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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厢众人都起身相见,张有生起身笑道:“失礼之处,先行赔罪了。今日路遇故友,言谈间竟是忘了时辰,孙兄莫要见怪。”
“故友?你在太原还有故友是我不认识的?”孙钱礼与张有生很熟悉,张有生父亲的官职也仅是比他父亲低一级罢了,他也没打算对张有生动真怒,只不过看向李从璟这张生面孔时,神色就不那么友好了,眉眼间尽是俯瞰之意,“便是这位?”
见李从璟只是一介布衣,孙钱礼便知对方最多不过一介穷书生,眼中的轻蔑之色更浓,好歹看在张有生的面子上,没有冷言讥讽。
“这位是李郎,本是太原人,现居洛阳。”张有生有意提醒孙钱礼,一句寻常话竟给他说的抑扬顿挫。
“在下李京,这厢有礼了。”李从璟又搬出自己的化名,对孙钱礼的轻视倒也不以为意。
孙钱礼见李从璟行礼时不卑不亢,完全没有寻常百姓见了大人物之后的惶恐、局促与巴结之意,心头的不快之意更浓,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洛阳怎么了?洛阳便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吗?”
张有生闻言脸色大变,“孙兄!慎言!”
孙钱礼瞥了张有生一眼,对方这番反常的态度让他更为恼火,“我该说甚么话,何时要你来教了?”又看向李从璟,冷笑一声,“你也说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章七十 都是你的人【第三更】()
孙钱礼趾高气昂说出这句话,李从璟还未作答,张有生已经骇得面无人色。
他打小与李从璟厮混,岂能对李从璟的脾性没有了解,对方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而这些年来李从璟沙场征战,杀伐之气肯定重得很,最重要的是,对方如可是大唐秦王,只怕朝野上下也无人敢对他假以辞色,何时被人这般无礼对待过?
张有生心中在为孙钱礼哀嚎的同时,也感到心头一阵震颤,双腿就要站不住噗通跪倒下来。
“孙钱礼,你什么意思!”钱胖最先忍不住,抢着为李从璟这个很对他脾性的布衣书生出头,他恼火的瞪着孙钱礼,半分也不客气,“李郎乃是某与张郎之友,岂能容你如此对待,你对人家一介布衣呼来喝去算什么本事,有什么事冲某来!”
张有生好歹站住了没有跪下去,心说敢对秦王呼喝,孙钱礼这本事可是大了去了。
李从璟瞧了钱胖一眼,对他喊出这句话的气势很满意,见他颇有几分猛士之风,心里盘算着是不是着重观察一番,看看是否值得招揽。
孙钱礼被钱胖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直觉得一阵恶心,阴沉着脸咬牙道:“钱胖子,你又要跟我作对?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打掉你满嘴肥牙?”
钱胖明显跟孙钱礼不对脾气,他麻利的挽起衣袖,露出两团斤两十足的白肉,“你来试试,看看谁先打掉谁的牙!”
张有生也站出来,“孙兄莫要太过分!”
孙钱礼怒火中烧,脸上一阵扭曲,就要招呼家奴扑上来,这时忽然听得一声惊呼,“你们快看,是谁来了?!”
喊出这话的是和钱胖一起的那位鹅黄衣裙小娘子,她这话有劝架的意思,众人本不欲理她,但见她神色惊异不似作假,也都陆续回头去看,这一看,顿时都没了打架的心思。
两名绝色小娘子,在一众侍婢的簇拥下,正走到帷帐里来。
这两人李从璟却是认得,那年龄稍大的,着高腰红黑间色裙,小团花对襟窄袖褥,外罩锦绣半臂衫,脚下云头缎鞋,浑身上下光鲜亮丽碧彩闪烁,正是他早先在道上遇见的凤仙花小娘子。
这小娘子身材丰腴,面如满月,头上梳了高髻,颊边贴着花靥,胸前微露雪肌,美得颠倒众生。
但还有人更美,她身旁那一个年龄稍小的,不正是桃花树下的绿裙小娇娘?
两人既然结伴而来,想必是闺中蜜友,此刻顿时叫这帷帐里春花灿烂,足以化解一切“干戈”。
孙钱礼最先有所动作,他瞪了钱胖一眼,再也顾不上李从璟,连忙迎过去。不过他到底是儿郎,却不好太唐突,有小娘子比他更快,钱胖身后的鹅黄衣裙小娘子,率先跑过去挽住了年龄稍大的小娘子,“孟姐姐,你可算是来了,再若不来,这里可就翻了天了。”
说罢,向那位绿裙小娘子道:“妹妹可是难得抛头露面,还是孟姐姐面子大,这回既是来了,便放开些寻些乐子,莫要负了人家一片好意。”
绿裙小娘婉约施礼,却没去看在场任何儿郎一眼。
虽说自玄宗之后,有唐一朝风气很是开放,女子们抛弃了幂篱、帷帽,女扮男装或者干脆浓妆出行的也不少,但到底不是主流,眼下借着清明节庆一起游玩,这厢李从璟、张有生、孙钱礼等依礼相见后,也不不好凑在一起多言,各自回座位。
不过那孙钱礼从始至终一直盯着绿裙小娇娘,举止木然,仿佛魂魄都已给勾走,浑然不介意对方压根儿不理她。那孟小娘子拉着绿裙小娘走的时候,没好气的瞪了孙钱礼一眼,他反应过来之后也只当没看见。
高台搭建了三面,空出河景,中间围了空地,便是表演节目、以供观赏的地方。
几名小娘子各有许多侍婢,红红绿绿都挤在左侧的高台上,于几张小案后而坐,这边区域前、右两侧都挂了薄帘,以示与儿郎们区别开,也是照顾礼仪。
李从璟、张有生、钱胖等人在右侧,孙钱礼并其它几人在中间,自是不用多言。
钱胖消息灵通,拉着李从璟道:“那孟小娘子与姓孙的乃是亲戚,这回孟小娘子拉着绿裙小娇娘来,应该是姓孙的所求。。。。。。他娘的姓孙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李哥儿你也看见了,小娇娘根本不理他!”
钱胖神色愤然,显然还在为方才的事生气,连对孙钱礼的称呼都变了。
“绿裙小娇娘。。。。。。”李从璟咀嚼着这个称呼,怎么都觉得有些好笑,不禁朝对方望过去。
好巧不巧,绿裙小娇娘这时也从人群中看了过来,一时间四目相对。
张有生还在为方才的事感到歉疚,碍于钱胖在侧,又不好明言,只能劝解李从璟消消气,不要与他一般计较,李从璟无所谓的笑笑,孙钱礼这种人他还不放在心上。
“来了来了,今儿的重头戏,蹴鞠!”好戏上来,钱胖来了兴致,拉着李从璟要他来看,方才的不快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胖子大概觉着李从璟脾气很好,故而一直跟李从璟很亲近,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你拍我一下我给你一拳,从来没个正行,浑然不知张有生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空地上,两排儿郎衣着迥异,抱着一个球就来了,而又分部列班,开始了蹴鞠比赛。
唐之前的蹴鞠不设球门,把球往坑里踢,因为那时的球是实心球,而今的球变成了充气球,“以胞为里,嘘气闭而蹴之”,富有弹性而且轻便,能蹴很高,“蹴鞠屡过飞鸟上”,所以设了门,“植两修竹,络网于上为门,以度球”。
这时候的蹴鞠除却这种类似后世足球的竞技方式,还常常以蹴得高蹴得远为好,第五姑娘就老是能接鞠而后送高数丈,每每展露身手都要引得众人围观。
钱胖观赛很激动,不停大呼小叫,不时还拍桌子捶大腿,很投入。
“李哥儿你不知道,今日这场球赛,这队青衣是老弟我的,那队黑衣是那姓孙的,这胜负不仅是胜负,还关系到脸面!”眼看己方进了一球,钱胖满足的喝了一大口酒,而后对李从璟解释,“要不然老弟才不愿跟那姓孙的相见,他娘的瞧他在那装模作样的我就来气!”
厮混熟了钱胖更加放得开,跟李从璟称兄道弟起来,“你看看他那副德行,明明垂涎人家绿裙小娇娘,一个劲儿往那边偷瞄,却偏偏又装作正人君子的模样,坐的端端正正人模狗样的,真是造孽啊!”
看钱胖痛心疾首的模样,李从璟也觉得好笑。
张有生见钱胖愈发过分,都敢跟李从璟称兄道弟了,已经骇的绝望,索性瘫在那里不管了,省得揪心。
忽然钱胖凑到李从璟身旁,压低声音道:“李兄你发现一件事没有?”
“何事?”李从璟问。
钱胖朝对面努努嘴,神神秘秘道:“老弟发现对面那绿裙小娇娘,一直在偷看你呢,都被我撞到好几回了!”
李从璟云淡风轻,“果真?”
“岂能不真!”钱胖大叫起来,而后又迅速变得沮丧,“一开始老弟以为人家看我呢,心底正暗自窃喜,后来发现不对,那方位分明是对着李兄你啊!”
显然这在钱胖看来是件让他很受伤的事,他此刻神情悲伤,肉脸上都要挤出泪来,哀叹不绝:“果然正经读书人就是吃香,早知如此,老弟我也该自小发奋读书的。。。。。。”
而后又摇头,“不对啊,按说那小娘子不能知道李兄是正经读书人啊。。。。。。难道她是看上了李兄的英俊外貌?啊呀,只怕真是如此,这怎么还看上脸了。。。。。。”
李从璟摇头失笑,“看球。”
“哎呀,那田舍汉又进球了!”
蹴鞠场上,钱胖的蹴鞠队已经被全面压制,眼看时间不多,只怕最终败北的结局已是无可避免。
李从璟往前边看了一眼,果然望见那绿裙小娇娘正瞧过来,他便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从璟是何许人,戎马多年,感官之敏锐非常人可比,连钱胖都发现绿裙小娇娘的异常了,他岂能没有察觉?
而且李从璟还知道,不仅钱胖发现了,那孙钱礼也早已察觉,毕竟他一直在偷窥人家,这不,孙钱礼端着酒杯已经过来了。
“张兄,钱兄。。。。。。”孙钱礼端着酒杯,昂着下颚俯瞰众人,“某这些人的蹴鞠本事可还入得眼?”
“孙钱礼你又来做甚么!”钱胖一跃而起,直呼人姓名就是骂人,可见他的确正在恼火。
孙钱礼脸一黑,“钱胖子你大惊小怪甚么,真是粗如田舍汉!”而后把头一转,斜眼看着李从璟,轻蔑道:“某是来提醒有些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徒惹人笑!”
李从璟知道对方这是吃醋了,醋劲还很大,谁让那绿裙小娘压根儿就不理他,只管偷瞄自己呢?不得不说,人家小娇娘那双眼睛,可是识货得很。
他虽然不把孙钱礼这等小角色放在眼里,却也容不得对方一直恶狗一样在自己面前叫,他信奉的准则,一向是狗朝你叫你就打得它不能叫。
然而不等李从璟说什么,护友心切的钱胖又忍不住了,横跳出来一把将李从璟拉到身后,挺着大肚腩就往前顶,“姓孙的你想打架是不是?冲我来,看胖爷怎么收拾你!”说着又去挽袖子。
钱胖袖子还没挽起来,那边那群小娘子已经发出一声声惊呼,想来是听出来这边要打架了,有些骚动。
孙钱礼往那边看了一眼,他正把自己装作正人君子,自然不好正与钱胖翻脸,当下强忍着怒气,正欲说甚么,钱胖一口唾沫星子又喷到了他脸上,“怎么了姓孙的,害怕了?你要有种,你动胖爷一下试试?”
张有生也沉着脸道:“孙郎还是赶紧回去得好,否则某也不会客气!”
李从璟被钱胖死死护在身后,真是哭笑不得,想他一代名将,冲锋陷阵向来都是锋头,何时落在人后面了?不过钱胖的义气还是让他颇为受用,心说这胖子不惧孙钱礼的强权,敢于为朋友挺身而出,难能可贵。
孙钱礼被钱胖和张有生如此强硬挑衅,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偏偏又碍于许多小娘子在旁发作不得,痛苦的手直抖。
李从璟轻轻拨开钱胖的手,走到孙钱礼面前,“不如球场上见真章?”
孙钱礼:“你会蹴鞠?”
李从璟指了指钱胖,“他的人会。”
孙钱礼顿时大为放心,面色狰狞道:“可敢添彩头?”
李从璟道:“黄金百两。”
孙钱礼脸上又抽了抽,马上恶狠狠道:“你说话算数?”
钱胖立即大声道:“李兄的话,就是某的话!”
孙钱礼拂袖而去,“好,你等着交钱!”
孙钱礼一走,钱胖顿时气势全无,哭丧着脸道:“我的人蹴不过他的人,我也没那么多钱啊,我家的钱加在一起也没那么多!”
李从璟拍拍他的肩膀,“无妨,你一定能赢。”
“我怎么赢?”钱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李从璟笑了笑,“换人。”
“换人?换谁?”钱胖讶然,“难道李兄真是蹴鞠高手?”
李从璟心说我要是去蹴鞠也太跌份了,指了指身后的孟松柏,“他会。”
蹴鞠是军中保留节目,军中许多人都是高手,孟松柏也是,而且他们的身手技艺,自非常人可比。所谓“蹴鞠,黄帝所造,本兵势也。或云起于战国。”“遥闻击鼓声,蹴鞠军中乐。”
钱胖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孟松柏一眼,又看向李从璟,“这。。。。。。这是你的家奴?”他见李从璟一身布衣,只当李从璟不过一介穷书生,原以为孟松柏等人是张有生新添的家奴,哪里会想到孟松柏是李从璟带来的。
李从璟对孟松柏点点头,“去吧。”
孟松柏抱拳应是,带着两个人下去了。
钱胖咽了口唾沫,“都。。。。。。都是你的人?”
他眼力劲不差,孟松柏等人一举一动尽显彪悍之气,他自然看得出来,原先他就在羡慕张有生,好奇对方从哪里弄来这些个好手,如今看样子那些生面孔,好似都是李从璟带的,哪里还能不惊讶?
再者,能得到而且能养得起这许多精悍的家奴,可不是一件简单事,面前这个一脸笑容人畜无害的家伙,岂能是一般人?
“看蹴鞠。”李从璟没有多言,算是默认。
钱胖偷偷狠狠瞪向张有生,心说你这故友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竟然不仗义的瞒着我?
张有生笑容苦涩,他也是哑巴吃黄连,暗道我能说吗我,没有秦王允许我能说吗我,不过胖子你这会儿别太紧张,你方才还跟秦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待会儿有你紧张的时候,你可得悠着点。。。。。。待会儿可要撑住啊!
孟松柏等人一上场,场中局势立即就掉转过来。
李从璟浅浅啄了一口茶。
钱胖拿不出百两黄金理所应当,孙钱礼能拿得出来这巨资才不正常。
他懒得跟孙钱礼较劲,两人毕竟不在一个层面上。但若是这次回太原来,能顺道剪除一个贪官污吏,为民除害,秦王自然是乐意的。
章七十一 抬头问苍天【第一更】()
当世买卖交易的货币主要是铜钱,所谓贯、缗,即是铜钱单位,先前朝廷令东川纳资百万,说的便是百万缗,金银只在达官贵人富豪之家流通,且也不常用,其中尤以银为少见,多作装饰之用。
所以李从璟出口便是黄金百两,无意中也彰显出自身身份,只不过孙钱礼无暇察觉,他只是觉得,李从璟一介布衣,竟敢随口就是百两黄金,实如乞儿戴银,是不知天高地厚,更是对他的一种侮辱。如此这般,答应下赌约时,也没有犹豫。
然而孙钱礼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从璟、钱胖在定下赌约之后,蹴鞠场上的情况就瞬间颠倒。
孟松柏等三人上场之后,鞠球便只在三人之间来回,辄一离身,便是入门中网。那些个先前看来身手无比矫健的黑衣蹴鞠手,如今就似没头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