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年,耶律德光一面经营黄龙府,根基日厚,一面借口女真进犯达卢古部,向女真用兵,不断蚕食女真势力化为己用。
女真栖息在渤海国北部,臣服于渤海国,耶律德光挑起达卢古与女真矛盾,可谓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意不言自明。
反观渤海国,虽然大明安上位之后励精图治,却也面临内忧外患。东南高丽,北部黑水靺鞨,甚至耶律倍为限制耶律德光,一直在令耶律德光“继续东征”,都令他苦不堪言,而国内的**与争权夺利,又没有良好的外部环境去改变,是以渤海国现今举步维艰。
耶律倍为限制耶律德光而令其“继续东征”,耶律德光则利用此令带来的职务之便,屡屡向耶律倍提出各种要求,并且用尽手腕壮大自身,日复一日成长起来。
如今耶律倍迫不及待西征,未尝不是耶律德光给他的压力太大。耶律德光在东线以一隅之地、残败之局混得风生水起,战功赫赫,耶律倍这个契丹皇帝数年来却无显赫功勋,还有仰仗唐朝鼻息之嫌,两人相比之下优劣立显,难保国内不人心浮动。
初春,冰雪未及消融,暖风未及登陆,万物未及复苏,但厚茧的躯壳已有隐隐裂痕,茧中的生灵蠢蠢欲动,只待时机成熟便会迫不及待破茧而出,振翅翱翔。
今日轻风无雪,黄龙府军营校场,人头攒动,一片热闹景象,皮糙肉厚的汉子们聚集在一处,在各自演练弓马技艺。这里是兵马都部署亲兵营地,人马常驻于此,并不因此时没有战事、不在集训期,将士便各回各家。
校场中央,百十人围拢在此,聚精会神看着中央场地,彼处有一勇士,正在表演弓马射术。马是万里挑一的骏马,高大雄健而且敏捷,肌肉如梭,美感与力感并存,马上骑士更是英武不凡,身如山峦,目光如鹰,一举一动皆赛虎狼。
但见骏马奔驰如飞,马上骑士挽弓搭箭,连射三矢,皆中百步之外箭垛,而后他脚勾马镫,身离马背,吊在马肚旁,竟是再射三矢,这回利箭瞄准的却是八十步外悬挂石头的绳索,只听得三声弓弦轻响,三块石头应声落地,引得众人大声喝彩。
须臾间战马驰至一拒马前,骑士纵马一跃,飞跃拒马,同时再张弓弦,未等马蹄落地,已有三矢飞出,正中拒马后三个草人。
围观者莫不高声喝彩,更有雄壮者,拼命以拳击胸,将自己胸膛拍的砰砰直响,这些人面红耳赤,看向那名骑士的眼神中满是崇拜之色。
场中的骑士,正是他们效忠的对象,黄龙府兵马都部署,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跃过拒马,拉马回缰,正待再奔回起点,忽的人群中一阵惊呼,只见三名人马皆披铁甲者,从人群中掠过,纷纷亮出各样兵器,气势汹汹杀向耶律德光。
这一幕,让人莫不色变。
章二 千里之远有枭雄(中)()
(不说第几更了。)
耶律德光却是浑然不惧,他目光沉静,迅速收了弓,抽了弯刀稳稳握在手中,弓着身子,双腿一夹马肚,纵马迎向那三名甲士。
双方兀一相见,那三名一前两后、成品字形的甲士,率先发难,高举长兵短刃分三路,分别招呼耶律德光面、胸、腰三处,耶律德光沉着应对,持刀杀入对方阵中,身子忽的吊转马侧,避过两人的杀招,同时长刀一挥,就将当先一人砍下马来。
战马错身而后,耶律德光迅捷起身,立即扯住了马缰绳,止住了战马前奔之势,而后回过身来,此时他已握了弓箭在手,那两名甲士方回过身,就见两箭飞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即被射落马下。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高呼声此起彼伏,耶律德光高举强弓,稳稳接下崇拜者对他的赞美。那三名落马的甲士也先后起身,他们虽然被击落马,但毕竟不是真的厮杀,都没甚么大碍,此时不仅不显得难堪,反而也加入到喝彩的队伍中。
耶律德光驱马来到三名甲士中一名格外雄壮的人身前,见那人取下了兜鍪,遂笑着问他:“乌里拉,相比达卢古勇士,我的弓马技艺可称得上娴熟?”
达卢古酋长之子乌里拉连忙行礼,由衷道:“尊贵的都部署阁下,你是草原上最骁健的鹰、最迅猛的狼,无人是你的对手。”
耶律德光哈哈大笑,下马来扶起乌里拉,“达卢古勇士与我大契丹勇士一样,也是草原上最骁健的鹰、最迅猛的狼,希望你们能与契丹勇士相互砥砺。”
“能为都部署效力,是达卢古的荣幸。”乌里拉尊敬道,“在你的带领下,达卢古勇士必将与契丹勇士一样,战无不胜。”
“说得好,此言甚合我意!”耶律德光很是高兴,“只要你等尽心追随于我,美酒食物奴隶,必将取之不尽,达卢古部也会迎来从未有过的盛世!”
说着,耶律德光拉着对他那番话深信不疑的乌里拉,来到校场边的帐篷里坐下饮酒,一面观看校场上勇士演武,一面与他相谈甚欢。
没过多久,有人急急忙忙来到耶律德光身侧,对他低声道:“禀报都部署,太后请你过去。”
“何事?”
“西楼有信使回来了。”
耶律德光当即起身,如今充作他亲卫副统领的乌里拉,也连忙跟在他身后,众人离开军营,驱马回府。待到耶律德光见了述律平,从对方的脸色中,耶律德光已经读到了足以让人振奋的信号,这让他神色一凛,心想: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么?
数年已逝,述律平依然风情万种,卓绝的风姿并没有被岁月尽数抹去,无论谁见了她,仍然要感叹这是一个世间少有的尤物。然而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张精致无暇的脸上,无论胭脂如何掩盖,缕缕皱纹也藏不住了。
“耶律倍何时西征?”耶律德光坐下来后直接问。
“十五日之后。”述律平已经见过了信使,她回答完耶律德光的问题,仍是让人将信使带进来,以供耶律德光详细垂询。
看着耶律德光将种种情况跟信使一一核实,眼神中逐渐放出骇人的光芒,述律平心中感慨,眼眶也有些湿润。这些年来,耶律德光奔波辗转、数历险境,可谓是在血火中淌出了一条道来,这其中的艰辛不易,述律平屡屡为耶律德光感到心疼,如今终于要苦尽甘来,她如何能不大感欣慰?
放走了信使,见耶律德光露出心念已定的神色,述律平柔声问:“你已做出了决定?”
耶律德光不假思索,“这是天赐良机,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忍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事到临头了,这个决定并不难做。”
耶律德光神色坚定,述律平却有身为人母固有的担忧,“你可要想清楚了,这可是一条不归路,踏上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不是荣耀天下,就是万劫不复。。。。。。”
耶律德光见述律平这番模样,遂敛去激昂之色,望着述律平平静道:“数年前,耶律倍将母后与我放逐此地,便是存了让我们死于战火的心思,自那时起,我们就已踏上了这条不归路,若不能险中求生,就只能一死。”
他转过头,目光渐渐悠远起来,语气也趋于平和,虽然他在诉说一件并不平和的事,“这些年来,耶律倍每下一回严令,让我攻略新土,虽然母后会忿忿不平,实则我却在暗自窃喜,因为那意味着我又可以多要求一些权力,又可以多做一些事,又可以让国内那些权贵对我多一份体谅,最后让我的兵马多壮大一分,虽然这些都要我活着挨过一轮九死一生的战火才能得到。。。。。。但总比没有一丝一毫机会要强。”
“承蒙耶律倍‘关照’,我得到了达卢古,攻占了许多土地,在一些人的配合下策反了一些女真人为我所用,我的功劳越来越多,我的军队也越来越强大,更重要的是,国内愿意支持我的人也越来越多——这些都是我夺位必不可缺的条件,耶律倍都给我了。如今,就连最后的时机他都给我了,我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耶律倍转过来拉着述律平的手,“母后,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现在是时候了。”
望着自己的儿子,述律平既欣慰又心酸,眼中不觉落下泪来,临了收拾心绪,平静而坚定道:“放手去做吧,无论结果如何,母后都与你同在。”
“多谢母后。”
述律平抹干了泪痕,正色道:“你要夺回帝位,仅仅依靠你现有的军队和在国内的支持者,尚嫌不够。在此之前,你必须要处理好两件事:耶律倍毕竟已为皇帝多年,势力大成,此番虽说露出了可趁之机,然而你要击倒他,顺利继位,还需要更多的支持,此为其一;你西去西楼之际,黄龙府防备空虚,渤海国、唐朝卢龙军,都需要提防,此为其二。这两件事若是处理不好,你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母后所言,我何尝不知,只是。。。。。。”耶律倍本想说局势如此,他也别无选择,唯有放手一搏,但看述律平的眼色,却似隐有深意,不禁怔了怔,“母后的意思是。。。。。。”
述律平叹息一声,良久方道:“他来了。”
“他是谁?”话一出口,耶律德光立即反应过来,这让他满脸不可思议,“是。。。。。。是他?”
述律平点点头,“去见他吧。只有他点头,你此去才有可能功成。”
章三 千里之远有枭雄(下)()
在不自知的时候,耶律德光已经攥紧双拳,那双野狼般的眸子里似乎也闪动着绿光,他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一字字蹦出来,“他在何地?”
“仙州。”述律平依然光滑的手覆上耶律德光的拳头,轻轻安抚他那颗躁动的心,且不说耶律德光此时心境如何,便是她接到那人到了仙州的消息,特别是听闻那人要见耶律德光的时候,心中也是天翻地覆。
那人对耶律德光,对她述律平,乃至对耶律倍,对整个契丹国,都是一座沉重的山峦,不要说见,仅是听闻其名,都要让人喘不过气来。而最叫人无法接受的是,无论是谁,哪怕是整个契丹眼下最有权力的皇帝,都无力改变这种情况。
“他既然到了黄龙府,为何不到这里来,反倒要我去见他?”耶律德光奋力想让自己的心境恢复平静,但他尝试了许久,仍是无法做到,“他凭什么要我去见他?凭什么对我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凭什么!”
述律平的安抚并没有起到作用,耶律德光几乎要跳将起来,愤怒与羞恼使得他脸红如血,青筋暴突,看起来如同发狂的猛兽,格外狰狞可怖,他咆哮道:“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左右契丹局势,凭什么搅…弄契丹风云,凭什么对我一招手,我就要像一条狗一样吐着舌头跑过去?他凭什么?!”
耶律德光的怒吼声响震房梁,似乎要掀翻屋顶,他在屋中来回转腾,张牙舞爪,暴跳如雷。
述律平安静的望着他,泪水早已打湿脸庞,花了妆扮。
良久,耶律德光仿佛泄气的皮球一般坐了回去,颓然无语。低头默然了半响,他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向述律平赔罪道:“让母后受惊了,都是我的错。”
述律平摇摇头。
“他要我何时去见他?”耶律德光平静的问。
“明日。”
耶律德光点点头,“母后安歇,我去准备了。”
再度起身的耶律德光,又恢复了平日里稳如泰山的风貌,神色平静、眉宇含威、脚步沉稳,风吹不乱,雷打不动,比君王更君王。
怔怔望着耶律德光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述律平久久未动。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屋中寂静无声,角落里的黑暗渐渐蔓延,将要包裹整间屋子,而身在其中的人是那样渺小,对一切都束手无策。
也不知过了多久,灰暗深处,响起一声叹息。
。。。。。。
仙州是黄龙府南部重镇,东南两面毗邻长岭府,西面毗邻辽东——如今那是大唐辖境,州城距离三面边界都不过数十里。
仙州城西南三十里开外,有一座驿站,乃是耶律德光入主黄龙府后新建,规模不小,可容人数十,驿站中常备马匹十余,以备传递机要信函,供往来人员替换。
驿站前的大道外是一片平地,平地边缘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简陋竹亭,约莫是年岁已久的缘故,显得有些残破,只不过因为充当渡口的缘故,平日里颇有人员往来,倒是干净得很。
前几日下过一场大雪,野外积雪消融未尽,道上的积雪被人为扫向两边,堆在道旁。打官道上经过的零星行人,大多会被此时道旁的一群骏马吸引注意,即便是在战争时期,这样的骏马也难得一见,更何况如今是太平之时,那些马辔装饰无一不彰显出极端的贵气,而肃立马旁的甲士则浑身铁血之色,让人望而生畏。
摆渡人今日将船靠岸的地点挪离了竹亭,因为竹亭已经被一群衣着显贵的人占据,虽然亭中人无意驱赶他们,他们却没胆子靠近,本能的逼开那些如在云端的人物。一些要渡河的人虽然硬着头皮穿过平地,却也是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那些在平地上站立的甲士。
也有行人禁不住好奇:看这些甲士装扮,与平日里见到的契丹人明显不一样,他们是什么来头?等他们用疑惑的目光回望驿站时,却更加不解了: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契丹人,今日全都不见了踪影!
此时在竹亭中停留的权贵只有四人,都在观望四周风景,无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不消如何仔细观望,便能发现这是三男一女,但若是稍细致看了,便会禁不住惊叹:郎君好风采,娘子真绝色!
当中一个俊朗非凡的人物,目光不知何时落在了渡河的船家身上,他不无倾羡的念道:“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风雨任平生。。。。。。有道是多少古今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如此生活,鲜有大忧虑,也不失惬意,叫人羡慕。”
“殿下这几句诗作得真是不错。”旁边一个白袍俊逸摇着折扇,一脸微笑,“此情此景,的确是悠闲自得,让人神往,待到来日天下定了,离定也要‘斜阳竹亭一壶酒,笑谈天下与诸侯’!”
先前说话的俊朗人物哈哈大笑,此时野外的景致,正是半山半雪的时候,他转头对另一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道:“莫神机倒真是风流倜傥,那些被他算计过的人物要是听了他这番话,知道他们日后只能成为他口中的‘笑谈’,只怕是要气得吐血。”
书生模样的人目光随和道:“跟随殿下多年,江山如画千书看得不算少了,若真到了天下无事的时候,千书只愿结庐而居,日温诗书一卷,聊作闲词两首,便觉足矣。”
“都是文人雅士啊,这骚客劲真没辱没了李杜风流。”俊朗人物调笑两句,见独在一旁的那位有着倾城之颜的女子不仅一直没说话,便是连看也没看他们,遂对她大声道:“桃大当家彼时想做甚么?”
女子理也不理这些骚客,只顾留恋雪下清河。那俊朗人物也不介意,反倒是靠了过来,挤在女子身旁对她耳语道:“莫不是桃大当家到了那时,只想生几个大胖小子。。。。。。。这才不愿说给我们听?我。。。。。。”
他话没说完,已叫女子一膝盖顶在肚子上,要不是他闪得快,这竹亭中少不得要多只虾米了。见他吃了暗亏,旁边那两个俊逸拼命忍着笑意,模样格外惹人发笑。
不等俊朗人物多说什么,亭外有名甲士快步而来,“禀报殿下,人来了!”
亭中诸人向官道看了一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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