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指挥使,有贼军冲出来了!”张小午出声道。
闻听此言,所有人眼神一凛,凝视往山口的道路看去。
无边无际的火光中,果然有三五成群的军士冲出,这些军士大多衣衫焦黑,不成样子,一出火圈就倒在地上,或者打滚扑灭身上的火,或者狼狈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火烧不死所有人,这是众人早有预料的事,虽然李从璟已将火线拉得很长,力求将李董联军都放在火势中央。
越在行军队伍后面的人,越能有机会跑出来,伤势也会越轻——从这群军士完整的甲胄兵器中就可以看出来。如今,看样子,这样的人不少。
最先冲出火海的,无疑是李董联军后队骑兵。
李从璟转头,翻身上马,手持马鞭不动,沉稳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来,“李绍城,带一个指挥将士,杀过去!”
“得令!”李绍城拔出横刀,轻夹马肚,大喝一声,“马军前指挥,出!”
五百百战军精锐骑兵,踩着鼓点,悠忽冲出,沉重的马蹄踏在大道上,轰隆作响,杀气卷起阵阵尘土,直奔火山口。
黑甲黑袍的骑兵身影,逐渐被火光映照成红色。
道路险阻,李董联军后队侥幸冲出的骑兵,早已经没有阵型,建制也不再完整,出火山口之后,稀稀落落往前奔。乍然看见百战军骑兵,怎么不知这是敌人?当下反应不一,有愤怒百战军火烧大军的,吼叫着招呼身边的人径直冲杀过来,有大惊失色的,忙不迭招呼身边的人往四野逃窜。
百战军骑兵冲杀过去,首先碰上的,是被怒火冲脑,迎上来拼命的。在距离对方尚有些距离的时候,百战军劲弩端起,弩箭齐出。当头一些李董联军,被射落马下。
大队疾驰而过,弩箭交替射出,三五成群的李董联军骑兵哪里能抵挡,无不身中利箭,滚落马背。
碰上大批骑兵时,齐射一阵,收了劲弩,众百战军将士,齐齐拔出横刀。五百把横刀依次出鞘,悦耳的金属摩擦声,隐约传来,如同一首乐章。
两军相接,挥刀砍杀,当头骑兵,间或有人落马,尸体重重摔在地上。百战军马速不减,五百人大队疾驰而过后,留下的便是一群没有骑士的战马,或者停在原地嘶鸣、晃荡,或者不知所措的奔跑。
李绍城横刀挥舞了两下,五百人中分出一部分,去追杀四下逃跑的骑兵。大队仍旧前行,杀向前方李董联军骑兵。但凡有照面的敌军,无不被百战军斩杀。
李从璟瞧着,听到身旁的李荣感叹道:“李绍城将军,真乃猛将也!”
李从璟嘿然一笑,这话听着熟悉,细细回想,记起是当日卫道称赞吴钩的,说他是智将。
再次凝神望去,李绍城等已经冲至山口,几百人的队伍,分成几队,在山口前来回穿梭,如梳子梳头一般,但凡有敌方骑兵冲出,必被砍死。
眼见李绍城控制了山道,骑兵出来的少了,过了些时分,里面跑出一群群步卒来,这些步卒,不乏持长枪、有长弓的,和还没战死的骑兵一起,配合着攻击百战军骑兵,造成一些威胁,当下有百战军将士相继落马。
李从璟眼神凛然,回头将孟平叫过来,令道:“带一指挥骑兵,补上去!”
孟平得令,召集一指挥马军,策马冲出。
上到战场,在距离李董联军步卒百步时,李从璟看见孟平横刀左右一挥,他身后的五百骑兵,从中间分开,向敌步军两翼奔去,成两道弧线。奔近后,保持离敌军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取下短弓劲弩,对准包围圈中的敌军,齐射而出。
箭矢扑进敌军群中,那最外围的军士,立即像被收割的麦子,倒下去一层。
孟平指挥骑兵来回奔驰,并不靠近,就在骑兵劲弩最有效的杀伤位置上,不停往李董联军阵中放箭,一圈圈敌军军士,一层层倒下去。
中间或有悍勇之士,意图冲上来,然而都是只到半途,就被射成刺猬。
不断有李董联军倒下,也不断有人从火山中冲出来,他们本以为脱离火海,便捡回了一条性命,看见山口阵势,吓得腿软,进退两难,唯有硬着头皮,鼓噪向前,嘶吼着为自己壮胆。
山口,已经倒下了一堆堆死里逃生的李董联军。
为逃离火海,他们大多丢弃了盾牌,没有好的防御手段,这会儿哪里经受得住骑兵劲弩射击,绝望的倒下。间或有三五成群的弓箭手出来,面对五百劲弩,亦是无济于事。不等前面的弓箭手,汇集后面的弓箭手,百战军就将他们一一射杀。
终究是有敌军拖着盾牌爬出来,他们被让到军阵前面,组成一道简单防线。有了盾牌,这些军士顿时向前猛冲,意图靠近百战军骑兵。
只是可惜,不停奔驰的百战军,他们的打击方式呈圆形,箭矢从各个角度射下来,这些个梁军根本抵挡不住,一个个倒下。
有敌方将领机灵的,命军士托起尸体,挡在体外。
因为弩箭射击路线是直的,如此一来,倒是减少了不少伤亡。
眼看敌军汇集的越来越多,虽然是溃兵,而且越后面出来的,本身伤势就越大,但李从璟没有轻敌的意思,不打算让他们成势,他挥手召来传令兵,令道:“让李绍城以角弓攒射步军,令孟平适当放开缺口,让敌军争相逃命,务必不能使他们聚集太多!”
传令兵得令而去,疾驰入战场,李绍城对战敌军骑兵的战事基本上已经结束,正准备去支援孟平,接到李从璟的命令,左右招呼,他那一指挥将士,将角弓手集中,加入到孟平的行列,以铁箭攒射。铁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敌军阵中央,立即造成不少杀伤。
孟平身边的旗官令旗挥动,包围山口的骑兵,立即变幻阵型,让开一条道来。那些正苦苦挣扎,在箭雨中绝望的溃兵,看到缺口,立即蜂拥而上,拼命逃窜。就此,他们好不容易有点样子的阵型,顿时没了形状。
陆陆续续跑出火海的李董联军,加起来已是不下千人,若是千人齐整,对阵百战军两个指挥,本不至于如此被动挨打,但因为火路漫漫,逃生路上不知有多少同伴丧生,跑出来的都是零零散散的,被百战军一股股扑杀,是以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力量。
草木终究有烧完的时候,这一片山峦,火势减小,露出黑乎乎的山体,残烟袅袅。
火攻最是无情,当年陆逊火烧刘备,六十万蜀军付之一炬,刘备因此病死,火攻势猛,由此可见一斑。
相比较而言,李从璟这把火一点都不大。
焦黑如墨,碳、灰密布的山林中间,大道上冲出大群梁军,看起来有几百人,这些人,应该就是在大火中幸存的李董联军主力了,让李从璟惊叹的是,当先一群人,竟然还都骑着马。
到底绵延十几里的火线,不乏巨石檐、大坑之处,辅以水车之水,能让人免于一死。
当先两人,明光甲还颇为鲜亮。
李从璟双眼微微眯起,观其阵仗、位置,该是两名主将董璋和李继韬。
抬起手,李从璟给剩余的近千骑兵下令,“所有人等听令:随本使出击!”
军情处、君子都以及百战军所有骑兵,随李从璟,奔驰向前。
最后一击,原地再无一人。
董璋和李继韬,带着身后数百人,冲入百战军骑兵阵中,猛烈厮杀。这帮人已经积蓄了太多戾气,虽是残败之身,却是殊死相搏,一时间颇有气势。
李从璟随即杀到。孟平指挥着骑兵让开道,让李从璟等人杀入阵中,直扑董璋和李继韬。
长槊龙腾虎跃,李从璟所到之处,血肉模糊,转眼间突入李董联军溃兵阵中,手下几无一合之敌。
残兵虽勇,只凭一口气吊着,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不要命又能如何?
不要命,那就让你送命。
李从璟低喝一声,长槊直出,贯穿一名梁军咽喉,随着战马奔驰,李从璟将长槊从那梁军后颈拔出,血溅如泥。
董璋看到李从璟,“啊呀”一声,挺槊向他杀来,交手一招,董璋勒住马缰绳,指着李从璟,面有泪水,挺身颤声而呼,声调悲怆:“八千将士,八千将士啊!你一把火,烧没了我八千将士啊!”
章六十三 阵斩()
李从璟稍事沉默,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董璋,道:“既然我烧死了你八千将士,不如我送你一程,到下面去继续做他们的将军,如何?”
董璋怪叫一声,不顾左右,横槊向李从璟杀来。
怒火攻心之下,董璋浑然不顾被火灼烧的伤势,也不吝啬半分力气,刺、斩、挑、扫、打,以各种招式,从不同角度,攻向李从璟,其势如潮水,不见槊影,唯闻风声,让人心悸。
李从璟双腿夹紧马肚,随着战马奔驰,和董璋战在一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面容一如既往沉静,唯剩双眸似烈火,双手舞动间,长槊如蛟龙,将董璋的攻势一一化解。
在他俩身旁,彼此亲兵冲杀在一处,混乱不堪,张小午和吴长剑、桃夭夭等人,护卫在侧,防敌突袭暗手。
山口这一带,平地数里,不乏田野,此刻却密布尸体,压到不少庄稼。更多的是双方激战将士,在上面往来奔驰,酣战厮杀,血溅处处。
天色已暗。不远处的山峦上,有零星火势在烧,火石密布,如萤似灯,更远处大火未停,不知要远赴哪里,照亮远天。
火山外,丘陵地带山势柔和低缓,如虎豹在卧,如层云低垂。静谧悠远的山林中,偶尔有飞鸟扑腾而起,似惊而鸣,声音传出老远,间或有乌鸦在唤,其声若可招魂。
杀声震天。
董璋独木难支,李从璟立马斩槊,将董璋马槊劈开,槊尾一摆,将董璋扫落马下,锋刃闪电般刺出,就要将董璋格杀当场。
“碰”的一声,一柄长枪挑起李从璟手中长槊。他头也不回,长槊横斩向来人,“当”的一声,长槊再次被长枪挡下。李从璟大感惊异,看清来人,却是一员着安义军战袍的小将。
眨眼间,李从璟长槊直刺,那安义军小将身手敏捷,被他避过。
这时间,几骑冲至,李继韬将董璋身边的百战军杀退,大喊道:“董将军,还不上马?!”
董璋从地上一跃而起,翻身上马,在李继韬的掩护下,夺路而逃。临走时,李继韬不忘招呼那安义军小将:“郭队正,快走!”
这群人厮杀半天,仗着以死相搏,竟然被他们杀出一道缺口,有要突围而走的趋势。李从璟左右一看,如此情景,还不止一处。百战军纵然能大胜,却免不了会走掉不少敌军。
“哪里逃?!”李从璟冷哼一声,将眼前安义军小将逼退,大喝一声,“锁龙阵!”
主将到了战场上,个人武艺不足为恃,调度将士,举三军之力而得胜,才是正道。
凡大军作战,最要紧在调度得法,非如此,虽两倍于敌不能战胜,虽数倍于敌不能相困,十倍于敌不能全歼;调度得法,遇险能过,遇困能解,遇强能克,少而能胜多,柔而能克刚,绝境逢生,化险为夷,克敌制胜之道。
号角声响起,鼓声突变。
战场上与李董联军激战的百战军骑兵,闻声知意。孟平一箭射中面前梁军面颊,跟着收起短弓,拔刀而出,将冲过来的一名梁军队正一刀砍了,举起刀,勒起马缰绳,大声招呼:“都指挥使布锁龙阵,撤出战斗!”
弩箭短弓齐射一阵,将面前梁军逼退,仗着马快,孟平带队撤出眼前战斗,打马往前奔驰。这时,传令兵和将领们的大声呼喝,已经传遍各地:“锁龙阵!”
“锁龙阵!”
“锁龙阵!”
“锁龙阵!”
李从璟策马奔驰到战鼓旁,下了马,举着一面圆盾爬上鼓架,俯瞰战场。
近两千的百战军骑兵,从各处跑向周边,暂时离开中间的李董联军,越过所有敌军,冲到阵型所需要的地点,奔驰中汇集成流,在火光中聚散离合。
李从璟看到各段骑兵逐渐汇集在一起,渐渐组成了两大道半圆型弧线,随着孟平的旗帜,咬上李绍城带头的弧线尾巴,一个大圆就此成型。
大圆将数百李董联军围困其中,大圆里三层外三层,朴实厚重,卷动前行。场中的李董联军将士不明所以,张皇茫然,李继韬和董璋相顾失色,左右招呼,他们的亲兵也在大喊,带着溃兵埋头往前冲。
然而百战军的大圆也在随着他们奔跑的方向,卷动前行,不让他们触阵。
大阵成型,百战军将士或取弓弩射敌,将跑在最外围的李董联军射杀不少,或持刀枪护阵,斩杀靠近的李董联军,彼此之间配合得当,不惧李董联军冲击。
鼓架上,李从璟手握成拳,仔细盯着战场,低喝道:“四方,出!”
鼓手会意,双手加劲,鼓槌轰轰落下,于是鼓声渐急渐重。
李正听到鼓声,手一挥,大喝道:“都指挥使令,出四方!”
话音落下,令旗传令,李正勒转缰绳,带队脱离本来路线,驰向圆内。
一时,大阵成,小阵分。圆圈中,东南西北四点上,各分出一支骑兵,脱离大阵,依旧以弧线奔进,有直奔圆点之势。四支骑兵疾驰而出,弩箭离弦,角弓攒射,放倒一个个李董联军。待得突入敌军群中,刀枪齐出,战马疾驰之威势下,端得是无人能挡,所过之处,路成血路。
这四支骑兵,由李绍城、孟平、蒙三、李正领头。冲杀间,速度不减,孟平已然能够看到梁军人群对面,李绍城的旗帜。
这时候,孟平听到鼓声再重再急,惶惶如雷霆之威。
没有丝毫犹豫,孟平调整了战马奔驰的方向。
四支骑兵并未在圆点相聚,李从璟看到,孟平的旗帜和李绍城的旗帜擦身而过,奔向彼此后方。他们率队画了一道圆圈,各自兜了一群敌军在中间。奔驰间,每一支骑兵首尾相连,又成了四个小圆阵。
小圆阵既成。
大阵含小阵,大圆包小圆,小阵成大阵,小圆撑大圆。
四个小圆之外,又有骑兵来回奔驰,看哪处敌军强突,便去哪里支援。
或有零星未被圈进四个小阵的敌军,则有大圆阵军士射杀,或者由奔驰驰援各处的将士斩杀。
到得这时,整个锁龙阵布置完成。
“成了!”李从璟振奋一笑,这锁龙阵在淇门不知演练了多少次,众将士早已娴熟,只是此番到此,原先千余骑兵变成了两千,中间不乏新骑,好在各位指挥使、都头、队正领头得当,方使得此阵大成。
阵型既成,再无一个敌军能够有路逃脱,无论是董璋李继韬,还是寻常小卒。
李从璟不失时机下达歼灭令,对鼓手道:“鼓声:聚歼阵中之敌!”
“咚、咚、咚”的鼓声,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急重高度,随着鼓声音变,锁龙阵中,喊杀声骤起。两千将士,呼声如雷,有排山倒海之威。
劲弩齐出,角弓攒射,直将圈内李董联军,杀得哭爹喊娘,血涌如柱。有敌军前冲,不是被射成刺猬,就是被刀枪划开身子,流了一地血,无力倒下。
马蹄声急,鼓声催,围杀正酣。
孟平这个小阵内,围着李继韬和董璋等人。他握刀在手,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盯紧了两人举动。
李继韬和董璋身边,有近两百人,但百人围成一堆,真正能与外围百战军交上手的,实则只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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