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这话说出来,风轻云淡,但是众人听在耳中,简直要感动哭了,尤其是押送财货的战士:挡下一股股梁军,那得浴血拼死多少回?可这事众人都还不知晓,先前还以为是梁军够蠢,而他们行走的够谨慎,现在才发现,妈的都是屁!那都是有将军拿命在罩着啊!
这会儿众人才注意到,李从璟的甲胄上,血迹斑斑。
“将军……”李荣一下子跪倒在李从璟面前,哽咽不能言。这位钢铁一般的汉子,这会儿竟然流下了眼泪,此路艰辛,他作为当事人之一,最能体会,加之羞愧,这会儿更是情难自禁。但他本不善言辞,这会儿只是哑着嗓子,拼命吼道:“他日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荣这一喊,立即感染了押送财物的军情处战士,和君子都伤员,他们全都跪倒,一片海呼:“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为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从璟一时愣住,竟然有些无措。
他说他拦下一股股梁军,这话不假,但那都是他往人面前一站,几通长弓攒射,人家就退了。毕竟能赶来的,都是附近镇军的马军,人也不多,战斗力也一般,谁跟他们这群杀神过不去。所以这事李从璟根本就没费什么力。
至于甲胄上的血迹,那都是追杀董璋留下的,是别人的血。李从璟自然没想到,这些却让众人误以为他战斗无比艰辛。
乱世之军,桀骜不驯,忠诚难保。
但当曾今苦苦追寻的东西,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李从璟反而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面前跪倒的大片百战军将士,李从璟在惊愕之余,感到一阵温暖——人心都是肉长的,孰能无情?上行下效,不管如何,他待百战军一片赤诚,总算是得到回报。
为这份人心与人性,李从璟觉得,这个乱世,也并非就是那么可怕,那么坚硬如铁,一无是处。在这寒冷并且被冰雪覆盖的荒野,其实也是有温度存在的。
李从璟被感动了。第一次,他对这个陌生而熟悉的时代,产生了归属感。这些归属感,源自于他麾下的将士,源自于他的这些心血。李从璟甚至感觉到幸福,因为被关心被爱戴,因为有人愿意为他战斗。
第一次,李从璟心底涌起一股热流。他终于发现,在这个离乱的世道,他要守护的,其实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
李从璟上前扶起李荣,对众人大声道:“诸位都起身吧,身为尔等主将,尔等将性命托付于本使,本使敢不效命?”
“我等愿为将军效命!”
“我等愿为将军效命!”
“我等愿为将军效命!”
众将士纷纷大声回应,声震云霄,不少人都红着眼睛,几乎连道旁树枝上的积雪都被声波抖落不少。
李从璟点点头,觉得很好。但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还是李存勖的天下,政治错误不能犯,于是他振臂高呼道:“晋王万岁,大晋万岁!”
反正李存勖要称帝了,早点说他万岁,他肯定会高兴的。
最后,李绍城总结性的喊道:“恭迎都指挥使凯旋!”
于是百战军众将士高呼一阵,随即班师。
“对了,将军,董璋那厮如何了?”对李从璟出城迎战董璋的事,众人还是比较好奇的,当下吴长剑问道。
李从璟面有惋惜之色,道:“这厮命很大,逃命的本事更大,让他给跑了!”
众人遂觉得很可惜,不过转念一想,李从璟在当时情境下还能杀败董璋,让他仓皇逃命,实在是厉害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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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十五 宿命()
大军回到淇门时,实际已经腊月底,再过两天便是除夕。李从璟带回大堆战利品,回镇治后,立即令卫道着手处理,甲胄战马等军事物资统一登记入库。至于钱财等物,拿出一部分,确保除夕夜前让众将士和官吏都领到该领的福利。他这回跑长和一趟,一半原因在此,自然要办妥。
不过这可苦了卫道,只能召集官吏,连夜开工。不过分钱这种好事,再如何连夜干,大伙儿也都是有激情的。军中奖赏,皆有制度,不可能像梁山好汉一样,一波都给发下去。不过这回是年关,许多奖赏皆是福利,办起来倒也不太难。
从长和运回来的物资,除却应付这回年关,以李从璟对百战军的巨大日常开销,也能维持一阵了。至于其中兵甲等物,则是甩给章子云,让他好生统计,然后分发给百战军中兵甲没有供应上的将士。
这些事李从璟向来不会亲力亲为,作为领头的人,他的任务就是安排人去做这些事。而他自己,在经过长和一役之后,也需要休整。借着这回春节,正好放松几天,毕竟他再能搞,也是个人。
从镇治回府,天色尚早。
淇门改造完成之后,军营和镇治也重新搬进城中,李从璟也是在城中选了一处宅院,作为府邸。毕竟他现在是淇门实际上的瓢把子,各方面关系都要照料,要统筹全局,再住在军营已经不合适。
府院其实不大,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因为府上实际上没什么人,除却上回李从璟老娘给他送过来的暖床丫鬟小宛,也就只有三两个仆役,照顾李从璟的饮食起居而已。李从璟不是一个虚荣心很强的人,也没必要去弄那些没有必要的排场,有个地方落脚、招待客人也就可以了。
刚进门,小宛就踩着小碎步跑过来,睁着大眼睛神秘兮兮的对李从璟道:“公子,老将军来了!”
“父亲来了?”李从璟闻言大喜,小宛口中的老将军,自然只能是李嗣源。先前就听说年关前李嗣源会过来,是以李从璟这会儿只欣喜并不惊讶。
穿过前院中厅,来到后院,就见空地上有一位精神闪烁的黑袍老者,正和两名青壮后生,在比划拳脚。后院的这个院子,被李从璟布置成一个小校场,校场两边,是两排兵器架,还有他练拳脚的木人桩。莫离曾今就此嘲笑过李从璟,说他完全丢弃了读书人的雅致。
那黑袍老者,双目如鹰和李从璟如出一辙,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正是李嗣源。
上回见李嗣源,还是在从马直军中,转眼间好几个月过去,再见到这一世的便宜老爹,李从璟很亲切,老远喊道:“老爹,孩儿回来了!”
李嗣源转身瞧见李从璟,哈哈一笑,“哈哈,我儿大胜而归,端得是好样的。过来让老爹瞧瞧,真不愧是我儿,这明光甲穿在身上,很像那么回事,有老子当年的精气神!”
李从璟刚从镇治回家,甲胄还未来得及脱去,他先是规规矩矩行了礼,然后笑道:“虎父无犬子,孩儿怎敢掉了老爹的威风!老爹,你何时候到的,怎么也不让人去叫孩儿?”
“今日方到,有什么好叫的,左右正事要紧。前几日就准备过来,听说你正出征,这便延后了几日。臭小子,老子还以为年前见不着你了,亏你还知道年关前回来!”李嗣源佯怒道,话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
“当然要回来,梁地的人可是不大友好。”李从璟笑道。说着,向李从璟身后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抱拳道:“三哥,别来无恙?”
那浓眉大眼的汉子笑着回应:“上次一别之后跟着咱父亲打了几仗,不过可不比老弟手笔惊人,这百战军都指挥使的位置,坐上去滋味如何?”
“运气好些罢了,都是为大晋效力。”李从璟笑着道。
李从璟是李嗣源长子,亲生的,这位汉子却是李嗣源很早以前收的义子,人称阿三,打小跟着李嗣源,这些年李嗣源南征北战,也是随其左右,是其左膀右臂。
这汉子,便是李从珂。
——李从珂对李嗣源倒确是一片赤诚之心,李嗣源后来当上皇帝之后,有人在他面前进谗,说了李从珂很多罪状,李嗣源大怒道:“朕昔为小校时,家况贫苦,赖此儿负石灰、收马粪,得钱养活。朕今日贵为天子,难道不能庇佑一儿?”可见李嗣源和李从珂父子情深。
李从璟对李从珂的感情比较复杂。
在后世时,李从璟虽未研究过五代史,但好歹是个文科生,对李从珂也是有印象的。原本的历史上,李嗣源称帝八年后驾崩,因为彼时李从璟这具身体早已死亡,其第三子李从厚继位。李从厚继位还没半年,就给人推翻统治,不久遇害。而那个造反推翻李从厚统治,抢了他皇帝宝座的,就是眼前的李从珂。
至于李从璟亲二弟李从荣,则是在李嗣源还没死的时候兵变夺权,然后给灭了。
李从璟打小和李从珂熟识,在李从璟有意为之下,两人私交还不错。打过招呼,李从璟又对李嗣源身旁另一位,看起来在而立之年左右,沉默寡言的汉子道:“石兄,近来可好?”
如果说李从珂生得英俊帅气,那这位大哥,长相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实在是跟英俊扯不上半点关系,一张国字脸就像一柄板斧,他当下也回应道:“劳贤弟挂念,有我父在,一切都好。”
这位国字脸汉子,是李从璟的三姐夫,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石敬瑭。不错,这位就是后来投靠契丹,献出幽云十六州的儿皇帝。彼时石敬瑭向契丹耶律德光搬救兵,推翻的就是先前那位仁兄——李从珂的统治。
人生是充满戏剧性的,百十来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已能发生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人生际遇难测,几十年后再相见,恐怕彼时面目,当年谁也不曾预料到,更可能与想象中大相径庭。人世间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莫过于此。
这两位现在同在李嗣源身边效力,被李嗣源倚为肱骨、并肩作战的将领,现在又如何能料想日后会相继登上帝位,而且还是一个踩着另一个的尸骨上去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可惜,人生没有再从头,未来总是不可预知。
而当未知成为已知时,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前些时候,梁晋在杨柳镇交战,李嗣源不慎身陷重围,是石敬瑭率众救下李嗣源性命。如今,李嗣源的亲军精锐左射军,就是由石敬瑭统率。而从李嗣源将李从璟三姐嫁给石敬瑭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对石敬瑭何等倚重。
但从李从璟的角度去看,眼前这两位老爹的心腹爱将,却必将是自己日后的宿命之敌。
但便是知晓这个,李从璟现在也没办法做什么,难道让人杀了他们?李嗣源失去这两位大才大运之人辅佐,日后能否登上帝位两说,但李嗣源一定不会轻饶李从璟,李从璟若因此被李嗣源厌恶,便是日后他称帝,李从璟还有没有机会继位,都很难讲。
所以李从璟只能等待,等待时机降临。但他又不是一个坐等时机的人,所以他总是不断在暗中谋划什么。
但一切谋划的落脚点,还是在于自身实力。而说到实力,在这个乱世,那就是李从璟现在掌握,以及未来可能掌握的力量。
李嗣源却不知道这些,今日见到李从璟,他很高兴,道:“你这回火急火燎跑去长和,听说是因为军资不够?不过这倒无妨,你自己筹措军资,让晋王少费些心思,晋王肯定会高兴。不过你只带了三百人,就取得如此丰硕战果,可是难得。你可得给为父好生说说,你是如何做到这点的?”
两位沙场父子走到一起,谈得自然是沙场之事,当下李从璟招呼众人进屋落座,让小宛上些茶水,便将长和之役跟李嗣源详细说了,听得李嗣源连连称奇。
最后,李嗣源摸着下巴,却没有发表意见,而是问石敬瑭和李从珂,问他们有什么看法。
石敬瑭稍事沉吟,道:“兵法有云:‘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贤弟此番大胜,小婿认为,重在事先谋划得当,然后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李从珂的话就要简单明了的多,他道:“孩儿觉得老弟这回能赢,主要还是将士作战勇敢,老弟身先士卒。无论是雪夜攻城,还是冲杀长和军营,都是如此。若不能一击杀破敌军,说再多也没用!”
李从璟从这两人的评论中,就可看出两人性格差异,石敬瑭重谋,而李从珂重勇。
李嗣源最后叹了口气,拍着李从璟的肩膀道:“长和之胜,无论是谋划还是敢战,都是不可或缺之因素。但纵观战局,无论哪一环节,稍有偏差,便可能万劫不复。大丈夫纵横沙场,死则死矣,但如此凶险之事,以后当少为。”
感受到李嗣源的关怀,李从璟点头应道:“老爹放心,孩儿记住了。无论如何,命最重要嘛!”
李嗣源大笑,随即道:“你有此番大胜,魏州那些多嘴之人,这回该闭上嘴巴了,老爹也能过个清净的好年!”
说起魏州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李从璟眼神就沉了几分,道:“吴靖忠那老匹夫,孩儿早晚要他好看。”
说起吴靖忠,李嗣源脸色也沉下来,道:“其实这吴老儿几次三番刁难你,也不是没有缘由。昔日为父曾与他共同征战,因为俘虏分配之事,有过一些不愉快。只是不曾想这老儿心眼如此之小,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这回又将主意打到你头上。直娘贼,为父早晚要他好看!”
李从璟不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番秘辛,这下被李嗣源点破,总算明白过来。
“对了,为父此番到淇门来,主要还是奉晋王令,巡视淇门防务和百战军训练之事。”李嗣源道,“明日你带为父去看看。”
李从璟点头,这些事他倒有底气。
李嗣源最后道:“临走之前,晋王召见为父时说过,让你春节去一趟魏州。听晋王的意思,好似是为你物色了一门亲事……”
“什么?!”李从璟立即跳起来,半响苦着脸,“老爹,这不太好吧?孩儿……还未及冠,再者现在军务缠身,这事不急吧?”
李嗣源牛眼一瞪,道:“如何不急?每回见着你娘,都嚷嚷着要抱孙子,还说为父我只知道让你打仗,根本不关心你终身大事!这种黑锅,为父怎么背负得起?如今晋王抬爱,你这臭小子还敢不识抬举……”
那态度极为坚决,好像恨不得立即拉个小娘子过来,跟李从璟拜堂一般。
章四十六 女人与亲事()
当晚,李从璟和李嗣源秉烛夜谈,石敬瑭和李从珂作陪,因为多时未见,而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李从璟着实干了不少事情,不乏谈资,直到快要子时,李从璟才从房间里退出来。
月明星稀,李从璟从后院漫步到偏院,准备去找个地方睡会儿。李嗣源不知怎么回事,酒喝了不少之后,竟然赖在李从璟房里没有要走的意思,害得李从璟还得去客房。
进了偏院月门,李从璟忽然听到一阵哭声。这让他神经一紧,脚步再也挪不动了。偏院无灯,只有月光映路,寒风习习,李从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在后世时李从璟就不是纯粹的唯物主义者,加之穿越这种事都发生在他身上,他实在没办法再坚定唯物主义,夜半闻鬼哭,可是吓死人的事。
不过李从璟到底读过不少书,这会儿心想,这世上本无鬼,鬼自心中生,心中有鬼便有鬼,心中无鬼自然无鬼,万不可被心魔左右……再说老子这么阳刚的一个人,肯定阳气旺盛,百鬼莫不相避,定然不敢近身……
要是被人知道,他一个纵横沙场犹如杀神的家伙,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