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梁军指挥使的时候,孟平稍感意外,对方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些,胡子已经花白,被百战军刀架着脖子,跪在楼前。老头子看到孟平时,一脸仇恨。
吴长剑赶到的时候,看到孟平正在楼前的阶梯上坐着,“孟将军,叫我来何事?”
孟平示意吴长剑过来一起坐。吴长剑坐过去之后,他看着梁军指挥使平淡道:“吴统领,你们军情处有时候抓到敌军某些人物,需要从对方嘴里套出什么消息,而对方偏偏又不肯合作时,你们一般会怎么办?”
吴长剑的目光落在梁军指挥使身上,很快便明白了孟平的意思,笑着回应道:“我们怎么做不重要,而且具体举措关系到军情处内部机密,也不好外传。不过我倒是可以给孟将军保证,只要是我们军情处想知道的东西,就一定会知道。”
“很好。”孟平站起身,认真的望着吴长剑,“水寨掌控的水下铁链、栅栏等设置是什么情况,梁军明日何时开始渡河,渡河计划又是怎样的,和水寨怎样联络……这些东西,军情处有兴趣知道吗?”
吴长剑笑道:“这些东西,军情处现在很想知道。”
孟平点了点头,指向跪着的梁军指挥使,“那这个梁军指挥使就交给吴统领了,希望军情处问出这些消息来之后,不吝与我分享。”
“如你所愿。”吴长剑起身。
梁军指挥使气的脸色铁青,咆哮着骂道:“贼子,你们休想从老夫这里问出什么来,别做梦了!是汉子的给老夫一个痛快,不枉你我对手一场,老夫也敬你是英雄!否则,老夫就是死,也不会放过你们!”
孟平的步子本来已经迈出,听到这句话,停了下来,顿了顿,在梁军指挥使面前蹲下,平静的看着对方,道:“将军,你一大把年纪了,今天混到这个份上,实话说很凄惨,但你我各为其主,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将军方才的话,至少错了三处,我觉得有必要为将军指出来。”
梁军指挥使气极反笑,冷声着问:“哪三处?”
孟平依次伸出手指,认认真真道:“其一,你我不是对手,因为我出招之后,你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说起来很遗憾,但你真不是我对手;其二,我对英雄不英雄真没有半点兴趣,所以你犯不着拿这个激将我什么,我家公子说了,活着的人才是英雄,赢的人才是英雄,至于死人是不是英雄,活人说了算;其三,你想死,想杀身成仁,但我不妨告诉你,你没机会。”
说完,孟平轻叹口气,在对方怒不可遏的神情面前,他的脸色平淡的有些没有道理。想了想,孟平最后用很正式的口吻,注视着梁军指挥使道:“将军,有些人越活越聪明,所以他们活得很好,有些人活了一辈子还是没活聪明,说以他们活得很糟糕。如果我是将军,此时不会做徒劳挣扎,配合是你没有选择的选择,何必跟自己过意不去?”
“当然,如果你想杀身成仁,想告诉我什么叫气节,我觉得真没必要。公子说了,中原之战,是内战,不是对外,跟自家人逞气节,没有必要,真有气节,对付契丹去。”
站起身,孟平负手看向辽阔的河面,“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你年纪太大了,长者为尊,我不忍对你使用太多手段,如果你投降,我甚至不介意为你养老,因为我们都是军人,有一样的无奈和痛苦。但若是你不投降,那我们就是敌人,公子说了,敌人没有男女老少之分,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敌人,对付他们只有一种手段:对待敌人的手段。”
“如何选择,请将军熟思之。”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孟平长长呼了口气,才提刀走向别处。但没走出多远,他就听到梁军指挥使的咒骂:“小儿,贼子,老夫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也休想妖言乱我心智!老夫死不足惜,但老夫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小儿,你不得好死,你……”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不用回头孟平也知道,吴长剑带他进屋了。
伤口包扎好的何小福走在孟平身边,闻言瘪嘴道:“孟将军,你又何必跟这种食古不化的老头子说那么多话,完全是白费力气。这种老头子,一刀杀了干净!”
孟平停下脚步,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认真的说道:“这,是军人的仁慈。”
何小福愣了愣,没读什么书的他,完全不能懂孟平这句话的意思。
接下来,百战军将水寨一切激战痕迹抹除,迅速将一切事物恢复到正常模样,不能恢复的,用其他方法遮掩过去,忙完这一切,天色已亮。
河面上水汽蒸腾,在望楼上眺望河对岸,依稀可见楼船密集如蝗,桅杆傲立如林。孟平一夜未眠,这时候吴长剑过来告诉他:梁军指挥使什么都招了。
孟平点了点头,没问梁军指挥使情况如何,是生是死。
吴长剑见孟平没有其他话,下去之后,给了那只剩下不多几口气的梁军指挥使一个痛快。
杀完人之后,吴长剑说了一句话,“他想以死报国,不成全他,他反而会更痛苦,尤其是在出卖梁军之后。让他活着受折磨,还不如让他死。”
辰时,旭日东升,霞光里黄河依旧平静,水中也早没有了血的猩红。河对岸的梁军开始渡河,他们先派了两艘小船过来,跟水寨沟通之后,大船才开始运送兵马过河。
宽广浩淼的黄河水面上,大船如巨兽,渡波而来,船阵呈三角形,中间一艘大船最为高大,远远看去,如一座水上城池。
“乖乖,这船可真大,比这水寨里的船大多了!”何小福忍不住感叹。
孟平微笑道:“梁军渡河而来的楼船,名为‘连舫’,高十余丈,方百二十步,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可驰马往来,能容人马两千余。”
何小福“哦”了一声,似懂非懂。
孟平摆手道:“去准备战斗。”
这个何小福就懂了,抱拳应诺,大步离去。
梁军大船行进速度并不快,大船周围有小船,以作屏障,不过这是渡江,并非作战,小船不多,免得近到水寨时,迟滞大船靠上码头。孟平双眼微微眯起,估算着对方大船离水寨的距离。
两百步时,孟平手一挥,他身边的旗官立即挥动了令旗。
水寨码头,原本停靠的小船,突然动了起来,朝河中行驶过去,速度越来越快,逐渐有离弦之箭之威势。这些小船称为走舸,特点是小而快,兵书上说其“往返如飞,乘人之不及,兼备非常之用。”
百战军没有水军,大型楼船开都开不走,但这种小舟却不然,只需要挑选军中懂水识船的军士,就能很容易操控。
梁军渡河大船上打出旗语,估摸着是问水寨,突然派出二十来艘走舸迎过去是什么用意。孟平没有理会,只是负手略显紧张的看着河面。
走舸和连舫的距离在不断拉近。
“起栅栏,拉铁锁,阻截对方楼船!”孟平突然下令。
连舫没有得到回应,大旗还在挥舞询问,但是其周边的小船,却是迎着走舸加速迎上去,想要阻截。
但连舫旁的小船驶出没几步,便突然停住,静止在河面不动了。
甲板上有梁军来回奔走,撑在船舷上附身观察江面,意图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
而这时,百战军控制的二十余艘走舸,已经靠近了梁军楼船。
突然间,二十余艘走舸上,冒起冲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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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步子跨大了的捧场和月票。
ps:才搞明白为何捧场和月票评论不显示在主书评区——加精之后就可以,但是本周精华用完了,只调出来一部分,其他的记录下周调出来。
章六 水寨 4()
百战军第一批冲出的走舸上,装满了蓬草、火油、膏脂、硝石等物,极为易燃易爆。梁军水寨出于防御需要,在河中水面下布置有栅栏、铁链等设施。孟平以栅栏、铁链困住梁军楼船,辅以走舸冲撞上去,点燃船中易燃之物,是为水战火攻之法。
烧其船,致其船沉人死,在梁军过河时,给其迎头一击,这便是莫离所谓“鬼斧十手”第一手当头棒喝了。
宽阔的河面上,南边是梁军渡河运兵船,密密麻麻,阵势浩大,一面是百战军二十余艘走舸,箭冲而至。双方之间的距离,很快拉近到百步之内。
何小福猫在走舸船舷内,船舷四周的构造类似于城墙上的女墙,有不错的防御效果,因为临近了梁军楼船,梁军楼船上开始射下密集的箭雨,铁箭钉打在走舸上,乒乒乓乓的声音连绵不绝,让人胆寒。
“避箭,避箭,盾牌手掩护!”何小福紧靠在女墙后,回头大声叫喊,“划桨手,给我快点划!”
梁军楼船无论大小,皆高于走舸,有居上临下的优势,箭雨对走舸上百战军威胁极大。在何小福大声叫喊的同时,划桨手两边的百战军,举起大盾遮挡箭雨。
即便这样,仍有将士被射中要害,血珠喷洒。
而百战军现在根本无法还击,走舸太小太矮,依仗的就是速度快,在靠近对方楼船之前,根本无法还手!
“快划,快划!”何小福满头大汗,一边盯着面前的梁军楼船,一边挥手大喊。
“都头,咱们正对面的梁军运兵船让他们冲上来的小船给挡住了,冲不过去!”何小福身边的百战军军士大声喊道。
“妈的!”何小福大爆一句粗口,往自己这艘走舸后面看了一眼,在他们身后,二十余艘走舸稳步跟进,河面在船前划出两道水波,被撞向两边,“让张队正和赵队正的船冲上去,点了那船,其余的跟我们绕道!”
“是,都头!”旗官大声得令,稍微起身,挥动令旗传令。但他刚起身一点,就被梁军的铁箭从后颈贯穿了脖子,倒在甲板上。
“干他娘!”何小福又怒又急,猫身跑过去捡起大旗,自己挥舞起来,他身旁的军士连忙举起大盾,为他掩护。
走舸在梁军楼船前的河面上划过一道弧形波浪,擦着楼船身侧飞驰绕过。何小福这艘走舸一转弯,他身后两艘走舸,顿时冒起熊熊大火,笔直撞上了梁军小楼船!
走舸上的百战军军士纷纷跳入河中,而走舸本身因为载有大量油膏等物,大火瞬间点燃了梁军楼船,火焰冲天而起。
楼船上的梁军,张皇失措,乱扔物件乱泼水,仍旧抵挡不住火势蔓延,上面的梁军将领发了狠,命令弓箭手对着河面上的百战军走舸和落入水中的将士,拼死放箭,不时就有百战军被射中。
“冲,冲上去,撞梁军大船!”何小福带着其他走舸,从梁军楼船之间的空地上火速驶过,冒着箭雨,一往无前。
“都头,右前方有梁军楼船冲撞过来了!”何小福身边又有军士大喊。
水寨栅栏和铁链不多,只能挡住几条线上的梁军楼船,迫使他们不能前进,不能阻挡大部分梁军楼船,而何小福他们现在又冲过了那条线,自然会面临梁军楼船的拼死阻截!
何小福急得顿足,他们乘的是走舸,梁军水军楼船阵中自然也有走舸。
“梁军运兵船想走!”有军士突然指着前面急切大喊。
“别慌!梁军走舸没提起速度,反应快冲上来的也只有几艘,不怕他!谁敢挡在前面,能避就避,不能避就撞死他!”何小福一边喊话一边低头避箭,到了梁军阵中,箭雨的压力更大了,百战军举起的盾牌上,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好消息是,这也意味着他们离梁军运兵船已只有咫尺之遥!
何小福盯着前方不远的一艘梁军运兵船,嘶吼道:“前阵清道,后阵前冲,各自寻找空隙撞上梁军运兵船,主要目标是前两艘连舫!”说到这,何小福大声补充了一句,“最后一道军令:拼死烧毁梁军两艘运兵船,不坠军帅威风!”
“传令:拼死烧毁梁军两艘运兵船,不坠军帅威风!”
“拼死烧毁梁军两艘运兵船,不坠军帅威风!”
“拼死烧毁梁军两艘运兵船,不坠军帅威风!”
全船将士齐声大喊,声波震浪,再不需要旗官传令,不多时,军令传达到各艘走舸,艘艘走舸上齐齐吼出前进宣言:“拼死烧毁梁军两艘运兵船,不坠军帅威风!”
“轰!”一艘百战军走舸撞上一艘梁军楼船,火势窜起。
“碰!”一艘百战军走舸撞上一艘梁军走舸,巨大火焰瞬间吞没两艘小船,船上的将士纷纷跳入水中。兀一落水,百战军将士一把抽出横刀,埋头游进还想游回去的梁军阵中,不管不顾劈刀而下。刀锋砍进梁军的脖子,因为水中力道不畅,一刀很难致命,但鲜血刹那间涌出伤口,染红河面,惨叫声更是不忍听闻。
“砰砰砰”,箭矢钉在船面上,力道和密集度都大了许多,让人忍不住担心,小船会不会被箭矢射翻。何小福面无惧色,眼中竟然还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因为正准备掉头的梁军运兵船已经近在眼前。
走舸中,点燃数只火把,在白日里这些火把的光芒并不如何耀眼,但何小福却得意的不行,他大吼一声“放”,满船的火把立即丢入船面,火焰点燃油膏蓬草,立即燃烧起来。
“走!”何小福招呼一声,和众将士跃入水中。
十余步的距离,在何小福跳入水中后,走舸撞上了梁军连舫船身!
“轰轰”的火焰爆炸声不绝于耳,即便是在水中,露出头的何小福也能感觉到热浪,他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就见走舸上的冲天大火,已经附上了梁军运兵船!
在他之后,数条走舸,先后撞上那艘梁军连舫,火势连成一片,往上飞窜。
看到这一幕,何小福脸上荡漾开一圈幸福的笑容。
“嗖”的一声,一支铁箭飞来,在何小福耳边落入河面,惊得何小福一跳。他嘿嘿一笑,招呼周围的百战军将士,“快回去!”
众人于是往回游。
远近的梁军楼船上,箭雨不停射向河面,何小福等人回程的路格外危险而漫长,因为缺少楼船和盾牌的掩护,但凡露头,很容易就被射中,只十余步的距离,何小福身边已有几名百战军将士丧命。
“埋头,脸朝下,只露头盔在河面!”何小福大声招呼。
众将士纷纷照做,果然减少不少伤亡。但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忽然有梁军走舸急速而至,走舸上,梁军或放箭或者手持长兵,近到百战军将士面前,箭雨齐发,长兵刺入水中,顿时有不少百战军将士遭了秧。
“干你娘!”何小福急得大骂,却无济于事。
他们烧了梁军的船,完成了此行任务,却深陷梁军阵中,想游回去,比登天还难。
眼看河面上冲出越来越多的梁军走舸,越来越多的百战军将士送命,何小福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但眼见数艘梁军楼船燃起冲天大火,像是火莲花一般开放在河面上,何小福觉得,自己死得也值,至少,陪葬品不少。
“都头,我们回不去了!”箭雨在他们身周不停落入水里,何小福身边的军士凄声道。
“哈哈!”何小福一阵大笑,满不在乎的样子,“人死鸟朝天,怕什么!”看着身边的军士,何小福的眼中有泪水,但他昂然道:“军中教你我识字的先生不是说过么,死得其所,虽死犹生,军人,死算个鸟!”
军士重重点头。
就在这时,有人大叫道:“都头,看,我们的人!是孟将军来接应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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