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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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烟北平-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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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贩烟土咱缺上下家儿,贩军火咱没路子,往它窑子里卖姑娘就更犯不上了,有姑娘我还留着呢,干吗往窑子里送?”
    白连旗四处望望,小声地说:“有袁大头没有?我出钱买。”
    文三儿笑道:“您看我像不像袁大头,有那玩艺儿我还用满街找饭辙?”
    “嗯,没有,那你要不要袁大头?我卖给你。”
    “怎么个卖法儿?”
    “六亿金圆券买一个袁大头。”
    “别扯淡了,六亿金圆券得用汽车拉,您要看我像金圆券就把我买了得了。”文三儿明白了,闹了半天白连旗当了钱贩子,从事银元和金圆券的兑换活动,从中赚取差额。文三儿听人说过,自从政府发行金圆券以来,不少人都干上这行,据说利润很可观。
    白连旗掏出一块银元送到文三儿眼前:“瞧瞧,这是民国三年发行的银元,你看,这上面袁世凯的眼睛是闭着的,行话管这叫‘三年闭眼儿’,这种货最值钱。你要是手里有了银元,就到陕西巷口来找我,不过价格得随行就市,这玩艺儿价格一天三变,拿今天来说吧,现在不是上午吗?您觉得六亿金圆券换一个袁大头吃亏,甭着急,等您吃完午饭再眯瞪一觉,下午没准儿就涨到六亿五千万换一个,等到了晚上,保不齐得涨到七亿换一个。”
    文三儿问:“干这个能赚着钱吗?”
    白连旗说:“能赚着钱吗?您把‘吗’字去掉,不挣钱我吃饱撑着了没事儿跑这儿站着?跟您透个底吧,要是没遇上警察,咱一天下来也能赚上好几个袁大头。要是遇上警察又让人家抓住手腕,那这一天就算是白忙活了,闹不好货全没收,还得蹲几天小号,反正白爷我是想开了,有钱咱就闹一肚子好下水,死了也不冤。要是运气不好被关进小号,咱就踏踏实实在里面呆着,反正警察局得管饭,有吃有住的,白爷我怕什么?”
    文三儿疑惑地搔搔头皮问:“政府不是出了告示吗?私藏金子银子就算犯法,闹不好还得枪毙,听说前些日子毙了不少人。白爷,您干这个可得留神点儿,要让警察拿住,蹲几天号子倒无所谓,别真给您毙了,那可不值当。”
    白连旗亲切地在文三儿脑袋上拍了一下道:“文三儿啊,您说得可是老皇历了,那是八月份的事,政府也确实枪毙了一些私藏金银外币的人,这些人按咱北平话说叫‘倒霉蛋’,您还别说,世上就是有这么一些倒霉蛋,其实私藏金银外币的人有的是,人家都没事儿,可这些倒霉蛋就偏偏玩‘现’了,不毙你毙谁?得,金圆券发行了不到三个月,倒霉蛋们该毙的也毙了,到11月11号,政府不知哪根儿筋又动了,又一份告示贴出来,出尔反尔,又准许老百姓持有金银外币了,还可以用金圆券兑回金银外币,可是比率却高出三个月前政府买价的五倍。您说说,这不是拿咱草民当猴儿耍吗?早知如此,你干吗要枪毙这些倒霉蛋?人家招谁惹谁了?你当官儿的鼻子下面长得是嘴还是屁股?堂堂政府怎么说话跟放屁似的。”
    文三儿也骂了起来:“×他姥姥的,这政府也太孙子了,白爷,我算是悟明白了一个理儿,平常咱瞧见砸明火的土匪流氓还能躲着走,现可不成喽,怎么话儿说呢,如今流氓成政府啦,您想躲都躲不开,抢你没商量。”
    白连旗惊奇地盯了文三儿一眼:“咦?您这话说得倒是挺有嚼头儿,如今流氓成了政府啦,这话说得挺在理儿,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全国的老百姓让这个流氓政府耍得滴溜溜儿转,您瞧报纸了没有?老百姓即使吃大亏,也要黄金不要纸钞。昨天《大公报》上说,全国百姓争相兑换黄金,上海市民发生了向黄浦滩中央银行拼死挤兑黄金的大浪潮。头一天就挤死九人,伤者不计其数。《大公报》评论员说,毕竟兑现出的黄金还是极少数,大量黄金已经被劫运到台湾去了……”
    文三儿不解地问:“白爷,台湾在哪儿?”
    “台湾在……好像在大海里,反正您拉着洋车是过不去,那得搭船。”
    “那这么多金子干吗要往台湾运?咱蒋总统把金子搁在手头儿花起来不是更方便嘛,干吗往远地儿运?”文三儿感到很不理解,他从来是把钱放在手头,不愿意存起来。
    白连旗小声说:“文三儿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共产党已经把北平城围啦,保不齐今儿个晚上就打进来了,不信您把我话搁这儿,将来的天下闹不好就姓共,老蒋怕是扛不住啦,这会儿能敛点儿就敛点儿,敛完了就该撒丫子啦。”
    文三儿还是不明白:“白爷,共产党来了是好事还是坏事?”
    “哟,这得看谁说了,共产党是穷人党,见着有钱人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变着法儿也得收拾他们。见了咱穷人呢,闹不好还得分咱们点儿东西,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听说共产党就像梁山好汉,专干杀富济贫的买卖。”
    “给穷人分东西,白给吗?”文三儿很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白给,要不怎么叫杀富济贫呢,前几天我有个朋友从房山过来,他说共产党一到就把国军的仓库打开,按人头分大米白面,只要是穷人,见者有份儿。有钱人可就褶子啦,共产党来了二话不说,上来就先共产,犯各就戴高帽子游街,您没瞧见有钱人全躲到北平城里来了?不瞒你说,昨儿个晚上做梦我还梦见我爸爸呢,我在梦里就给我爸跪下了,我说老爷子您真疼儿子,要不是您喂鸟儿养虫儿的把家产都造没了,儿子我现在麻烦就大啦,托老祖宗的福,儿子我现在是穷人啦。”
    文三儿感叹道:“我操!按人头分大米白面?世上还有这种好事儿,这不是天上掉馅儿饼吗?就冲这个,我就待见共产党。”
    两人正说着,文三儿听见马路对过有人叫车,他生怕耽误了买卖,也顾不上和白连旗告别,连忙拉着空车横过马路,嘴里应着:“来啦!来啦!”他冲过马路才发现,原来叫车的是罗梦云。
    罗梦云穿着一件深蓝色软缎夹旗袍,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开司米围巾,她站在马路边,下巴微微上扬,挺拔的身材在人群中显得极为出众。罗梦云微笑着注视着文三儿:“文大哥,是你呀?”
    文三儿也恭恭敬敬地向罗梦云打招呼:“是罗姑娘啊,您最近可好?”
    罗梦云说:“我还好,就是家里出了一些事……”
    “哟,家里怎么啦?”
    罗梦云垂下眼皮低声道:“家父上个月去世了,脑溢血,一下子人就不行了,没等送到医院父亲就去了。”
    文三儿惊讶地说:“什么?罗教授去世啦?夏天的时候我在天桥还碰见过老爷子,那会儿身子还挺硬朗朗的,怎么一下子就……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罗教授不在了,那你们这孤儿寡母的怎么办?”
    “我和母亲暂时住在我姨妈家,父亲走了以后,母亲也病倒了,我正要去给她抓药,就遇见您了。文大哥,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罗姑娘,您说,只要我能帮上的,我文三儿没二话。”
    “我最近经常要出门,除了给母亲请医生,抓药,还要去图书馆整理父亲的一些遗稿,我想包文大哥的车,包月的费用由您定,不知道您有没有困难。”
    文三儿松了一口气:“嗨,我当是什么事儿,不就是拉包月吗?没说的,什么时候去都成,您那儿能住吗?”
    罗梦云撩起旗袍下摆坐上了洋车:“当然可以住,不过……还得看您是否方便,文大哥,我们先去同仁堂吧。”
    文三儿心花怒放地端起了车把:“知道喽,去同仁堂,罗姑娘坐好,走喽……”
    这年头儿能赶上个拉包月的活儿好比买彩票中了头彩,这种肥活儿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罗家可是有身份的大户,月底结账的时候总不会拿金圆券糊弄人吧?更重要的是,这回总算是有个地方住了,再也用不着回车行和伙计们挤大通铺啦,自打和孙二爷翻了脸,每到晚上文三儿就犯愁,他实在不愿意和孙二爷打照面,那老东西记仇,得罪了他能记你一辈子,这回让那老东西玩去吧,文爷我住大宅院啦。
    徐金戈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赵明河少将的基本情况及家庭成员查清楚了。
    赵明河是陕西三原人,一九二三年毕业于西北军学兵团,该团即西北军校前身,西北军的总教育训练单位,当时团长由冯玉祥兼任。在中国近代军史上,西北军以系统庞大、人事关系繁杂著称,西北军起家于北洋六镇(师)第一混成协(旅),后改编第二十镇,后来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成为骨干力量,其中走出了冯玉祥、鹿钟麟、石敬亭、石友三、韩复榘、张之江、宋哲元等中国近代军史上赫赫有名的重量级将军。国军第35军是傅作义的起家部队,前三任军长——傅作义、董其武、鲁英麟是清一色山西乡党,唯第四任军长郭景云是陕西长安人,赵明河当营长时,郭景云是团长。后来郭景云当了101 师长,赵明河又升任团长。一九四八年一月,35军军长鲁英麟在涞水战役中兵败自杀,郭景云接任35军军长,赵明河升任101 师参谋长。看来这个赵明河与郭景云的关系非同一般,而郭景云又是华北剿总司令长官傅作义的爱将,难怪谷正文对这个案子头疼,这不是赵明河一个人的问题,是从上到下的一条粗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别说是一个谷正文,就是毛人凤局长亲自处理这个案子又能怎么样?况且目前华北的军事态势对国军极为不利,郭景云的35军是华北国军战斗序列中的精锐,说句泄气话,有35军在,北平城还能多撑几日,否则,北平城将随时不保。
    徐金戈还发现了一个问题,一个星期前,共军华北第3 兵团杨成武部突然包围了张家口,镇守张家口的国军第11兵团司令官孙兰峰向北平告急,傅作义将手中王牌——35军调往张家口增援,军情似火,刻不容缓,郭景云率35军日夜兼程沿平绥线向张家口开进。奇怪的是,35军编内的101 师参谋长赵明河却在这时请病假留在了北平,没有随部队出发,这里面肯定有些问题。至于赵明河本人是否通共,徐金戈目前还没有确凿证据,但他的家属中肯定有人是共产党,不然怎么会有电台?徐金戈知道,这个秘密电台的出现至少已有一年以上的时间,北平站电讯情报技术室使用了美国最新的电讯测向技术和它周旋了很长时间,每次都是功亏一篑,刚刚把它锁定在一片狭小的街区,还没来得及展开抓捕行动,那电波就神秘地消失了,没过几天电波又会出现在另外的地区,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和保密局特工玩起了捉迷藏。谷正文认为,结论只有一个,问题出在保密局北平站内部,共产党的谍报人员已经成功地渗透进来,在每次抓捕行动展开之前就把消息通知给共党地下组织。基于以前的教训,谷正文和徐金戈取得共识,此次行动要绝对保密,在北平站内部,知情人应限制在五人以内,徐金戈甚至对自己的助手赵建民都守口如瓶。
    徐金戈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沓文字材料摊开,这是关于赵明河家庭状况的调查材料。
    赵明河现居住地住址:北平市南城教子胡同8 号。
    目前家中常住人口如下:丁如萍,赵明河之妻,现年五十一岁,家庭主妇。
    丁如君,丁如萍之妹,现年四十八岁,燕京大学教授罗云轩(已故)之妻,家庭主妇。
    罗梦云,罗云轩、丁如君之女,现年二十八岁,民国二十五年考入北平燕京大学,为西方语言文学系一年级学生。北平沦陷初期仍在燕京大学就读,后离开北平去向不明。民国三十二年到重庆,曾在《中央日报》任时事版记者。民国三十四年“光复”后由重庆返回北平,进入《大公报》任职,现为《大公报》驻北平记者站记者。今年7 月,罗云轩教授病故,罗梦云办理完父亲的后事,与母亲丁如君一起住进姨母丁如萍家至今。
    其他情况:赵明河、丁如萍身边无子女,他们的子女共三人,都已成年,目前两人在美国留学,一人在南京工作。
    赵宅目前有管家一人,男女仆役四人,汽车司机二人,人力车夫一人。
    赵宅之武装警卫人员共十二人(隶属关系为国军第35军第101 师警卫营编内)。
    警卫人员之武器装备:美制“汤姆森”冲锋枪四支,美制“M3”冲锋枪四支,加拿大制“勃朗宁”轻机枪一挺,美制火箭筒一具,德制“毛瑟”式手枪、加拿大制9 毫米口径手枪若干,并配备美制手雷。
    徐金戈哼了一声,心说这哪里是个警卫班,它的武器配备及火力简直比野战部队的突击队还强,若是强行进入,没有一个连的正规军配合,北平站的行动组等于送到砧板上的肉,还不够人家一口吃的。
    徐金戈认为,这份名单上,最为可疑的人是罗梦云,仅从她的履历上就可以发现诸多疑点。譬如罗梦云在“七七事变”之前已读完大学一年级,那么她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平的?也就是说,罗梦云应该在民国二十九年前从燕大毕业,而调查材料上表明,民国三十二年罗梦云突然出现在陪都重庆,那么她从毕业后到去重庆之间有三年时间不知去向,她能去哪里?会不会是去了延安?
    徐金戈从卷宗袋里抽出一沓照片,这些照片都是保密局北平站的特工们在各种场合以各种角度偷拍的,其中有赵明河及夫人丁如萍、妻妹丁如君、外甥女罗梦云、赵明河的副官胡绍棠及全体警卫人员、厨师、司机、佣人、车夫等人的单人照。徐金戈挑出罗梦云的照片仔细端详着,这是罗梦云外出时坐在人力车上被偷拍的,街道的背景好像是前门大街,不可否认,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皮肤光洁细嫩,五官搭配得很精致,更难得的是雍容华贵的气质,徐金戈心中不由一动,暗自叹道,美丽的容貌与高贵的气质结合得恰到好处,一张完美无缺的脸配上挺拔婀娜的身材,真是个光彩照人的女性,这样的女人居然会是共产党?真是不可思议,在他的印象中,共产党应该是体现底层民众政治诉求的团体,是暴民政治的产物,他们对高贵的出身,良好的教养,优雅的谈吐都怀有一种天然的敌意,是什么原因使罗梦云这样的女人也加入了共产党?
    徐金戈心里突然一动,罗梦云照片上的形象触动了他记忆中的什么东西,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在哪儿见过呢?对,想起来了,民国二十六年北平沦陷之前,他和方景林在茶馆里遇见杨秋萍和几个大学生为抗日募捐,杨秋萍身边的那个女学生就是罗梦云,当年的情景清晰地出现在徐金戈的眼前,他记得自己捐了一块手表,还与杨秋萍口角起来。罗梦云不过意,还劝解了几句:“先生您别生气,我的同学是个急性子,并不是有意冒犯您,我替她向您道歉,至于这块手表……太贵重了,您还是留下吧,我们心领了。”
    想起杨秋萍,徐金戈似遭到雷击,十年来他心里的伤口从来没有愈合过,只要想起她,那伤口就会裂开,流出鲜血……他无数次回忆起和杨秋萍相处的那段日子,每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每次想起来都有种痛彻骨髓的感觉,他忘不了那最后的一幕:刑车上的杨秋萍低垂着头,长长的头发在秋风中飞扬……
    徐金戈痛楚地闭上眼睛,不忍再回忆那惨烈的一幕,他镇定下来,不愿再想这些往事。
    如此说来,当年这两个为抗日募捐的姑娘,分别走上不同的路,杨秋萍参加了军统的工作,而罗梦云却参加了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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