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相向而行的两军马军,当头者快要平行时,李从璟扣动了弩弓扳机。自他而起,其身后骑兵手中弩箭,依次发出,射进梁军马军军阵。在他们奔驰而过后,梁军最外围的马军,由前到后,战马嘶鸣,骑士一个接一个掉落马背。
装填弩箭,扣动扳机,射出弩箭,动作依次重复,转瞬间到了地火阵前。李从璟看见梁军从火阵中涌出,持械大喊,貌若修罗,一队接一队,杀气犹如实质,扑面而来。
勒转马缰绳,李从璟带领骑兵队列在火前转了一个弯,变得和梁军同向而行,同时,手中弩箭不停。与此同时,梁军骑士以弩箭反击,双方奔驰向前,但闻马蹄声哒哒,各有战士落马。
“接阵!”李从璟收起弩箭,抄起长槊,带队靠近了梁军马军。
双方战马并头而行,李从璟眼疾手快,长槊探出,刺中一个梁军脖颈,锋刃向前一抖,血肉一起带出,将那梁军挑落马背!
犹不满足,李从璟长槊一收一出,锋尖刺入无主之马眼眶,战马惨嘶,提速无脑左右乱撞,撞倒不少梁军骑兵。
其后一名梁军大叫一声,加速上来,马槊从身后直刺李从璟。李从璟听得这声叫,身子前伏,避过这一刺。
跟在李从璟身后的张小午,见状大怒,怪叫一声,架住梁将马槊。他身前的李从璟,脑后生眼一般,长槊倒刺回来,尾部正中梁将前胸。那梁将一声闷哼,身子飞离马背,撞到他身后的梁军骑士身上,双双摔落马下,被后面的马蹄踩成肉泥。
李从璟双腿一夹马肚,快步向前,长槊不去刺侧前梁军骑士,而是刺中对方战马后腿!梁军战马失去平衡,跪倒在地,李从璟从他身旁奔过,长槊横斩,将那梁军骑士的脑袋齐根削了下来。
“将军避箭!”李从璟忽闻张小午一声疾呼,身子连忙歪倒在马侧,长槊一挑,击落两支冷箭。
一阵厮杀,双方军阵都不再严密,李从璟看准时机,大喝:“张小午向前,余者夺阵!”
说罢,李从璟操纵战马,带队侵入梁军骑兵阵中,和他们就近捉对厮杀。
张小午带两百人,极速向前。奔驰出去百步,摆脱梁军马军,又掉头杀回来,一头撞进梁军马军阵中。
梁军马军前阵,顿时受到两个方向冲击,顾此失彼,伤亡大增。当李从璟和张小午碰头之后,两相错马而过,李从璟带余者加速向前,同样奔出百步,掉头杀回阵中。
另一边的孟平,以同样的战术,一股脑儿杀进梁军马军阵中,短兵相接。
梁军马军,顿时攻势受挫,速度慢下来。中间步军,凸出阵来,两翼不再安全。
步军为首梁将,眼见百战军投石车近在眼前,百战军退得快,没几个人防守,知道那是对大营最具威胁之物,不肯放弃,依旧招呼梁军杀向前,要去摧毁百战军投石车。
就在这时,梁营中金锣声响起,却是要步卒退回。
李从璟知晓对方已看出他的打算,他当然不肯放已出阵的梁军回撤,当即挥旗一头杀入梁军阵中,要去将梁军拦腰斩断!
李从璟先前令步军和李绍城佯装败退,本就是吸引梁军主力离营追击,让其再不能依托军营而战,如今付出颇多,百战军在撤退途中,免不了伤亡,李从璟哪里会放梁军回营!
黑灯瞎火,只凭火把照明,梁军还能看穿李从璟布置,简直厉害。但他毕竟看出的晚了些,李从璟不会给他机会。
正在与梁军马军厮杀的孟平,首先观察到李从璟进攻的方向变了,当下毫不犹豫,指挥身后将士杀入梁军阵中,要和李从璟碰头。
怀州城头上,卫道扶墙观战,他通过火把变化,看出李从璟和孟平千余人的变阵,立即意识到什么。李从璟身陷敌阵,军令难以通达,他当即给还在回奔的百战军步军和李绍城传令:“杀回阵中,接应主将!”
李绍城听到鼓声,看到灯火通明的城头旗语变化,立即挥手减速。掉过身来,但见李从璟和孟平为截断敌阵,身陷其中,其段前后梁军回头,后有梁军向前,有被包围之势,大急,连忙传令:“全军杀回,步军尖刀阵,给我狠狠撕开梁军阵型!骑兵分两部,跟上都指挥使和孟将军,斩断敌阵!右部,随我来!”
两军步军前后相聚本就没几步,百战军闻战鼓声而回头,后阵做前阵,呼喊几声,迈开步子,对着梁军杀过来!
梁军步卒本是追击一方,眼见百战军溃败,只当其已经兵无斗志,正是大快朵颐的时候,骤闻己方收兵之令,好不容易收住追杀之势,正在掉头,不料百战军突然杀回,个个悍勇无比,顿时措手不及,被迎头痛击,前阵顿时被冲散。
蒙三带队冲锋在最前,大刀砍翻面前几个梁军,已是率队突入梁军阵中,他连连大吼:“向前,向前!”
李从璟渐感压力大增,眼角余光所到之处,皆是密密麻麻的梁军,甲兵丛生,寒意逼人!
左右两名梁军马军,同时横斩马槊杀来,李从璟上身后仰,避过马槊,手中长槊横于胸前,起身时向前一推,将那即将错身的两名将军推落马下。
马不停蹄,李从璟低喝一声,长槊挥斩,又将奔到面前的两名梁骑斩杀。但梁军仿佛杀之不尽,从不同方位围攻过来!
体内热血沸腾,李从璟眼眸愈发冰冷,他的身上已经密布鲜血,分不清哪些来自梁军,哪些又是他自身的。只是拼杀之间,身体传来的疼痛感模模糊糊,弄不明有几处。
深入敌阵,如此境遇在所难免。李从璟心中了然,只要他能带队杀穿梁军军阵,则大功可成。
只不过围攻之下,他前进的速度难免减慢,若是如此下去,必被围困。解决之法,莫过于有人于他分担压力,作另一把尖刀。
只是身后这五百人,何人能担此重任?思虑间,正准备点将,一人杀到他身侧,与他并驾齐驱,帮他分去不少压力,马上骑士,身形矫健,他大喊道:“将军,某为你掠阵!”
李从璟看清来人,哈哈一笑,大声回应:“郭兄,我左你右,并作尖刀,杀穿梁军军阵,如何?”
郭威长槊一横,扫倒数人,激扬道:“正有此意!”
李从璟精神大振,正奋力拼杀间,身旁又冲出一人,与他同样相隔数步,帮他又分去一半压力。马上骑士身手之锐利,不下他与郭威,转瞬间连杀三人,那人呵呵一笑,笑声中充斥着难以言说的意味,“两把尖刀怎能迅速破阵,我来做那第三把!”
那一袭长发飘舞,肆意而张扬,却是桃夭夭。
李从璟将面前梁军一槊劈成两半,向前一步,与郭威桃夭夭两人成品字锋矢阵,大呼一声:“破阵!”
身后百战军,齐呼一声“杀”,攻势更见凶猛。
三人作尖刀,杀穿梁军骑兵阵,又杀入梁军步兵阵中,三把长槊所到之处,各自带起一阵腥风血雨,彼此交相呼应,又各带锐士护卫在侧,不断扩大战果。锋矢阵不断向前,一时之间无人能挡,三人手下几无一合之敌。
一群群梁军扑上来,又被一个个斩杀,你来我往之间,突入梁军步军阵深处不知几何。李从璟抬头间,孟平已是近在眼前!
两相会合,意味着众人已将梁军军阵拦腰折断。
这时,李从璟身后又冲上前来一骑,他顿感再无半分压力,而己方气势又壮。
李绍城跟上李从璟,大喊道:“大哥,梁阵已破了!”
章七十一 我比你强()
与孟平碰头,尤其是李绍城跟上来之后,李从璟身边已经没什么压力,他杀出战阵,到了场外,以便于能看清整个战场的局势。
如李绍城若言,梁军军阵确实已经破了,其前阵首先被百战步军回身冲击,前部阵型溃散。百战步军一部,趁机突入阵中,以猛虎搏兔之势撕开阵型,稳步推进。更有步军两个指挥绕行两翼,将其前阵军士包围其中,有围而歼之之意。
而拦腰斩断其阵的百战马军,是这一切工作的关键之刃,李从璟带队打开通道之后,最艰巨的任务已经完成,百战军各部持续冲杀,将战果扩大。
但战事进行到此处,并不是说大势已定。
梁军后阵,还有约莫三分之一的军力,在不断向前,拼命冲击百战马军阵型,意图为前阵梁军打开生门。
战事胶着一阵,百战步军威势体现出来,在蒙三、吴钩等人带头卖命拼杀之下,步军大阵成功将梁军前阵从中间竖直撕开。各自汇合两翼步军,将前阵梁军分成两股,兜进了口袋。
大势既成,百战军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聚歼这两股梁军。但梁军兵力占优,虽被困其中,激战之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梁军战鼓齐鸣,后阵梁军变幻攻击方式,不再沿中线冲阵,而是绕行两翼,试图将百战军反包围在其中。
李从璟看清梁军动向,自然知道若是让梁军势成,百战军形势危矣,他果断下令:“马军放开中线,奔离两翼,将梁军放进阵中,反向包围!”
李绍城等人得了令,立即撤离原本战线,放开道路,让梁军去包围百战步军。
果然,百战马军放开阵线之后,梁军反而不敢再向前。
由此,两军骑兵,为争夺两翼控制权,激战在一起。
百战军总兵力并不占优,但骑兵却比梁军要多,这都归功于李从璟的“劫掠”之策,拢了不少战马。眼下,百战马军犹有余力,分出一部,去袭扰梁军后阵步军,以使其无法再从中线去冲击百战步军包围梁军前阵的阵型。
李从璟嘴角带笑,又给投石车传令:“火石不断,轰击梁军大营!”
军营目标大,投石车这下不用怕打偏,但凡有石块出手,必定悉数落入梁军大营,不多时,梁营火光大盛,营寨烧了起来。
营寨被烧,梁军退路全无,一时大乱,百战军各部,趁机加紧攻势,争取战果。但梁军战鼓声不停,反而更有威势,梁军慢慢又稳住脚步,只是气势上却不可避免矮下去一截。
有一队梁军骑兵,意图绕过战场,去摧毁投石车,被李绍城指挥一股百战马军拦下,厮杀一阵,只漏了几骑。那几骑还没冲到投石车跟前,就被护卫投石车的百战步军以弓箭射下马。
“梁军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攻无可攻,这下没辙了吧?”张小午抹了一把额头汗水,不无得意道。
当下战场混战一块,又是黑夜,局势难辨,但每一处,都是百战军牢牢把控着掌控权。
李从璟没他那么乐观,梁军确实一时无从着力,但百战军要赢得这场战斗,却也还没那么容易。河阳军的确训练有素,堪称精锐,即便是大营被烧,却仍旧没有败退,韧性极佳。各部依旧在抵抗,真要这么打下去,不知何时能完。
战事陷入胶着。
但李从璟不急。
战场大势现在已尽入百战军之手,他相信朱铨周比他更急。梁军势尽,他相信朱铨周若是不想认输,定会穷则思变。梁军要扭转战场局势,眼下来看,只剩一条路。
其实不只是梁军,百战军要想打破僵局,赢得这场胜利,其实也只剩一条路。
梁军的路,和百战军的路,并非两条路,而是殊途同归。
李从璟能看出来,他相信,朱铨周也能看出来。
所以他在等,等朱铨周走这条路。
朱铨周比他急,所以他就不急。
他只是在身旁放了许多火把,火把照亮了他身后的大旗,也照亮了他的盔甲。
李从璟甚至摸出干粮,就着清水,在马旁吃了起来。
火光下,他盘膝坐在地上,吃的不紧不慢,肉干在嘴里咀嚼充分了,才会咽下去。
在眼下这一刻,战场上已经没他什么事。
李从璟举起肉干,对简直惊呆了的张小午等人示意:“你们要不要也吃点?”
张小午等人机械性的摇摇头。
李从璟笑了笑,一边咀嚼着干粮,一边发音不清道:“大战一场,难免消耗不少精力,接下来的战斗可是关键得很,补充些气力,胜算也大些。”
在他身边,军情处三位统领和郭威寸步不离。因为他们不在百战军战阵编制之内,战场上他们可有可无,现在加入战场,作用也不过一个陷阵士罢了,倒不如跟在李从璟身边,护卫他周全,或者随他冲阵,充当尖刀的角色。
桃夭夭靠着马肚,头盔下的长发散落在肩上,就着水囊有一口没一口喝着清水,她似乎不喜欢这种饮水的方式,脸上没什么愉悦的表情。
郭威好奇的打量李从璟,眼神怪异,不消说,他心里肯定在诽谤:怪物。
半刻之后,张小午指着梁营的方向,机警道:“有一群梁军马军杀过来了!”
他说完这话,本是想提醒李从璟,但他话刚说完,转过头时,李从璟已在马背上。
“好钢用在刀刃上,一锤定音,就看你我了。”李从璟取下马槊,握在手里,注视着遥遥奔来的梁军马军,他看不清对方面容,但他的话无比笃定,“杀过来的是梁军河阳节度使朱铨周,取下他的项上人头,此战就胜。”
战事胶着,两军之力达到一个平衡点,唯一能改变这种均势的,就是主将之间的胜败生死。
这一刹那,李从璟想起后世看过的无数战争场面:交战之前,大将阵前约战。以前李从璟觉得这种事情有些扯淡,后来才发现这样的事,并非子虚乌有。
轻夹马肚,李从璟策马踏出,郭威和桃夭夭依旧护卫其两翼,呈品字阵,迎着朱铨周杀过去。
两人身后,都只跟着百人,差不多就是亲卫一都人马。
火光中,李从璟看清了梁军为首的将领:年纪不大,面色刚毅,双目如电,提一杆马槊。
刚吃了干粮,李从璟力气充足,一照面,运足力气,挺槊直取朱铨周咽喉!
长槊出手,李从璟立即发现不妙,因为朱铨周的身子并没以想象中的速度冲过来!
朱铨周勒缰提马,竟然硬生生止住马速。这只是一瞬间,得到的也只是细微的距离差,但这个细微的差别,却已经足够他身旁两人,超过他本人,向李从璟刺出两槊!
李从璟长槊刚出手,动作收不回来,且因失去了对距离的掌控,长槊纵然也能刺到朱铨周,却因为慢了半拍,足够朱铨周从容回避李从璟这一击!
眨眼间,两槊杀到李从璟眼前!
桃夭夭与郭威等人,无不大惊失色,心头狂跳。
这朱铨周,明显是有备而来!
手段可谓歹毒。
可战场没有歹不歹毒,只有生死!
更让人绝望的是,在朱铨周身后,几骑忽然加速向前一步,竟然不顾阵型,封死所有空挡,长槊齐齐刺出,组成第二层杀阵!那模样,便是李从璟能侥幸避过前面两槊,但其随战马前行,也避不过后面密集成阵的兵刃!
朱铨周事先显然经过周密布置,打得便是一击必杀的主意!
三千百战军,无人能阻拦梁军杀李从璟。
眼看李从璟必死无疑。
但有一人,不会允许李从璟死在这里。
这个人,是他自己。
在朱铨周勒缰的那一瞬间,李从璟已经松开了手中的长槊;
练就一双鹰目,所以能看清敌人!
两杆长槊到他眼前时,他的脑袋已经向后扬去,身子起离马背一寸;
练就矫健身手,所以能临危应变!
战马与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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