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未必。”宋齐丘接着道,“据报,李从璟开始攻打梓州城时,西川军还未进入梓州地界,而李从璟已经分兵赶赴玄武县,欲将西川军挡在玄武县以西。”
“玄武县。。。。。。倒的确是西川军进入梓州的必经之地。”徐知诰点头道。
接下来几人又就两川战局推演了一番,而后徐知诰问宋齐丘:“以子嵩之见,此番两川之战,胜出的将会是哪一方?”
宋齐丘沉吟片刻,“玄武县之役甚为关键,甚至可以说,胜负手就在玄武县,以眼下形势来看,胜负难料。”
徐知诰点点头,颔首默然。
宋齐丘眼神闪动,忽而补充道:“无论两川之役何人获胜,但胜负必然可在年前见分晓。”
徐知诰听了这话,抬头直视宋齐丘,后者肃然道:“正伦,形势留给我等的时间,已然不多。”
宋齐丘这话的意思,徐知诰自然理解,他此番如此急切想要除去徐知询,便是想要尽快完全掌握吴**政大权,将吴国内政稳定下来,好作后图。
如今他与徐知询的权力争斗胜负已分,徐知询再也无力与其抗衡,只要他往后不出大的差错,不用太久时间,便可以将徐知询的实力分化瓦解、转为己用。
宋齐丘所说的时间不多,当然不是指代消化徐知询力量的时间,而是另有所指。
“两川之战,虽说胜负未分,我等却不能不作最坏打算。一旦李从璟顺利平定两川,据有天府之国,李唐之国势将如日中天,加之如今李唐新政有成,彼时李唐之强盛,远不是当年李亚子灭蜀时能比。”宋齐丘面容肃穆,显得颇为忧心。
他接着道:“若到此时,天下大势会如何,不难想象。群雄震慑,四海臣服,恐怕不是危言耸听。如今之天下,越地钱鏐本就事事以李唐马首是瞻,甘愿为其鹰犬,马楚更是做足了人臣姿态,恨不能为李氏之奴,一旦李唐据有蜀地,威震天下,届时我大吴的处境就难了!”
“子嵩之意,我自然知晓。”徐知诰说道,“你有何对策,尽可说来。”
“眼下蜀地战事未定,战后李唐必然也要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大吴要图存,进一步问鼎中原,正该抓住时机,某之对策,唯有四字。”宋齐丘道。
“哪四个字?”徐知诰问。
“远交近攻。”宋齐丘道。
“哦?”
“远交,是为交好契丹、渤海;近攻,是为攻伐马楚,夺取湖南地。”宋齐丘掷地有声。
“有理。”徐知诰沉吟。
“契丹与大吴素有往来,此番再度遣使,自然顺理成章。又且,某听闻耶律倍此人,自掌权后雄心勃勃,大有复兴耶律阿保机大业之野心,不甘屈居人下,今虽对李唐称臣,来日未必不会效仿当日的耶律阿保机,南越长城。渤海国自战胜契丹以来,国力日盛,亦有中兴海东盛国之势,某听闻大明安此人,不失为一代雄主,即为雄主,当有开疆扩土之心,何愁不能结为外援,为我所用?”宋齐丘娓娓道来。
“子嵩之言,甚合情理,我大吴当为之。”徐知诰点头表示赞同。
“契丹、渤海虽可结交,作为来日远图,以备将来之用,但却不能解眼下燃眉之急。”宋齐丘忽而话锋一转。
“何为燃眉之急?”徐知诰问。
“某闻两国之争,在综合国力之争,若是李唐得了蜀地,国力大升,大吴未免落入下风。”宋齐丘道,说到这,他眼神颇有些怪异,“综合国力”这个概念,实则是李从璟在朝堂上提出,而后被天下人知晓的。
“故而大吴燃眉之急,也是根本之急。”徐知诰微微颔首。
“正是如此。大吴要提升国力,必要开疆扩土。”宋齐丘道。
“要开疆扩土,便要攻伐马楚。”徐知诰道。
“某听闻,楚王马殷病重将亡,此正可图之时。”宋齐丘道。
“然则我若攻楚,不知钱鏐会如何?”徐知诰问。
“近年来李唐虽多番拉拢钱谬,但如今钱鏐已年近八十,年老体衰,政事日渐松弛,又且数年前,我大吴曾败其水师,至今让越人忌惮,纵然李唐让钱鏐出兵牵制,也大可不必忧虑。”宋齐丘道。
“如此说来,楚地的确可图。”徐知诰道。
此时徐知诰与宋齐丘等人的密谈,桃夭夭还无从得知,但她却很快便知道了徐知诰想要毒死徐知询的事迹。这个消息自然是军情处报给她的,在将这个消息说给桃夭夭之后,军情处此地负责人依例询问是否可以借此做一番文章。
出乎这人意料的是,桃夭夭并没有要处理这件事的打算,她懒散道:“此事你不该问我,你莫非忘了,我已离了军情处。”
“这。。。。。。”负责人没想到桃夭夭竟然是这番回答,有些不知所措。
“此番我到吴国来,不过是来游山玩水罢了,这件事该如何处置,你们依照章程即可,不必来问我。”桃夭夭依着窗台,看向窗外不远处的一品楼,似乎一直对其兴致不减。
“大当家说笑了。”军情处负责人讪笑,他忽然正色道:“自大当家离开军情处,秦王殿下至今没有让人接替大统率一职,想必此职还是留待大当家的。”
桃夭夭微微蹙眉,“这件事也是你该议论的?”
“是。。。。。。卑职多嘴!”负责人连忙低下头。
说到这件事,桃夭夭心里也是奇怪的,军情处如今只有几大统领,李从璟的确没有任命新的大统率,而大统率的代行职权,竟然又回到了莫离手中。
按理说,大统率之职,要么给能力最为出众的第五姑娘,要么给资历最老的李荣,但前者毕竟年纪尚轻,而为何不选后者,桃夭夭也不知原由。
桃夭夭望着窗外,忽而自嘲一笑。
在演武院呆了两年,才知道平淡无波的日子的确乏味得紧。
然则,她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她后悔了么?
未必。当初她为何离开军情处,只怕真实的原因并非如她先前说的那般。
只是最该理解这个缘由的人,好似还是没有理解。
若是他理解了,这两年桃夭夭呆在演武院,他便不应该什么都没做。
一想到王不器寄来的书信,桃夭夭就觉得分外气恼。
所以如今桃夭夭就像有些耐不住深闺寂寞,又蠢蠢欲动了?
只怕也未必。
“大当家今日要约见林安心吗?”见桃夭夭一直望着一品楼,负责人试探着道。
“我倒是愿意见她一见,只怕她见了我,要她不舞刀弄枪未免有些强人所难,还是罢了。”桃夭夭道。
负责人没话可说,正准备退下,忽然桃夭夭叫住了他,吩咐道:“如今两川战事正紧,此乃天下风云突变之时,军情处在康福坊不是也有一座青楼么?虽然不如一品楼那般引人注目,但刺探些吴国朝堂秘闻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从璟得到徐知诰、徐知询饮宴风波的消息时,梓州之战开始了才三四日,这件事在旁人看来固然意味甚多,但在李从璟眼中,也不过是必然的事罢了。他知道徐知诰毕竟是称帝建立南唐的人,自然不会在与徐知询的争权中落败,唯一没料到的,不过是徐知诰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上不少。
不过在李从璟看来,只要吴国无力在他攻打两川的时候,有什么搅局的异动,就已经不辜负他当初放任徐知诰南归的“苦心”了。
比起这件在李从璟看来铁定的事,与之不分先后传到他手中的另一份消息,让他更加重视。
接到这份消息的时候,李从璟正在帅帐中与莫离等人推演战局,他看罢信报,就将其交给了莫离。
莫离看罢之后,并没什么表情,他将信报又递给杜千书,杜千书看过之后,面露惊奇之色,随即摇头苦笑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是耶律德光这根野草,韧性未免太强了些。”
“依我看,倒不是耶律德光这根野草韧性太强,而是耶律倍这把野火烧得太过无力。”王朴看过信报之后,直截了当指出了其中关键。
桑维翰对此倒是不以为奇,他道:“耶律倍在继位为契丹皇帝后,野心膨胀,整日所念,都是恢复耶律阿保机的霸业,自然无心太顾及耶律德光。只怕他也没想到,被他扔在苦寒之地,在他看来必定受尽折磨,只能苟延残喘,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寒风冻死的耶律德光,竟然凭借与女真的战争,再度起势。等到耶律倍再注意到耶律德光,彼时的软柿子如今已容不得他任意拿捏了!”
杜千书对契丹之事了解的比较多,他仍是疑惑的摇头,“契丹与女真交界之地的情况如何,某颇有些了解,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地广人稀,物资贫乏,寻常人等要果腹都很难,依照常理,耶律德光根本不可能在彼处东山再起。别的姑且不言,他哪里来的军备粮食?照线报上言,耶律德光威服女真,如今再度拥兵数万,且装备颇为精良,这简直不可思议!”
杜千书这话一说,众人也都陷入深思之中,待想透其中难处,不出意外纷纷觉得不可思议,便是王朴、桑维翰,也都大为惊奇,满脸不解。
若非他们都是李从璟心腹,估计要以为耶律德光有神相助了。
李从璟微微笑了笑,显得不以为意,“军备粮食自然不可能凭空而来,既然不可能凭空而来,那又是从何而来?想通这点,尔等就不会觉得惊奇了。”
桑维翰有急智,他最先反应过来,顿时满面惊诧,竟是比听闻耶律德光东山再起还要觉得匪夷所思,他失声道:“莫非是殿下暗中遣人相助?”
李从璟笑而不语。
作为知道这件事内情的第二人,莫离解开了谜团,他摇动折扇道:“殿下自然不会相助,大唐的每一分一毫军备粮食,都是百姓血泪,岂能资敌?然则殿下不相助,却可授意他人来做这件事。”
众人更觉惊奇,杜千书身躯微颤,睁大的双眼看向李从璟,“莫非是渤海国?”
“在北方,最不愿看到契丹国再现昔日强大之象,而又有实力暗中搅…弄风云的,自然只有渤海国。”李从璟道破天机。
杜千书虽然思维不如桑维翰那般敏捷,毕竟对北方之事知之甚深,当即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是了,能让契丹再起内斗,使耶律倍与耶律德光兄弟相争,进一步消耗契丹国力,自然是大明安最愿看到的局面,这件事他做起来想必一定分外愉快。”
“不仅大明安觉得愉快,殿下也是觉得十分愉快。”莫离笑意浓郁。
“契丹虽经先前挫折,国势大损,毕竟底子尚在,若非殿下此计,怎能使得契丹进一步遭到削弱?那耶律倍近年来,四处用兵,野心勃勃,俨然又一个耶律阿保机,若非殿下此计,说不得他还真会重演耶律阿保机旧事,有朝一日再度南越长城!”杜千书感叹不已。
李从璟笑意温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确,耶律倍的掌权,几乎可以说是他一手促成的,曾今他与耶律倍堪称同盟。但对契丹这个国家,李从璟从来就没真正信任过,他不信任这个国度里的每一个人,自然也不会真正信任耶律倍。
对待敌人,期待他们良心发现,还不如期待母猪生出一头公羊来。
李从璟可从来没有对敌人抱有幻想的坏习惯。对付敌人,他从来都不会留情的。
“殿下此举,固然可引起契丹再度内耗,持续削弱契丹国力,不过千书可还能想到殿下更深层次的用意?”莫离看着杜千书揶揄道。
“更深层次的用意?”杜千书下意识重复一句,陷入深思。
“那是更久远的事情。”莫离道。
杜千书醒悟过来,他意识到的问题,让他脸上的表情如同见鬼一般,“如今耶律德光虽然东山再起,却一时还不具备争夺帝位的实力,等他有了这份实力,与耶律倍兵戎相见的时候,至少也得再过几年。彼时。。。。。。”他看向李从璟,眼中又露出了当年在幽州时会有的崇敬之色,“彼时,便该是殿下伐吴的时候了!”
“不错!”莫离畅怀笑出声,“彼时,我大唐攻伐吴国,也不用担心契丹在背后捅刀子,可谓后顾无忧,就如现今我等攻伐两川,不用担心吴国妄起事端一样。”
杜千书大为钦佩,深深拜服,弯身向李从璟行礼,“殿下兵发西楼,还是四年前的事,不曾想殿下在彼时,就已经预见了今后十年之事,并且做了周全谋划,如此准确远见与缜密心思,叫千书思之神情激荡,不能自抑!”
李从璟笑着示意杜千书免礼,“不必如此,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桑维翰、王朴等人,并不知晓这件事,此时听闻,也如闻惊雷,想到其中的绝妙之处,也不禁心绪激荡无法平静,在杜千书行礼过后,纷纷行礼。
这是将来事,不必多言,李从璟示意众人免礼之后,便将话题拉回当下来。
当下,李从璟牵挂的是百战军、君子都在玄武县的战事。
百战军、君子都在玄武县的战事,比想象中要激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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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2:感谢一叶而知春秋的再次万赏,兄弟已经持续三个月每月初万赏了,很有爱很给力。
感谢王爷的亲戚、毒蛇兄、书友6030900、霸王巡洋舰、赵者道之、我是猪婆、小威无敌百度、海叶子、神冰ah、大污天、梦梦侠、sunlight1001、keyunhe的捧场的和月票,十分感谢。
章四十 月垂龙门山 英雄逞强时(1)()
黎民前夕,天光微醒,东天还未露出那一线鱼肚白。
玄武县外,百战军正在如火如荼攻打城池,数不清的火把与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城池,也照亮了蚂蚁般涌向城池的百战军将士,以及在城头殊死搏斗不愿退却的东川兵将。
人声鼎沸,杀生震天,夜幕下仿佛有一头暴躁的巨兽,在此地不停拳打脚踢,要将那亘古未变的山川都踏碎移走。
一架架云梯车附上城墙,一架架巢车撞得城墙不停震颤,甲士们或攀梯而上,而越桥而过,前赴后继杀向城头,他们不顾身边同袍的坠亡与战死,也不顾面前刺猬般挥来兵刃,试图用血肉之躯在铁甲墙壁与丛林中割开一道缝隙,突破对方的大小阵型,撕裂对方天衣无缝一般的防线。
鲜血打在城墙上,牡丹一般绽放,绚丽夺目又残忍的令人无法直视。将士们狰狞的面孔,无畏而坚定的眼神,在此时此刻被战火衬托得分外疯狂,他们像是荒原上奔腾的野牛,已只记得用尽所有力气,埋头向前冲击。
即便是迎向死亡,也决不稍缓向前的脚步,也唯有拥抱死亡、战胜死亡,他们才可能在死亡的深渊中寻得一条通向生存的狭路。
城外百战军营地前,孟平高居望楼,面色沉静如同一汪深潭,望不见里面半分波澜,平日里他那双阳光般灿烂的眸子里,此刻跳动着无边无际的战火,无数将士的身影在其中往来奔驰,还有那座仿佛盘龙般屹立,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城池。
他持刀静坐,如临深渊,又如沐春风。
为将者,凡临阵指战,饶是肩担责任重如泰山,也要如秋叶御风般安之若素,此之谓举重若轻。
百战军攻打玄武县,已经一日一夜,城池还未攻下。
而且照眼下形势来看,要攻克城头恐怕还要些时候。
战事如此激烈、胶着,已经出乎孟平出征时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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