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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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 第6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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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征战淮南已经多时,将士疲惫,思乡念家情绪浓厚,已经不适合继续征战,须得带回洛阳暂作休整。虽然闽地、岭南还没有平定,钱塘还没有王师驻军,这却是来年的任务,眼下急不得。

    李从璟离开金陵后,乘船渡江,欲到扬州。

    楼船行于江上,观辽阔江面,李从璟忽然想起徐知诰火烧金銮殿当日,他问自己的那句话:“时无徐知诰,天下可还有英雄?”

    之所以想起这个问题,是因为一封军情处紧急送到他手里的书信。写信的人是桃夭夭,内容十分简洁,只有寥寥数字,笔记绝对谈不上娟秀:“河西有变,今我已往。”

    手持书信,李从璟独对大江感慨道:“这妮子甚么时候能消停下来?”

    建立后晋的石敬瑭,建立后汉的刘知远,建立西夏的党项人,如今都在夏州,刘知远还是石敬瑭的部将。西夏建国后,一直跟辽国关系密切,常常共谋对付中原,而改契丹为辽的耶律德光,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李从璟将书信贴身收起来,笑了笑,意味莫名,说了一句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

    长兴二年王师扬州平定时,城内城外都遭到严重破坏,经过两年的恢复,扬州城总算缓过劲来,重新变得繁华,虽说要彻底繁荣如初,还得等到再和江南融为一体,但如今江西已定,此景也指日可待了。

    长乐坊是扬州城东一个不起眼的坊区,居住在这个坊里的多是些没甚么产业的寻常百姓,故而坊里也没甚么招摇的酒肆与兴旺的商铺,除却民居外便是些满足坊民日常所需的小铺面,汤饼铺裁缝铺这一类,显得有几分萧索,却也别有一股简单平凡的宁静意味。

    午后的斜阳照进屋子,有几分炽热,微尘在光影里卷卷翻腾,屋中的陈设很简单,磨平棱角的粗制高脚桌,两条陈旧的长凳。一名素衣麻衫的小娘子,坐在长凳上翻看一本快被翻烂的诗集,看得很是认真。

    “孟小娘子,哟,又在读书呢?”一个发福的中年妇人走进屋来,顿时把门外的阳光挡住大半,那张肥胖的脸却显得格外可亲。

    素衣麻衫的小娘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婉约清丽的面孔,未施粉黛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淡随和的笑意,“王大娘来了?快坐。”她站起身,虽然衣裳略显宽松,但还是能看出她身段苗条。

    “坐就不坐了,还得回去洗衣裳呢,咱家那几个小崽子可不让人省心,每日里也不知去了哪些狗窝里瞎混,这衣裳往身上一搭啊,就不曾有干净过半日的。”中年妇人将手里的一双布鞋放到桌上,“都知道孟小娘子手巧,这双鞋就麻烦你帮忙给绣一对鸳鸯,咱家那小妮子等着出嫁的时候穿哩。”

    “放心吧王大娘,做完就给你送过去,就不劳你来回折腾了。”小娘子抚了一下鬓角的发丝,一举一动都显得恬淡。

    中年妇人虽然没坐,但还是跟小娘子唠了两句家常才走,小娘子送到门外,这才回到屋里。把那本对她而言像是珍宝一样的诗集收好,提出一个装满各种碎步、花样、阵线玩意儿小篮子,放到那张不值几个钱的木桌上,复又坐下来,就开始低头摆弄那双新布鞋。

    这些平凡但却不简单的针线活,就是她生计的多半来源,她的手巧之名传遍了附近几个坊,性子又温和识礼,是以很多人家都愿意将自己做不了、或是不愿做的针线活拿来给她做,哪怕是方才中年妇女那样的寻常百姓——谁让她要的报酬低呢。

    斜阳前的小娘子安静的低头坐着,柔嫩的脸庞吹弹可破,她做针线的时候神色安宁认真,像一片无言的秋叶。她的手指上生了一层茧,不是很厚,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晶莹剔透。

    一个时辰过去,阳光已经有些无力,布鞋上的图案也有了雏形,小娘子露出一个颇为满意的笑容,把鞋子放到桌上,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腕和脖子,伸了个小小的懒腰。

    是时候去做饭了,小娘子往屋外看了一眼,约莫再过小半个时辰,她那“游手好闲”的父亲就该归来。但她却没动,不仅没动,甚至连身子都有些僵住,一双水灵的眸子里充满讶异。

    门外站了一个她怎么都想不到的人。

    心头微微苦笑,小娘子俯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门外的人看清屋中的景象,也有些惊讶,他走进屋来,左右打量一眼,就在长凳上坐了,酝酿了一下措辞,才对木桌那边的小娘道:“真想不到,你竟然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孟延意束手站在桌前,神态依旧恬淡,“太子会找到这里来,奴也想不到。”说着就要去准备茶水。

    “不必忙活,我坐一会儿就走。”李从璟摇摇头,“你舍了朝廷赐下的屋宅,只带几个丫鬟婆子四处行走,我本以为过一阵子你就会回洛阳,却不曾想你竟在扬州定居下来,而且看样子,那些丫鬟婆子也被你遣散了。。。。。。这样的日子,对你这样的大家闺秀而言,未免太清苦了些。”

    屋子里空间并不大,李从璟不让孟延意伺候茶水,她就只能在桌前站着,难为她没有半分局促,“心里不觉得苦,便不苦了。”

    李从璟闻言稍稍默然,而后点点头,“心安处即是归处,看来你如今的确乐得清闲。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理由搅扰你的清净。”

    李从璟站起身,就要离开。

    孟延意没想到李从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微怔之后不禁追了两步,“太子。。。。。。连茶水都不用一杯吗?”

    李从璟回头笑了笑,“我来,本也不是为了饮你一杯茶。。。。。。你若果真喜爱此处,大可放心住下去,没有人能来搅扰你。”

    说罢这话,李从璟就带着一干随从离开。

    目送李从璟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孟延意还有些发怔,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她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何人能让我的掌上明珠在门口久久守望?”一个爽朗的笑声传来,说话的是个糟老头,怕是到了耳顺的年纪,一只袖子空荡荡的,显然里面已经没有手臂,不过精神矍铄。

    “父亲,你回来了。”孟延意对糟老头露出一个笑脸,不过旋即笑容一暗,“方才。。。。。。太子来了。”

    “太子?李从璟?他来了?”糟老头愕然,脚步顿在门口。

    孟延意点点头,“不过他。。。。。。并没有提及父亲。”

    “哦?”糟老头这回显得更加惊讶。

    “父亲。。。。。。太子会不会不知道你还活着?”孟延意迟疑道,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糟老头摇摇头,叹息道:“他既然都能找到这里来,又怎会不知。”

    孟延意不解:“那他为何。。。。。。不提及父亲?”

    糟老头也望向巷子口的方向,仿佛那里还有人似的,“或许,他已经懒得取我这颗不值钱的头颅了。”

    “父亲!”

    “又或许,他留着我,是要我好生看看,大唐在他手里会如何兴旺繁盛,好让我知道,自己曾今的行为是何等愚蠢。。。。。。”

    。。。。。。

    李从璟回到洛阳后,又投身到朝廷日常事务的处理上来。桃夭夭去了河西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情况如何,好在李嗣源身体还算不错,只是已经基本不处理国事。

    然而好景不长,十一月的时候,李嗣源再度患病。御医用药多时,也不见李嗣源好转,情况反而还加重了。

    己丑日,李嗣源自广寿殿移居雍和殿。自是,李从璟日日服侍左右,亲奉汤药,不敢有片刻相离。

    不日,有道人至洛阳,言说有长生之方,意欲呈现给皇帝。李从璟稍事迟疑,即将道人请进宫来,细问之。

    李嗣源闻听此事,大怒,召李从璟至榻前,斥道:“自古生死有命,何曾闻听有人因方士之药而得长寿?你身为大唐太子,掌军国大政,岂能听信方士妖言?速逐之!”

    李从璟流泪拜于榻前。当日,逐道人。

    戊戌日,李从璟正在偏殿处理政务,忽闻敬新磨急报,李嗣源唤之。

    是日,宰相、亲王、公主、嫔妃,齐聚于雍和殿。

    不时,亲王、公主、嫔妃皆出,唯留太子、宰相、起居郎与曹皇后等寥寥几人在榻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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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百一十一 一年去尽一岁除 天成长兴成昨日(下)() 
“朕年十三镇雁门,献祖方失振武,为吐浑所攻,部下离散,见朕善骑射,抚朕背曰:英气如父,可侍吾左右。自是朕披甲执锐,南征北战凡四十六年,方入主洛阳。”

    “当其时也,王室多艰,州县叛乱,诸军不遵号令,朕在魏州为乱兵所持,被迫入贼城,侥幸逃脱,欲归朝拜谒庄宗,澄清其情,奈何道路为李绍荣所阻,上书皆不能达天听。待朕领兵归入河南,而庄宗已为奸人所害矣。得朱守殷报:京师大乱,贼人剽掠不息,请速至京师。朕方入洛阳。”

    “其时魏王尚在归途,百官劝进,朕谓朱守殷曰:诸公好生巡抚京师,以待魏王归来,吾待庄宗梓宫入葬,即刻归藩矣。奈何魏王没于半途,百官请朕监国,朕方勉力行之。。。。。。神器自至,非因朕谋,从璟你当知之。”

    “从璟岂能不知。昔日庄宗猜忌父亲,遣朱守殷来监视父亲起居,而朱守殷对父亲说道:德业振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公可谓振主矣,今当自图,不可坐等大祸降临。而父亲对曰:吾心不负天地,福祸自来,吾皆不避,悉由天命罢了,卿勿多言。”

    “父亲领兵归河南,将领多来投奔,谓父亲曰:主上为李绍荣所惑,事势已离,难与共事。而父亲斥之:卿等不忠,何敢胡言!入洛后,百官数度劝进:今社稷无依,人神无主,公乃天命所属。。。。。。汉光武帝所谓‘使成帝再生,无以让天下’。。。。。军国大事,望以令行。。。。。。”

    “朕由监国而即位,有人说唐之运数已衰,不如自创新号。此等言论,朕何能答应?吾年十三事献祖,后事武皇三十年,披荆斩棘,排忧解难,沙场血战,体无完肤,何种艰险不曾经历过?武皇功业即吾功业,先帝天下即吾天下。兄亡弟继,合乎道义,而同宗却使国家另有国号,是何道理?”

    “父亲以身事献祖、武皇、庄宗,立功三世,庄宗蒙难,国家无主,天下大乱,父亲挺身安定社稷,得百官推举、顺应天命而即位,若是另立国号,则大唐历代先君皆为陌路,梓宫无所安葬、太庙不得安宁。而若父亲果真不念旧义,只怕群臣百姓也会不安,本朝睿宗、文宗、武宗皆以弟兄相继,父亲即位亦是顺理成章。正因父亲这般作为,才使得我大唐国祚得以延续,天下子民虽是受尽磨难,而终究还是唐人。”

    “朕即位以来,得良臣相佐,因你而行新政,历经天成、长兴八年,百姓终于有所耕有所食,天下作乱的贼寇,幸赖你与众将士之力,到得而今也平定大半。天下凡三百余州,至此只余偏远地方还未安定。。。。。。但你要记住,天下一日不一统,大唐便一日不能称之为中兴!”

    “父亲的话,从璟都记住了。。。。。。”

    “昔年武皇临薨,以三矢付庄宗,曰:一矢讨刘仁恭,汝不先下幽州,不能图河南;一矢击契丹,昔年吾与安巴坚结盟,约为兄弟,发誓要复兴大唐社稷,而今契丹背约,与朱温共击我河东,汝必伐之;一矢灭朱温,吾与此贼征战半生,未能灭之,若汝能替吾达成此志,吾虽死无憾矣!从璟,此事你可知晓?”

    “从璟知之矣。庄宗受命,藏此三矢于武皇庙庭,及讨刘仁恭,命幕吏以少牢告庙,请一矢,盛以锦囊,使亲将负之以为前驱,凯旋之日,敌首、箭矢并还于太庙,伐契丹、灭朱氏,亦复如是。”

    “从璟,你且如何评价之?”

    “庄宗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何其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初定,一朝两川有变,乱贼四起,庄宗仓惶东出,未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失色,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故庄宗之盛也,时来天地皆同力,举天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百十乱卒围之,而死于伶人之手,何其悲也!”

    “朕闻你此言,知你心明如镜矣。庄宗文韬武略,继承王位以败军之际,十年血战而平汴、洛,当其时也,家仇得雪,国祚中兴,虽夏之少康、汉之光武,比之亦不遑多让。然一朝因胜而骄,安于享乐,罔顾社稷,宠溺嫔妃、伶人,致使奸人当道,而其索取无度,吝啬财货,赏罚无道,使得六师将士愤怒、天下万民离心,岂能不亡?前车之鉴,你当日日以之为戒,不可有片刻懈怠!”

    “从璟不敢。”

    “你本世之贤良,有太宗之风,朕无所忧虑,然当此之时,朕欲效武皇之旧事,予你三矢之言,你当切记!”

    “父亲请说。”

    “一矢平天下。天下不平,征战不止,天下不平,不可言中兴!从璟,你可记住了?”

    “从璟记住了。”

    “一矢肃边境。北贼契丹,西贼吐蕃,南贼南诏,犯我大唐边境数百年,杀我子民、掠我财物,不可胜计,此三贼不除,朝廷无颜面见大唐百姓!从璟,你可记住了?”

    “从璟记住了。”

    “一矢安黎庶。安史之乱以来,天下百姓未尝得享一世太平,这是我大唐欠天下的,你为大唐之君,当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从璟记住了。”

    “言尽于此,朕无须赘言矣。至于我儿志向,我儿自当完成。从璟。。。。。。李从璟。。。。。。你曾是‘幽云之福’,来日,也望你是‘大唐之福’。。。。。。朕,得子李从璟,无憾矣。。。。。。”

    “父亲!”

    。。。。。。

    从宫城高处往南边望去,棋盘一般的洛阳城白雪皑皑,纵横八方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屋檐,在大雪下宁静安详,又不失庄严肃穆。

    西风拂面,宫城里一片静谧,李从璟负手站在阁楼上,想起种种往事。

    李嗣源用事多久,武皇李克用坐镇河东,就以其掌管亲骑,当时李存信为番汉大将,每每领兵征战,出师多半不能取胜,李克用便用李嗣源为李存信的副将,由是大军攻无不取。

    在军中征战多年,李嗣源雄武独断,谦和下士,虽然屡立战功,却从不自傲,更未尝有过争功的事。诸将聚在一起,常常各自夸耀军功,而李嗣源独不自夸,到最后也不过是徐徐说:“诸公以口击贼,吾以手击贼。”李克用见李嗣源如此,便将他召到府中,摆出财货仍由李嗣源挑选,而李嗣源不过是拿了几匹锦帛而已,而且出去就分给部下。

    早年李嗣源百战常胜,所领五百骑兵号曰“横冲都”,而河东都叫李嗣源作“李横冲”。

    待其伐契丹,行军途中,得知山口被契丹重兵把守,诸军失色,而李嗣源谓将士曰:“为将者受命忘家,临敌忘身,以身徇国,正在今日,诸君观吾破阵!”身先士卒杀入契丹阵中,口中大呼:“尔辈非吾敌,吾当与天皇较力耳。”契丹军遂大败。

    “飞矢入甲如毛焉”“四中流矢,血流被股”的情况不可胜数。

    李嗣源即位后,虽然处理骄兵悍将的手段堪称冷酷,但平日里的各项敕令却是极尽仁德。

    间或到粮仓视察粮米储存,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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