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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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 第6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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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杀你?”吴春大为惊讶。

    吴生叹息道:“在试图杀我之前,她开出的条件,是让我给她一个正七品的官。”

    “正七品?这娘们儿疯了吧!”吴春瞪大了眼,“部落迁徙后,酋长封官,这本是惯例,但我大唐地方州县,何时有过女官?即便是对回鹘人特殊相待,正九品倒是可以,说上天还答应了部落提出的那许多条件?”

    “有要求可以提,能办的就办,他们最后提的那些条件也不太过分。”吴生搪塞道。

    吴春冷哼一声,摆明了不相信。

    忽然间,吴春愣住。

    他看到吴生泪流满面。

    “你这是怎么了?”吴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伍长,你说,我之前是不是错了?”

    。。。。。。

    部落的帐篷外,月朵望着部落里忙忙碌碌的人,身姿虽然依旧端庄,面色虽然依旧含笑,但望向部落外那支骑队的眼神,却充满怅然与寂寥,还有些许狠戾。

    五年前,她孤身一人离开部落,历经千辛万苦,凭借不俗运气,在饿死之前找到了吴生,本以为可以和吴生一起回到部落,继续安稳的生活,孰料吴生面目大改,让她幻想落空,她不愿接受吴生的施舍,也因为一时适应不了主仆关系的转变,更受不了吴生高高在上的做派,所以再度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部落。

    回到部落的月朵,境遇比先前更差,因为兄长已经在外战死,而分到的奴隶却不见踪影,又因部落老酋长死于吴生之手,部落里的人对其横眉冷眼、大肆欺压,吃饱穿暖成了奢望不说,连瘦得不成模样的羊群,都隔三差五丢上几只,无数个抱膝独自抽泣的夜晚,她都想结果自己的生命。

    让她坚持下来的,是恨。

    对吴生的恨,对生活本身的恨。

    她决定要好好活下去,要活得很好,要将欺负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在别人驱赶她放牧的时候,她用那柄黑乎乎的匕首,猝不及防插进了对方腹间。

    结果是,她被毒打得差些死去,本就少得可怜的羊群,变得更少了。

    当她好不容易从被毒打的伤病中挺过来,她的羊又饿死了许多。

    她去放牧,旁人都惊讶她能从伤病中活过来,但他们没忘记继续驱赶她、欺负她。

    这回,她的匕首,再度插进了蛮横者的小腹。

    不出意外,她再度被毒打,她的羊,再度被赔给受伤的人。

    她又撑了过来。

    于是,再也没有人敢驱赶她、欺负她。没有人愿意跟一个打不死的疯子较劲。

    那年寒冬特别难熬,那年春天也特别难熬,因为她的羊太少了。

    幸好一支商队路过,幸好她是个女子。

    她跟上了那支商队,跟了很远,与好色的商贾达成协议,却在把对方诱骗到林子里后,用那柄黑乎乎的匕首,捅进了对方的小腹,再抢了财物潜逃了回去。

    自那之后,她的生活渐渐好转,她花了两年的时间,在那座破旧的小帐篷里吃饱穿暖。

    某一天,她发现巴布尔对她的态度转变了,给她送了很多好东西。一次在河边的时候,她骤然发现,河水中的那张脸,竟然是那样好看。

    她以为巴布尔是垂涎她的美色,她猜对了一半,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偷听到了巴布尔,与前来部落办事的大唐官吏的谈话,于是她知道,善待她是大唐官吏的意思。

    她想到了吴生,想到了那个在肃州一副高高在上嘴脸的家伙,她感到厌恶,但她并不拒绝甚么,因为她想要活下去,活得更好。

    偶然患病的巴布尔,忽然就死了,那本不是可以致命的病。

    但是,巴布尔曾今是欺负她最卖力的人。

    后来,她和大唐官吏打成一片,就顺理成章成了部落的实际酋长。

    若非管理这片地区的大唐官吏换了人,换了个头很铁的人,恐怕她的部落也不会被逼着拆迁。

    因为布政使的女婿,河西行省最有前途的司马,总在暗中照顾这个部落,不到最后关头,没人愿意为难这个部落。

    月朵望着骑队消失在视野中,眼神冷得厉害,她近乎咬牙切齿的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让一个女人,去体会生活的丑陋,去学会独自坚强?难道你就不知道,女人心冷心硬起来,比男人要可怕得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为你这些年暗中照顾了我,我就会感谢你?我已经不是那个愚笨的少女了!我有野心了,我不满足了,我总想得到更多了!是你教会了我,人要为自己谋远大前程,是你教我的,人不应该理会那些过往的情义,是你教我的,人只有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她呢喃着,诉说着,倾城美颜上梨花带雨。

    她奔回那人活着,意义何在,又是为了甚么?”

    吴春张了张嘴,僵了半响,“你这个问题,让我如何回答?”

    吴生眼神一黯,又垂下头去。

    吴春想了想,忽然问:“你是不是后悔,没有娶玉娘?”

    “后悔。”吴生声若蚊蝇。

    “为何?布政使的千金不好?”吴春问。

    “不是。”吴生说,“不知道。”

    吴春抬起头,本想拍拍吴生的肩膀以示安慰,却是半响没有落下,临了叹息道:“你还真是,他娘的纠结。”

    “你为何不娶玉娘?”吴生忽然抬头盯着吴春。

    吴春先是一怔,随即恼火的一巴掌甩在吴生脑袋上,“你不娶,我就得娶?”言罢,讪讪一笑,“问题是人家也不愿意嫁我。”

    吴生收回目光,看向远方,沉默了许久,“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

    。。。。。。

    “再少年,又当如何?”

    “当娶该娶之人,当珍爱该珍爱之人。”

    “这却是好办!”

    。。。。。。

    被子已是湿透,疲惫像是暮色,将月朵紧紧包裹。

    忽然,帐篷里陡然一亮,月朵拿手遮住眼,向帘子看过去。

    吴生就站在那里,气喘吁吁。

    “你回来作甚?”月朵先是一怔,随即嫣然一笑,妩媚道:“莫不是后悔方才错过了大好时机,这会儿又惦记着我了?”

    “跟我走。”吴生大步来到床榻前,一把抓起月朵的手,将她拽起,动作凶猛无双,眼神和声音却是温柔如水,“我供你一日三餐,让你笑口常开。”

    月朵双目呆滞,脑中一片空白。

    。。。。。。

    部落外,吴春靠在马旁,环着双臂,看向部落的方向,“甚么花有重开时,人无再少年,狗屁,还他娘的谈什么人生意义,我呸,不就是大好前程与如花美眷,都他娘的想要么!”

    。。。。。。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章七十八 百年安西都护府 十万铁甲出阳关(1)() 
定鼎三年冬,西北招讨使、四面行营都统孟平,率百战军、横冲军一部,先行抵达瓜州,此举正式拉开了大唐帝国在时隔百年后,再度派遣王师向天山征战的序幕,原本在沙州西境,防御西州回鹘的归义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曹义金,特意抽身东奔,并在孟平抵达瓜州当日,率领归义军一众将领、官员,于瓜州城东三十里,摆开阵势相迎。

    是日,冬阳明媚,西风凌烈,干燥荒芜的西北之地,风沙如雾。

    数千甲士从沙雾中走出来,有种跋山涉水凿开天地的意境,曹义金看到对方森严的队列、威武的甲胄兵刃,感受到队列散发出的精悍之气,顿觉眼前一亮,同时心中也是微微凛然,连忙整整衣袍,带领身后众人向前迎去。

    未及多时,曹义金便看到对方的为首骑将,鲜衣怒马威武无双不怒自威,顾盼之间尽显睥睨之色,年纪轻轻约莫三十岁左右。

    “归义军节度使曹义金,拜见西北招讨使孟大帅!”隔着十来步,曹义金在对方马前行礼。

    行军队列已经停下脚步,脚踩的灰尘与风沙交汇在一起,孟平下了马,快步上前,托起曹义金的双臂,“曹节使,本帅终于是见着你的真容了!”

    曹义金不禁打量了孟平一眼,对方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这样的年纪便能统领十万禁军出征河西、西域,实在是天眷之人,但曹义金知道,这个不过三十岁左右的三军统帅,从军已是十多年,有过许多辉煌到堪称奇迹的战绩,那绝对不是天眷二字就能解释的。

    孟平也在打量曹义金,这位率领归义军孤军奋战在外的节度使,已是白发苍苍,但毫无疑问的是,身板硬朗精神烁烁,双目尤其有神,如雷电般能看穿人心。孟平想起归义军的往事,张义潮复兴归义军后,被朝廷召到中原定居,实际上颇有入质长安,掣肘河西的意思,而后,归义军陷入内乱,权贵争夺节使之位,自相征伐,遂予外寇可趁之机,归义军十一州之地,逐渐只剩下沙、瓜二州。

    自那之后,在甘州回鹘与西州的东西包围中,还有吐蕃各族的牵制,归义军的处境变得极端不利,斗争的过程是复杂的,涉及到各种权谋诡计,又因为中原大乱,归义军失去声援也失去制约,这其间有过许多黑暗之事:自号天子、依附回鹘这些姑且不论,曹义金接任节使之位后,数度遣使中原,重建与中原王朝之联系,昔年也被李存勖册封过,其人的赤胆忠心,却是毋庸置疑。

    历史就是这样,壮怀激烈少,蝇营苟且多,在大多数人都在为一己之私,或者争权夺利或者锱铢必较时,是少数赤胆忠义之辈,抛家舍业毁家纾难,撑起了这个民族的脊梁。

    白发苍苍的曹义金,抓着孟平的手臂,话未说上几句,已是老泪纵横,孟平微感诧异,旋即又明白过来,对方的苦痛与不易,他也能体会一二。

    “末将日日东望,盼王师久矣,本以为穷极此生,不复能见王师西至,我归义军数万将士,沙、瓜二州无数唐人,都要做孤魂野鬼今见王师驾临,甲兵鼎盛之状空前,遂知我归义军历经百十年血战后,终于得到保全,天山南北,势必再为我大唐州县,末将感怀涕零,实不知该如何言语大帅莫怪”

    曹义金面朝东方跪倒在地,仰头大呼:“末将一生,血拼沙州,大小之战凡数百,部曲儿郎死了又补,补了又死,不知凡几末将身为大唐之臣,孤悬境外,为我大唐浴血杀敌,却从未踏足过中原,从未亲见过洛阳,从未面朝过陛下,不知煌煌神都是何种模样,未见雄才大略的吾皇天颜然,今见王师之盛,臣已知神都城墙之高,已知皇宫楼宇之盛,已知吾皇陛下之雄姿臣,曹义金,在此遥拜陛下,吾皇万岁,大唐万年!”

    曹义金身后,数十名归义军官、将,皆拜伏在地,纵声大呼:“我等在此遥拜陛下,吾皇万岁,大唐万年!”

    其后,数百名归义军将士,尽数下拜,齐声高呼:“吾皇万岁,大唐万年!”

    眼见面前的归义军拜倒一片又一片,望着这些与自己并无二致的唐人面孔,孟平双手微微颤抖,心潮起伏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静。

    在这片拥有无数忠烈传奇、洒下过无数汉唐热血的土地上,孟平从未有一次,觉得身上流淌的大唐之血如此滚烫。

    开元盛世,河西有强军,西域无数都护府,那是大唐帝国强盛的顶点。然而一夜之间,开元大厦崩塌,安史乱兵祸乱中原,皇室为平乱贼,紧急召回戍守河西、西域的边军,吐蕃之贼趁势发难,倾举国之兵侵入河西,自是,西域与中原千里隔绝,这时,是代宗广德元年。

    郭子仪力战平叛,又被皇室猜忌夺权时,他的侄儿郭昕,正在安西都护府,一边同势单力孤的同袍一起,与诸族贼寇血战,一边不停派遣密使小队,跋山涉水穿梭敌境,向东联络朝廷。

    将军百战死,壮士百战死,密使百战死,第一支西域密使抵达长安时,是代宗大历三年,距离第一批西域密使出发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当其时,闻知西域将士仍在死守都护府,与十倍百倍之敌浴血拼杀,朝堂之上,代宗与群臣相对而泣。然而以当时的情形,代宗已无法派遣援军,只得再遣密使,宣慰西域将士。但即便是密使,也多是一去杳无音讯。

    郭昕等人等到朝廷来使时,是大历六年,这是他们以残缺之军,血战不退的第九个年头。然而来使带来的只有慰问,并无一兵一卒,安西都护府的将士,在母国之音面前痛哭之后,还得独自迎敌。

    九年过矣,将士血战,又一个九年过矣,安西都护府的将士还在血战,再一个九年过矣,大唐将士仍在血战,又是一个九年过矣北庭沦陷,天山沦陷,西州沦陷,茫茫西域万千里,在吐蕃、回鹘无数异族兵马的包围中,郭昕的安西都护府,终成一座孤岛

    德宗贞元五年,俗名车奉朝的高僧悟空自天竺归国,途径西域,见安西都护府将士血战守疆,深为震动,于安西四镇,宣扬佛法、超度亡灵达两年三个月。

    宪宗元和三年,也就是郭昕血战西域的第四十五个年头,吐蕃大军围攻孤城龟兹,展开了对安西都护府的最后一战。当是时,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安西大都护、武威郡王郭昕,与其部所有唐军将士,历经血战,皆战死城头。

    郭昕与其部曲,一身从远使,万里向安西,他们孤悬塞外,血战至最后一人,他们践行了他们作为大唐人的血性与悲壮: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孟平扶起曹义金,他看着对方身后的归义军将士,看着这片河西的土地,禁不住热泪盈眶。

    从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到王玄策一人灭一国,从郭昕血战一生直至死在孤城城头,从张义潮复兴归义军收土十一州,从曹义金扛起归义军旗帜数度遣使洛阳,到如今他孟平率十万禁军西征大唐的辉煌与无奈,大唐人的激昂与悲歌,在河西、西域这片土地上,演绎得淋漓尽致。

    孟平忽然觉得庆幸,庆幸自己来了,庆幸自己带着大唐禁军来了,庆幸自己来的虽然晚,但还不算太迟。

    自沙州向北,便是伊州,伊州之西便是西州,西州之西便是天山,天山南麓有名龟兹者,便是昔日安西都护府所在。

    孟平汇合曹义金后,亲率前锋大军进至沙州驻扎,定鼎三年的隆冬过去之后,意欲西征玉门关以西的八万禁军,陆续开进到沙、瓜地界。

    定鼎四年开春,孟平率禁军诸将,与曹义金所率的归义军诸将一道,离开沙州城,过敦煌,到阳关一带巡视敌情。

    “北面的河苍峰与南面的山阙峰之间,有兴湖泊、北盐池、四十里泽、大井泽等地,我等向天山用兵,进击西州的回鹘,首先得攻下伊州。”在阳关向西眺望的时候,曹义金对孟平等将说道,他对周边地形较为熟悉,如何选择进军路线,他和归义军就是现成的向导,“从阳关北上,从玉门关面向西北行进,都是可以有的选择。”

    孟平对此间地形并非一无所知,军情处早就到了这里,一应情报都有汇总,军事舆图同样有绘制,他倒是不甚担心这些,此时听了曹义金的话,他道:“有归义军和军情处作为向导,大军不用担心路线出错,不知归义军可以出兵几何?”

    曹义金尽显老骥伏枥之态,当仁不让道:“归义军将士,尽皆可以西出阳关!”

    去年秋冬时节,西州回鹘东犯,雷声大雨点在得到禁军西征、甘肃被破的消息后,就缩了回去,但饶是如此,归义军也才经历一场大战,此时未有过多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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