且钟槐又在团里,我得跟儿子一起过。”郭文云感慨地说:“月季大姐,这人世上的事,你比我这个团政委都看得透啊!”
郭文云安排母亲担任机关食堂的司务长。而我哥已给郭文云当了好几年的警卫员。说起这事,还有点传奇色彩。那还是开荒造田的时候,当时我哥虽只有十七岁,但已长的高大结实,相貌像我父亲,但比我父亲还要英俊,而且力大无穷。有一天,我哥光着膀子,用钢纤把一棵两个人才能合抱住的粗枯树吱吱嘎嘎连根一起撂倒了,在一边干活的郭文云看着惊讶地拍拍我哥的肩膀说:“小子,你好有劲啊,来,咱俩比试比试,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劲。”我哥憨憨地笑着说:“我不敢,我怕把你的胳膊掰折了,我赔不起。”郭文云说:“吹牛,你爹可是我的手下败将啊。”我哥一撇嘴说:“我爹,他算个啥!”在周围观战者的一片喊叫声中,我哥连赢了三把。不过在第三把时我哥有意让郭文云把自己掰下来一点,然后再反转来慢慢把郭文云的手臂掰倒。郭文云心里明白,心想这小子看上去厚道,但也挺有心机。第二天郭文云就对父亲说,自从王朝刚去了勘察组,他身边就没警卫员了。我父亲说:“你再找一个么,相中谁就是谁。”郭文云说:“我相中你儿子钟槐了。”父亲不但吃惊,而且敏感。因为我哥因母亲的事一直对父亲有怨恨,父亲说:“老郭,你不会另有阴谋吧?”郭文云说:“哪里的话。你们家的事我不管,但我喜欢你儿子,就这么定了。”
那天下午开荒时,郭文云就把他的想法告诉了我哥。我哥说:“政委,警卫员这活儿我干不了。”郭文云问:“为啥?”我哥说:“我不会伺候人。”郭文云说:“这事你爹也同意了。”我哥说:“他同意跟我有啥关系,自他撇下我娘后,我心里就没这个爹!”郭文云一笑说:“我就喜欢你这脾性。但这是组织命令你得服从!”
几年来,我哥当郭文云的警卫员可以说是忠心耿耿,郭文云也十分喜欢我哥,凡是他认为重要的事,都要派我哥去做。在我哥二十二岁的那一年,有一天,郭文云把我哥叫去说:“钟槐,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然后兴奋地拍拍我哥的肩膀说:“去乌鲁木齐帮我接一个人。”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给我哥:“瞧,就是这个人。”我哥一看是个长的很漂亮的姑娘,脸就唰地红了说:“政委,你还是找别人去接吧。见了姑娘,我说不出话来。”郭文云哈哈地大笑了几声说:“没事的,她是我老婆,年龄虽小,将来你还得叫她伯母呢。”
我哥去了乌鲁木齐把那个姑娘接上了。那姑娘叫刘玉兰,比我哥还小一岁。在乌鲁木齐回团的路上,刘玉兰一个劲地叫我哥叫钟槐哥,急的我哥脸红脖子粗的说:“你别叫我钟槐哥行不行,我是得叫你伯母的人!”刘玉兰说:“在我没同郭政委正式结婚前,我就得叫你钟槐哥,谁让你比我还大一岁呢!”据刘玉兰讲,他们老家是个穷山沟,日子过得要多苦有多苦。她母亲就对她说,出去嫁给一个有钱有地位的男人,总比守在老家苦熬日子强。去年,邻村有个五十几岁死了老婆的村长看上了她,要娶她,她嫌那村长年岁太大。可她母亲说年龄大怕啥?过一天好日子就算一天。可她怎么也不愿意,死拖硬赖了两个月,可她母亲说,你再不嫁出去,就把你赶出家门。恰好他们村有个人从新疆农场回来探亲,就把郭政委介绍给她了。那人说团政委是个与县太爷同级的干部,才四十出点头,每月有一百五六十元的工资,她母亲一听说,高兴坏了,让她答应。她权衡下来,自然郭政委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要比那个村长强多了。介绍人让她到镇上的照像馆去照了张像,给郭政委寄去。不久,郭政委寄来了盘缠、照片,还多寄了1000元钱,说是给他家的。她父亲和母亲去镇上邮局取出那1000元钱时,手抖的连话都说不了来。1000元钱在他们老家可以买两三头牛呢!
从乌鲁木齐到瀚海市的路上,天空一直很晴朗。但当他们从瀚海市往团部走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瓢泼大雨足足下了有一个多小时。他们只好在瓜棚里避雨。雨过天晴,蓝天上架起了彩虹,天已近黄昏了。当他们要过一条原先的干沟时,干沟里已滚满了水。刘玉兰说:“钟槐哥,我怕水。”我哥只好无奈地背上她。在过沟时,刘玉兰搂着我哥的脖子,把脸紧贴在我哥的背上。我哥喊:“你脖子上没长骨头啊,把脑袋挪开!”刘玉兰说:“我偏不!”
当我哥把刘玉兰领进郭文云办公室时,我哥便长长地松了口气。郭文云高兴地说:“钟槐,任务完成得不错。你先领她到你娘那儿去,让你娘给她弄点吃的。她想吃啥就给她做点啥。”
我母亲一见刘玉兰就喜欢上她了,说本人长的比照片上还要甜。刚好那天晚上伙房吃红烧肉。母亲给她盛了满满一大碗,母亲又给她下了碗面条。盘子里还搁上两块玉米发糕。刘玉兰吃惊地看着那顿奢侈的饭,感动地说:“大妈,在我们老家过年也没吃过这么一顿纯粮食做的饭。”母亲说:“那你就放开量吃!”刘玉兰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鼻子一抽哭了。后来她告诉我哥说,那天她突然感到一种醒悟。感到人们还能有这么一种活法,过去她只感到她的命运在受别人的摆布,而当时她却猛地想到自己也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因为外面的世界跟老家完全是另一个样。这种觉醒在一瞬间发生了。
第二天一早,郭文云就兴冲冲地过来要同刘玉兰一起去扯结婚证。刘玉兰迟疑了半天说:“政委,过上几天再去扯吧。我一到就这么急急地去扯结婚证,我的脸觉得有点搁不住。拍人笑话。”郭文云说:“也对,那过上三天再去吧。”刘玉兰说:“一个礼拜以后吧。”郭文云很宽容地一笑说:“行啊,几十年都等下来了,还在乎这几天!”
谁都没想到,刘玉兰已有了另外的想法。那几天,她连续去找我哥找了几次。第一次,她到值班室去找我哥,我哥板着脸对她说:“我们值班室有纪律,上班时间不许同别人交谈。你回去吧,以后没事别再来找我!”第二次是第二天的上午,我哥值了夜班后正在宿舍里睡觉,刘玉兰敲门把我哥叫醒,对我哥说:“我有事找你。”我哥说:“有事也不行,我要休息,休息不好会影响工作!不管有没有事,你都不要来找我!”第三次,是第二天的傍晚,我哥去上班时刘玉兰在路上拦住了我哥。刘玉兰说:“不管有没有事我都得找你,因为我有话非要跟你说,你就是不想听我也要跟你说。”这时刘玉兰的眼里涌满了泪。我哥的心软了,站着不动,意思是,你说吧。刘玉兰说:“钟槐哥,我要告诉你,我不跟郭政委结婚了,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我要是不爱上他,我就跟郭政委结婚,可我爱上这个人后,跟郭政委的婚就不能结了。我爱上的这个人,就是你!”我哥已有了这种感觉,就怕会出现这种事,所以就努力设法躲着她,可当刘玉兰把这话说出口时,我哥还是懵了,傻憨憨地看着刘玉兰。刘玉兰流着泪说:“钟槐哥,我既然爱上你了,我就不会再爱别人,除了你,我这辈子不再嫁人了。不信,你就等着瞧!我想要对你说的,就是这些话。”说完,她转身就走了。当时,我哥的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后来我哥对我说,当她转身消失在林带的拐弯处时,他的心就被她身上那种无形的东西以及她那优美的身段给牵着走了。
可是,我哥还是马上去找我母亲,把这事全告诉了我母亲,他认为这样的事瞒着母亲就是对母亲不孝顺,他对母亲说:“娘,你别让她再住在咱们家了。”母亲也感到这事有些严重,说:“这种事咱们可千万做不得。太缺德!”
六月底麦子已经开始成熟了,麦田是一片灿烂的金黄。麦收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郭文云是团长兼政委,忙到天黑透了才回来,还要到办公室去批阅文件。刘玉兰是个想把要做事立刻做完后才肯甘心的人。所以她一直在办公室门口等。郭文云看到她吃惊地问:“这么晚了,你咋还不休息。”刘玉兰说:“我找你有事。”郭文云关切地问:“啥事?”刘玉兰说:“郭政委,你给我找份工作吧。”郭文云说:“那当然可以,等结婚后,我立马给你安排个工作,你想干啥?能干啥?”刘玉兰说:“不,我找份工作做是想把工资攒起来,能还你的盘缠钱和你给我家的那1000元钱。”郭文云惊愕地张大嘴说:“你说这话是啥意思?”心一沉,脸也唰地变成铁青色了。他恼怒极了,严厉地吼着:“不行!这事说变就变了?世上哪有这样的事?盘缠钱和给你家的钱我不要!但这婚非结不可,你耍着我玩哪?回去好好准备结婚的事吧!”
刘玉兰心事重重地回到我母亲那儿。把这事跟我母亲讲了,母亲说:“玉兰姑娘,你听我一句劝,就这两天去跟郭政委把结婚证给扯了吧。”刘玉兰看着我娘,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