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李公子竟然和尚书千金还有这么一段故事,这一段良好姻缘,竟是老天事先就已注定的。”敬新磨瞧了一眼任氏给李从璟的评语,笑着交还给李从璟,“李公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兼又品性正直,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看向任圜,“令媛如今寻得这么一个如意郎君,定可传为一段佳话,尚书这回可满意了?”
“满意,满意。”任圜老怀大慰,拉着李嗣源的手,“都是李将军教子有方啊!”
任氏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子,便是此时男女之防不如之后严密,也不能在厅中久待,告辞离去了,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偷偷瞥了李从璟好几眼,意态羞涩,欲语还休。
几人说了一阵话,敬新磨告辞,“既然这边的事儿订了,咱家也该回宫复旨,至于两家亲事如何安排,李将军和尚书商议之后,报给陛下便好。”
说着要走,任圜赶忙让人拿来礼钱,塞给敬新磨,敬新磨推辞一番,自是收了,李嗣源又邀请敬新磨去李府坐坐,敬新磨却是没有空暇,不过任圜人精一个,给敬新磨塞银子的时候,没忘记帮李嗣源垫上一份。
敬新磨走后,李嗣源和任圜把手言欢,开始正正经经商议起李从璟和任氏的婚事流程和日期,两家联姻,彼此有益,自然都很高兴。彼时婚礼仪式,承袭古代传统“六礼”,所谓“士庶亲迎之仪,备诸六礼”,即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李嗣源粗人一个,不太懂这些,任圜知道的多些,但也不至于事事亲为,两人粗略商定一番,约定日后再作详议。
对于李从璟而言,内结重臣,引为内援,自然是大好事,任圜工部尚书,位高权重,朝中也不是没有关系的,能给李从璟提供的助力一言两语无法言尽。
再者任氏貌美倾城,观其今日言行,不似寻常女子,就是不知是否贤惠持家。男人一生两件事,成家立业,家和万事兴,娶对媳妇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任府逗留一些时候,李嗣源父子告辞,任圜送到府门,众人挥手而别。
李嗣源在思考任氏是否贤惠,任氏冷静下来之后,也在念着李从璟是否好相处。毕竟几面之缘,相见都只能看见表面,长相守是个考验,涉及的琐碎实在太多,任氏独坐闺房窗前,失神望着窗外,念及以后,久久不能平静。婚姻之事,关系终生,任谁都不能不关切。
李从璟和李嗣源双双回府之后,上下得知亲事说成,一片欢庆,好一番热闹,曹氏拉着李从璟问东问西,当得知对方就是当日在开元寺碰见的小娘子时,曹氏惊讶不已,不停感叹:“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当日李从璟得到军情处送来的消息,他前两日让军情处去打探郭崇韬的喜好和麻烦,如今事情有了眉目。李从璟随即给郭崇韬递了拜帖,约定来日拜访。士大夫相交,三日为请,一日为告,李从璟还不清楚郭崇韬的脾气,只得依据礼节而行,不敢贸然登门。
此时,皇宫,御书房。
李存勖听完敬新磨的汇报,失笑道:“如此说来,李从璟早就与任圜的女儿相识,并且任氏对李从璟似早有情意?”
敬新磨躬身站在一旁,“臣看了任氏给李从璟的评语,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这回给李从璟说媒,倒真是纯粹的给办成了一件亲事了。”李存勖笑道,“也罢,该这小子艳福不浅。”
“是。”敬新磨没有多言,恭敬的应了一声,多言就可能失言,还不如不言。
李存勖挥挥手,“回头给李从璟送一份赏赐下去,算是朕对他的恭贺。吴靖忠的儿子蠢,就更能体现出李从璟是个人才,日后用处还大着。”
黄昏,李从璟在房间读书,赵象爻派人来告知了李从璟一件极为危险的事,这件事让李从璟在魏州的平静日子,瞬间被打破,他急忙赶去一品阁。
一品阁在营业,宾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李从璟穿过大堂,轻车熟路来到后院,推开门走进屋,赵象爻等人围坐在桌旁,已是恭候多时,见到李从璟,起身行礼。
李从璟坐了主座,对赵象爻道:“将情况详细说说。”
赵象爻在李从璟旁边坐下来,掏出一个写满字的册子,“淇门、潞州、怀州先后有消息上报:自戴思远兵败孟州之后,各地均有不明身份者搜集军帅和百战军负面资料,各地军情处锐士多方探查,已证实这些人全都来自魏州,是吴家的人。”
“淇门来报,祁县令日前受到何家余孽威胁,要其供出军帅当日在淇门构陷何家,灭其满门的证据,并有百姓受到利诱,为此事作证;潞州来报,有安义军旧将日前接触吴家门客,为其证实百战军曾主动挑起与安义军矛盾,并杀安义军将领,逼迫李继韬反叛;怀州被打压的各大族,也遭人重利诱惑,要其诬陷百战军将领多有自立之言论……”
“为此事,桃统率已经加派人手赶往这三地,严密监控吴家门客,并请军帅指示军情处行动。”
听完这些,李从璟皱眉沉思。吴靖忠几次三番在他手里吃亏,援救怀州时又闹出笑柄,如今,吴靖忠的一系列举动,说明他想要一举彻底扳倒他,要与他鱼死网破了。
吴家门客搜集的这些信息,无疑可以作为扳倒李从璟的把柄,淇门灭何家之事确实存在,另外的事虽然是捕风捉影,但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说百战军将领多有自立之言,就分外毒辣,要是三人成虎,李从璟百口莫辩。
吴靖忠只需一道奏折递到李存勖面前,李从璟的处境就不妙,这件事若是闹得朝野皆知,且不说事实如何,李从璟都将面临身败名裂的危险。很多时候真正的事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谈论、相信、需要怎么样的事实。
这些东西本就是一本扯不清的账,且不说李从璟无法证明自己清白,就算能证明,那得多久之后?到时天下局势已不知是怎样一种局面,而经此一折的李从璟,还能否再翻身,难说得很。
吴靖忠此举,可谓恶毒至极。
赵象爻接着道:“属下来魏州之后,奉命监视吴府举动,已有不少发现。吴靖忠近来与朝廷大臣来往密切,并有接触伶人宦官的迹象。”
李存勖喜好文乐,亲近宦官伶人,这在大唐并不是什么秘密。吴靖忠此举,是在为他参劾李从璟拉外援做准备了。
“想不到在我未来魏州之前,吴靖忠就已经打算整垮我,早知如此,当日宴会气吴靖忠和酒肆外揍吴铭时,就该再使点劲的。”李从璟揶揄一句,问赵象爻,“这些时日,让你等搜集吴家人作恶的证据,可有眉目了?”
“吴靖忠昔为魏博节度使,权倾一方,作恶犯法的事,吴家人也不知做了多少,自打到了魏州,奉军帅之命,四处探查,如今已大有收获。”赵象爻招招手,立即有人将一本册子交上来。
吴靖忠在查李从璟,要彻底扳倒他,李从璟调赵象爻来,何尝不也是同样的打算?在这个程度上来说,两人的这场战争,早就已经打响,且在暗处早已展开了交锋。
李从璟翻开册子看了看,上面详细记载了吴家人这些年的罪行,看完,李从璟道:“这些东西虽然有用,但与吴靖忠调查我的那些事,并没有区别,拿出去并不足以致命,最多与吴靖忠两败俱伤罢了。”
章四十六 李从璟取势如棋 王彦章三日破敌 2()
“吴靖忠已在淇门等三地展开行动,又结交了不少助力,尤其是伶人宦官,到时候只怕就算我们与他的奏折分量相当,也是敌他不过,我等该当如何,还请军帅明示。”韦正担忧的道。
赵象爻在军情处多时,早已长进,这时道:“吴靖忠能结交伶人宦官,我们也能贿赂这些人。属下曾听别驾说过,古往今来取得高位者信任的,不过是以财货贿赂对方身边的人,让其为我等说话而已。我们坐拥怀、孟两州,银钱不缺,大可贿赂伶人甚至是皇妃,如此还怕了他吴靖忠不成?”
李从璟摇摇头,“如此与吴靖忠争斗,与两犬撕咬有何区别?”从册子里发现了一处信息,问道:“几年前,濮水绝提,危害不小,当时吴靖忠上奏还是晋王的陛下,求其拨款治水,贪墨不少。此事当真?”
“确有其事。”赵象爻道。
李从璟微笑道:“既如此,这事好办了,你等只需……如此如此,明白否?”
赵象爻和韦正闻言精神大振,抱拳道:“军帅放心,定当办妥!”
李从璟点点头,“至于贿赂后宫,此事做得好便好,一旦事泄,终生难保,无异于引火上身,如今你我不可染指。给桃统率传令,吴靖忠不是在搜集我的罪证吗,那就让他的人带不回消息好了。”
李从璟语气平淡,赵象爻两人却是神色凛然,“是!”
李从璟冷笑一声,“我百战军浴血奋战多次,方有今日成就,但偏偏就有一些人眼红;眼红也就算了,偏偏不长眼,想着在我背后捅刀子。这些人也不想想,我能收拾得了别人,难道就收拾不了他们?吴家只是其中一个典型罢了,如今,是时候借用吴家人的血,给这些人提个醒了。想染指我百战军血战得来的果实,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命!”
站起身,李从璟目光锋锐,“嫉妒我的功绩,有本事就自己去战场上搏,没本事就乖乖趴着;只能做看家犬,就不要妄想做狼!”
…………………………
李从璟拜访郭崇韬。
在此之前,李从璟得到了郭崇韬的详尽信息,说来郭崇韬的喜好乏善可陈,既不好美女,也不好金钱,美女金钱,人之所固欲也,许多人拼命一辈子,说到底不外乎为此二者,但一个男人若是连这两样都不敢兴趣,无疑是个异类。
郭崇韬所好者,在权势。而郭崇韬的麻烦之所在,亦在权势。
如今大唐军中,良将无数,然而多为勇将,有孙膑军谋之才者,少之又少,而郭崇韬是其中翘楚。此前,李存勖称帝,组建三省六部,擢升了一大批官员,任圜也是在此时升为工部尚书,郭崇韬为中门使,权势不大,地位尊崇。
他没被升职,是因为他有可能升任的位置,不但重要,而且竞争激烈。现如今的朝廷,满足这个条件的空缺官职,只有一个——枢密使。
枢密使,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此时中央军职之极处亦不为过。
厅中,李从璟与郭崇韬相对而坐。
相谈许久,气氛热络,李从璟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来,“前日我曾向陛下进言,若与伪梁开战,百战军愿为先锋,拒王彦章,师兄以为如何?”
“师弟有如此大志向,自然是好事。”郭崇韬点头赞许。
李从璟露有忧色,“然此事陛下并未首肯,若要美梦成真,还得需要有人肯为百战军说话才行啊。大军行动调度之权,皆在陛下与枢密院之手,我便是想谋这份战功,也是不易。况且,若果真如此,大军物资补给一应调度大权俱在枢密院,若没有正直可靠之人坐镇后方,我这心里也有些顾虑。”
“哦,师弟有顾虑?”郭崇韬酌一口茶,静待李从璟下文。
“如今枢密使之职空悬,让人忧心。”李从璟叹道,“实话说,若是坐镇后方的是师兄,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说完这话,李从璟看向郭崇韬。
“为兄便是有心助你,然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之奈何?”郭崇韬道。
李从璟不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如今枢密使一职候选人中,师兄呼声颇高,能与师兄相争者,唯张居翰,而张居翰之所以能与师兄相争,听说是有人背后支持,因为背后支持他的势力颇大,便是陛下也不得不慎重考虑。师兄可知这背后之人是谁?”
“莫非师弟知晓?”郭崇韬奇道。
李从璟淡然一笑,“无非两方势力,堪称两足,因有两足,张居翰得以行走端正,若是能断其一足,呵呵……这其中一足,便是以现捧日军主将吴靖忠为首的吴家。”
当初李存审说借郭崇韬给李从璟,帮他对付吴家,道理便在这里——有共同的敌人,便是天然的盟友。
而若是能和日后的枢密使结为盟友,对李从璟和百战军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吴家势大,恐难以对付。”郭崇韬紧紧看着李从璟。
李从璟掏出一封信,递到郭崇韬面前,“师兄请看。”
郭崇韬连忙拿起。
看毕,郭崇韬看向李从璟,面露惊喜之色,赞叹道:“师弟真乃神人也。”
“有消息称,伪梁已集结大军,准备北征。三日后,是大朝之期,届时,陛下将定伐梁之策,也将定孰为枢密使!”
…………………………
淇门。
仲春时节雨纷纷,而今日大雨倾盆。大雨倾盆不足惧,相劝行人莫回头。
官道,一支马队顶雨狂奔,哒哒的马蹄声如一纸碎梦,撞开了遮蔽行人眼的雨帘,零落成泥,在荒野上起起伏伏。马队有十来人,戴斗笠,披蓑衣,负长刀,皆男儿。
淇门县城如一只虎豹,静卧在风雨中,埋头不语。从雨帘中望见朦胧的城池,为首的一人大声喊道:“大人,淇门在前,是否入城?”
他身后一人从斗笠下抬起头,是个中年男子,山羊胡,他冷冷道:“过城不入,直奔魏州,务必在天黑前赶到!”
先前那人惊异道:“二将军在城中接应,为何不入城?”
“形势有变,如何还能入城?”山羊胡道,“你我行踪皆已败露,百战军紧随其后追来,淇门,李从璟根基之地,不得不防万一!”
“是!”
“记住,只要赶到魏州,则大势底定!你我身负李从璟罪证,那可是无数兄弟拿命换来的,必须送到将军手中!”山羊胡叮嘱一句。
雨太大了些,以至于路上一个闲人也无。旷寂的荒野中,这支马队显得很是孤零。
正当他们准备绕过淇门时,眼前的雨帘中,官道上迎面奔来二十余骑,直向他们而来。
发现对方的时候,避闪已经来不及,一片金属摩擦声中,十几把长刀出鞘,山羊胡更是道:“准备厮杀!”
待近了,对面的骑士高喊:“我乃吴靖义,前方来人可是张骏?”
“是二将军!”十几人立即雀跃起来,山羊胡则大声回应:“正是张骏!”
吴家以吴靖忠军职最高,吴靖义第二,因此吴家门客称其为二将军。
两面会首,山羊胡张骏和吴靖义碰面,吴靖义急切道:“张兄,东西到手了?”
张骏拍拍身侧的行囊,道:“二将军放心,东西已到手!”
吴靖义大喜,“好,此番李从璟死矣!快随我回魏州!”
两方汇合之后,共三十多人,又开始赶路。
而就在这时,有人惊呼道:“二将军,百战军从后面追上来了!”
“有多少人?”
“黑压压一片,看不清,不下二三十!”
“二将军快走,我来断后!”张骏立即做出决断,将行囊交给吴靖义,“这帮百战军难缠得很,个个都是好手,我们之前就吃了大亏!”
“张兄,何不一起走?”
张骏咬牙道:“非是张某不愿,实在是这些人狠得紧,若不留人断后,早晚被追上!”说到这,又道:“请二将军为我照顾家人!”
吴靖义不再跟张骏多言,道一声保重,打马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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