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玲珑已是泪流满面,跌坐在地上,她仍旧扶着树干,面上尽是绝望之色,嚎哭道:“他如何能这样狠心,我可是在为他卖命啊!这么多年来,我为他牺牲了这么多,他为何能这样果断的舍弃我?曾今的山盟海誓,说好的两不相负。。。。。。他如何能这样无情!”
说到最后,崔玲珑已是哭得撕心裂肺。
她愿意为石敬瑭去死,但前提得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
主动意味着壮烈,被动意味着被背叛。
第五姑娘不愿去看一败涂地还被背叛的崔玲珑的悲惨模样,她的目光落在山下,缓缓说道:“你先前还希望我对定难军用兵策略的推断,不是早就得出的,朔方军也没有相应的军事部署。。。。。。那么现在君子都出现在这里,想必你已经很清楚答案了。”
长长吐了口气,第五姑娘继续道:“而我要告诉你的是,石敬瑭宁愿舍弃你,也要晚几日跟朔方军撕破脸皮的奢望,并不能实现了——定难军在北面用兵,朔方军就在南面率先动手,抢占先机!”
话音落下,山下的君子都,忽然动了。
他们面朝转身退向长泽县的长泽驻军,出其不意的发动了冲锋!
章二十八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月满楼()
夏州定难军节度使的前身是夏绥节度使,治州夏州,属州有宥、银、绥三州,此四州都在无定河流域,无定河,“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是也,其最终汇入黄河。
灵州朔方节度使,治灵州,属州为盐州,李从璟令李绍城出任朔方军节度使后,原本属于静难军的庆州、宁州、邠州也划归朔方军管辖,以增强朔方军实力。
夏州和灵州都在黄河几字型大弯内,由此二地向北,正是丰、胜二州,即后世河套平原一带,又即大名鼎鼎的三受降城。夏、灵二州与丰、胜二州之间,多有沙漠,隶属后世黄土高原的范围。
东有太行山、北有阴山、西北狼山、西面贺兰山,夹杂高原、沙漠,便是此处地势。
“定难军要西攻我朔方军,经盐州入关,拥大军西进,是为常规、正统策略。灵州的关防分布与兵力配置,是防西不防东,定难军若是如此进军,除却盐州边关难克外,可以直达灵州城下。一旦打通灵州通道,定难军再要西进河西,就容易得多。”
灵州节使府,李绍城正在与诸将军议,站在悬挂的舆图前,他为众将讲解眼前的形势。
“从盐州用兵,是取南面,除此之外,定难军还可向北面进军。若是如此,彼部可经宥州,直奔贺兰山而去,途中地广人稀,多荒野地带,可以有效隐藏大军行迹,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部将李正寻思道:“向北面用兵,直奔贺兰山而去,定难军图甚么?我朔方军之边防,重点便集中在贺兰山一带,此处有崇岗镇、定远城、新堡、怀远等重镇,兵力可是不少。”
李绍城回到将案后坐下,回答了李正的问题,“破关防,打开贺兰山之通道,便能迎接河西等州的贼兵入境。彼若合二为一,再合围灵州之时,灵州难守。”
李正更加不解,“近年来,定难军不停往河西派遣哨探,图谋的就是进军河西之地,既然如此,河西贼兵岂能助他进攻我灵州?河西贼兵攻我灵州,所图为何?定难军图谋河西之心,彼辈难道不知?”
李绍城哂笑一声,“朔方军驻防边关,防备的不就是河西之贼入境?彼辈为豺狼,视我关内膏腴之地为鱼肉,常思入境劫掠,多少年来皆是如此。”
说到这,李绍城顿了顿,继续道:“近年来,定难军的哨探、密使的确去往河西频繁,但谁能保证,彼辈进入河西之后,不是蛊惑河西贼人,并与之密谋,要平分我朔方之地,打开进入中原的通道?河西贼人常有此心,定难军若是投其所好,自然能与河西贼人结盟。总而言之,即便静难军是图谋河西,但却能让河西贼人认为,他并无此心。”
李正闻言肃然起来,沉吟道:“若是如此,则定难军确有可能直接往贺兰山进军。”
。。。。。。
长泽县。
浩瀚的夜空清明如洗,寂静的旷野让人心沉定。
鹿鸣寺的大雄宝殿烛火明亮,有一人在蒲团上伏地而拜,规规矩矩的动作一丝不苟。
“你还信佛?”第五姑娘靠在门框上,看了殿中的人一眼。
那人直起上身,面朝佛像,眼前有三株香在徐徐燃烧,“进山问路,入庙拜佛,总是不会错的。”
第五姑娘道:“我看你眼有疑惑茫然之色,莫非心头正有疑虑?”
那人笑了笑,起身来到门前,又是规规矩矩行礼,而后才道:“莫非第五统率也有佛心,可替人解答心中疑惑?”
第五姑娘笑道:“有些疑惑本就是多余的,摒弃杂念,才能得持本心。心神若是清明,再看待世间事物,自然也就豁然开朗。”
那人闻言,认真的想了想,末了叹息道:“此言说来简单,可真做起来哪有那般容易?”
第五姑娘道:“石敬瑭叛国附贼,此为大奸,你身受国恩,才有今日,当知精忠报国的道理。此心若是识得忠奸、大义,此时又何必彷徨?”
那人苦涩道:“于旁人看来,此事自然再清楚不过,但我身在局中,受节使大恩,今要弃之叛之,终归是于心不忍。”
第五姑娘与那人来到一座偏房,摆案而坐,灯火虽是明亮,却只有粗茶为饮。
第五姑娘道:“我还没来得及谢你。这回定难军向北用兵,若非有你通风报信,朔方军必然应对不及。此战不仅关系到朔方军的生死存亡,更是关乎国家用兵河西、西域的大计,你的功劳陛下必然会看在眼里,来日必定不负。”
若是崔玲珑听到第五姑娘这番话,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昨日第五姑娘将定难军的用兵策略分析得头头是道,其实也不过是知道答案的逆向推算罢了。崔玲珑不知实情,难免被震惊得心神俱疲。而第五姑娘之所以那样做,正是为了掩饰眼前这人。
此番与此人会面,正是第五姑娘到鹿鸣寺来的重要原因,对方的身份太过重要,第五姑娘必须要亲自来,才有可能说服他继续在那条路上走下去。
那人苦笑摇头,“我将定难军的用兵策略透露给你们,并不是期望日后得到甚么功劳,我只是不想看见唐人相互厮杀,以万千大唐骁勇的热血与性命,来让异族贼人占据便宜。”
说到这,他默然了片刻,声音沉缓,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第五姑娘,“此番朔方军防备严密,便是定难军杀将过来,想必朔方军也能应对,那贺兰山的边关,想必也不至于破了,异族贼人也就不能踏足我大唐国土。。。。。。只是。。。。。。”
“只是如此一来,定难军的处境就艰难了。”第五姑娘替他说道。
那人沉默了良久,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我实在不明白,节使为何要对朔方军动武。。。。。。他总说他想打下河西,建立一番大功业,以前我一直认为,他是要为大唐建立这份功业。现在我才明白,他心中早已没有大唐。。。。。。但没有大唐,就能忍心屠戮自己的同胞?就忍心让异族的强盗,在中华的大地上肆掠?”
第五姑娘也沉默下来,片刻后才道:“人生数十年,得经历多少事,受多少苦难与委屈?在此之间,总有些人,心肠会坏掉。”
房中一直安静下来,只剩下灯火摇曳。
半个时辰后,那人站起身,向第五姑娘行礼作别,“但凡我所知晓的,都已经说给统率了,但愿往下的战争,不会让大唐的将士和百姓,遭受更多的苦难。”
第五姑娘起身相送到门口,认真道:“你且放心,你的努力必定不会白费。”
那人点点头,正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脚步,欲言又止。
第五姑娘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她,陛下已经说了,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嫁过去。”
那人点点头,禁不住又是热泪盈眶,“对,嫁个好人家,过平凡普通的日子,相夫教子,远离征战杀伐,也不会有两难的时候。。。。。。如此,便是来日我遭遇不测,也不会有甚么遗憾了。”
。。。。。。
三千君子都在长泽县驻军背朝他们回撤时候,突然发动袭击,自然没有不大胜的道理。这些长泽县驻军怎么也不会想到,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的君子都,会在这个时候,在夏州跟灵州、跟朝廷还没有撕破脸皮的时候,向他们发动冲锋,主动挑起两者间的战争。
石敬瑭愿意放弃崔玲珑,只为将大军行踪再掩盖几日时间,是因为他觉得,暗虎的使命至此已经差不多完成,对这场战争的后续行动,崔玲珑已经没有太多价值。
然而当石敬瑭在夏州听闻这个战报后,立即意识到,他不惜以让长泽县驻军放弃武力营救崔玲珑为代价,以求掩盖定难军北面行动的想法,已经化为泡影。
君子都在长泽县率先挑起战事,若说不是蓄意而为,根本就没人会信,既然是蓄意而为,就不可能是孤立的行动,那必然是配合朔方军整个用兵策略的,在这种时候,可想而知朔方军已经全面进入战争状态,对贺兰山一带的边防重镇,都会严密设防。
“刘将军统率大军进军贺兰山一带,为的是和河西三州里应外合,打开贺兰山边防,如今观之,朔方军既然早有防备,只怕刘将军的战事会很艰难。”石敬瑭的心腹幕僚劝他道,“而眼下君子都已经在长泽县挑起战事,这说明朝廷大军很可能就在不远处,若是在河西三州进入灵州之前,朝廷大军围攻夏州,只怕夏州危矣!”
石敬瑭沉着脸一言不发。
幕僚继续道:“当此之际,让刘将军引军回防夏州,先谋求自保,大计再从长计议,方是稳妥之举啊!”
石敬瑭愤然起身,“区区三千君子都,还能反了天不成?若是不能打通贺兰山,河西三州的军队不能进入灵州,定难军再如何防备夏州,也无异于苟延残喘!本帅锐意进取,岂能如此束手束脚?”
言罢,仍旧下令刘知远进攻贺兰山。
而君子都在取得长泽县大捷后,并没有在长泽县多做停留,而是充分发挥精骑奔袭的优势,不日就到了夏州城前!
章二十九 欲征边疆先存甲 从璟酒棚识民心()
洛北作院迎来了新一轮的扩张,根据朝廷最新下达的指令,洛北作院除却制造火药武器外,还要担负起相当一部分的冷兵器制造职责,此事发生在大唐进行大规模军备扩张的大背景下,动静自然小不了。
不断改进中的冷锻甲已经达到了甲片五千余的水平,作为禁军向来依为制胜利器的各种弓弩,其制造技艺也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往日里珍贵的马槊现在已经有了烂大街的趋势,禁军中的正规马军几乎已经能做到人手一杆。
军备制造的全面推进,使得各式军备在不断改进,新式横刀已经在演武院研制完成,防御性与机动性更加优良的改进版步人甲也随之出现,军备研制处更是在尝试提升火药的使用水平,建造更加实用的火炮。
听闻,耶律德光在成为契丹皇帝后的这些年,也在不断推进契丹国的军备制造,想要将契丹战士武装的更加得力,以求在军备上缩短跟唐军的差距,两国之间不断有密探、细作来回,各种军情传入彼此的国家中,推动了两国的军备竞赛。
又听说,耶律德光正在谋求与渤海国改良关系,以求能从渤海国购买一部分契丹短缺的军备原材料,包括矿石跟品质优良的各种木材。
在这种情况下,洛北作院的大规模扩张,已经让昔日单纯的火器制造作坊,有了演变成综合性军事基地的趋势。此番在极短的时间内,朝廷调集大量民夫青壮,运输木材、石料,进行洛北作院的修建。
因为工程大、人手多,建造周期相对较长,官道旁先后出现了一些茶棚、酒鹏,以供搬运石料、木材的民夫歇脚。
午后,阳光还很炽烈,官道上遍是来来往往背负石料、木材的民夫,人皆汗如雨下。一座酒鹏的粗劣柜台后面,老板在清凉的阴影里眯着眼,望着官道上热火朝天的景象面带微笑。天气越是炎热,他这里的生意就会愈好。
到了傍晚,劳累一天的民夫们开始走进茶棚、酒棚,酒棚里没甚么坐的地方,除了酒坛子,板凳一共只有两条,再如何挤着也只能坐上六个人,民夫们也不太在意这些,他们手里捏着炊饼或是蒸饼,来到柜台前,掏出几个铜钱撒到柜台上,老板便笑眯眯的摆出一个破烂酒碗,往里面倒上烈酒,民夫们端了酒碗,就在酒棚的阴影里蹲下,就着自带的吃食,津津有味的享受,那酒碗里一共也没多少酒,他们饮得很慢,可舍不得一大口给干掉一半,在这里做工的时间长了,汉子们大多彼此相熟,几个关系近的蹲在一起,或者唠嗑些家常,或者说些荤素不忌的笑话,有人打趣别人,有人被打趣,你作势踢我一脚,我便笑着嘲讽你两句,再使劲咬一口蒸饼,小心翼翼饮一口烈酒,这日子就别提有多逍遥了,至于彼此的汗味,手上还完全洗干净的泥土灰尘,那就是不需要在意的东西,对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们来说,有的活干有的饭吃,不用被官吏欺压,偶尔还能饮上一点虽然劣质但能骗过舌头的烈酒,便是再美不过的生活了,等到来日结了工钱,回去的时候看到媳妇孩子的笑脸,就别提心里会有多舒坦,等给家里添上几把锄头、镰刀,若有余钱,能给媳妇做上一件衣裳,给孩子做上一双鞋子,那便是乡里乡亲都会竖起大拇指称赞的好汉,甚么是做英雄的感觉,这就是。
酒棚老板在柜台后面看着酒棚内外的汉子们,面带微笑,实际上在暗暗盘算今日的丰胜业绩,这些民夫们寻常时候是没钱,但眼下为朝廷做事,朝廷可是有工钱的,而且还不薄,一些顾家的汉子,来的少,不舍得花钱在酒上,性子稍微粗狂些的,便是拿点小头出来,也足够酒棚赚上一大笔了,后者人不少,毕竟搬运石料、木材是力气活,流了一天臭汗,要是临了连两口小酒都不饮,那也太亏待自己了。
这时候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虽说衣着普通,但那气度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前面的年青人三十多岁,后面的应该是护卫随从一类的角色,虽说刻意收敛了举止,但一双犀利的目光,仍旧将左右人物都收在眼底。
“东家,这酒给我也来一碗。”年青人虽然气度威严,但一开口却暴露出他随和的性子,方才正有人买酒走了,他也有样学样拿出铜钱。
酒棚老板照理舀上一瓢味道扑鼻的烈酒,倒在碗里给年青人推过来,年青人也不矫情,端起酒碗就是一大口,烈酒入喉他不禁皱了皱眉头,随即笑道:“这味道可真是够劲!”
“郎君想必不常饮这等货色,一看就知道郎君不是咱们这样的小民。”老板是个有眼力劲的,笑着跟年青人说道。
年青人笑了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他是个能聊的性子,当下就跟老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问一问酒棚生意,也问一问老板平日里的见闻,做生意的人大多也不会是木讷性子,两人很快就聊得熟络。
“自打朝廷推行了两税法,租庸调都没了,朝廷要雇佣百姓卖力,就得给工钱,以往的时候官吏总是层层剥削,百姓们能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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