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朝廷推行了两税法,租庸调都没了,朝廷要雇佣百姓卖力,就得给工钱,以往的时候官吏总是层层剥削,百姓们能拿到手里的没几个铜钱,碰到不讲理的官吏军将,不仅不给工钱,还要征收地方的特产,那就是灾难呐。”老板跟靠着柜子毫无架子的年青人说道,语气中颇有些感慨,“也是如今碰到好世道,两代君王治国英明,这才让那些官吏个个都学会了夹起尾巴,咱们老百姓才有好日过,眼前这等百姓吃肉饮酒的盛世光景,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根本就不敢想。”
年青人听到这些话,脸上笑容更深了些,跟老板聊完,他再要了一碗酒,端着去跟酒棚外的苦力们蹲在一起,又跟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汉子们享受酒食的时候,本来就心情不错,看到年青人衣衫干净,举止随和,大多也愿意给个笑脸,跟对方唠些家常。
“要说这些官吏,现在可真是有良心,先前被召集起来做工的时候,要是能吃上饱饭,就觉得不错了,至于黄米里面有没有掺些细沙,谁在乎呢,如今不仅大蒸饼敞开吃,隔三差五还能有肉汤喝,那些官吏见到咱们,也不跟先前一样,要么板着一张脸好似咱们欠他钱似的,要么威风凛凛好似都是神仙一般,如今他们跟咱们说法都客客气气的,碰到累了动不了的,从没见他们拿鞭子招呼,还劝我们歇会儿,嘿,这种事还真是闻所未闻,这样的日子,给个天仙也不换!”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跟这个年青人聊得热乎。
“如今朝廷扩建作院,大肆制造军备,意欲兴兵河西、西域,这事大伙儿怎么看?”年青人问道。
“这事儿早就听说了,那河西、西域早先不都是咱们大唐的国土吗?如今叫一帮异族贼子给占了去,当然要打回来了!”
“就是,就是,要是我能年轻个十来岁,我都愿意披甲从军,去征战这帮狗贼!”
“得了吧,你都快五十岁了,便是再年轻个十岁,也过了朝廷招募骁勇的年龄了!”
“所以我这不是来搬石料、背木材嘛,这都是给国家出力啊!”
年青人听到这些话,在欣慰之余,又问道:“国家兴兵,劳师远征,必然所耗巨大,征调的青壮也数以十万计,诸位不觉得这会耽误了过日子、不觉得辛苦?”
那近五十岁的汉子嘿然笑道:“我跟郎君说个实话,若是朝廷还像往先那样,征粮的时候压低价钱,征青壮的时候不给工钱,还让我们自备饭食,那我们当然是不乐意的。但如今不同,但凡给国家出力,朝廷必然给工钱,这不是影响咱们过日子,这是给咱们好日子过啊!既然朝廷仁义,我们也不是没心没肺的,纵然西去河西路途遥远,免不得要吃苦,回来少说要瘦一大圈,穿坏好几双鞋子,但能为国家出份力气,也算对得起那些官吏们,不辞辛苦给咱们修缮的水渠、发放的农具,还有耕牛。。。。。。”
年青人听到这里,所有所思。
夕阳快要落山时,汉子们陆陆续续散去,酒棚老板也开始收拾东西,年青人离开原地向洛阳城走去,不远处有一支铁甲精骑在默默等候。
跟在后面的随从见年青人一直沉默不语,遂问道:“陛下,今日见的这些百姓,莫不是说错了甚么话?”
年青人摇摇头,“百姓哪里会说错话?百姓们说的话,就是民心,民心从来没有对错之分。”
他叹了口气,远远望着散去的汉子们,“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朝廷要天下人都爱国报国,总得先给们好处才是。百姓们吃好了喝好了日子过得舒坦了,才会想要去为朝廷出力,去维护这个给了他们好日子的国家。”
随从不是很能理解这些。
就像他不知道,在年青人心里,征战河西与西域,最重要的是两个字:花钱。
章三十 一日朔方一日战 能得几人见州城(1)()
河西之地,重不在沙州,而是凉州。
凉州,毗邻灵州,位在所谓的汉羌边界,民风彪悍。
史书中说“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为天下饶”,可见凉州是河西富饶之地,盛唐时期,凉州就养有骏马两百多万匹。
凉州扼河西之咽喉,所谓“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是丝绸之路的必经枢纽,前人有诗赞曰“车马相交错,歌吹日纵横”。
自古以来,“凉州大马,纵横天下。”
有良马,自然就不难有精骑。
前时,凉州名为威武郡,其由来,乃是汉武帝彰显霍去病之“武功军威”。
东汉时,董卓之所以能平十常侍之乱,而后把持朝政,靠得就是凉州兵马。
此后,每逢乱世,凉州之地,不知出过多少王,建过多少国。
安史之乱后,河西被吐蕃攻略,凉州亦不能独存,而后张义潮起兵,趁吐蕃论恐热与尚婢婢彼此攻伐不休之际,克复河西十余州,方使凉州重归大唐。
而后甘州回鹘兴起,归义军在甘州回鹘、西州回鹘的两面夹击下,遂不复能掌控河西,散布在凉州之地的吐蕃人后裔,趁势而起,重新据有凉州,直至今日。
凉州境内,吐蕃、党项、吐谷浑,诸族杂居。而甘、肃两州,基本都在回鹘人的掌控下。
自凉州进军中原,最合适的路线是照丝绸之路,经兰州向东南而行,如此,则根本就不会进入灵州地界。然则如此一来,河西军侧翼就暴露在朔方军威胁之下,若是朔方军南下而攻,有居高临下之便,河西军难以应对。长久以来,朔方军驻军灵州,而能防备河西,道理也在于此。
河西军要进入灵州,必须经关山、破边关,而其行军路线,大体要沿着腾格里沙漠南部迂回,从贺兰山南部进攻。
此番出动的河西三州联军,便是采用此等行军路线。
骄阳高悬,阳光明媚得没有半分杂质,数万步骑参半的大军,一眼望不到尽头,在荒漠边缘的戈壁地带,蜿蜒往前,纵目而观,如同沙漠中流动的长河。
那队伍里,固然有良马无数,悍卒万千,然而规模浩大的骆驼辎重,亦是让人望而生畏,更兼有被驱赶的羊群,白茫茫一片一望无垠,就使得此间的行军队伍别具风情。
河西军队,或许军备不十分优良,然而无论是战争的血火,还是争斗的生活,早已将他们磨练得胜过中原大地的寻常精锐之师,其游猎的技艺和骑兵征战的本领,坚韧不拔的意志、吃苦耐劳的精神,都是所谓中原精锐之师,难以望其项背的。
先锋是凉州精骑。
“你们在前面,碰没碰到唐人的游骑?”先锋主将见到斥候回来,把对方叫过来问。
“禀报将军,没有。”斥候回答。
“那有甚么异样的动静没有?”主将又问。
“也没有。”斥候回答。
主将点点头,放那斥候归去,对身边的人说道:“看来唐军的确不知道我们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惊喜!”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道:“真想看看唐军吃惊的样子,那一定很让人感到高兴!”
“放心吧,你不久就会看到了,再有四日行程,我们就能抵达长城!”主将眼中迸发出强盗般的光芒,那是对即将到手的财货的渴望与贪婪,“多少年来,我们都没有再踏足过中原,这回一定可以满载而归!”
“将军说的是,我们早就迫不及待了!”
“那就传令下去,让大伙儿打起精神,快些赶路,若是走得慢了,好处就叫党项人给抢去了!”
“是,将军!”
强盗的战力不容小觑,不是凶恶之辈,根本就做不出杀人越货之事,从他们做强盗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拥有了充足的动力,和胜过常人的血性。
。。。。。。
夏州。
“自打今岁以来,我们的斥候就已经无法越过夏州边界,进入中原腹地,朝廷在各条道路上,都派遣了大量精锐斥候与军情处探子,进行严密封锁,还到处设置关卡,派遣甲士驻守,严密控制行人走动,便是暗虎的探子,也只能出去一段极有限的距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就无法得知朝廷大军的动向。”
节使府中,石敬瑭的幕僚如此对他说道,“此番君子都明目张胆的出动,绝无可能是单独行动,若是朝廷大军已经在路上,而刘将军不回援,只怕夏州危急。”
更有人劝说道:“朝廷封锁大小道路,隔绝夏州与各州之间的来往,这分明是只有大军来伐才会有的举动,朝廷大军已在路上,此事毋庸置疑,眼下朔方军早有防备,若是刘将军不回援,夏州自身难保!”
这几日来,这样的劝谏石敬瑭不知听了多少,但他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君子都兵临城下,夏州人心出现混乱之际,石敬瑭仍然没有让刘知远引兵回援的意思。
面对君子都咄咄逼人的叫骂之势,石敬瑭仅仅是去城头看了一回,在下达全军将士闭门不出的军令后,就没有再作理会。
夏州城中不是没有充足兵马可供出击君子都,只是石敬瑭没有必胜的把握罢了,三千君子都可进可退,无论是骑兵迎击还是步卒出击,都难有讨到便宜的机会,石敬瑭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那会更加影响士气。
不仅如此,石敬瑭更是传令各州,若是君子都前来袭扰,全都不许应战。
就这样,一支君子都就让夏州人心惶惶。
不过除此之外,夏州也没有实际损失。
君子都在夏州停留三日后,退回了长泽县。
事后证明,朝廷大军并没有现在就出动。
石敬瑭在跟杨光远谈话的时候,透露了他心中的真实想法,“本帅与契丹、鞑靼部有约定,若是定难军出击灵州,一战未起一矢未发,仅仅因为三千君子都就退回来,契丹、鞑靼部见定难军如此不中用,可能就会推迟发兵的时机,甚至毁约。而定难军要成事,少不得契丹与鞑靼部的呼应,当此之际,本帅唯有一赌。”
如果说君子都的主动出击,攻占长泽县而后威逼夏州城,是为了引诱刘知远率军回援,让朔方军避免被两面夹击的境遇,那么就眼下而言,石敬瑭无疑让君子都的这个意图没有得逞。
。。。。。。
黄河西岸,贺兰山东麓有一片土地大致较为平坦的肥沃之地,南北狭长,由南北平行的汉渠、来渠贯通,形成灌溉条件优良的耕地,就是在这片土地上,集中了定远城、崇冈镇、新堡、怀远、安静、灵武等城,是为朔方军支撑关防的重要屯田地带和驻兵区域,与西南方向的黄河东岸的灵州城相互遥望。
在这片区域中,定远城位在东北,若是定难军来攻,定远城首当其冲。
刘知远率领定难军经由长城外的宥州,一路西进,抵达了黄河东岸,与定远城遥遥相对。
战前的军议上,刘知远如是对诸将说道:“定远城、崇冈真、新堡都是小城,驻扎不了多少兵马,纵然防备严密,也挡不住我数万雄师的进攻,一旦我军攻下这三地,就能向南威胁怀远、安静、灵武等城,起到呼应关外河西兵马的作用。”
“届时,朔方军若是不派遣援军来,等我军一一攻占这些城池,朔方军面向河西的关防也就土崩瓦解。而若是朔方军派军来援,则对河西的防御力就要大为下降,河西数万兵马猛攻之下,贺兰山之南的长城就难以把守,朔方军依旧要覆灭。”
“一言以蔽之,无论朔方军是否整饬城防、严加防范,都要面对腹背受敌的境遇,我军蓄力而来,又有河西军相助,顶多不过是战事激烈一些罢了,击破朔方军,是迟早的事!”
翌日,定难军在黄河上择处搭建浮桥,发起渡河之战。
定远城方面的朔方军,派遣精锐出战河畔,阻扰定难军架桥渡河。
。。。。。。
灵州。
“君子都的主动进击,没能引诱刘知远回军,甚至没能让刘知远分兵回防,如今看来,刘知远攻打定远城等地的决心,实在是坚定。对方此番全力进攻,定远城方面的战事会很艰难。”
军议上,部将李正如是对李绍城说道。
“有黄河天堑,定远城方面又早有准备,定难军要渡河,还没有那般容易。”李绍城沉默片刻后说道。
“如今定难军与河西两面夹击之势已成,战事一旦开启,定会分外惨烈,朝廷的大军,何时才会到来?”李正问李绍城。
李绍城沉吟道:“朝廷探知了石敬瑭与契丹、鞑靼部的阴谋,必要做出相应应对,事到如今,灵州之役到底是单纯的防守战与平叛战,还是仍旧是朝廷克复河西、西域的揭幕战,不是一言而决的事,需要朝廷拿出相应谋划与布置,而这牵扯到的人力物力安排,更是纷繁复杂到难以想象。”
说到这,李绍城摒弃杂念,目光坚定道:“然则无论如何,一场滔天之战已经开始,论规模论阵仗论牵涉之广,此战比之朝廷灭吴,有过之而无不及,朔方军有守土拒敌之责,本帅奉君命坐镇朔方,绝对不会畏惧任何贼人,此战无论是激烈还是惨烈,本帅与朔方军,有进无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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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肠炎加重感冒,折腾了三天,生不如死,好在输液也输完了,差不多已经康复,明天起恢复两章的更新量,时间还是在晚上。
章三十一 一日朔方一日战 能得几人见州城(2)()
贺兰山东麓,北至定远城北,南至灵武县南,是一处长达三百余里、宽过五十里的南北狭长平地,既然是平地,黄河水流也不会湍急,定难军部曲并及夏州党项人精骑,意图从定远城一带渡河,难度就不至于太大。
夜晚的黄河之畔一片静谧,西岸上却已亮起许多火把,彼此可以望见,那是士卒在巡逻。河岸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堆积起来的干柴,不过这可不是用来取暖的篝火,而是示警用的火堆。
为了防备定难军趁夜渡河,朔方军的防备格外用心,在烽燧之外另置篝火,就是为了及时传递军情。
除却巡逻的游骑,还有以都为单位的步卒,也在各处警戒,以备在发现定难军行踪后,可以第一时间赶到战场,阻拦对方登岸,撑到大队人马赶来。
定远城、崇冈镇、新堡三城,彼此距离不远,相互之间又呈三角形态,贺兰山东麓三百里平地的北部防线,就是以定远城为中心,崇冈镇、新堡为依托,三者紧密相连。
一伍步卒,此时正高举火把,在河畔巡逻。
时年不到二十岁的吴生,是朔方军的一名普通士卒,生长于灵州,从军后就被安排在定远城戍卫,至今还没经历过战事,却有一股虎头虎脑的气质。
眼下正是夏日时节,夜里河风清凉,可以很好驱散一些燥热,这对身着甲胄、走一段路就会满身汗水的士卒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伍长,这几百步的路程,我们来来回回也走了不下十来遍,可没看见河面上有什么动静啊,这贼人今夜怕是不会来了吧?”歇脚的时候,吴生问身旁的伍长,那是他的同乡,唤作吴春。
伍长吴春比吴生年纪稍大一些,不过也大不了多少,但却是个从军两年,经历过好几回战事的老卒,生得身材匀称、气质精悍,他在黑夜中眺望江面,声音略显低沉:
“为应对定难贼军,这回节使增援了千名将士过来,加上定远、崇冈、新堡原有的兵力,已经超过三千之数,这在往先是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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