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整间屋子。
所有人无不色变,愕然四顾,孟知祥眉头皱起,脸色也是一沉,刹那间,满堂的人都慌了神,没头苍蝇也似的嗡嗡乱叫,苏愿更是跑出厅堂,吩咐人去查看发生了什么事。
少时,有人仓惶来报,北城墙塌陷,贼军攻入城中!
孟知祥面色大变,正要调集府中残有力量作输死一搏,又有飞骑来报,东城门被贼军攻破,贼军大举入城。
至此,孟知祥脸上一片死灰。
“大帅,快走!”苏愿连滚带爬冲上来,央求着孟知祥,“贼军大举入城,已经挡不住了,大帅快走!”
孟知祥怔怔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无神,也不知是否还有意识。
苏愿顾不得太多,连忙叫来亲卫搀扶孟知祥,又吩咐牵马来,集结能集结的甲士护送孟知祥出城。
“走南城门!”仓惶上马之际,孟知祥终于回过神来,满头大汗对苏愿道。
四周已经乱成一团,帅府的人到处奔逃,大喊大叫,也不知要逃到哪里去,人影幢幢如枫叶飘零,连马嘶声都显得惊慌不定,日暮下的街巷房屋灯火点点,如同跳跃的鬼火。
早已顾不上方才叫自己吃饭的小女孩,急切间孟知祥的马鞭狠狠甩在马屁股上,带着一众护卫慌乱逃离,在他之前看来稳如磐石的成都城,如今再不能给他半分安全感。
“号召将士,从西城门突围!”离开帅府前,孟知祥忽然回头下令,敌军势大,他必须要有人掩护他的行踪,而城破之后六神无主的将士,会本能的遵从他的命令。
成都完了,西川也完了,还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哪里去不是死路一条?
“去吴国,投靠徐知诰!”紧紧握住马缰绳的孟知祥迅速拿定了主意,“听说徐知诰正准备攻打楚地,此正吴国用人之际,本帅此番投过去少不得还能做个将领,吴国攻楚的战争正是本帅的机会,只要本帅谋划得当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到时候本帅仍旧是一方诸侯!届时南北对战,鹿死谁手还两说,本帅的大业还有机会。。。。。。”
。。。。。。
震耳欲聋的交战声更大了些,哪怕是深居营帐也能感受得分明,帐顶似乎在颤抖,仿佛随时都要塌陷似的,不时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或近或远的地方奔过,夹杂着马蹄声与呼喝声,像针刺心尖一样,惹得人愈发坐立不安。
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或许是战事真的激烈了不少,又或许只是内心作用的缘故。坐在矮塌上的孟延意双手绞着手帕,因为太用劲了些,手背上的青筋额外突出,手帕扭曲的形状像她的表情一样纠结。
第十五日了,孟延意记得分明,今天是王师攻打成都的第十五日。
战前那位白袍飘飘风度不凡的军师就下过定论,半月之内他一定会拿下成都。
孟延意没有走出帐篷去四处观望,这些时日来他对战争已经看得够多,血淋淋的人间惨状让她委实经受不住。
不知从何时起,她恨透了这场战争,这场让无数人妻离子散,使得美好人间化为炼狱的战争。
但要她亲自出面去劝降孟知祥,她又不能做到。
她问过李从璟,若是她劝降了孟知祥,对方可否免去一死。
李从璟的回答是不可以。
成都战事已经开始了半月,孟延意内心纠结的时间却更长,她无法用家国大义说服自己,去劝孟知祥放弃抵抗,骨肉亲情更实在些,比虚无缥缈的前者更能触碰。
所以她很痛苦,痛苦得近乎无法自拔。
成都之战死了很多人,比以往任何一场战争死的人都多,孟延意无法对这些正在遭受苦难的生命视而不见。
同时她看得清楚,成都被攻破真的只是早晚的事,无论是李从璟还是莫离,都对这场战争太有信心了些,王师将士也个个生龙活虎、锐意进取。
孟延意忽然觉得悲凉,成都城破之后,她就要家破人亡了,在这场无端生起的战争中,她终究是要跟无数蜀中百姓一样,成为冰冷的殉葬品,无论先前她是否是西川明珠,也无论他父亲是否是西川之主。
曾站在西川之巅、享受西川权势之最的孟知祥,最后的命运不过和乡间的寻常之家一样,在战争的铁蹄下饱受人间苦难与命运摧残,甚至结局的悲惨程度犹有过之。而她孟延意也要面对全部家人的离散、死亡,失去她曾拥有的一切。
“明明都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孟延意不停的问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全都要死?”
“战争。。。。。。是战争,是这该死的战争!”
“可是,为何会有战争?”
极端的痛苦折磨着这位年方二八的少女,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劝降孟知祥这回事。
不知何时,帐中的光线已经暗淡下来。孟延意娇弱疲惫的身子站了起来,在空旷的帐篷里显得孤零零的,她目光迟滞的迈动步子,伸手掀开了帐篷的帘子。
帐篷外仍是帐篷,视线难以延伸出去,橘黄的阳光打在脸上,让孟延意双瞳微缩,她抬起头,看到角楼、围栏在夕阳下的背影一片灰暗。
太阳的余晖洒满空旷的营地,伫立在帘前的孟延意面对着夕阳,长长的影子映在帐篷里,被帐中的黑暗紧紧包围。
天将日落了。
孟延意忽然提起衣裙向营外跑去——她要去望楼,去告诉李从璟,她愿意去劝降孟知祥。
然而,她的人还在半路上,就听到了那声城墙倒塌的巨大轰鸣声。
章八十二 一朝功业归尘土 空留佳人无归处()
(今日第二更。)
心头拿定了投奔吴国的主意,孟知祥稍稍镇定下来。
成都已经彻底乱了,四面八方都是溃败逃窜的西川士卒,与杀进城中如狼似虎的王师甲士,厮杀在任何一个可能的角落展开,火光照亮了这座黑夜的城池,无法言状的噪杂声山川一般跌宕起伏,声浪疯狂撞击着人的脑袋。
城中的百姓无不死死关紧自家房门,熄灭房中的一切灯火光亮,然后和家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那些被征用到城头的青壮、民夫,是城头逃得最早的一批人,受惊的兔子一般在街巷中大喊大叫,拼命往自己家中赶。
街巷里不时传来哭喊声,一些溃败的将士已经趁乱冲进民房,烧杀抢掠胡作非为,此时他们再也不是把守这座城池的卫士,而是走投无路的豺狼,他们肆无忌惮的搜敛一切能拿得动的财物。
市井中的流氓地痞也全都活动了起来,浑水摸鱼本就是他们的秉性,眼下又怎会放过城中大乱的大好机会,秩序与律法在这一刻成了笑话,再也没有人能限制他们的行动,他们只要足够狠足够快,就能在商铺、富户手中抢到足够多的财物。
此时的成都,无异于末日降临。
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只要狠得下心,平日里遭受一切不公,平日里心中郁积的一切不忿,都能在此刻得到纠正与释放。
每一个角落都在死人,人间惨剧在每寸土地上演,人性的恶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孟知祥再一次调转了马头,洪水般入城的王师将士堵塞了绝大部分通道,每条街巷都充满杀机,他不得不随时变更路线,避开王师人多的地方。
一路奔来,孟知祥看到几名地痞爬进了一座民房,引得内里鸡飞狗跳,看到一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发狂般将一柄柴刀砍进一名大汉的脖子,看到一个富户家的小厮扛着主人家的小妾跑得飞快,嘴角似乎还在淌着口水,看到一名妇人在自家院子被人蛮横的骑在身上耸动,那双绝望而痛苦的眼眸正看向一旁倒在血泊中的婴儿,看到几名壮汉拖银抱金从一座宅院里跑出来,回头将追出来的白发老翁一脚踹翻,看到有人点燃了不知是谁家的房子,举着火把对着火海仰天大笑。。。。。。
但他看到最多的,还是手持利刃的兵丁冲进各种商铺、酒楼。。。。。。
这座他曾倾尽全力、呕心沥血缔造的繁华都市,这些他曾引以为傲的富贵坊市,如今都在战火中化为灰烬,和他在西川的基业一起灰飞烟灭,化为一滩梦幻泡影。
正在自我毁灭的城池,是对他所作所为的最大嘲讽。
孟知祥收回四处观望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不忍再记忆这一处处惨剧,他盯着前方的道路,现在只一门心思想要冲出城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甚好在意的!”孟知祥在心中对自己说道,这样的情景他早就不是第一回见了,“只要我能重塑霸业,等我登基为帝之后,一定会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历经数次战斗,孟知祥终于冲出了城,他回头望了一眼淹没在王师将士身影中的城池,“可恨,我苦心孤诣建造的繁华城池,最终却毁在了贼军手中!李从璟,你给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会杀回来的!”
溃败的守城军固然会贻害城池,趁乱而起的地痞也会哄抢财物,但在孟知祥看来,这些却都比不过攻城军在入城之后,会给城池带来的灾难。
王师会给成都带来灾难吗?
当然不会。
急匆匆跑出城的孟知祥在那一刻忘记了,王师自从入蜀以来,历次作战都没有出现过破城后烧杀抢掠的行为。
城破之后,纵兵大抢三日。这是许多地方诸侯时常会做的事,某些时候甚至成为惯例,但李从璟不会这样做,大唐帝国的王师不会这样做!
下望楼的时候,李从璟看到了不远处怔怔出神的孟延意,一脸茫然的她身影分外单薄。李从璟没去理会,与莫离等人带兵马入城。
李从璟入城之时,四面城墙都已被攻破,西川军除却逃入城中的,多半被杀或者投降,皇甫麟、高行周等相继遣人来报,他们已经攻占了节使府、刺史府等城池重地与要地。
依照惯例,王师将士入城之后,先行击溃尚在抱团的贼军力量,而后将城池分为数个区域,诸军各负责一片,恢复区域秩序。在清扫贼军残余力量的同时,肃清趁乱作奸犯科之事,对不法之徒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在这个紧要关头,决不留情。
在这个夜晚,严明王师纪律,镇压不法之徒,恢复城中秩序,比宣布任何抚民之策都实在得多。
李从璟到达孟知祥的帅府时,有将士来报,说孟知祥趁乱逃出了城。
李从璟一面安排人手去清查府库,一面毫不在意的说:“老贼逃不掉的。”
千辛万苦逃出城的孟知祥,尚且来不及庆幸,就迎面碰到了堵截出逃贼军的万州军。
孟知祥逃得匆忙,能带的甲士本就不多,为了出城已经损失过半,现今还在身边的,不过一百余众,面对严整以待的万州军,哪里是对手,两相交手一阵,死伤惨重不说,周围的万州军却是越来越多。
艰难之境,仗着近卫奋不顾身杀出一条血路,孟知祥最终带着二三十骑冲出了包围,急忙向南疾驰。万州军哪里会让他们跑了,当即在后面紧追不舍。
再度踏上亡命之旅的孟知祥,心中的郁闷羞愤如滔天巨浪,当日玄武城惨败败逃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又重蹈了覆辙,而当日不过只需逃出龙门山就能喘一口气,而如今前路迷茫,却要亡命天涯,想想都让人沮丧。
然而不等孟知祥多想,背后猛然传出一声大喝:“孟知祥!还往哪里跑,速速拿命来!”
这声大喝犹如平地惊雷,声势十足,孟知祥也不禁回头去看——却见火把下一员白袍白甲的骁将正引弓搭箭,对准他便一箭射了过来!
这一眼让孟知祥心胆欲裂,千钧一发之际他急忙侧身,虽然避过了要害,还是不免被利箭射中了肩膀,吃痛之下他差些从战马上摔下去。
对方这一箭非比寻常,不仅力道十足,用的也非是寻常弓箭,要不然也不会直接穿透他的甲胄。孟知祥咬紧牙,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孟老贼!万州防御使郭威在此,你跑不了了!”射完一矢,郭威收了弓箭,策马急进。
“竟是这个煞星!”孟知祥心中暗暗叫苦,郭威的善战之名他早有耳闻,当下免不得凝神静气,再不敢随意往后张望,只顾盯着前面的路,心想万不能给什么障碍绊倒了战马。
两支人马一跑一追,竟然僵持了一夜也没能结束这场追逐战,然而在郭威的利箭之下,孟知祥身旁的甲士却是被射杀殆尽,没剩几个了。
天将佛晓的时候,众人到了江边,眼看前方无路可走,孟知祥懊恼不已,被追杀了一整夜,在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的情况下,孟知祥终于走到了绝路。
然则孟知祥却没有投降的打算,顺着江边有一条小道,孟知祥想也不想就驱马踏了上去,虽然如此一来免不得速度骤减,但要他束手就擒却又绝无可能。
“孟知祥!”郭威在小道口停下马,张开弓弦,一连喊了三声,也不见对方停下马来,当即不作犹豫,利箭应声而出,直向孟知祥飞去。
随着尖利的破空声一闪而逝,策马奔进中的孟知祥身子骤然一僵,众人再看时,利箭已经钉在孟知祥后心!
没有惨呼,孟知祥的身子秋叶一般从马背上栽倒,从小道上滚落江中。
郭威冷笑一声,挥手让万州军一面下水一面沿江道向下追击、查看,“死要见尸,休得走丢了他!”
章八十三 一代骁将显威名 老残之躯念家国()
将眼前的顽敌杀倒,史彦超来不及去抹脸上的血水,左手盾右手刀习惯性向前奔出两步,却陡然发现面前再没有一个站着的敌人,他微微一怔,左顾右看,入眼却只有一地尸骸与血火中的街巷。
敌军已经杀尽了。
史彦超是作为陷阵士冲上战场的,只不过当他挥刀杀入敌阵时,贼军已经开始败退,同袍们正大举攻入城中,他和他率领的武信军部曲也没了陷阵士的作用。
之后接到军令,大帅将成都城划分为数个片区,武信军奉命清扫南城一个区域的顽敌。
隐藏在街巷民房中的贼军多如牛毛,杀完一批又冒出来一批,一些贼军在烧杀抢掠之后早已红了眼,失了理智,见到王师将士都忘了投降,只知道如同野兽一般扑上来撕咬,在这种情况下,武信军几乎奋战了一整夜,每当史彦超杀完一批贼人,以为再无战事的时候,号声却又再度响起。
史彦超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在王师宣布了降者不杀的军令后,还有那么多贼军上来与他们拼命。史彦超只知道,成都城已经彻底乱了。
他却不知道,那些贼军数年前也是王师,也是伐蜀的一方。
只不过,当时郭崇韬含冤被杀,这些将士心头的不忿被孟知祥、李仁罕等人煽动了数年,心头埋下的仇恨朝廷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他们也早就将自身彻底摆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从心底认为朝廷昏聩不公。
所以他们与王师鏖战而鲜有投降的,在成都被攻破之后,他们宁愿成为孟知祥那场破灭幻梦的陪葬者。
当他们心中认定的信仰与捍卫的梦想破灭之后,他们宁愿放逐自己的兽性,在发泄过后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愿苟延残喘。
当前方出现的甲士不是贼军而是同袍的时候,史彦超知道战事终于结束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正是天将佛晓而未拂晓的时候。
伤口传来的灼烧感痛彻心扉,史彦超将盾牌、横刀丢在脚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开始处理自己的伤痕。
天未亮,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