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已经拿下第一局,张正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眼神不由自由向帘子飘过去,心想只要再拿下一局,他便稳胜——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吴铭没怎么注意张正,他关注的是李从璟,见李从璟没说话,他心中松了口气,又看了张正一眼,暗道:哼,不过是书读得多些,有个鸟用,且让你嚣张一时,下面两局,必在我手!不过李从璟那厮明显也是个草包,今日若能让他一局都拿不下,那才真是让他难堪!
张正认输,任圜微笑看向吴铭和李从璟,走程序一般的问道:“两位贤侄,可有想法?”他心中自然认为是没有的,张正书香门第都没话说了,这两个武夫之子,显然也没什么见解。
吴铭果断摇头,抱拳道:“晚辈才疏学浅,没有补充的了。”他认输也认得要面子,意思是我只是没有补充,并不是不知道。
任圜微微点头,正打算说下一题,却听见一个声音:“晚辈还有话要说。”
众人循声望去,都看见是李从璟又站了起来。
“从璟,你行吗?”李嗣源担忧道,他生怕自己儿子干逞能。
李从璟向李嗣源报以微笑,道:“老爹,你就看好吧。”说着,对众人行礼,这才娓娓道来:“方才张公子所言,是从内涵与外延两方面作解,晚辈不才,愿以共相言之。”
任圜眼睛亮了不少,道:“贤侄不妨说来听听。”
李从璟淡淡一笑,道:“马固有色,故有白马。若是马无色,安有马?安有白马?白马者,马与白也,马与白非马也。故曰:白马非马。”
他的意思是说,马都是有颜色的,若是一种马没有颜色,它就不是马,而白马是白这种颜色,与没有颜色的马组成的,白与没有颜色的马都不是马,所以白马也就不是马。
李从璟的话说完,满座间厅中有一时的寂静。
吴靖忠低声问吴铭,“这小子说得对不对?”
吴铭五官都拧在一起了,道:“我也不知道啊!”
任圜却已赞叹道:“说得好,贤侄之见,确为正解!”
“所以……”敬新磨这时出声,“这第一局?”
要评判谁输谁赢,任圜也寻思了一下,才道:“张贤侄言其一二,李贤侄言其三,不如算两位贤侄平手,如何?”
这评价不偏不倚,李嗣源和张宪都没话说,于是敬新磨拍板:“理当如此,那就这么着吧。”
吴铭张了张嘴,心中极为不爽:他娘的搞了半天,就我没有存在感?
“文已比过,这第二道题,比武。”接着,任圜开始宣布下一道题,“武艺,以射艺为先,三位贤侄不妨比试一番射术,如何?”
李从璟闻言,差点儿笑出声来。
武艺嘛,吴铭早被他揍得妈都不认识,至于张正?哈……哈哈……
……………………………………
章四十三 相亲 中()
“小姐,你走慢些,我都快跟不上了!”
“走得这么慢,待会儿是要被父亲派来的人找到,抓回去,我还不得完了?”
“我们偷偷跑出来,可就算不回去,我们又能去哪儿?”
“我决定了,出家!”
“出家?小姐,你可别吓我!”
“我决心已定!”
“依我说……小姐你要是出家,还不如嫁出去呢!好歹今日来府上的,都是青年才俊,怎么都比出家好啊!”
大街上人来人往,两位小娘子在人群中急急穿行,前面一位梳着百合髻的小娘子虽然带着面纱,但也掩盖不住其倾国倾城的美貌,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模样的女子,正在满头大汗跟她说话。
百合髻小娘子停下脚步,回头嗔怒道:“你也不看看今日来府上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个张公子,虽说生得面如冠玉,满腹诗书,却是出了名的阴险,偏偏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再说那吴公子,在魏州城谁不知晓他的恶名,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怎么相处?”
小娘子说完,跺跺脚,又开始迈步往前走。
小丫鬟急急忙忙追上来,继续努力道:“那李公子呢?人家可是年纪轻轻就是刺史,而且屡立战功,听说还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呢!”
百合髻小娘子这回脚步都没有停下来,哼哼道:“这种只知道沙场拼杀的武将,满脑子都是刀枪棍棒,识不识字都不一定呢。日后有什么事不顺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让我怎么活?”
“呀,好恐怖!”小丫鬟被她自个儿想象的家暴场景给被吓到,缩了缩脖子,但又不能眼看自家小姐就这么遁入空门,又是又弱弱开口,“可是小姐,咱们这么一走了之,老爷可就麻烦大了。现在这个时候,想必那些人都来了,到时候发现你不在府上,可如何是好?”
小娘子听了这话,脚步一顿,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珍珠般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阴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小丫鬟一见有戏,于是劝道:“小姐,我们还没吃饭呢,又走了这么久的路,不如先吃饭,慢慢想怎么样?”
小娘子默然点头,两人走进街边一家酒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随意点了几样小菜。
小娘子手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怔怔望着窗外,眼神迷茫而空洞,神色凄然,那模样真是叫人心碎。
小丫鬟不忍见小娘子这番模样,也不知该说什么,直到菜都上齐了,两人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半响,小娘子幽幽道:“你说,我是不是一个不孝的女儿?”
小丫鬟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肯定道:“小姐平日那么疼老爷,大家都知道呢。只是这次关系到小姐终身大事,小姐才会举棋不定吧。”
小娘子低下头,轻声呢喃道:“我只是,不想就这么被命运摆布罢了……”
两人说着伤心话,旁边那桌上,却个个神采飞扬,其中一人兴致勃勃道:“知道前天晚上飘香楼为什么会聚集那么多人吗?”
“不是说有两个高门公子争斗吗?”旁边的人接话道,“这事谁不知道啊!”
“可你知道,那两个公子是谁?”先前那人道,见同伴摇头,他嘿嘿笑道:“我可听说了,一个是李家公子李从璟,一个是吴家公子吴铭。这两人,前一个是内外蕃汉副总管李嗣源老将军之子,还未及冠就统率一军呢,后一个大家都熟悉,这些年没少在魏州作恶!”
几人的谈话声音很大,落进百合髻小娘子和小丫鬟耳朵里。
“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会互殴吗?”那人又道。
“你给说说!”同伴都来了兴趣。
“嘿,听说啊,当时是吴铭那小子,在飘香楼外调戏一个小娘子!结果,乖乖不得了,李从璟就从天而降啊,带着一帮兄弟,把吴铭一顿好揍!那吴铭当时被揍得一个惨啊,五官都变形了,满脸的血,还被李从璟逼着向那小娘子道歉呢!你想啊,吴铭是谁,这口气哪咽得下去,当时就叫了两三百人,这才有之后那一幕啊!”
“这么厉害!”同伴被惊讶道,“那这李从璟挺能的啊!”
“还不止呢,听当时在场的人说,那位小娘子事后问李从璟的姓名,他都没说!他做那件事,就是看不顺眼吴铭,根本就不是为了美色!”
“那这李从璟挺神的啊,真是个好样的,狠狠修理了那吴铭一顿,替我们魏州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谁说不是呢!”
他们这相谈甚欢,旁边百合髻小娘子和她的丫鬟,都已经惊呆了。
半响,小娘子艰难的问小丫鬟,“那日,我们停船的地方,是飘香楼吧?”
小丫鬟已经傻了,闻言拼命点头:“是飘香楼!”
小娘子又道:“当天,那位郎君是从二楼跳下来的吧?”
小丫鬟狠狠点头:“没错!”
小娘子怔怔然又道:“他叫李从璟?”
小丫鬟坚决道:“他们是这么说的!”
小娘子的杏花眼渐渐挣得老大:“今日来府上的李公子,也是叫李……李从璟?”
小丫鬟简直要哭了,“是叫李从璟!”
小娘子呆呆道:“他父亲是内外蕃汉副总管李嗣源?”
小丫鬟跳起来,尖叫道:“小姐,就是他啊!”
小娘子说到这不动了,仿佛痴傻了一般。
“小姐,我们还坐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回府啊!”小丫鬟又跳又喊。
“回府。”百合髻小娘子怔怔说了一句,却偏偏没动,小丫鬟急了,一把把她拉起来,风一般跑出了店。
“喂喂,你们还没付钱呢!”店小二在后面追喊。
……………………………………
李从璟很震惊。
在李正引弓搭箭的瞬间,李从璟的表情就凝重起来,因为这位白袍书生,除却手捏一矢,还在脚边插了两支箭。
任圜书香门第,不恃勇力,此时的士大夫阶层,文武已经分流,不再像前汉乃至前秦,士子可上马治军下马治国,但大唐尚武,现又逢乱世,君子六艺仍旧有士子通习之。任圜府上有较武之地,是一处别院,此时空地上立起三个箭靶,俱在五十步开外,排成一排。
李从璟等三人各对一个箭靶而立,身后有府上家丁捧着弓箭伺候,李嗣源等人,则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三人较艺。院外有颗大榆树,枝繁叶茂,从院墙那边伸过一半枝叶来,树叶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李正准备已经做好,李从璟再看吴铭,这厮也没闲着,挽起衣袖,卷起衣袍扎在腰间,拿着长弓在手里反复把玩,测试性能,俨然跃跃欲试的模样,看样子倒是没觉得自己会输。
李正准备做得最早,吴铭摩拳擦掌,李从璟面容随和。
“三位郎君,谁先开始?”敬新磨放下茶碗,看了李从璟等人一眼,尖着嗓子问。
三位年轻人相互看去,李从璟和吴铭没有先动手的意思,李正向前走出一步,抱拳道:“既然两位谦让,在下就不推辞了。”抱拳的神态,一反先前的柔弱,凭空生出一股英气来。
李从璟和吴铭抱拳示意,“张兄请。”
张正一点头,清秀如女子的面孔顿时有如虎狼,一脚后撤时,弯弓如满月,也不见他瞄准,一箭迅疾发出,不等众人盯着看那箭矢是否上靶,紧接着又是两声弓弦崩响,待诸人看时,张正脚边两矢已不见踪影,那半空中,三支利箭成了一条直线。
三声轻响,三支利箭先后正中靶心,紧紧排成一列直线,看上去就像是鸡尾上三根羽毛。
“好,好,这一手连珠箭使得漂亮!”敬新磨率先拍手叫好,看向张宪,“真想不到,令郎看似柔弱,竟是文武双全。”
张宪摸着胡须谦逊一番。
张宪将长弓交给身后任府家丁,拍拍手,负手而立,面带微笑,大家风范。
其他人正在恭维张宪,忽听一声嗤笑,众人循声望去,吴铭已掏出五支箭矢,插在脚边,随即拉弓对准箭靶,松弦、拿矢、放箭,动作飘逸,行云流水,快得几乎看不清,最后箭矢入靶的声音响起,众人就见五支箭矢,已然并列入靶。
吴铭使得也是连珠箭,但张正只发三矢,他却能一口气射出五矢,孰高孰低可见一斑。连珠箭讲究速度快准确度高,拼得是眼神,控制力,还有熟练度,更有气力,张正三矢而力尽,吴铭能发五矢,无疑更胜一筹。
张宪脸色立即精彩起来,吴靖忠老怀大慰,毫不掩饰笑出声。任圜往这边看了一眼,没言语,敬新磨击节而叹:“果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吴公子厉害,厉害!”
军中射手,能射连珠箭者不太多,但精锐也能做到,然而准确度和速度都要和张正、吴铭一样高,无疑是很难的,吴铭连发五矢,已是做到接近极致,不怪众人惊叹。
敬新磨看向李从璟,见他半响没动,轻笑道:“咱家虽不知军旅事,却也知晓五矢连发箭世所罕见,李公子能做到否?”
他这话看似是为难李从璟,其实是在为李从璟解围,一番话说得轻巧,实则是只要李从璟也能连射五矢,便不会被人介意。
李从璟道:“这有何难?”
走到吴铭跟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不顾吴铭的愤慨,将他挤到一边去,屈膝而半坐,插四支箭在地,而捏一支箭在手。
“你自己有靶,到我这来作甚?”吴铭盯着李从璟,恨恨道。不仅他疑惑,其他人也很疑惑,李从璟为何放着自己面前的靶子不用,到吴铭的位置上来。
李从璟不言语,眼神落在插着五支箭的箭靶上,忽的深吸一口气,弯弓、松弦,头也不回,探手拿箭,依次再射,动作和吴铭并无太大不同,只是动作快了半分。
而当五支利箭入靶的时候,疑惑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都不禁惊呆。
李从璟射出的五支箭矢,依次穿裂吴铭留在箭靶上的五支箭矢,五声轻响之后,箭靶上依然是五支箭,但却不是吴铭的箭,而是李从璟的箭。吴铭的箭矢,碎裂掉落一地。
做完这一切,李从璟站起身,对呆愣的吴铭微微一笑,又瞧了一眼脸色铁青的吴靖忠,眼神玩味。那意思分明是说,老子就是要打你们的脸。
章四十四 相亲 下()
从李从璟展示出的本事来看,他要赢这场射艺,方法有很多种,但他却偏偏找了一种极度侮辱吴铭的方式,将吴铭的箭一支支射裂,这已经不单纯是打脸,而是带着铁手套打脸。
这场比试,无非较个高低,比出谁更有本事罢了,李从璟主动去惹吴靖忠父子,姿态如何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一场比斗下来,张正本是垫底那一个,脸上最为挂不住,但李从璟这么一闹,众人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他与吴铭的关系上去,没人再去多想张正的失败。张正眼神闪烁,嘴角不由微微勾起,李从璟与吴铭的酒肆风波,如今魏州人尽皆知,张正也是了解的。
“这个李从璟,倒是傲慢逼人得很。”张正心道,“却是帮了我一个忙。”
“狂妄小儿,竟敢如此嚣张?!”吴靖忠怒急,但这话他却不能当众喊出来,是以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大好。不过他心里想着:看你狂到几时,且先让你得意,数日后倒要看看你还能否如此乖张。
李嗣源拉过李从璟,大声夸赞,浑然不顾吴靖忠脸面。敬新磨慢悠悠喝茶,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
较武的地方是个别院,那位任家小娘子没有跟过来,比试完成之时,被管家耳语两句的任圜,脸色数变,几乎哭笑不得,不过因为是背对众人,大伙儿都没看到他这个表情。只不过再转身面对众人时,他整个人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任圜拱手笑道:“敬公公,诸位,三道试题已去其二,结果如何三位公子不必介意,因为这第三题才是关键,若是第三题过了,前两题便可不去考虑。”
他这一席话,说得众人云里雾里,每个人眼神都不善。按照任圜的意思,这前面耗去的时间,感情是你在逗我们玩儿?
任圜有苦说不出,他自家女儿先前突然离家出走,迫不得已他想出了这么一个三道题的主意,如此一来谁胜谁负一眼明了,少了他的选择之难。但是现在,那碎女子竟然突然又跑回来了。
要说放在寻常之家,事已至此,比完第三场,把优胜者定为女婿就可以,但任圜早年丧妻,对这个女儿尤为宠爱,在成亲这件大事上,他不想肆意做主,之前是不得已而出题,现在女儿回来了,自然还是看女儿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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