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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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帝王- 第5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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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悫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等野蛮之辈,不受教化,只需高铸长城,拒之则可!”

    王不器问:“何人铸长城?受圣贤教诲的士子?”

    杨悫道:“士农工商,各有区分,士子治天下,铸城之事,自然由贩夫走卒去做。”

    王不器又问:“祭酒着丝绸、食五谷,然丝绸、五谷从何而来?”

    杨悫道:“士子以王道教化百姓,使其知礼仪,而有别于禽兽,百姓如何不该供养士子?”

    王不器颔首沉默。

    骤然,他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响亮,礼堂外也听得到。笑声苍凉而悲哀,却又让礼堂内的人都不忍听闻。

    杨悫皱眉,“博士缘何发笑?”

    王不器冷目看向杨悫,“此等无妄之言,祭酒也能说得出来,某如何不笑?可笑,天下人都言,儒家大伪,在儒家士子眼里,人皆小人,唯我君子,术皆卑贱,唯我独尊,学皆邪途,唯我正宗!墨子兼爱,惩恶扬善,儒家骂作鄙陋;杨朱言利,使民富足,儒家不屑一顾;老庄超脱,于民无害,儒家视作胆小逃遁;兵农医工,百业之基,儒家看成细枝末学!”

    “王师在前线血战沙场,你等不识征战之道,而公然指手画脚,彼者流血不止,而你等诋毁不休,自大自负到这等地步,也敢言治国?外贼寇边,杀我同袍,尔等手无缚鸡之力,只不过一声叹息;乱贼倾覆京师,劫掠州县,尔等束手无策,只能劝君王避祸,唯恐奔走不及;诸侯割据天下,九州烽烟不息,百姓流离失所,尔等不曾救下一城一人,竟然在此言说甚么礼仪,妄谈甚么天下归附,与白日做梦何异?!”

    “而今国家兴办学院,兴百家之学,兵农工商贩夫走卒,有教无类,大唐之志向,君王之苦心,尔等何曾明白半分?平日不思好生教授学识,竟然对百家学生轻慢有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上辅君王下安黎庶,何等的豪气之言,但以尔等之短见与尺寸之胸怀,莫说天下,连身旁的同窗、自家的学子都容不下,还谈什么立功立德?!张口礼仪闭口礼度,外贼杀同袍,你说礼,乱贼扰民,你说礼,争权夺利时,你还说礼,排除异己时,你仍说礼,厚颜无耻到这等地步,真是可笑至极!”

    王不器一席话说完,礼堂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粗重呼吸声更是清晰入耳。

    儒家士子怒不可言,却嗔目结舌。

    百家士子大感快意,却又受王不器感染,皆感悲凉。

    江南北奔的士子如查文徽、陈陶、史虚白等,则是震惊不已。

    王不器最后向李从璟执礼,“百家学问,取舍有道,天下士子,良莠不齐,还请太子斟酌!”

    杨悫脸色惨白如纸,汗如雨下,他面朝李从璟,噗通一声伏低下拜,悲痛大呼:“此等毫无根据之言,真是只字不通,臣万万不敢苟同!千年以来,名臣良相如过江之鲤,哪一个不是我儒家士子?君王治国以礼以仁义,天下方能大兴啊!”

    他说不过王不器,就来抱李从璟这个大靠山的大腿。

    在杨悫想来,李从璟肯定会站在他这一边。

    君王的心思,杨悫和他背后的无数儒家士子,都看得分明。

    李嗣源是如何做成帝王的?他先前不过是一个臣子,是领兵大将,而一朝为士卒“披上龙袍”,就反攻洛阳成就了大业。

    既然如此,李嗣源担不担心其它将领效仿他的事迹?他担不担心他家的江山也会突然倾覆?他没有理由不担心!他绝对会担心!

    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解除武将兵权!同时扶持、重用另一股势力,抗衡、打压武人!

    这股势力,士子就是现成的。

    于是儒家士子趁机而起。

    杨悫他们不知道将士正在沙场辛苦征战、流血牺牲吗?他们不知道此时提出打压武人的策略,会被很多人唾弃吗?他们又不是傻子,他们当然知道。

    但他们不在乎。

    为甚么不在乎?

    因为君王会支持他们!

    在打压武人这一点上,君王与士子的立场是一致的。

    甚至连出发点都一样。君王是为了巩固自身帝位,不让武人再有乱国的机会,士子是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不使士子再被武人骑在头上!

    藩镇时代,是士子的噩梦,也是君王的噩梦。

    而儒家的礼,儒家的忠君思想,则为这件事披上了完美的伪装。

    所以君王和儒家士子会一拍即合。

    儒学发展到今天,早就舍弃了“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思想,成为君王统治江山的奴仆,而且理所当然的继续发展下去,变本加厉。

    只有适合君王稳固自家江山统治的思想,才是君王需要的思想。

    儒家在汉初做到了,日后更会。

    儒家必须要适应君王的这个需求,那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至于儒家学说往后会变成甚么样,他们不知道,至于儒家学说最后是不是会面目全非,与孔子的主张大相径庭,他们不在乎!

    不被君王需要的治学治国思想,是没有存在价值,注定要消亡的!儒家之学都没了,哪里还有儒家士子?

    故而,儒家无论发展到哪种面貌,君王都是掌舵人都是始作俑者,而儒家士子则是刽子手。

    但那又如何,谁会在乎呢?

    儒家士子哪里又会知道,天朝之外,万力之远的地方,会有撮尔小国在千年后强势兴起,犯我疆土?

    即便知道了,又如何?只有得用的士子,才有资格考虑国是。

    所以杨悫分外确定李从璟会站在他一边。

    并且,君王既然用了儒家思想,自然会投桃报李,百家学说自然不会再被重视,兵农共医商,当然不能被抛弃,但也绝不会被看重,君王和儒家都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威胁儒家学说的统治地位!

    所以百工,永远没有地位。

    所以商品经济再发达,商人也永远无法掌权进入统治阶级,永远不会有话语权!

    儒家对百家百工的打压,不是因为看不起,而是利益之争!

    君王,儒家。

    琴瑟相合。

    狼狈为奸。

    共同享用这座江山。

    百年,千年,两千年。

    直到锦绣山河万里凋敝。

    直到君王发现儒家确实不行了,不能帮他统治江山了。

    于是,废除科举制。

    李从璟看了一眼拜倒在堂中的杨悫,从小案后站起身。

    礼堂中,无数儒家士子悉数拜倒,不能拜倒的,也无不躬身执礼,齐声大呼:“请太子为我等做主!”

    百家百工的士子,也无不执礼,紧张的等待太子的宣判。

    李从璟目光沉静的面对大唐士林,开口的时候半分也不迟缓,语气果决,不容置疑,“本宫教令:立即革去杨悫学院祭酒之职!”

    话音落,平地起惊雷。

    士林震动,江山震动!

章九十八 论学堂里惊天下 十万王师围金陵(2)() 
(第二更,两章万余字)

    杨悫是李从璟亲自去请到洛阳来的,斯时太子引才之心可谓真切,然事到如今,李从璟罢免杨悫学院祭酒的职位,亦是半分犹豫也没有。

    正如王不器所言,百家之学,取舍有道,天下士子,良莠不齐。杨悫想要以他的后人们侍奉赵宋的那一套,来侍奉如今的大唐,李从璟可不管他是不是大教育家,下令革职都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他这一句话,使得满堂具惊。

    但太子接下来的话,才是会被大唐的所有读书人,一直铭记的内容。

    李从璟站在矮台上,面对大大小小各家各业的学子,郑重开口:“朝廷兴建学院时,本宫就曾说过,‘使善医者医人,善吏者治吏,善礼者掌礼,善工者治工,善财者理财,善兵者治军,善刑者掌法,善学者治学’。这是朝廷兴办学院的初衷,也是本宫对学院学子的期望,更是大唐对天下读书人的要求!”

    “百家学说,无分对错,百工匠人,无分贵贱,百业才子,无分尊卑——这,就是朝廷对待天下才学的态度。我大唐要的不是兴旺哪一家学说、哪一派思想,我大唐要的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何也?一家一派之学说,有其精华亦有其糟粕,谁能得十全十美?取其精华、舍其糟粕,才是大唐对天下学说的态度!”

    “我大唐要的是百业俱兴,耕者有其田,商贾有其货,医者有其药,工匠有所作。我大唐要的是天下兴旺,民富而后国强。我大唐还要有百万甲士,能征战四海;我大唐亦要文风鼎盛,有千载文章。但我大唐最需要的,是一个个腰板笔直、胸怀广大、眼界长远、能辨是非黑白、敢于建功报国的唐人!”

    “百年后,千年后,或许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一座座城池化为平地,一座座城池拔地而起,许多东西都会变,或许东西都会失去,但本宫希望尔等记住,大唐最重要最珍贵的东西,永远不会变也永远不能变,那就是一个个顶天立地的唐人!不是宋人,不是齐人,不是梁人,不是陈人,是唐人!是中华这片土地上,只出现过一次,独一无二的唐人!”

    “唐人在,则大唐在!唐人不亡,则大唐不亡!天下有亿万之众,江山有万里之远,大海更是广阔无边,但谁要是敢打折唐人的脊梁,谁要是敢玷污唐人的心灵,谁要是敢抹黑唐人的双眼,本宫就取他头颅,再灭他九族,挖他祖坟,再挫骨扬灰!本宫要你们今生生在大唐,今生便不悔,若有来生,本宫还要你们以生在大唐为荣,本宫要你们愿意生生世世为唐人!”

    礼堂中的人不禁都站直身子,一双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太子身上,但凡学院学子,人皆有豪气,甚至是虎狼之气,更有的人,双眼泛红。

    李从璟环视礼堂内千百个读书人,“如有大唐功业有成,十年后百年后,你们远居长城之外,在大海彼岸征服新土,而后开枝散叶,你们也会把那里,刻上大唐的名字!你们也会将你们脚下站着的地方,称之为大唐!你们也会告诉一切你们见过的人,你们是唐人!这,才是本宫想要的,才是大唐想要的!”

    “今日,你们告诉本宫,大唐的治学治国学说,是该是圣人先贤的教诲,还是该是唐人容纳百家后,顺应大唐需要产生的新学说?”

    “礼仪?仁义?诚然,这些东西不能丢,但这绝不是我大唐,令天下臣服的依仗。江南有逆臣贼子,则遣王师甲士讨之,诸边有外族侵扰,则遣王师甲士讨之,海外有膏腴富饶之地,则遣王师讨之!”

    言尽于此,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明白人永远不需要明白,李从璟看向王不器,“王博士!”

    王不器拱手执礼,“臣在。”

    李从璟眼神坚毅:“大唐以律法治国,以忠义礼度育人,本宫要你编撰学院教材,以此为本,为我大唐教授学生!本宫要的学院学生,知礼仪,识法度,明忠奸,辨是非,忠君王,爱家国,不舍先贤教诲,而又能开拓进取,先做唐人,而后能外征不臣!在内,出仕,则能上辅君王下安黎庶,不出仕,则能有助于百业兴盛,在外,从军,则能征战不臣开疆扩土,从文,则能治理大唐新得之地,以四海之材养我大唐之强!一言以蔽之,德才兼备,是君子,也要是虎狼!”

    王不器一头一片凛然,因为他知道,李从璟这话不仅是学院的“校训”,也是对大唐所有士子的要求,而学院作为实践李从璟这等思想的前哨阵地,承担着为大唐读书人开天辟地的职责!

    “臣谨遵太子教令!”王不器深感责任重大,也感到极度的荣耀。

    李从璟微微颔首,又道:“学院祭酒原本官拜从三品,现今,本宫教令:于学院设大祭酒一人,官拜正二品。王博士,现以你充任!”

    王不器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感激涕零。如今六部尚书也不过三品,只有尚书令才是二品,知道这是因为他责任重大,李从璟先给他正了名,心中哪里还能不一片火热,“拜谢太子殿下!”

    “教材编成,抄送演武院一份!”

    论学堂之事落幕,礼堂的先生、学生、士子们,不少都已陷入前所未有的巨大惊诧中,对今日太子的“谆谆教诲”一时还无法完全消化吸收,脑海中正是各种思想与念头,在交替闪现、彼此交锋、厮杀不休的时候。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赵普起初被李从璟描绘的未来所震惊,激动得不能自己,情绪稍稍平复后,就双眼清明神思纯定。

    今日太子的种种言论,他早在入学的时候就听过了,而且理所当然的认为“情况不是本该如此吗?”

    学院的许多先生,平日里可不就是这样教导他们的?

    虽然先生们没有太子这样的口才,意思无法表达的像太子那样全面而动人,但根本上总是不差的。

    赵普边走边想着,觉得礼堂里那些大人们的诸多奇怪的反应,真的是太奇怪了。

    不时,他的肩旁上就搭了一条小胳膊,李重美的声音紧接着在他耳旁响起,这厮一边吃着梨子一边道:“方才太子一番话真是精彩绝伦、无与伦比,听得我可是血脉喷张、不能自己——外征四海,在大海彼岸刻下大唐的名字,把脚下的土地都叫作大唐,多振奋人心啊!我日后一定要建功立业,以四海之材养我大唐之强!”

    这位与赵普“不打不相识”的公子哥,近来估摸着是学业有所长进,是以恨不得把自己新学的所有好词都掏出来,也不管它们用的恰不恰当。

    少年心性,赵普听到功业当然也不免激动,抱着书册道:“内征贼子,外征不臣,天下之大,唐人何处去不得!我日后也要做公辅,为大唐社稷立功勋!”

    李重美约莫是没想到平日里性子安静的赵普,竟然也有这等豪情壮志,立即像是看到知己一样,跳进来雀跃道:“好啊,赵兄,想不到你也跟我一样!咱们这可算是志同道合了。。。。。。得去喝一杯!”

    “喝。。。。。。一杯?不大好吧?”

    “豪情动人,哪能不饮酒!你不会怕了吧,你方才还说要征战沙场呢,连饮酒都不敢?”

    “谁不敢了,去就去!”

    “哈哈。。。。。。”

    两个十岁的孩子,已经初具雏虎之气。

    教育,得从娃娃抓起。

    “少年强则大唐强啊!”李从璟瞥到赵普与李重美,微笑意味深长,他脑海中浮现出二十年后,这些从学院里走出去的大唐年轻虎狼,并肩征战四海、治理邦国的场景。

    那该是何等美好的时代,何等兴旺的大唐啊!

    心头打定主意,等到学院的教育初有成果,就得马不停蹄将学院之制推向全国,建立中等学院初等学院的分级体制,李从璟收回视线,对跟在身旁的王不器道:“杨悫暂时还可留在学院任教,若是他还抱着先前那套想法,则当立即清除出去,戚同文的想法如何,大祭酒可跟他谈上一谈。不仅他两人如此,学院的其它先生亦是这般,学院既然已经建立,往后就是一个挑选适合他的人的过程。”

    对此,王不器自然无不应诺。

    交代完诸事,李从璟就离开了学院。

    查文徽、陈陶、史虚白离开论学堂后,便一直一言不发,直到出了学院,三人站在街上,看人来人往,才稍稍缓了口气。

    “眼下大唐虽然大兴贡举,但取士的科目本就有了诸多变化,偏重经世致用,今日闻听太子在学院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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