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
“城墙失守,斩守墙主将;主将死,斩都虞候;都虞候死,指挥使皆斩!”孟平的语调冷漠无情,“本将的意思,够不够清楚?”
“卑职清楚!”
“哦?”孟平淡淡应了一声,“尔部意欲用何物填充塌陷城墙?”
“南城已无木女墙,但还有千余将士血肉之躯!”小校咬牙一字字说完这句话,轰然转身奔下城头,打马而去。
“将军,贼军撞破了外城门!”杨重霸跑过来,急声对孟平道。
“撞破了外城门,不是还有内城门?”孟平看也没看杨重霸。
“将军。。。。。。贼军攻势甚孟,带头冲进瓮城的将领,勇不可当,将士们恐难抵挡。。。。。。”
“贼军骁勇,难道我百战军便没有骁勇之将?”孟平一声冷笑,看了杨重霸一眼,“你还站在这作甚?”
“将军。。。。。。”
“本将予你半个时辰,若不能将贼军尽数赶出瓮城,你也就不用回来了。”孟平的语气冰冷而又不容置疑。
“是,将军。。。。。。”
“等等!”孟平解下腰间横刀,递给杨重霸,“此刀乃昔年大帅所赐,曾随本将杀敌无数,今日本将将其交给你,望你能不辱大帅与本将期望。”在杨重霸接过长刀后,孟平看着他沉声道:“若你战死,本将自会亲自为你收尸扶棺。”
“将军放心,末将去也!”
未及多时,铁甲上血迹斑驳的林雄带几名亲卫疾行过来,对孟平道:“孟将军,先前百战军攻城时,对城防工事打击太大,城池损毁太严重了,现今每面城墙少说也塌了两三处,有些地方更是反复塌陷,木女墙换了一批又一批,眼下贼军又在猛攻内城门,城中的塞门刀车只有两辆,狼牙拍、床弩更是已损毁殆尽——先前东川贼军在败退时,便已烧毁了太多。孟将军。。。。。。”
“林将军!”孟平厉声打断了林雄,盯着他问道:“林将军也是来跟本将说,城池守不住了么?!”
“孟将军!”林雄面红耳赤指着四周城墙,“你怎么不看一看,玄武城现今都打成何种模样了?这城头上,可还有一块地方,五十步内没有几股贼军的?攻上城头的贼军,都快赶得上城头的百战军了!这还不论从塌陷城墙处涌进城,撞破城门攻进瓮城的贼军!孟将军。。。。。。”
“林将军!”孟平大声喝断林雄的话,旋即冷笑一声,“林将军要是不愿再战,大可走下城头,某绝不会拦你!”
“孟平!”林雄双眼通红的咆哮起来,“我林雄虽不是什么人物,却也不惧一死,你就是要我战死城头、尸骨无存,我林雄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林雄眼中闪过一抹沉重的哀伤,“可你看一下君子都,有幸从龙门山活着回来的几百名君子都,现在能站着的,还剩下几个?!你总得给君子都留下一点血脉,你总该明白,那是大帅的心血。。。。。。”
林雄越说越激动,他指着城内唾沫横飞,“还有城中的两三千名百战军伤员,你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在城破之后在贼军刀下等死?!那都是曾今血战河上,血战卢龙,血战渤海与契丹的勇士,他们已经流了足够多的鲜血,你难道就忍心他们死得这般窝囊?!”
“身为军人,死于国难,理所应当!”孟平冷冷一挥手,背对着林雄一字字道。
“孟平!这可是大帅的心血,是大帅十年来殚精竭虑,用数不清的血汗换来的唯一一支真正精锐,是能让大帅睡得安稳、走路昂扬的资本,是能让大帅在朝堂上睥睨四方、肆无忌惮的依仗!你今日为这已是必然守不住的城池,让百战军尽数折在这里,来日你如何向大帅交代,如何面对大帅!你对得起大帅吗?!”
“你给我闭嘴!”孟平猛然转过身,一把揪住林雄的衣领,咬牙切齿,面目凶恶,“你他娘的懂什么,你他娘的懂个屁!”
面对这样的怒骂,林雄意外的没有反驳,而是愣住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孟平眼中的泪水,他看的真切,看的分明。
孟平在拼命忍着,忍着不让这滚烫的男儿泪落下来。
他揪着林雄的衣领,血红的双眸盯着林雄,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嘶力竭的吼道:“百战军从来就没有败过,一次都没有!没有败过的百战军,才叫百战军!才是那支由军帅一手带出来的百战军!你知道吗?!”
孟平推开林雄,指着在城头奋战、拼命、死亡的百战军,“在百战军的军规里,只有向前,从来就没有后退!哪怕是今天百战军在这里死光,哪怕是我孟平死无葬身之地,成为万人唾弃的罪人,百战军的这份荣耀,也不能丢掉!”
林雄望着状若疯癫,热泪夺眶的孟平,不知该说什么。
孟平转过身,不让林雄看见他面上的神情,“现在我是百战军主将,在我之后,还会有其他人成为百战军主将,或许也会轮到你。我不知道你们会怎样统带这支军队,但是在我这里,我要维护大帅无数次浴血拼杀,为百战军赢来的荣耀,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他看向这片残酷的战场,语调恢复沉静,“古往今来,战无不胜的奇才如名将白起,不胜枚举,未尝一败的军队如霍去病的骠骑营,数不胜数,我孟平算不上什么人物,无法与古之名将相提并论,但百战军,我不敢让它失败哪怕一次!”
建立了百战军的李从璟,以他天马行空的军事思想,让百战军多年来未尝一败,最终为百战军赢得了大唐至锐的地位。作为百战军第二任主将,孟平一直以来如履薄冰,拼命想要捍卫的,是李从璟为百战军挣来的那份尊严与骄傲。
只有保有这份尊严与骄傲,这支军队才能一次次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成为帝国依仗的利器。
林雄不复多言,转身就走,不出两步,停下来,没回头,沉声道:“你放心,就算百战军要败,我也看不到,因为我会死在这之前!”
西川军又一次大的攻势浪潮打向这座不大的城池,孟平接过亲卫递来的横刀,抽了握在手里,身影稳如泰山。
身上还缠着纱布的林英扶着城墙,从甬道走上城头,站到了孟平身旁。面对孟平投过来的讶异目光,在对方即将出声相劝的时候,他笑着挥手打住,“坐以待毙还是狼狈逃窜?我选择堂堂正正战死!”
孟平心头涌起一团热流直冲咽喉,却不再多言,也无暇再多言,面前的西川军已经攀上城头,他和林英一道,带着身旁甲士迎了上去。
。。。。。。
横刀刺进贼军甲士的胸膛再拔出来时,湿热的鲜血洒在孟平脸上,他已没有力气去规避,以至于让鲜血打湿了眼睛,他随意抹了一把,却发现眼前的世界已经一片猩红。
沉重的呼吸声,孟平自己听得真切,剧烈的心跳仿佛随时都会跳出嗓子眼,他用尽力气睁大双眼,看到面前前赴后继举刀喊叫着杀来的贼军,挥动横刀的手臂却僵硬的厉害,动作慢的让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他听到身旁的亲卫不停在呼喊,声音杂乱无章,他也知道他们在拼死护卫自己的侧翼,但他还是被贼军的横刀砍中了肩膀,钻心的疼痛如期而至,并不显得意外,他左手握住了卡在肩上的刀身,鲜血顺着手指流下,也没能引起他分毫注意。他全神贯注的,将手中的刀捅进了对方的腹腔。
面前的敌人怎么都杀不完,孟平看到百战军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尸首埋在血泊里,睁大的双眼仿佛在朝他喊,向前,向前!
一枪刺来,孟平已经来不及完全闪避,枪尖顺着他的腰肋,撕裂了他的皮肉,伤到了他的筋骨。他夹住长枪,拼命夹住,不让对方抽走,终于,他身旁的亲卫冲上前,一刀砍在那名长枪手的脖子上。
疲惫与乏力让孟平几乎站立不稳,他的脚步晃了晃。迷离的双眸,看到日头不知何时已经偏西,百战军的军旗在城头矗立,无风的城头没能让旗帜迎风飘扬。
这面不倒的军旗,让孟平笑了笑。然而脚下不知踩到了何物,让他滑倒在地。他迅速挣扎着爬起来,却看到林英又倒在了血泊中,倒在不知是谁的脚下。
孟平悲愤的一声嘶吼,向前一扑,扑倒一名贼军甲士,骑在对方的身上直起腰身,双手握紧横刀,狠狠插进对方的胸膛。
抽出横刀的刹那,孟平感到自己已经毫无力气,连起身的力气都已不剩。
一名贼军将他踢倒,一刀向他斩下来,孟平勉强举起横刀格挡,却被对方轻易压下。冰冷的刀锋,滑过他的胸膛,刺耳的呲啦声响起,胸甲上划过一道火星。
孟平扬起脑袋,狠狠撞在那人胸口,站不起身便只能顺势扑过去,和对方扭打在尸堆血泊里。
横刀不知去了何处,孟平取下兜鍪,好不容易砸烂了对方的脸,已经浑身虚脱。他倔强的抬起头,望着面前的西川贼军,再也没有力气去捡横刀。
面对野兽般汹涌而来的贼军,孟平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他想,战死沙场,终于也轮到他孟平了。
这也没什么意外,无数热血将士,已经先他一步走上了这条路。
少小离家穿铁甲,干戈识尽自戎马。热血染红异乡地,马革裹尸不还家。
孟平没有怨言,没有恐慌,没有不平。
只是,有些可惜,有些遗憾。
“公子,不能继续为你去扫荡不平了。。。。。。”
孟平闭上双眼,任由眼角一滴泪水滑落,“对不起。。。。。。”
。。。。。。
“贼军退了!”
“贼军退了!”
“将军,贼军退了!将军。。。。。。”
想象中的身首异处并没有发生,孟平反而被一阵欢呼惊醒,他意外睁开眼,不可置信看着贼军争先恐后撤离城头。
“怎么会这样,城头分明已守不住了。。。。。。”孟平大感不可思议。
“援军,是援军,援军到了!”城头的百战军将士,纷纷喊叫起来。
在亲卫的搀扶下,孟平急忙站起身,迫切向城外望去。
一支大军,如同神兵天将,已经冲进西川军营地。
当先一支精骑,从后阵杀入西川攻城阵型中,势不可挡。
孟平睁大了双眼,眼中的不可置信之色更浓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精骑所打的那面旗帜,看到了旗帜前那个跃马挺槊,在万军中纵马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的骁勇之将。
“是大帅!大帅亲自来援了!”眼尖的不止是孟平,有人已经大声高呼。
“公子。。。。。。”孟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却禁不住喜极而泣。
章五十三 名将风采今胜昔 谁在马上称豪杰(3)()
如百战军将士所见,领军前来驰援玄武县的,的确就是李从璟本人。
前日,在与军中幕僚探讨驰援领兵人选时,因此事尚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又责任重大不容有失,而李从璟最为信任的百战军极其诸将,又已派了出去,当此之际,还有什么人选,比他自己更加合适的?
既然李从璟出现在玄武城外,也就意味着他一直以来等待的时机,已经到来;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此战胜负关键也到了。
此番李从璟所领兵马,几乎抽调了大军大半精锐,共计一万五千上下,留在梓州的两万余将士,则继续保持对梓州的攻势。但军中的骁勇之将,如郭威、夏鲁奇、史彦超、李从珂、石敬瑭等,他都尽数带来。
两川之役,没能在这之前攻下梓州,战场重心已经从梓州转移到了玄武,在玄武投入这般多力量,正当其用。
既然是李从璟亲自领军,细节处自然无可挑剔。
首先是援军驰入战场的时机选择。
李仁罕所部与百战军鏖战多日而未克城池,不仅兵锋失了最初的锐利、士气不如最初高昂,作为攻城一方,连日久战,损伤不小,其统兵将领,最初或许还会多加注意梓州方面,时日一久,苦于眼前战事,必定松懈。
其次,是对玄武到梓州之间的视野控制。两军斥候、游骑的交锋,以及王师彻底清除西川斥候、游骑的时机,都做的无可挑剔。
再次,经过李从璟有意安排,王师对梓州的攻势,起先并未动用全力,这就使得王师攻势能够日盛一日,如此便给梓州、玄武造成王师要赶在西川军攻下玄武之前,拼死夺取梓州的假象。这样一来,梓州战事不停,西川援军便不会自危。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百战军在玄武城已经坚持了足足半个月。
因此,王师从梓州一路疾驰而来,玄武城外的西川军也没有能事先得到情报,等到大军离玄武城已只十来里时,后知后觉的西川军已经来不及有太多反应。
连撤离都来不及。
若是李仁罕攻城部曲只有半数,还留有半数应对别的情况,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然则其部与百战军的战斗,已经使得李仁罕不得不调遣所有大军,竭尽全力攻城。
即便如此,也是半月未克。
李仁罕在得知王师行踪后,连忙下令攻城大军后撤,慌忙调整全军阵型,布置营地防守,但却已经晚了。
王师各部,在李从璟亲自冲锋陷阵的情况下,携雷霆之势,勇不可当,杀入阵脚不稳的西川军阵中,如巨大洪流冲入村庄,席卷了房屋茅舍,如巨大利刃切开鱼肉,血肉横流。
围绕玄武城,方圆十里,人潮涌动,杀声震天。
近乎精疲力竭的百战军,不甘隔岸观火,打开城门,杀出城来。他们连日来被动挨打积攒的戾气,也终于在这一刻得以有机会释放。
李从璟率军自东面杀出,火速杀入玄武城东墙外的敌阵。
撕裂阵型后,下令郭威、高行周带领各自部曲,分为南北两股,分别向南、北门杀去,并且向西门汇合。
他自己则带精骑,如一柄锲子,顺着西川军营前冲击,将妄图回营的西川军尽数拦截、绞杀。
玄武城外的西川军,原本分作三部,一部鏖战四面城墙,另一部在四面城墙前压阵,预备随时替换攻城所部,最后一部则留守营地。
这其中,留守营地的西川将士,少之又少,合在一起不过两三千之众。
李从璟带军杀入战场后,战场局势发生变化。
西川军攻城的将士,得令后迅速回撤,意图与压阵所部相互掩护,退入营中据守,而本在营中的将士,限于数量有限,虽有出营援引之举,却不成规模。
从梓州来援的横冲军、龙骧军、万州军、武信军及护国、保义各军精锐,由各自主将率领,在李从璟统一布置下,主攻便是西川军压阵所部。
在百战军出城后,在城池东、南、北面各处战场上,王师各成三面夹击之势,意欲将西川军合围击溃,同时又在大局面上保持向西进击的姿态,将西川军向西驱赶、包围。
王师来援,大出西川军意料,让西川军众将士惊慌不已,他们更不知来援的王师有多少兵马,只看见铺天盖地的黑甲狂潮席卷而来,势不可挡,多数军士心神大乱。一方面,西川军固然猝不及防,无法有效改变阵型自保、迎击,另一方面,士气在王师猛烈攻势下,很快陷入低迷。
故此,王师势如破竹,西川军节节败退。
李从璟自不用多说,虽自李嗣源继位以来,除却荆南一役,四年间几乎没有再亲上沙场,但今日冲锋陷阵,勇猛之姿更胜当年,所领马军虽不是君子都,然禁军精骑却也是真正的精锐。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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