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鼓声轰隆,如雷翻滚,如天坠地,催人向前。
史彦超陌刀向前一引,前脚踏出,大步向前。其左右之陌刀士卒,莫不同时行动,整个阵型本就严整紧密,如此动作齐整向前一踏,正当得“如墙而进”四个字。
以无惧刀山火海之势,陌刀阵迎向奔来的夏州马军。
以夏州马军冲阵的地段为界限,大阵中的禁军步卒不断向两翼和后侧移动,如云齐走,如鸟齐飞,重新布置战阵。层层叠叠的铁甲将士,或立盾或持刀或举枪,踩动着烟尘四起,夹杂着将校的喝令声,与铁甲环佩之音交相应和,响成一首气势磅礴的乐章。而陌刀阵则仰首阔步上前,步履沉稳,脚步声厚重而又干脆,烟尘席卷而来扑打在脸上,也不曾让将士分神丝毫。所有人目视前方,身稳如山,气势如虹,惊天地泣鬼神。
夏州马军近至眼前。
禁军将士,沉腰立马,高举陌刀,排列如林,劈斩而下。
阳光在双刃上一闪而逝。
扑哧声不绝于耳。
陌刀斩落马上,则马首开裂,战马轰然栽倒。
陌刀斩落人身,则骑兵皮开肉绽,栽落马鞍。
一排陌刀手面前,一排骑兵人死马倒。
就如空中多了一道能斩万物的细线,撞上即死。
后续骑兵再进。
陌刀再举再落。
人惨嚎、马惨嘶。
血染陌刀,人马俱倒。
如是再三。
碎尸枕地,血流成潭。
史彦超一刀将面前骑兵迎头斩为两半,裂口整齐平滑,两半尸体成了两半死肉,向两侧开裂掉落,鲜血飞溅如雨而又流落如水,五脏六腑散了一地。
他再度举刀,将战马也一分为二。
踏步前行,军靴踩破脏腑,腥味直冲脑门,吧唧声令人作呕。
“向前!”
史彦超大喝一声,对周遭事物置若罔闻,眼中只有身前之敌。
“杀!”
三千陌刀手,齐齐踏步大喝,严整的军阵如同一架机器,逆袭夏州马军。
如墙而进,人马俱碎。
夏州马军攻势受挫,阵型一顿。
自此,再也无法抵挡陌刀阵之威。
陌刀阵攻势如潮。
。。。。。。
步卒大阵反守为攻,在陌刀阵扼住夏州马军咽喉之后,孟平调兵遣将,将其阵拦腰斩断。眼前的夏州马军,已然丧失机动性,成为禁军步卒砧板上的鱼肉,只有被围歼的下场。
陌刀手杀得兴起,其军阵每进一步,面前的夏州马军皆倒下一排,而后再进,将空白抹去,又杀倒一排夏州马军,如是反复。
将士脚下,血流成河。
军阵背后,碎尸成毯。
楼车上,李从璟缓缓闭眼,又缓缓睁开。
朔方秋风劲。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自安史之乱以来,边疆国土接连沦陷,为贼寇小人所据,已近两百年。
如今,带领大唐壮士克复河山,正当其时。
李从璟远望贼军大营,目光里没有半分感**彩。
他心里知晓,石敬瑭必然以为,此战能够得胜。
就像石敬瑭必然自认为没有过失一样。
哪怕他眼下与吐蕃、回鹘贼寇为伍,攻破大唐边关,屠戮大唐百姓。
在石敬瑭眼中,这些都不过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高尚者总是自认高尚,卑鄙者却从不会自认卑鄙。
李从璟无心与石敬瑭讲道理,更无心让他幡然悔悟,对此祸国害民之辈,他向来只有一种应对态度。
杀!
章五十六 旦为私利百般斗 暮见禁军万事休(12)()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然两军如此激战,禁军营垒的构建却一直未曾停下来,随着战事持续进行,营垒也逐渐搭建成型,当史彦超率领陌刀阵,在营垒正前方的数里之地,将杜重威的夏州马军,杀得节节败退的时候,禁军大营终于大体搭建完成。
而此时,位于营垒东北、正北、西北三个方向的两军精骑对决,也已局面明朗。李彦琳所率之禁军重骑,虽然遭受了回鹘马军针对,进攻颇为受阻,死伤也是不小,但他及时改变战法,将重骑大体分作两股,向左右冲杀,避开了回鹘马军的圆木阵。而后双方陷入缠斗,重骑一直在往来奔驰,回鹘马军则是紧咬不放,以轻骑的高机动性,配合圆木大阵,尝试围追堵截,双方你冲我突,战阵变幻迅捷,厮杀分外激烈,精骑纵横二三十里地,搅得烟尘天翻地覆,到底谁也不曾奈何了谁。
与之相比,另外两股禁军精骑对河西、夏州联军的冲杀,就要顺利得多,因为同是精锐轻骑,谁也没有刻意的手段能针对谁,双方比拼的便是硬碰硬的纯粹战力。在这种时候,禁军精骑冷锻甲的防御效果,长槊的锐利程度等装备优势,全都显现出来,战斗开始一个时辰之后,禁军精骑就完全占据了上风,一直在压着联军打,观其形势,联军战败只是早晚的事。
杜重威所部的溃败,成了改变战场短暂平衡态势的导…火索。
在陌刀阵的迎头痛击和孟平的分割围歼战术下,夏州马军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遭受了巨大损失,将士死伤千百,有人想进有人想避有人想退,杜重威的军令已经不能号令将士,前阵完全陷入混乱,近万人的马军冲势全无,身陷泥潭不能自拔,哪里还有精骑逞威的面貌。
眼下的形势是,整个夏州马军近万将士,锋头被陌刀阵砸得稀烂,已无冲击之势,前阵数千将士身陷禁军步卒阵中,正在遭受四面围攻,而禁军铁甲海潮还在不停从两翼向其后阵蔓延。在有陌刀阵这等足以消化一切猎物的食道的情况下,禁军各部战阵如同两排锋利的牙齿,在不停咬合、咬断夏州马军军阵,禁军大阵如同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巨兽,想要将所有夏州马军都吞进肚子嚼碎。
随着禁军步卒反击,李从璟不失时机下令,让林英带领皇宫禁卫精骑,冲入战场之上,对夏州马军展开纵横梳理,而这,成了迅速压倒夏州马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夏州马军由是大骇,仓惶失顾之下,遂争相调转马头奔逃。
能逃的,不过就是后阵将士而已。
夏州马军后阵将士的争相溃逃与大呼小叫,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看见这副情景的联军将士心头。
与此同时,禁军战鼓轰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盖过了战场之上的一切厮杀声,惊雷海啸也不能比这声音更大,在各处厮杀的禁军将士闻听鼓声,全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用尽浑身力气嘶吼着向联军发动最猛烈的攻势。
夏州、河西联军闻声见状,无不大惊失色,斗志渐失,心智渐乱,而恐惧如当头暴雨劈头盖脸砸下,冰冷了四肢。
数十里的战场上,原本由将士组成的四处波澜壮阔的巨大湖泊,在最靠近禁军大营的湖泊率先绝提泄水后,立即引发连锁效应,其它三座湖泊也相继绝提,潮水、洪流般的夏州、河西马军,争先恐后涌向联军大营,再也没有甚么能够扭转这股势头。
禁军将士不失时机展开追杀,各处精骑战阵先后奔进,杀声震天动地,足以远传百里。
灵州城上,目睹了整场战事的李绍城与高审思等人,眼见贼军溃败,王师大举逞威,无不精神大振,将校们赞叹声不绝耳语,士卒们齐声高呼,不是以刀击盾就是以拳击胸,其奋然沸腾之态,恨不得立即出城参战,末了李绍城自豪道:“我大唐禁军,举世无双!”
夏州、河西联军辕门上的药罗葛狄银与杜论禄加,此时都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带着浓烈的不可置信之色。无论他俩心智如何,此前想法如何,此时面对这样的战况,也无法再有其它反应。
或许,从今天开始,他们会明白,唐军不可战胜。
而石敬瑭则是恨得面色铁青、五官扭曲,紧握长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都已经在刀尾上搓出血来。
三名统帅姑且失态至此,就更不必论夏州、河西的那些将校了,一个个如见鬼神,惊呼之声四起,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
禁军追杀至联军大营前,这才各自止住脚步,在将领的号令下,收拾阵型返回。也亏得是联军步卒还未出动,在营前有稳定的军阵防御,禁军这才没能趁势杀入营中,将联军一举击败。
李从璟见天色已晚,也不欲再有其它举动,遂令各军入营,明日再战。
。。。。。。
史载:定鼎三年秋十月,王师与夏州、河西军初战于灵州南郊,大胜,斩首级近万。
后数日,两军大小战凡数十,王师皆胜,斩获首级数千。
。。。。。。
是夜,大帐中灯火通明,李从璟坐于小案后,埋首案牍中批阅奏章。
洛阳有冯道执政,寻常政务倒是不用送到前线来,不过皇朝的要政大事,还是得由李从璟过目。皇帝到底是皇帝,虽然御驾亲征领兵在外,还是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要做,帝国权力,不可一日不问。
大帐里自然不会有将校军吏,在烛火边缘中躬身肃立的,便只有侍者。
批阅完了奏章,李从璟放下玉笔,活动了一下双肩,这时候有使者端着热汤进帐,敬新磨去接了过来,细声与其交谈两句,来到小案旁的时候轻声道:“陛下,第五统领求见。”
身在军中,第五姑娘换上了官袍。官袍可没有男女之分,四品绯袍上麒麟飞舞,金玉带束腰衬胸,悬挂的鱼袋精致有品,如此装扮让平素向来只着大红衣裳的第五姑娘,多了许多英武不凡的正气来,躬身行礼后肃立帐中,更有一股子威严味道,然而脸上的胭脂淡妆,又让这份英气显得格外妖娆。
“制服诱惑啊。”李从璟心里给了一句话的评价,笑着问她:“何事?”
“对面来使者了,陛下见不见?”第五姑娘触及到李从璟欣赏的目光,心头不禁微微一漾。
。。。。。。
夏州军营,中军大帐,石敬瑭怒目圆睁,盯着站在帐中的石重贵,好半响才咬牙道:“可敢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面对石敬瑭的勃然大怒,石重贵仰首挺胸,全无半分惧色,“请大帅下令定难军攻打吐蕃、回鹘军营,擒下药罗葛狄银、杜论禄加二人献于陛下!”
“混账!”石敬瑭怒不可遏,“这就是你说的渡过眼前困局的良策?”
“正是如此。大帅,禁军战力强横,陌刀阵更是马军克星,连日来我军每逢与之交战,无不惨败,如今军中损兵折将,将校自疑、士无战心,此战若是持续下去,我军必败无疑!”石重贵言辞激烈,显然是本着豁出去的态度,“当此之际,定难军若想求得活路,唯有将功折罪,乞求陛下法外开恩。那吐蕃、回鹘蛮贼,经年犯边,恶行累累,乃我大唐之心腹大患,且彼自入境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犯下诸多滔天罪行,早该被千刀万剐,凡此种种,陛下岂能不恼之恨之?如今,我等营垒相连,大帅若是骤然领兵出击,贼人必无防备,当可一举败之,再擒贼首献于陛下,便是于国有功,届时若是陛下垂怜,或可免大帅此番兴兵之罪。。。。。。”
“住口!”石敬瑭怒而拍案,“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如此行事!”
“父亲!”石重贵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声音悲怆,眼中热泪淌出,“父亲,事已至此,何苦执迷不悟?定难军本是大唐之定难军,父亲欲往河西用兵,开疆扩土收复失地,成就大业,自然于道义无亏,然而如今兴兵进犯灵州,更与贼人联手,屠我大唐百姓,这是意欲何为啊?难道父亲果真要携兵自重、擅土自专,背叛朝廷,做那逆臣不成?”
石敬瑭冷冷道:“大丈夫建功立业,有何不可?”
石重贵以头抢地,痛哭不已:“父亲!你怎生如此糊涂?如今天下一统,皇朝复兴,万民归心,早已不是藩镇携兵自重,能抗衡朝廷的时候了!眼下禁军兵强马壮、甲兵鼎盛,强弓劲弩无数,父亲如何能够抵挡?不能为而偏为之,便只能自取灭亡了啊!趁现在吐蕃、回鹘贼兵还没有警惕,父亲领兵败之,为陛下除一心头大患,届时即便是诈说定难军此番兴兵,乃是有意引贼入境,好屠之军再克其地,平定河西,陛下也未必就不会信,父亲何苦不为?”
石敬瑭愤而推翻案几,起身怒喝:“你给我住口!大军征战,生死不见,胜负未分,岂可胡言!今禁军远道而来,粮运艰难,久战必不能支,且契丹、鞑靼部之兵,已然叩响幽云边关,不日便能饮马黄河,只要大军再坚持一段时日,李从璟左右失顾,禁军必败无疑!”
“父亲!贼人无信,不可与之谋,今我大军征战不利,贼人必有贰心,父亲不早为自己筹谋,来日势必为贼人所害,届时功业不能立得,还要背负逆臣罪名,更会连累定难军数万将士,父亲这是何苦!”石重贵涕泗横流,额头已经在地上磕出了血。
“来人,轰出去!”
。。。。。。
回鹘大营。
药罗葛狄银和杜论禄加坐在一处。
帐中别无他人。
灯火氤氲。
“眼下我等征战不利,连日来大小战数十场,竟无一胜,那唐军陌刀阵,端得是难应对,又且强弓劲弩无数,远胜我军弓箭,战事再这样拖延下去,只怕对我等不利。”杜论禄加脸上早没了笑眯眯的神色,此时也是不愿在药罗葛狄银面前落了面子,才勉力沉住气。
药罗葛狄银也没了强作硬气的心思,面上虽无愁色,实则心中一片焦急,“石敬瑭这狗贼,战前说甚么唐军不堪一击,完全无法跟我回鹘勇士相提并论,如今倒好,唐军这般能战,我等还谈什么攻下灵州,大败唐军,纵横中原?这都是痴人说梦!这狗贼,把你我害得好苦!”
“谁说不是!这狗贼狼子野心,自家想要背叛唐朝,便拉着你我做伴,如今你我两军将士死伤无数,军中怨气滔天,勇士们都开始想念家乡,还如何继续征战?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该答应这狗贼,出兵到灵州来!”杜论禄加咬牙切齿。
说完这话,杜论禄加与药罗葛狄银相视一眼,刹那间,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到了某种含义。
“既是如此,你我何必跟他在此与唐军死战,左右勇士们都抢掠到了不少财货,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药罗葛狄银冷冷道。
“正该如此!早就该回去了!”见药罗葛狄银与自己心思一样,杜论禄加抚掌而喜,“你我要走,石敬瑭那狗贼是拦不住的!”
“石敬瑭固然拦不住,可是唐军呢?”药罗葛狄银思维周密,说出了焦虑的原因。
杜论禄加闻言色变,“以唐军精骑之骁勇,恐怕你我难走。”
药罗葛狄银沉思片刻,忽而眼前一亮,“不如你我向唐皇帝请个罪,让他放我们走?那石敬瑭是逆臣贼子,反叛唐朝,唐皇帝定是十分恼怒,此刻主要是想对付他。若是你我就此离去,正好让唐皇帝腾出手来收拾石敬瑭,如此,唐皇帝应该会高兴,你我再保证永不犯边,愿意与唐交好,唐皇帝岂会不答应?”
“此言甚是!”杜论禄加第一回真正服了药罗葛狄银。
不过药罗葛狄银转念一想,又沉吟下来,“若是如此,唐皇帝仍是不允我等回去,那该如何是好?”
“这。。。。。。”杜论禄加心想如此还不行,那还能怎样,思索间,忽然福至心灵,于是靠近了药罗葛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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